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轮回中等你 精彩片段:
第六章 婚姻档案
第一节
一九三八年初夏,豫州大地,沃土千里。田里的麦子再有月余就要开镰,只等最后一段时间让火暴的太阳将它们催熟。
中原小镇。十四岁的刘迎春跟着父亲走在田垄间。他们起了个大早,挑着豆腐担子给乡下一户办喜事的人家送去。最近办喜事的人突然多起来,娶媳妇的,嫁闺女的,不论家境好坏,一场喜宴总是要摆,喜宴上的豆腐必不可少。因此,近段时间豆腐坊的生意特别兴隆。然而,那些婚事都操办得匆忙,应有的喜庆仿佛被敷衍冲淡了,却有一种阴霾而紧张的空气将小镇包围起来。外面传来消息说,从北边来了鬼子,杀人、放火、抢东西,还到处找花姑娘,凶残邪恶。将消息带进小镇的是年前逃难过来的一个上海男人,他九死一生跑到小镇来投奔亲戚,即镇西头的剃头匠刘四。起初,消息的影响范围有限,除了急着娶媳妇、嫁闺女的人家,彼时的小镇还算安宁,仿佛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不同的是,人们清闲下来后喜欢涌到刘四的剃头铺子里,听上海男人讲外面的事。杀人放火的恐怖事件让他们感到激愤,且多了一点庆幸——鬼子只去繁华之地,这偏僻小镇或可逃过一场旷古劫难。
假如不是来小镇避祸的外乡人越来越多,偶尔还能听见成群的飞机嗡鸣着在远处的天际擦过,镇上人家仍然会沉浸于恬静的生活。
某天晌午,一颗炸弹突兀地落到镇子旁边的麦田里。田间无人,只有静卧在柳树下的一头大黄牛倒在了血泊中。农人将炸死的黄牛拉到小镇的集市上剥皮卖肉,小镇立刻不平静起来。许多人家已经从外乡人的逃难经验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收拾好能随身携带的包袱和干粮,随时准备从小镇逃离。
然后是焦躁的等待,等待逃离时刻的到来。
一段时间后,那颗意外落到麦田里的炸弹在人们心里激起的涟漪渐渐平息,小镇并未发生其他令人惊恐的事件。这很容易使人陷入麻痹。人们将收拾好的包袱又打开,依然进行着有条不紊的日常生活。
转眼进入六月份。一个平常的夜晚,大雨倾盆,哗哗啦啦冲刷着大地,也撞击着深夜里梦中人的耳膜。
十四岁的刘迎春是被雨声之外的嘈杂声吵醒的。她睡眼蒙眬地走出屋外,惊惧地发现,整个镇子已变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或者说像汪洋中漂着的一条船。水还在继续往上漫延,已经淹到了街面上。当、当、当,有人敲锣。这是小镇出现危急情况时给民众报警的通用方法,比如土匪洗劫或黄河决堤,还有后来经大伙儿提议预防传闻中的鬼子。此时,大水汹涌而至,锣声一阵紧似一阵,像急促的雨点打落在每一扇漆黑的窗户上。窗户次第亮起了灯。不一会儿,整个镇子喧腾起来。
闪电像一条火龙,用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夜空,一切于瞬间明亮得如同白昼。天边滚动的惊雷随着闪电的稍纵即逝在漆黑的夜空炸响,仿佛一扇巨大的石磨,轰隆隆在人们头顶上碾过来又碾过去。雷声过后,小镇重又陷入雨的暴虐。
黄河决口啦!快跑啊!——有人在狂呼。
妈妈!……奶奶!——小孩子发出惊恐的哭叫。
原先预备好又拆开了的包袱是来不及整理了。人们乱作一团,扶老携幼,或抱着木盆、水桶,或抠着门扇、床板等等能够漂浮的东西投进水里,要在不知何处是彼岸的滚滚黄水中挣扎、漂泊、求生……
远处急促的锣声和眼前慌乱的景象猛然击醒了刘迎春,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低头看看,水已没过脚面,她的家——坐落在镇子边的豆腐坊也漫进了滔滔黄水。她激灵了一下。由于近期豆腐坊的生意好,过度劳累的父母正在酣睡,若有若无的鼾声满载了令人伤感的疲倦。这样的季节,雷雨天是常有的,他们潜意识里根本没有在意房子外面的喧闹,只将自己淹没在豆浆的腥甜气息中,沉沉地睡下去,睡得那样心满意足,外面的世界似乎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