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轮回中等你 精彩片段:
第十六章 玫瑰花及其他
第五节
麦穗的葬礼如期举行。
一个简单的灵堂设在砂城第二人民医院太平间告别厅,庄严而肃穆。追悼会时,来了很多人,该来的和不该来的,他们来了,形形色色,使原本宽敞的告别厅显得人满为患。这是麦穗生前没有想到的。
麦穗没什么朋友。是啊,对于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来说,同性对她是深入骨髓的嫉妒和轻视——因为她们成不了她,所以嫉妒;因为她们不是她,所以轻视。而异性呢?望梅止渴是不顶用的,他们还要面子,还要家庭和睦,还要前程,为一个小女子而舍弃诸多看得见的好处总是一件不划算的事——在经济社会里没有人会愚笨到算不出这笔账的地步,尽管他们曾经暗地里是如此地渴望能与她那样的美丽女人亲近!凡此种种,让活着的麦穗又哪里来的朋友?但如今她死了,世人对死者总是宽容的,她过去的污点被他们真诚的悲伤掩盖起来,他们自愿来给她送葬,这多少令死者欣慰。当然,他们自己也同样感到欣慰。
麦子为母亲彻夜守灵。麦穗在这世上已没有别的亲人,只剩唯一的女儿,尽管女儿有些来历不明,她的父亲让人颇费猜测,但麦穗作为她的母亲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麦子跪在麦穗的遗像前低头不语,也没有哭泣。从母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她突然地没有了眼泪。她知道哭已经不能够用来忏悔母亲活着时她对母亲的冷淡,甚至用极端的方式来伤害母亲。母亲——这世间最后的一个庇护所失去后,她将来又能把愤懑与玩世不恭向谁发泄呢?母亲是在聆听她的哭泣中离开的,这世界上还有谁来承受她的眼泪?不论她的哭泣是否真诚。
许久,麦子抬起头,注视着母亲遗容上凝固了的表情,那种既不哀伤也不绝望的表情,仿佛是在微笑。这应该是殡仪馆里美容师的杰作。麦子不知道母亲在生命离去的那一刻是否感受到了痛苦,她仿佛看到了母亲盛满哀怜的眼睛在注视着她,但她认定此时的母亲应该是宁静的。因为母亲再不用在生活的浊浪中挣扎,也再不用因为唯一的女儿被卷入到了这浊浪中而心急如焚、心力交瘁。母亲终于解脱了。在母亲解脱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又是如何飞升到她理想中的天国去的呢?麦子茫然不知。
布置灵堂的是纺织集团公司去年秋天招聘来的女大学生桃子。一开始桃子在生产车间“锻炼”,麦穗住院后,陆思豫慧眼识珠,让她暂时接替了麦穗在公司机关的工作。如今麦穗再也回不去了,桃子不仅送来了麦穗留在办公室里的遗物,她还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前辈做好最后一件事:在灵堂里摆上花圈,挂上挽联,排列上了用锡箔扎的金山银山和金童玉女。桃子还买了一束鲜花,是那种猩红的玫瑰。不知为什么,她在公司里听到了许多关于麦穗的种种传闻,心里不仅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表现出应有的蔑视和厌恶,还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同情,最真诚的同情。于是她决定给麦穗送上一束鲜花,且固执地认为麦穗只与红玫瑰般配——这个美丽得让人嫉妒的女人!当桃子捧着一束玫瑰来到灵堂,她正在考虑该把花束放在遗像前还是遗体前时,花店的两个伙计突然送来了无数的鲜花,也是猩红的玫瑰。他们把玫瑰摆在遗体周围,桃子的那束花被这些不计其数的玫瑰淹没其中。
“是谁让你们送来的?”作为葬礼操办人之一的桃子问花店伙计。
“是一位先生早晨定的,他没有留下姓名,只叫我们赶到追悼会前直接送到太平间。”伙计说。
参加葬礼的人都疑惑地相互打量、猜测。
是的,没有人知道那不计其数的玫瑰是谁的杰作。它们显得那么神秘,又有一点暧昧。但对于一个死去的女人,能拥有最后的温情与浪漫,是值得庆幸的,那一点点不光明的暧昧也是可以原谅的。
没有人再去追问玫瑰的来历,两个伙计从容地走出了太平间。
主持葬礼的是陆思豫,以纺织集团公司单位领导的名义。他站在灵堂正前方念悼词,抑扬顿挫,哀婉沉郁,脸上肃穆得没有一丝表情。悼词是他亲笔写的,表现了他的(当然代表公司领导)全部哀思。没有办法,他对麦穗的死怀着真诚的哀痛,但他的哀痛只能表现这么一点点,且以公司领导的名义。如果麦穗真的有知,她应该谅解他的苦衷。是的,她会谅解的,这些年他太了解她的为人了——能不能扛得住的事她都会扛着。现在她不愿意再扛了,以弃世的方式,这反倒更让活着的人放心,更让人感念。这个聪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