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级小说 精彩片段:
拽牛仔
一
满是车辙的小道坑坑洼洼,一路上的颠簸对杰里·施耐德的汽车减震器可是损害不小。坐在行驶的车上,他能感觉到每条裂缝、每道车辙都在猛烈地撞击他的脊椎末端,一直冲到他的头盖骨。等到农合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已经头痛得很厉害了。杰里患有严重的偏头疼,他希望这不是犯病的前兆。他有很多活儿要干,可那该死的偏头疼一发作就让他几乎只能在床上呕吐,他真希望死了算了。
就算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杰里也不喜欢绕道去本森家的农场。他们全家人都是宗教疯子,有一个算一个。他们一家七口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是偶尔进城买些日用品,再就是杰里每周两次去农场购买散养鸡的鸡蛋和农场自制奶酪。除此之外,他们通常不与人交往。杰里觉得那些奶酪臭气熏天,他只吃过炒鸡蛋,里面放了很多盐,简直恨不得把整个死海晒出的盐都放进去。可是那些冬夏两季成群结队跑到这里来的新贵极其推崇本森家的奶酪和鸡蛋,他们到弗恩·斯莫利的店里出高价购买。弗恩是个精明的人——杰里这样评价他,因为弗恩早就看到商机,把杂货店后面改造成一个美食爱好者的天堂。杰里有时甚至不能在弗恩的停车场里找到停车位,那里面停满了各种豪车,有雷克萨斯,有擦得锃亮的奔驰折叠篷跑车,冬天还有一种时髦的、只有富人才开得起的四轮驱动车,上面沾着精心溅上的泥浆,营造出一种纯正的乡村味道。
本森家不会和那种人打交道。他们家的旧福特车是靠绳子和信念才没散开的,他们穿的衣服都是本森太太和家里的姑娘做的,要不就是从廉价的旧货店买的。杰里有时想知道,他们家人是怎么调整心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卖给那些人的,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些人正乘着单程快车直达地狱。当然,杰里不会问布鲁斯·本森这个问题。杰里尽量不和布鲁斯有任何形式的交谈,因为他意识到,这个老家伙会抓住任何话题,创造机会,向他宣扬自己对上帝特有的信仰。不知为什么,布鲁斯好像相信杰里·施耐德还有救。可杰里自己不这么认为:他嗜烟好酒,喜欢出去鬼混,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听说,只要有这些嗜好,他便不可能被列入本森的救赎计划。因此,杰里每周两次开着卡车,经过那条极容易引起偏头疼的小路,载上鸡蛋和奶酪就沿原路返回,寒暄客套之类的话能省则省。返程时杰里会把车开得慢一些,因为若是鸡蛋有破损,弗恩就会从杰里酬劳中扣除多于百分之十的数额作为赔偿。
杰里·施耐德觉得自己从来没能重新适应科罗拉多的生活,自他从东海岸回来照顾母亲以来,就一直有这种感觉。这就是独生子的弊端,没有人分担责任,也没有人能帮忙缓解压力。老太太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之前还摔倒了好几次,摔得都不轻。作为独生子的杰里只好回家乡尽孝。现在,老太太每星期都要出点儿事故,不是扭伤脚踝,就是擦伤肋骨,再不就是拉伤肌肉。那些伤就算搁在杰里身上,也得让他丧失不少元气,他可比母亲年轻了近三十岁呢。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太太,患有骨质疏松和关节炎,还要遭这些罪。她能撑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说实话,自从“九一一”事件之后,东部经济已经衰退。下定决心搬回老家之前,杰里一直在打短工,要是他还不搬回来的话,就得去酒吧干活才能维持生活。他简直筋疲力尽了,一星期要工作七十小时,可挣到的钱只够勉强糊口。况且,那座城市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虽说他一直在和一个女孩交往,但关系一日不如一日。他估计,自己告诉她离开的消息时,她不会太伤心。结果不出他所料,事实上,那姑娘看起来更像是如释重负。
