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月刊文章精选集 精彩片段:
鲁 敏:颠倒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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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可以像麻雀一样,从苏北这一带的上空飞过,你会惊奇地发现,这里的田野,现在不是绿油油的,不是黄灿灿的,也不是黑黝黝的,而是,嘿嘿,是白乎乎的啦……无边无际的大棚,白茫茫的,这家的结束了,那家的又起了,远远地瞧下去,像延绵跑动着的小野兽,像波浪起伏、银光闪闪的江河流水……但到了我们东坝这里,大地的色调似乎出现了一些犹豫与停滞,黄的、绿的、黑的、灰的,仍然占据着相当的地位,只在一些边边角角处,白色,方有些羞羞答答地,点缀着,不成气候,不得风流,叫人看着简直有些遗憾。
从这年的秋天开始,木丹,便像麻雀一样地,总在东坝的上空飞着……他看来看去,左思右想,被邻村里那些白茫茫的东西迷惑着,内心犹如沸水翻滚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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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木丹这是开窍了。男子开窍,有二——先呢,是开女人的窍,渴想床笫之事。再者呢,是开钱的窍,晓得琢磨赚钱之道。
木丹幼年失怙、母又早亡,从十三岁起,就是一个人在东坝过活,承着众人的照应,种着父母留下的四亩地。除了每年清明到坟上磕几个头,他的全部时间都花在了他的四亩地上。或许正因一个人生活得太久,对温良日子的想头比一般的人要大一点,木丹的第一个窍,开得早些,二十出头便娶了邻村的凤子,天天儿地早早关门上床睡觉,有时想了,白天也拴上门拉下帘子耍弄去了……
但对于赚钱之道,他是明显的有些钝了。就像一个娃娃,若是先会走路了,开口必定就迟。总之,别的人,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前前后后都抬脚走了,到县城去,到省城去,到京城去,总之,不能够再待在东坝,出去,随便做什么……到了年底,再回来时,都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样子,发达了。
木丹呢,这时便混在他们里面,抽着人家丢过来的烟,半仰着头听他们讲外面的见识,眼神望着半空,若无其事地……既不羡也不妒,晚上回来,还是早早儿地关了门按着凤子,忙乎过一大场,倒头便打起呼了。
知道木丹性情的人,晓得他是贪恋东坝这里的水土,不了解的,只当他是懒,是拙,便替他急,要给他寻出路,这样年纪轻轻的,不能光守着几亩田就完事啊。木丹这孩子,就算是成家立业了,东坝的老人们仍是不大放心,他们总还记着木丹父母活着时的样子呢,木丹的事,他们会一直放在心上。
——木丹,你眉眼有些文气的,做个俗和尚好吧?碰上白事了,披上袍子敲个小经儿,有烟有酒有红包,多好。
——木丹,我看你倒是要学样手艺才好,剃头,做豆腐,打井,多好的营生,农忙了丢下,农闲了拾起,替凤子挣点胭脂钱管够。(胭脂?凤子那种好肤色,哪里要用胭脂。说话的人也知道,但劝年青人进取么,这样说出来才更漂亮似的)
木丹笑眯眯的,不应也不回,谢了老人家,仍是照常过日子。唉,拿他没办法,白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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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年的秋天,像是被夏雷劈过似的,就通窍了,木丹真的突然开始想钱啦。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想,连凤子都顾不上压了,总是扑棱一下子,就变成只杂毛小麻雀,飞到东坝的上空,东看西看,左思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