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的尸衣 精彩片段:
第一卷 死亡的示范
一
第一宗谋杀案发生的当天早上,六点钟刚过,护士培训学校派到综合护士协会的视察员穆丽尔·比勒小姐便醒来了。虽说是一大早醒来有点儿懒懒的,但她还是意识到今天是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是去约翰·卡朋达医院视察的日子。一天刚开始最先听到的那一阵熟悉的声音依稀还印在她的脑海中。当她终于听明白那一阵声音是安吉拉的闹钟发出来的时候,它却已经停止了叫唤。安吉拉此时正皱着鼻子在公寓里到处碰撞着,就像一只笨拙可爱的小动物。接着发出的是准备早茶的愉悦的叮当声。她勉强挣扎着睁开眼皮,努力抗拒着热被窝的诱惑,不让自己再缩进去,让思绪再一次飘浮进一片愉悦之中。她为什么会告诉泰勒总监自己会在上午九点准时赶到,参加那天进行三年级学生的第一次教学观摩?真是太可笑了,有必要那么早吗?医院位于苏塞克斯郡和汉普郡交界的希瑟菲尔德。将近五十英里的车程,开前面一段路时天还没亮呢。况且天还在下着雨,这雨已经没完没了地下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她似乎能听到汽车行驶在克伦姆威尔公路上时轮胎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以及偶尔拍打在车窗玻璃上的雨点声。
幸亏她早已看过了地图,找到了医院的准确位置,希瑟菲尔德是一个正在开发中的商业市镇,对一个不熟悉它的人来说,在一个下着雨的星期一早晨,开着汽车在赶着去上班的混乱的车流中行驶,真是一件又困难又叫人头痛的事。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一天不会太顺当,于是便在被窝里伸展开手脚仿佛在鼓励自己打起精神来去对付这一天。她把发麻的手指伸了开来,轻轻体味着伸展开来的指关节那一刹那间发出的尖锐的刺痛,因为她的手指有一点关节炎。好罢,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毕竟是什么使得她认为她能够在九点半以前赶到希瑟菲尔德呢?
房门是开着的,从过道里溢进来一束灯光。安吉拉·巴勒欧斯(Angela Burnows)小姐猛地拉开了窗帘,察看了一下元月份那黑沉沉的天以及被雨水拍打着的窗玻璃,之后又将窗帘猛地拉上了。“在下雨呢”。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郁闷的意味,似乎在表明她对下雨的预言的应验,谁要是不理会她的警告,那可不关她的事,比勒小姐将上身靠在一只手肘上,另一只手扭开了床头灯,便不动了。几秒钟后她的朋友转身回来,放下一只早餐盘。盘子下铺垫了一块绣满了花的亚麻布,绘花杯子的把手一顺儿排着,一只配套的碟子里精心摆放着四片饼干,每种两片,茶壶发出一种香味,那是刚沏好的印度茶。这两个女人都对舒适,清洁和整齐有一种强烈的嗜好,简直成瘾。她们把在她们教学的医院里的单人病房中强行建立的标准搬到自己舒适的家中,因此她们公寓中的生活不无昂贵而适意的小型疗养所的味道。
自从二十五年前比勒小姐和她的朋友都从同一所护士学校毕业后她们就一直共同住在一套公寓内。安吉拉·巴勒欧斯是伦敦一家教学医院的首要导师。比勒小姐经过自己多方审视观察,私下里以为安吉拉·巴勒欧斯是所有护士导师的典范,便不由得将她朋友经常挂在嘴边的培养完美护士的原则立为自己的准则。而巴勒欧斯小姐则思量着比勒小姐就要到退休的年龄了,那时综合护士协会又该如何运作下去。
世上最美满的婚姻都要靠令人鼓舞的幻觉来维持。比勒小姐的幻觉和巴勒欧斯小姐的幻觉虽则不同,但从其实质上来说都还是很单纯的。友谊的建立也同样如此。她们彼此欣赏对方,却又不说出来,除了这个共同点之外,在其它方面她们其实是大不相同的。巴勒欧斯小姐体格健壮结实,望上去有蛮大的块头;表面上似乎感觉迟钝,见识平常,骨子里却极为敏感,易受伤害。而比勒小姐则身材小巧,小鸟依人,说话清晰,行事明确,透着一股子过时的斯文劲儿,这往往叫人觉得她有点可笑。她们甚至在生活习惯上也有不同,粗粗笨笨的巴勒欧斯小姐早上只要听到第一声闹钟响便醒了过来,立刻精神十足,一直到早餐前都是生龙活虎般的,然而越往下午,她便越来越了无生气,时刻处于昏昏沉沉的懒散状态之中。而比勒小姐每日早晨总要好一阵子才能勉强睁开发粘的眼皮,强打精神才能开始早晨的活动。可是过了早晨之后她便越来越有了精神,她们努力去协调这种水火不相容的差异,巴勒欧斯小姐很乐意一大清早起来调制早餐,而比勒小姐则在晚餐后洗碗和准备晚上喝的可可茶。
巴勒欧斯小姐倒好了两杯茶,在她朋友的茶杯中加进两块糖,然后便端着自己的茶杯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了。早期受过的训练使得她没有坐在床上。她说:“你要一早动身,我还是替你把浴室的龙头打开吧。会议几点钟开始?”
比勒小姐含糊不清地咕哝说她已经告诉过女总监她会在九点过后尽可能早地赶到。茶真是甜极了,喝下去令人精神一爽。许诺那么早动身真是一个错误,可是又一想她毕竟也可以在九点十五分赶到。
“是玛丽·泰勒么?她可是名气大增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外地来的总监罢了,尤其是她从没来过伦敦,蒙特诺斯(Montrose)小姐退休时她甚至还不曾对这项工作提出过申请呢。”比勒小姐又口齿不清地咕哝说这个她们已经谈过了。她的朋友立即打断她的话反驳说伦敦可不是人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再说人们总是认为出色的东西从来都不出自外地。
“当然是这个理,”她的朋友退让了一步:“约翰·卡朋达医院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我就喜欢汉普郡边界那一带,真可惜今年夏天你没能去那里看看。可是她似乎不会是一所重要的教学医院的女总监。以她的能力是足以胜任的了,不过她也许会成为一个大总监呢。”学生时代她和比勒小姐在一个大总监的手中可没少吃过苦头。对于过去那段受教育时代受过的可怕的折磨,一提起来便止不住地痛惜。
“我说,你最好尽快动身,等你开过吉尔福德(Guildford)旁道时,公路上的车肯定就多起来了。”
比勒小姐不去问为什么她知道路上的车会多起来,因为这属于巴勒欧斯小姐永远准确地知道的事情。那关切的声音又继续说道:“这星期我在威斯敏斯特图书馆见到了她们的首席导师希尔达·罗尔芙(Hilda Rolfe)。真是一位不同寻常的女人!不用说人很聪明,是有名的一流教师,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位叫学生畏惧的老师”。
巴勒欧斯小姐自己就常常叫她的学生害怕,更不用说她那些教师同仁了,但是若有人告诉她这一点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比勒小姐问道:“她说了一些关于这次视察的事了吗?”
“稍微提了一些。她只是匆匆忙忙来还书的,我们也就没有多谈。看来她们学校流感传得很厉害,她的一半同事都因病请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