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颗子弹 精彩片段:
论人生意义之不可知
雪花点
过去几个星期一直在昏天黑地地批改考卷。说是100来份,但是一份考卷三篇文章,从阅读文章总数来说,有300多篇。
我自己的课当然没有这么多学生,但是剑桥(也可能是我们系)有个奇怪的制度,每份作业和考卷都要由两个人来批改,为公平起见,取平均分。而且这里批改考卷和中国或者美国不同,即各个老师负责自己那门课就行了。这里是“集体作业”,每个人被随机分配去批改不同课的考卷,所以虽然我只教过2门课,却要批改4门课的考卷,另加别人辅导的一堆毕业论文。
就是说,如果这段时间您路过我办公室的窗口,就会看到那个小学生课本中被写到的动人情景。夜深了,老师的身影依然浮现在深夜的办公室窗口,“呕心沥血”地伏案改作业……开始还行,毕竟,批改考卷本质上是体力活,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一度还有“逃避自由”的畅快。
后来慢慢就不行了,像爬大山,越爬越吃力。
开始还是在读文章,后来大脑和眼睛都给程序化了,像GPS找路一样搜索、定位,大脑不断用GPS那种机器声说:此处没有关键字,减3分……此处论点论据不对应,减2分……此处和前面不一致,减2分……此处举例不当,减1分……基本就是“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的那种节奏感。
然后就是头晕眼花想吐。大脑塞满了,一个词都塞不进去了,再塞一个词就会掉出来十个词来。
再后来就觉得打一个喷嚏就会喷出一篇学生的文章来。
从上周末开始,出现了长时间干体力活的一个经典症状:不会思考了,成天大脑一片空白,也不完全是空白,布满了黑白电视上的那种雪花点。以往看到天气变化、树呀光呀影呀总要触景生情一下,或者读到新闻时事总要思考一下,这一段就完全没有了感受力,就剩雪花点了。
其中一个症状当然就是:一点不想写博客了。
脑子就跟浮肿病人一样,按一下,陷进去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
记得以前有人讨论为什么奥斯维辛的犹太人不反抗,有人解答说,那些犹太人天天被派去干体力活,这些活从经济上未必有多少意义,却是摧垮一个人意志的最好方式。
体力劳动中的那种机械感,那种简单重复中的混沌感,的确令人越来越麻木。难怪马克思说工人阶级需要“先锋队”的领导才能获得解放,工人阶级都忙着在体力劳动的沼泽里跋涉,只有马老师这样的“先锋队员”才有闲情逸致坐在大英博物馆里写小说——嗯。《资本论》堪称史上最伟大的小说作品。
昨天晚上伦敦时间9点03分,终于改完了。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摊淤泥,过了很久,咕咚,冒了一个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