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全集第六卷 精彩片段:
南行日记摘抄
1963年8月17日
已有六年没有到上海了!不但是我的日本朋友三宅艳子对于中国解放前的这个“冒险家的乐园”,抱有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心,我对于上海和住在上海的朋友们,也是久思一见的。
艳子对我说:“我听见去过上海的朋友们说,要看中国人民怎样创造奇迹,上海就是一个好例子。他们用坚强的双手,把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土地上所犯下的罪恶,铲除得没有一点痕迹。在上海,我一定多停留几天,多看一看。”
午11时55分到达上海,住和平饭店。
从车站到旅馆的路上,看见南京路直到外滩一带的有轨电车的铁轨,正在拆除。无轨电车已经在马路上往来不绝地行驶。这是英帝国主义者在五十五年前敷设的,不过几天就会完全拆光了。我说:“从此南京路上不会再有隆隆震耳的车声,来扰乱上海居民的安宁了。”
艳子却说:“南京路上帝国主义者最后的钉子也将拔尽了!”她在北京看过《霓虹灯下的哨兵》,她对于南京路上的一切,特别注意。
上海的朋友们就在我们在旅馆大厅里等着上电梯的时候,笑着告诉艳子说,“这个旅馆本来叫做沙逊大厦,是一个以贩卖鸦片起家的英国沙逊爵士盖的旅馆。这地方,在解放前当然都是由外国老爷们和高等华人占住,其他的人是进不来的。好些年前,英国文人萧伯纳到上海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他约了鲁迅先生来看他。鲁迅到了这里,因为他不是‘西装笔挺’,开电梯的侍役,就不敢让他上去,直到他通了姓名,萧伯纳自己下来接他上去,又送他出来,下面厅堂里的洋人们,才一齐肃然惊异。”这故事我也是初次听到的,艳子和我都笑了起来。我们四顾这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黑色,白色,黄色,棕色皮肤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大家虽不相识,却都互相点头微笑。这个当年界限森严的“冒险家”的群居中心,现在成了我们和来自世界各国的朋友们的友谊中心了。
上午陪艳子参观了国棉二厂。
我们在听过二厂厂长的激动人心的介绍以后,参观了几个车间,都感到车间里的空气,比外面还凉爽。车间里的纺纱机,有的还是英国的一九一四年的老机器,但是工人们那种精神焕发的工作情景,都给我们证明了工人作了自己的和机器的主人以后,劳动的热情是不可遏抑的。艳子在车间外面的顾正红烈士墓碑旁边,静立半天,还照了好几张相片。这颗年轻的红色的种子,在这一块地上,开出了多少美丽的红花呵!
下午,艳子开始写她的“北京——上海特快”那篇文章。
晚7时,上海朋友们在上海大厦十七层楼上接待我们晚餐。
窗外江边一带灿烂的灯光,引得我们都走到廊上去。艳子倚栏四望,赞叹地说:“这夜景多么璀璨!最好的是这里的灯光,都仿佛显着那么柔和,那么安静,不像香港那样一到夜里,夜色把一切的压迫欺骗淹没了以后,海岸和商船兵舰上的灯火和霓虹灯还放射着各种各色帝国主义者的毒光!至于我们的港口,像横须贺,佐世保……还有美帝国主义者的兵舰或核潜艇在停泊着呢!”
上午参观上海西郊七一人民公社。
艳子对于人民公社化后农作物产量的上升,和中小学校学生人数的不断增加,感到极大的兴趣。在参观有十六位医生和护士的医院,以及托儿所和拖拉机站的时候,她尤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