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复活:列奥纳多·达·芬奇 精彩片段:
第十六部 列奥纳多、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
五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天。可是到了十一月末,天气放晴,晴空万里,阳光灿烂,除了罗马之外,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么美好的天气:秋季虽然草木凋零,但仍然五彩缤纷;永恒之城虽然荒芜颓败,但仍然保持着昔日的宏伟雄姿——二者相互辉映,浑然一体。
列奥纳多早就打算到西斯廷小礼拜堂去看看米开朗琪罗的壁画,可是一拖再拖,仿佛是害怕看见。最后终于在一天早晨,他带着弗兰西斯科离开家到小礼拜堂去了。
这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狭长建筑物,墙壁光秃秃的,窗户是拱形尖顶的。天棚和拱顶上都画着米开朗琪罗刚刚完成的壁画。
列奥纳多看着这些壁画,心好像是停止了跳动。不管他如何不愿意,可是他对所看见的仍然感到出乎意料。
众多的宏伟的人物形象仿佛是梦中的幻影——作为“万军之主”的上帝在混沌之中把光明与黑暗分开,为江河湖海和花草树木祝福,用泥土创造了亚当,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亚当和夏娃堕落了,该隐和亚伯向神献祭☾1☽;洪水泛滥,闪和含嘲笑父亲赤着身子睡觉☾2☽;壁画的每个场面四周皆围绕以裸体的青年坐像,一些自然精灵嬉戏跳舞,与宇宙的悲剧、人与神的斗争相伴;壁画的两侧是女巫和先知的巨大人体像,仿佛在承受着巨大悲痛的重负并且显示出超人的智慧;耶稣的祖先世世代代在生老病死、生育繁衍中熬煎,把无目的的生活重担一代传给一代,期待着“未知的赎买者”降临人世。——列奥纳多在自己竞争对手创造的这些形象前,没有评价好坏,没有衡量比较,只是感到自己被击溃了。他在头脑里把自己的作品翻腾一遍:《最后的晚餐》正在毁灭,大型雕塑已经毁灭,《安吉利之战》以及无数的其他作品皆未完成—— 一系列努力全都徒劳无益,一次次失败招人嘲笑,一件件不成功的作品让他脸上无光。他在整个一生中凡事都是仅仅开始,始终处于准备阶段,而最后则一事无成——何必欺骗自己呢?——可是现在为时已晚——今后也不会有所成就了。他一生中虽然付出难以想象的劳动,可是他岂不就像那个把自己的才干埋进地里的狡猾的仆人吗?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在追求比布奥纳罗蒂更重大的和更高尚的理想——追求联合,追求最后的和谐;这是布奥纳罗蒂所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的——他处于无限的分裂、愤怒、狂暴和混乱之中。列奥纳多想起了蒙娜丽莎评价米开朗琪罗的话:他的力量如狂风,能让山崩地裂,在主的面前使万仞高山坍塌,可是他列奥纳多却比米开朗琪罗更有力量,犹如寂静胜过狂风暴雨一样,因为主是在寂静之中,而不是在狂风暴雨中。如今他比以前更清楚了,的确是如此:蒙娜丽莎没有说错,人的灵魂迟早要回到他列奥纳多所指出的道路上来,摆脱混乱,走上和谐;摆脱分裂,走上统一;摆脱狂风暴雨,走上寂静。可是有谁知道,布奥纳罗蒂还得把这种胜利保持多久,他还得率领几代人前进?
他意识到了自己思想上的正确,可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行动上的软弱无力,后者比前者更加让他痛苦。
他跟弗兰切斯科走出小礼拜堂。
弗兰切斯科猜到老师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可是不能询问。当他看着老师的脸时,他觉得列奥纳多更加萎靡不振了,好像是立刻衰老了,他们在西斯廷小礼拜堂里逗留了不过个把小时,可是老师却像度过许多年一样衰老了。
他俩穿过圣皮埃罗广场,沿着新镇街朝着圣安琪儿桥走去。
老师现在想着另一个竞争对手——拉斐尔·桑蒂,对于他来说,这个年轻人也许比布奥纳罗蒂更可怕。
列奥纳多看见过拉斐尔不久前在梵蒂冈签字大厅完成的壁画,他不能断定这些壁画里什么东西更多——构图的宏伟还是构思的渺小,让人想起古人最精巧光辉的作品那种无与伦比的完美还是对当今世上强者那种奴颜婢膝的阿谀奉承?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曾经幻想把法兰西人从意大利驱逐出去,拉斐尔把他表现为指望借助于天力把亵渎神明的叙利亚领袖埃利奥多从至高无上的神庙中驱逐出去;教皇列奥十世把自己想象成伟大的演说家,拉斐尔通过规劝蛮人阿提拉撤离罗马的伟大利奥一世的形象歌颂了他;利奥十世当年在拉韦纳战役中被法兰西人俘虏后安全脱险,拉斐尔通过使徒彼得从牢狱里奇迹般地逃脱而使这个事件流芳百世。
他就这样把艺术变成了教廷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变成恭维谄媚宫廷的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