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迷宫 精彩片段:
被遗忘的亡灵LOS OLVIDADOS
22
从被囚禁的某个时刻开始,毛里西奥·巴利斯开始认为灯光是痛苦的征兆。身在幽暗中,他可以想象周围没有生锈的铁栅栏监禁他,地牢的墙壁并未渗出污秽液体,仿佛黑色蜂蜜凝结在石缝间,在他脚边积成凝胶状的水洼。毕竟,置身一片漆黑里,他根本看不到自己。
他几乎一直活在黑暗里,每天仅有一次例外,当一道微光出现在阶梯上方,巴利斯能瞥见一个模糊的剪影替他送来一壶污水,以及一片他在几秒钟内就吞光的面包。看守人换了,但方式未变。他的新任监视者从未驻足正眼看过他,也没对他说过只字片语。他完全忽略巴里斯的问题、哀求、羞辱和咒骂。他把食物和饮水放在铁栏边,随即转身离去。新任看守人初次下楼时,一闻到地牢和犯人发出的臭味便反胃呕吐。此后,他下楼时几乎皆以手帕掩住口鼻,而且除非必要绝不多留片刻。巴利斯早已不闻其臭,就像他对手臂的疼痛几乎无感,残肢上蔓延的紫黑色线条仿佛密布的黑色蛛网,伤口不时抽痛,但他已麻木。他们让他活生生腐烂,而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曾揣想,总有一天,不再有人步下阶梯,那扇门不再开启,他残存的余生就在黑暗中度过,身躯渐渐腐蚀,生命最终被自己吞噬。他担任典狱长那几年,常常目睹这样的事情。运气好的话,几天之内即可以结束了。他已经开始想象,极度饥饿引发的焦虑一旦开始延烧,他恐怕会陷入体力虚耗、神志不清之中。残酷至极的是缺水。或许,当绝望和苦闷狠狠啃咬他的心智,他会开始舔食墙上渗出的污水,他的心脏会停止跳动。二十年前在蒙锥克监狱,有个曾在他手下做事的医生常说,上帝总是优先怜悯婊子养的混账东西。连这一方面生命都是个混蛋。或许,到了最后一刻,生命对他起了恻隐之心,严重的伤口感染可以让他省略最难熬的困境。
他梦见自己已经死了,装在麻布袋里的尸体被丢在蒙锥克地牢的尸堆里……就在此时,他听见楼梯上方那扇门再度开启。他在昏寐中醒来,顿时口干舌燥,且疼痛不已。他把手指伸进嘴里,感觉牙床正在渗血,牙齿一碰即动摇,仿佛嵌在湿软的黏土上。
“我口渴!”他用尽气力大喊,“拜托!给我水……”
步下阶梯的脚步比平日更沉稳。在地下的世界,声响比光线更值得信赖。生命的日常只剩疼痛、缓缓腐败的身躯、脚步声传出的回音,以及四周墙壁里咕噜作响的管道。先是尖锐声响,随即亮起一盏灯光。巴利斯听声辨出渐近的脚步声。他瞥见有个身影伫立在地下室楼梯口。
“水!拜托,让我喝水!”他苦苦哀求。
他拖着身躯匍匐至铁栅栏边,睁大眼睛仔细看。突然迎上一束刺眼强光,眼球一阵灼痛。是手电筒。巴利斯往后退缩,举起仅剩的一只手蒙住眼睛。即使如此,他仍感受到灯光扫过他的脸庞,以及他沾满排泄物和干燥血迹,还披挂着破烂衣物的身躯。
“看着我!”有个声音这样命令他。
巴利斯放下遮住双眼的手,缓缓张开眼睛。瞳孔花了点时间才适应眼前的明亮。铁栅栏另一侧的面孔不同以往,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叫你看着我!”
巴利斯顺从照办。一个人尊严尽失时,听命行事比发号施令容易多了。访客继续走近铁栅栏边,仔细打量他,手电筒灯光扫过他的四肢,以及他残败的身躯。就在此刻,巴利斯恍然悟出为何铁栅栏另一侧盯着他看的面容会如此熟悉。
“安达亚?”他大喘了一口气,“安达亚!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