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吃一朵西蓝花 精彩片段:
爷爷会做鱼
那个当初做好味道的人,却老了。
每到冬天的时候,就会尤其想回家,想在爷爷奶奶身边,好像回到小时候。北方的冬天,万物萧索,天气又冷,即便是繁华都会,街上也是行人甚少,与南国自然不能比。所以,我总说我喜欢南方,南方是属于青春的地方,人的心事和植物一样,一直葱郁,好像过不完的青春期。北方则不然,在以前很多文人笔下,北方的冬天是容易让人患上抑郁症的。即便那时候这个词还不太流行,甚至无人知晓,只是在多年以后,我们慢慢明白了为何一到冬天人们就心生凄惶。
万物萧条,城市灰扑扑的,人心也灰扑扑的。好像关于冬天的记忆就是灰扑扑的。或者应该回到更早之前,回到乡下,回到爷爷奶奶身边,那时候的冬天是白的。白的雪,白的树挂,白的冰柱,一根根直挺挺挂在屋檐下,民间传说吃掉可以治粗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时候的冬天,真是有诸多乐趣。
从粮仓里抓出米来,支起簸箕,等着捕鸟,相信大多数人童年时都有这样经历,当然是受鲁迅先生唆使,结果也自然是一只鸟都没捕到。我小时候蹲在院子里左望望右望望,心想鸟儿们是都成了大财主吗?它们是不是自己有粮仓,要么怎么撒这么多粮食它们都不来啊!
那时候人小,雪又大,只要一下雪,很容易就过膝盖到大腿了。上学路上呼哧呼哧总是吃力,但也有趣,眉毛睫毛也都有了白气,又结了冰,再呼热气,化掉,再结冰,总之,很有趣。雪大的时候,爷爷就会送我上学,尤其那时上的小学还是平房,学生轮流值日是需要生炉火的,我哪里会?爷爷便将生炉火的玉米棒、干玉米叶、干豆荚之类的捆一小捆,带去学校。
我特别喜欢冬天的炉火,甚至想以后干脆在家里做个壁炉,天冷的时候在摇椅上摇摇晃晃地看书。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小时候用的那种炉子,一圈一圈,要在下面把火生起来,先用易燃的东西把火烧旺,等火势稳了再填煤块。总之,那时候的炉子带给我诸多乐趣。
我总央着爷爷在上面给我烤地瓜片、土豆片,香喷喷,金黄黄,满屋子都是香气,总是晚饭后烤,其实并不饿,只是觉得很有趣。那味道闻起来实在好,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傻乎乎地等,觉得整个人整个心都是暖的。
我总是回忆起那样的时刻。
我家人是比较会做饭的,说来也有趣,按理说,我爷爷那一代人应该是女人特别会做家务才对,但在我爷爷奶奶之间,刚好反了。我爷爷出身贫苦,很小就没了父母,是在同母异父的哥哥身边长大的。哥哥年长很多,都说长兄如父,自然权威得很,我爷爷当时小小的,说话哪里有分量?据说哪句话说错了,经常就被来一耳刮子。所以,我爷爷打小就是老好人的性格,小心翼翼,生怕得罪谁。我奶奶则完全不同,出身地主人家,是跟太姥爷一起吃小灶长大的,闻说当年家里是有站岗放哨的。后来听大人提起我奶奶出嫁的三点要求,现在想来也真是醉了——其一,不能有公婆,怕受气;其二,不能有妯娌,因为我奶奶不会做什么家务,怕被妯娌挤对笑话;其三,不能嫁城里,因为不敢用煤气罐……我奶奶到现在年近八十,一生没用过煤气罐……
以上三无政策,我爷爷完全符合,何况性格又好,还长得帅!就这样,两人过到今天,我奶奶仍然不会做什么家务,除了衣服是我奶奶洗,其他几乎都是我爷爷的事。这么想来,我爷爷真是超好男人,又做家务,又养家,脾气又好,长得又帅,而且据我所知,也没有什么风流旧闻。尽管他早年总说他要是年轻十岁二十岁一定跟我奶奶离婚,但我觉得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乡下的家务可不仅仅是收拾房间、洗衣服、做饭这么简单,农具要会打,什么扫地的扫帚之类的,家家都是自己扎的。用我奶奶的话说,不是你有没有钱买,而是连这个都不会要被人笑话。我爷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自然烧得一手好菜。总之,我长这么大,是被我爷爷喂大的。
时至今日,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爷爷会做鱼。因为,我爷爷经常做鱼,用我爷爷的话讲“我孙女爱吃鱼”。每次我爷爷很高调地说这话的时候,我两位姑姑在一旁听了直撇嘴。
我说我做菜还算有天赋,但一直不会做鱼,也是出于本身就害怕。海鱼腥味太大,总是嫌去不干净味道。而鲜鱼就要杀,杀鱼我肯定不敢,虽然小时候也做了好多混账事,那时候姑姑婶婶做鱼,也是不敢杀,便拿给我,让我狠狠摔死。所以,我经常说小孩儿通常跟小动物一样,对这世界毫无知觉,也分不清什么生老病死残忍不残忍,倘若现在让我把鱼摔死,我是万万下不了手的,但那时深感自己好英勇,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能罩着不敢杀鱼的姑姑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