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浮生 精彩片段:
第一章
1
孙梅决定提前回家,给范正章来个突然袭击,以解开自己多日来的怀疑。
其实,会议离正式结束还有两天,也就是明后两个休息日之后。主要内容结束后,会议特别在这个周末安排了到古城周围景观游览,这实际上也是与会者本次最关注和感兴趣的事情,也是会议的高潮阶段。几对儿在会上眉来眼去的男女,早在盼望着这两天的到来了。然而,随着会议的进程,满腹心事的孙梅对家和丈夫的担心,却正在以重力加速度的趋势胀满整个身体,这使她感到自己越来越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烦躁不堪,当然更无暇顾及一直对她暗送秋波的一位与会者了。尽管正值春天,尽管南方古城那青翠欲滴的春意正撩拨着这群熟透了的男女,孙梅还是在那位倾心者赵建华的遗憾表情中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火车风驰电掣地穿行在江南如画的山水花草中。一汪汪映着绿树白云的湖泊水域,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田原绿野,像一幅幅清新的山水画在眼前哗啦啦打开,又以惊人的速度翻卷着合上。孙梅已经再也找不到来时的喜悦心情,对眼前的风景更是视若无睹,就连对面那位因旅途寂寞一直在寻机跟她搭话的很有风度的男人,也无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整个头脑已经灌满了回家所可能面对的各种想象和猜测,并由此感到一种愈来愈深的担忧。
出差回来的妻子开门撞上丈夫的床上好戏,这样的情节,其实算起来也应该是一个很“经典”的故事,孙梅当然也从电视、电影以及各种文学读物上读过大量类似的场景。正是这种猜想,才使近一年来对丈夫充满怀疑的孙梅,难以阻止这种无聊却又使人兴奋的联想,尽管这种猜测带给她更多的是恐惧和痛苦。
女人多疑和吃醋应该说是古今中外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造成这种现象的重要因素之一无疑有性别的原因。除此之外,社会对男人的宽容,甚至为男人提供的丰富多彩的生活,也是不可忽视的。特别是当今社会的进步,除了物质和文化生活等方面以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进步,就是社会对人们隐私的尊重,对私密空间的重视,在这种便利条件下,婚外情更是如鱼得水。最让孙梅气愤的是,社会上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所谓的“摘桃派”。值得孙梅庆幸的是,当两年前范正章被正式提拔为农业处副处长以后,孙梅眼里的范正章似乎一下子变得风度翩翩了。在她看来,范正章即使不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也差不多算是一只汁液四溢、惹人喜爱的红番茄,被某些女人啃上一口,那完全不是不可能的,何况她一直觉得范正章多年来在寻找这种被人啃咬的机会。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范正章身上焕发出的青春气息越来越强烈,再加上他越来越多的加班,更使孙梅感觉范正章像一个正进入“梅开二度”季节里的男人。人说“四十男人一朵花,四十女人豆腐渣”,每当孙梅盯着丈夫那越来越具魅力的脸时,她品味更多的是范正章那多年机关生活锻造出来的文质彬彬的气质,每到此时,她都不免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副“豆腐渣”面孔自怨自怜。这种难以改变的差距,使她更加沮丧不堪。而一旦沮丧过后,孙梅的怀疑和担忧便如暴雨过后的河水一样上涨厚厚的一层。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丈夫的提干,或者丈夫的风度,便让孙梅胡乱猜疑的话,那显得孙梅有点太过分了。其实最直接让孙梅感到不安的,是多年来她心里埋藏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是她与范正章结婚的最初几年,也就是婚姻专家常说的所谓磨合期发生的一件事。当时,范正章带着孙梅参加一个聚会。会上范正章一个发了财的小学同学光明正大地带着情人炫耀。谈笑间,几个男人眼馋极了,范正章也毫不隐讳自己的羡慕。看着这几个男人的丑恶嘴脸,孙梅不无恶意地嘲笑说,就你们满身穷酸气还泡情人?等你们发了财再说吧!男人们哄笑说,看来孙梅还算开通,正章你努力吧,只要你发了财,外面插彩旗还是蛮有希望的。范正章却涨红着脸说,我哪里有发财机会呀,我在机关工作呀。然后又扭头厚着脸皮对孙梅说,老婆呀,当了官可不可以?男人们也纷纷起哄。孙梅顺嘴许诺说,五年之内你能当上副处就可以……五年过去了,范正章还真阴差阳错地提了个副处长。孙梅一直认为那就是个玩笑。