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生 精彩片段:
第四辑 都市里的外乡人
香格里拉纪行
五月花季,一年一度昆明旅游节,今年有一个特别节目,便是“体验香格里拉”活动。我也应邀参加,十日之内,或乘车,或骑马,或徒步,游历于迪庆、丽江、大理的城乡山水之间。归来记叙旅途印象,循出师之名,姑且题作香格里拉纪行。
1、品牌之争
上世纪三十年代,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出版小说《失去的地平线》,其中虚构了一个叫做香格里拉的地名。他一定想不到,七十年后,这个名词会成为一个品牌,在中国西南边陲引起激烈的争夺。他当然更想不到,争夺的结果,一锤定音,中国地图上当真出现了一个香格里拉县。
我手上有两本书。一本说,唯在迪庆藏语方言中才有“香格里拉”的发音,意为心中的日月,而迪庆州中甸县的古藏语地名汉译即为日月城,所以香格里拉就在迪庆。另一本说,地方志证明,丽江府治下曾有东香阁里和西香阁里的区划,所以香格里拉就在丽江。希尔顿未曾到过中国,他的素材得自哪里?前一本说,得自到过云南藏区的比利时人妮尔,后一本说,得自到过丽江的美籍奥地利人洛克。
当然每个候选人还拿出了别的证据。当然还有别的候选人。
一个疑问始终盘旋在我的心中:一个并不知名的英国小说家杜撰的地名,值得这样去争吗?争到手了真是美事吗?譬如说,丽江之名载于典籍已有七百多年历史,倘若依照七十年前一本英国通俗小说把它改掉,岂不很怪诞?
滇西之行,一路景色美不胜收。如此天生丽质,是不需要用一个标签来增辉的。如果说因为地处偏远,“养在深闺人未识”,为了发展旅游业,未尝不可打造一个品牌。香格里拉的发音很好听,能激起美丽的想象,不妨借用。在希尔顿笔下,香格里拉的特征是雪山、峡谷、草甸、寺庙,多民族和多宗教的和睦共处。滇川藏一带,有广阔的地区皆符合这些特征,何不辟出若干旅游专线,统称为香格里拉走廊?总之,依我之见,香格里拉之名只可虚用,不宜坐实,可用于旅游策划,不宜用作行政区划。
2、歌舞之乡
然而,木已成舟。我们4日离京飞到昆明,当天又夜航飞到迪庆,就是为了赶上参加翌日上午举行的中甸县更名为香格里拉县的庆典。
深夜的迪庆机场,我们步出机舱,天空下着凉丝丝的细雨,迎面扑来的却是滚烫的歌声。朦胧的白色灯光下,左边一列姑娘甩着长袖,右边一列小伙搂着弦子,鲜艳的民族服装,憨厚朴实的脸庞,激越冲天的歌声,垂头俯胸的舞姿,皆成奇特的对照。每一个来宾接受哈达,饮青稞酒,从队列中穿过。这该是原汁原味的藏族歌舞了,既高亢又谦卑,周而复始,其中有高山蓝天的辽阔,也有佛土的坚忍与安顺。
庆典盛大,车流和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节日气氛浓烈。从主席台望出去,三面山坡上人群密集,服色斑驳,这里那里露出一顶帐篷,远处的雪山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在官员们演讲之后,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大型歌舞表演,一个个方队载歌载舞,依次入场。藏族为主,还有彝族、纳西族、傈僳族等,演员基本上是当地百姓,正因此而充满自然的生机。这是我在都市的任何一个舞台上未尝看到也不可能看到的。藏民的能歌善舞给我印象尤深,对于他们来说,歌舞是祭祀,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本能,是生活本身,而不是表演和业余爱好。所以,即使在眼前这个表演的场合,你仍不觉得是在看表演,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他们在村落里的欢聚场面。
可是,晚上,当我们被领到一个专门接待旅游者的表演场所时,我感到了失望,名曰民族歌舞,实际上已经卡拉OK化了。我不禁想,旅游业不但威胁自然生态,而且也威胁文化生态,它把大众媒体的平庸标准带到穷乡僻壤,用这个标准飞快地毁灭着各地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特性。
我悄悄退场,和几个同伴去县城广场,那里有群众自发的歌舞。一堆篝火,百来个藏民围成圈,男女对歌,边舞蹈边缓缓移动。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弦子,两只小脚丫也在踏着藏族男人的舞步,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