不过,做出回到这里的决定之前,他先想起当初离开这里的种种原因。阿森松是个小镇,依靠游客致富。他们用微笑和握手掩饰真实感受——小镇居民其实对这种依赖深恶痛绝。博尔德与阿森松不同,杰里喜欢这个小镇,因为这是一小块自由主义的领地。那儿的人们差一点儿就要举旗宣布独立了。相比之下,阿森松人则因为生活在这个州而备感骄傲,因为这里的地底蕴藏着大量放射性物质,多得足以让整个州在黑夜里闪闪发光。杰里觉得,借着落基山脉在黑暗中发出的微光,科罗拉多的部分区域正如中国的万里长城一样,在外太空都能看得到。他怀疑阿森松人甚至会为此颇感得意,认为他们州就像一座放射性灯塔,为上帝、外星人或罗恩·赫伯特☾1☽而发光。这种思想在南部地区更甚,比如美国空军学院以南不远的科罗拉多斯普林斯,不过,阿森松仍是盲目爱国主义的堡垒。
杰里也在想,是不是越靠近犹他,人就变得越奇怪,就好像摩门教徒们往水里或空气里加了什么东西。这样或许就能解释为何本森一家及像他们这样信教的家庭都被吸引到这个地区来了。可能他们是在去盐湖城的途中迷了路,或者汽车没了油,也有可能是他们误认为自己已经到了犹他,州政府只是在和他们开玩笑,才让他们向科罗拉多缴税。
杰里不理解本森一家,但他还是希望他们能从祷告中挤出一点儿时间,修一修那条通往本森家农场的路。冷空气早已袭击科罗拉多,这个星期,那条路似乎更难走了。第一场雪马上就到,如果布鲁斯·本森打算继续靠奶酪和鸡蛋赚钱的话,他就必须亲自清扫那条路上的积雪。弗恩的其他供货商都是自己上门送货的,唯独布鲁斯·本森例外。他似乎像憎恨罪恶一样憎恨阿森松镇,希望把和外界的接触减到最少。
他老婆和他一样,杰里·施耐德没见过比她更泼辣的瘦脸妇人,他身边可是有几个泼妇。尽管如此,每个月,布鲁斯仍要四次鼓足勇气,来填满她的钱包(杰里也把自己那份钱放起来,但他放钱的时候都要关上灯,掩好窗),因为他们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再补充一点,孩子们倒是个个都很标致,也许是遗传了布鲁斯的一点儿基因的缘故,幸亏没遗传太多,没到惹人烦的程度。他们极有可能是布鲁斯和哪个比他老婆漂亮的人生的。
儿子齐克是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他有三个姐姐,老大叫罗妮,模样美丽动人。要是杰里来的时候正赶上罗妮在院子里做活儿,即使本森在那里胡言乱语,他也能忍受一阵儿。有时,阳光照在她身上,杰里能透过她的长裙看到她的身体曲线。她微微张开的双腿就像一顶支起的帐篷,在邀请他进去,她大腿和小腿肚上的肌肉也被阳光染成金色。杰里觉得布鲁斯应该知道他在干什么,却佯装不知。他希望杰里能看到灵光,有所领悟。可是,此刻杰里希望看到的是与之完全不同的东西,他要看的是罗妮的全部!他想知道,要是他能和罗妮独处一会儿,让她摆脱她父亲的影响,罗妮会不会给他看。偶尔,罗妮会对他微笑,似乎在暗示她也在忍受种种痛苦,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都会有这种痛苦,因为她与世隔绝,无处发泄欲望。本森家的孩子在家里接受教育,老师就是他们的父母。杰里估计,关于性的教育可以归结为一句话:“不要胡来,尤其不要和杰里·施耐德胡来。”
这些孩子连头疼脑热的小病都在家里治疗。杰里只希望他们家人别得什么大病,因为他们不相信医生,也不接受医学治疗,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彼此和那个令人痛苦的、遥远的上帝。
本森的一个兄弟也和他们住在一起,名叫罗伊斯顿,杰里觉得他有点儿弱智。他少言寡语,总是不停地点头,那样子很像有些人在汽车仪表盘上摆放的玩具小狗。他看起来毫无恶意。镇上却有传言说他几年前曾在杂货店里试图猥亵弗恩的母亲,杰里从未鼓足勇气问过弗恩或他母亲这传言是否属实。也许这就是布鲁斯·本森从来不去弗恩店里的另一个原因吧。一方的傻兄弟对另一方的正直母亲、浸信会的忠实教徒大献殷勤,没有什么比这更不利于发展人际关系了。
经过本森家农场大门时,杰里调低了车上收音机的音量,因为本森不喜欢音乐,当然也不喜欢杰里车里扬声器连续不断播放的东西,那是格劳丽亚·斯科特撩拨春心的歌声,再配上已故伟大音乐家巴里·怀特的制作技巧。杰里喜欢老华乐士的风格。他可能不像伊萨克那样能跟上潮流,而且完全可以责备他,说他创立了毫无生气、毫无特色的被看做现代节奏布鲁斯的音乐风格,但是那些密集的弦乐旋律中有种东西,它让杰里想找个心甘情愿的小妞,用婴儿油和廉价香槟把床单滚得一塌糊涂。杰里不知道罗妮·本森有没有听过巴里·怀特。据杰里所知,本森家人甚至不听调频旋钮最边上的传道土布道频道。那些传道士口口声声说自己爱上帝,却似乎讨厌所有的人,起码,他们讨厌杰里认识和喜欢的人。要是杰里把巴里一怀特介绍给本森家的孩子,可能会把那老家伙活活气死,而他的女儿们则会陷入某种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