然而,在提副处的当天,傻不拉叽的范正章竟然酒酣之际,问起孙梅当年的许诺是否还算数。这个几乎忘却的玩笑,一下子将沉浸在快乐中的孙梅噎得脸色发青。尽管范正章用的是玩笑的口气,但这个可怕的可能还是在孙梅的脑子里扎下了根,并且慢慢成长为一个隐隐作痛的毒瘤,时刻侵害着孙梅的脑神经。再加上近两年,范正章为了广交朋友,互相支持和提携,开始频繁组织和参与各种聚会,这让孙梅脑中那个充满醋水和疑心的毒瘤几乎控制了她的大部分思想。不论是有初恋情人于佳参加的大学同学聚会,还是有“绣花枕头”之称韩香香参加的几个要好同事的吃喝,都让孙梅猫抓心一样难受。尤其是韩香香,几乎让孙梅恨之入骨。因为这个女人不但美丽而且愚蠢,而这两样偏偏又是男人们最喜好的东西。这岂不是男人卑劣的证据吗?就像正在行窃的小偷愿意遇上又聋又瞎的屋主,正在行骗的骗子渴望碰上又蠢又呆的傻子一样。当然漂亮的蠢女人,更容易被骗到床上。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男人简直是一种品质极为恶劣的动物。
猜疑归猜疑,范正章仍然加班忙得四脚朝天,大小聚会赴得不亦乐乎,孙梅却无法判断他到底是否为了事业。尤其让孙梅难受的是,她一不愿审问丈夫,二不愿翻他的抽屉或衣袋,更不愿跟踪,或者在他加班时“查岗”。她只有忍着闹心的猜疑,从丈夫的言语举止细节上,从丈夫没有规律的加班里,去琢磨和探寻丈夫的婚外情情况。一直到她接到出差任务的当天,她才突发奇想:提前回家,来检查一下丈夫的行踪,也弄清萦绕在她心里多日的怀疑。
五个小时后,火车夹着自南方带来的潮气,像一条急速爬行的巨蟒冲过了黄河大桥,当孙梅一眼看见熟悉的原野上毫无遮掩地展露出的粗犷和豪放时,她的心里突然一动,她感到自己非常想念孩子,想念范正章。毕竟丈夫是自己多年的挚爱,也是自己过去和未来的依靠。于是,她告诉自己说,不能多疑,回家如果丈夫正好自己在家,要和丈夫来好好地亲热一番,以弥补丈夫受到的怀疑。
黄昏慢慢临近,西斜的太阳也像孙梅一样归心似箭地向下隐去,一猛子扎进西天一片苍茫的山峦里。又过两个小时,披着满街霓虹灯的五彩光辉,孙梅像一只黑色蝴蝶终于飞到了熟悉的家门前。那是一座红色瓷砖贴墙的六层楼房的四层西门。门上贴着春节与儿子一起买来的烫金“福”字,门缝里夹着一张小小纸条,不用看孙梅就知道那是查电表工人抄的电表数。孙梅站在屋门口,拿起电表小纸条后,开始抖开手中钥匙,捅钥匙孔。就在钥匙转动的一刹那,她突然发现手有些打颤,几乎同时对屋内情景的各种猜测再一次充斥满脑子。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让她害怕面对的问题:那就是万一开门遇见那个古老的情节……她怎么处理?
她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对有可能面对的那个尴尬场面的恐惧,使她几乎想迅速逃离这个门口,她第一次感到这个自认为聪明的决定,其实不折不扣是极度愚蠢的。怪不得丈夫有一次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吃起醋来还不如一头蠢猪。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起码客厅里没有动静,这要么说明丈夫不在家,要么是他在卧室里与女人在鬼混,孙梅站在门口做出最后的判断。
不管怎样,现在孙梅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因为楼下正传来小孩“嗒嗒嗒”的爬楼声,以及年轻女人不安的呼叫声“别跑,小心摔倒”。孙梅长吸一口气,一转手腕,将防盗门打开了,几秒钟后,孙梅已经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站在自家的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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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老婆要出差后,范正章就像孙梅猜测的一样,已经打定主意好好疯狂一把,把这么多年在围城里失去的自由和个性好好施展一番。多年来,孙梅像个高度警惕的卫兵,以高度的责任感时刻守卫着范正章蠢蠢欲动的心思。范正章唯一能够松懈一下思想的时刻,就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做上一两个“桃花梦”过过瘾,梦上一两个昏天黑地的赌局痛快一把。即使这样,他仍然担心梦里得意忘形时说出让孙梅愤怒和猜忌的话。在这种既没有权力又没有金钱撑腰的岁月里,范正章不得不将自己严严地包裹起来,像契诃夫笔下装在套子里的人,以免流露出某些招来批判的情绪。现在孙梅终于要出差了,这个包裹、压抑的外力终于暂时不存在了,范正章感到自己无论如何要大胆地伸出头,吸一口外边的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