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星空 精彩片段:
第八辑 科学与人文
关于绿色文明的访谈录
1.人类能否超越自我,或超越客观?人类的生存条件和生存方式之间是否酝酿着人类的生存悲剧?
答:所谓自然与文化、生存条件与生存方式的冲突,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存在论意义上的,即在人性和人的存在境况中,这一冲突表现为肉与灵、生物性与精神性的冲突。作为自然的生命体,人不能完全摆脱动物式欲望的支配,并且像动物一样必然死亡。作为文化的存在物,人又不甘心如此。这种冲突确实构成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悲剧,但此种悲剧不可解除,我们只能承受。另一含义是生态学意义上的,即人类的文化野心破坏了自然的生态平衡,从而危及了自身的生存。这方面的问题当然是可以也应该解决的。不要把这两种不同的含义混淆起来,而所谓“超越自我”还是“超越客观”的提法在概念上不太清晰,可能是把它们混淆了。
2.从绿荫遮蔽到刀耕火种,人类开辟的生存和发展之路是否自始就在把人类引向歧路?
答:原始农耕对于森林、从而对于地球生态的破坏是显然的,不过我想,我们无权责备先人,在他们的生存条件和认识水平下,刀耕火种有其必然性。问题是今天,人们仍因贪婪和愚昧而毁坏着森林资源。森林是地球上最好的东西,是水之源、土之源、空气之源、生命之源。我认为可以用森林保护和培植状况准确地衡量现代世界上每一个民族的文明水平。
3.中国文化是否是一种尊重自然的文化,有无现代意义?
答:我不太同意把中国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说成解决现代文明弊病的根本出路,在环境问题上也是如此。诚然,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中国哲学提供了一些很有价值的思想,这主要是在老庄哲学中。不过,老庄所倡导的自然无为是一种人生哲学,并不直接包含环境保护的意义。至于儒家的“天人合一”甚至间接地也不包含,“天”只是用来证明人伦秩序的神学符号罢了。我不反对后人加以引伸发挥,但要把握分寸。同时也应当看到,西方思想中同样也有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的传统,而并非一味地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往往以《论自然》为其著作的标题,想来不是纯属偶然。犬儒派和斯多葛派哲学家提倡顺应自然,与老庄有异曲同工之妙。卢克莱修告诉我们:“大地是我们的母亲,因为正是她生育了人类。”后来卢梭开启的浪漫思潮热情地鼓吹回归自然,更是尽人皆知的。我想说的是,在保护自然的问题上,东西方都有可资借鉴的思想资料。而严格意义上的生态科学、环境保护意识以及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则完全是西方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事实上,凡是到过欧美的人都亲眼看见,人家的环保总体水平远远高于我们。在这一点上,我们最好诚实和虚心一些,把环保当作一门科学来对待,不要在似是而非的审美境界中自我陶醉。
4.应以什么态度看待科学及其文明成果?
答:认识自然可以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是艺术的、诗意的方式,另一是科学的、逻辑的方式。前者如中国的道家,西方的泛神论,基于一种人与自然融合一体的感觉,主体和客体未尝分裂,自然是人的母腹和家园。后者的特点是主体与客体的分裂,人以主体自居,把自然当作对象来研究。近代科学把这后一种方式发展到了极致,建立了机械论、数学化的世界图景,人失去了对于自然的亲近感和家园感,当然是偏颇的。不过我想,科学方式仍将永远有其存在的理由,无此方式,人类对于自然的认识只能是笼统模糊的,没有任何可操作性。科学方式和艺术方式各有其用途,不能互相取代。人对自然的根本态度应该是艺术(广义的,包括宗教)的,而在具体认识上则不能不借助科学的工具。
5.如何评价技术的社会力量和社会的技术化倾向?
答:技术是人类对于自然过程的干预,因而本身已经包含了人与自然相对立的因素。作为制造和使用工具的动物,人类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弃技术,否则就不成其为人类了。现在的问题是,随着高技术的发展和运用,人类的生存方式越来越远离自然,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技术已经造就了不自然的饮食结构和居住环境,正在野心勃勃地觊觎人身上最后一个自然的领域——性和生育,准备取而代之。到了那时,人就真成了地球上的怪物了。技术畸形发展的动力,一是物欲,二是好奇心,对这两者都应加以限制。技术是为人类幸福服务的,而人类怎样才幸福,技术并不知道,发言权在哲学和人文科学。至于好奇心,可以用科学来满足,科学是无禁区的,但技术必须有禁区。
6.发展中国家怎样才能解决加速科技进步同滥用科技成果的矛盾?
答:发展中国家在加速科技进步的同时,当然应该尽量防止和减少其弊病,在这方面,有发达国家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可资借鉴。不过,做起来谈何容易,需要决策者的眼光,也需要法律和制度的保障。
7.生态文化是否一种新的文化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