应仁之乱·日本战国时代的开端 精彩片段:
前言
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应仁之乱吧。连小学社会教科书里也会提到的应仁之乱,是日本历史上最知名的战乱之一。
但是,如果被问到应仁之乱是一场怎样的战乱,恐怕很多人都答不上来吧。也许有人能记得“人世虚空,应仁之乱”☾1☽这个双关语。或许也有人能说出“东军主帅叫细川胜元,西军主帅叫山名宗全”。但除此之外就很困难了。最终,多半以“这场战乱导致室町幕府走向衰亡,战国时代开始了”这种固定句式收尾。
关心它的人也不多。1994年NHK播放了以应仁之乱为题材的大河剧《花之乱》,结果成了历代大河剧中收视率最低的一部(不过顺便说一句,这一最低纪录在2012年被《平清盛》打破了)。这部电视剧本身不差,但收视率实在过于悲惨。
应仁之乱最为困难的问题是,人们不明白为什么战乱会爆发,也不知道最终究竟是谁获得了胜利。应仁之乱是从应仁元年(1467)到文明九年(1477)持续了十一年的大乱。一般的说明会说,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无子嗣,于是以其弟足利义视为继承人,但随后足利义政妻日野富子生下一男(后来的足利义尚),日野富子意欲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将军之位,正好那时候细川胜元与山名宗全两雄为争夺幕府的实权,介入将军家的内斗,于是应仁之乱就爆发了。然而,对这种说法已有很多的批判,有人指出了应仁之乱爆发的其他原因。
应仁之乱爆发之初,战场仅限于京都,最终却波及地方,全国各地都发生了战斗。在这样大规模且长期的战乱中,大名们到底为何而战竟不是十分清楚,实在不可思议。战争过程既无戏剧性,又不华丽,唯有徒劳无功,不合逻辑。应仁之乱这些难以理解之处,进而让它更没有人气了。
原因不详、结果不明的应仁之乱,对后世却影响巨大。大正十年(1921),东洋史学者☾2☽内藤湖南在演讲《关于应仁之乱》中这样说:
若为了了解今日之日本而研究日本历史,研究古代历史毫无必要。知道应仁之乱以后的历史就足够了。之前的历史几乎与外国历史无异,但应仁之乱以后的历史是我们身体血肉直接能接触到的历史,若能真正了解它,对日本历史的所知就足够了。
与现在的日本有关的仅仅是应仁之乱之后的历史,之前的历史如同外国史。这段过激的发言十分有名,可能有的读者早就听过了。在那之前的史书虽然也关注应仁之乱,但关注程度不外说它是“一场大乱”而已,对譬如源平合战、承久之乱等战乱则更为重视。应仁之乱是日本历史上最大的事件——内藤湖南这如棒喝一般的史论,是非常有独创性的。
为什么内藤湖南认为应仁之乱与其他战乱相比有特别的意义呢?这是因为他认为,应仁之乱彻底打破了旧体制,揭开了新时代的序幕。
内藤湖南说:“正因为足利时代是个完全没有天才的时代,所以应仁以后的百年中争斗不止,战事不休。”然而内藤与之前的史家不同,并不慨叹英雄不再,战乱频发。恰恰相反,在他看来,正因为如此,这才成为一个“最下层的人打破既有旧秩序”的下克上盛行的时代。
内藤湖南认为,战国时代和乱世因应仁之乱而到来,对平民而言反倒是出人头地的机会,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对出生在和平时期日本的我们来说,这实在是危险的主张。
这种颠覆性的对应仁之乱的评价,在期望庶民革命的战后左派史学之中也能看到。永原庆二在中央公论社《下克上的时代》(1965年初版)中指出:“应仁之乱的大将细川胜元和山名宗全都不是称得上英雄的华丽人物……一般意义上的政治家、武将之中,称得上英雄的成功者一个也没有。”“但如果稍微变换视角,这样一个可以说有无数无名的庶民英雄活跃着的时代,是绝无仅有的。”于是,通过发掘这些时代的无名英雄,他热情地写道:“‘历史是由民众创造的’这句又古又新的格言,可以从史实之中真切地感受到。”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日本史学界开始对过去以左派理论为指导的社会构成史研究提出疑问。人们指出借用西洋理论分析日本史所出现的问题,永原的研究也成了批判对象。然而,内藤湖南提出的“应仁之乱是时代转折点”的观点得到了继承。不仅如此,内藤的言论甚至被作为批判左派历史学的材料来引用。
胜俣镇夫在氏著《战国法成立史论》(1979年初版)的序言中提及内藤湖南的演讲,对其表示支持:“内藤湖南所述应仁之乱以前具有悠久历史的日本是个与近代日本无关的异质社会,应当舍弃,以近代日本历史学的常识来讲,他的见解近乎谬论,但就我而言,当我站在从现实生活的感觉来把握历史这一立场上时,不得不说我能够充分理解并深有同感。”此外,胜俣镇夫在1994年的论文《十五至十六世纪的日本》中也引用了内藤的演讲,将应仁之乱以后的一百年称为“旧体制崩坏,近代萌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