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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史_第六十五节

孙世祥
现代小说
总共104章(已完结

神史 精彩片段:

第六十五节

天主教了一个月的书,就发觉这环境糟透了。老师不分白天昼夜打麻将赌钱,有的达两三天不出门。有个老师就因长期打麻将,坐骨神经坐坏了,学校用公款地区、县上到处送去医。全体老师的医药费,被他一人就医完了。有的老师不吃饭,专喝酒。喝酒都要喝纯包谷酒。周末递个酒壶给家中酿酒的学生:“打壶纯包谷酒来。”或者亲自到学生家中,去喝刚酿出的热酒。有的老师喝醉了躺在操场上骂人,脏话流水般出来。有位老师酗酒中毒,死了。平时有的老师打牌、下棋矛了,菜刀明晃晃地提着互相追杀。全校老师、学生后面追着看。有的老师弄个相机来,专哄着学生照相。一年可赚两千多块,比一年的工资还高。有的老师给学生算命,一元钱一个。其余养条狼狗产仔卖钱的,买条骡子喂着赶马车的,无奇不有。还有的与学生结拜兄弟,称兄道弟,有的与学生谈恋爱。如此等等,占了半数。其余的呢,也有好好教书的,也有忙做生意的,还有就是忙调县城的。

学校学风大坏。李国正的儿子组织了个“四海帮”,专门敲诈学生。偷盗成风。学生谈恋爱,吃醋打架。天主对他那个班,天天讲读书、做人、创业的道理。而且他一开始就拒绝二年级那些只会打架、捣蛋的留级生。所以他这班虽有几个糟糕的,但都不成气候。其他班偷盗、敲诈普遍存在。孙天主这班学生也时常被其他班的学生来敲诈。孙天主从小被欺,深知这些学生的苦楚。出现这些事了,他只好亲自当灭火器。小到一个学生的调羹被人霸去了,孙天主亲自去拿回来。两角钱被人敲诈去了,孙天主也去讨回。而敲诈者都不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行我素。而孙天主也对此毫无办法。他只能如此而已。自己一生疾恶如仇,而这里恶太多,他根本疾不过来了。

最可怕的还是班上的老师不负责任。学生今天来向孙天主讲英语老师怎么连续几天不上课,政治老师只会拿书念,孙天主也无法。那英语老师叫徐和发,为人做事酸溜溜的,不像个男人,老师就名之为“徐小姨妈”。人既没水平,上课上不下来。并时常做气不上课。孙天主去求他时,他就说:“老孙,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去上两节。”于是又来上两节。等学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时,他又不来上课了,声称是学生得罪他了。全班学生根本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孙天主只得又去求他。后来孙天主没有办法,只好在语文课上,数学、英语、政治地串讲。并且只得向学生鼓吹自学精神了,说自学多么重要。并向学生说:“自学了不懂的,拿来问我。”

许世虎来校后先也还积极。但不久就不行了。那些流氓学生,以和老师称兄道弟为荣。孙、许等才来,这些学生都来找。且孙天主名声大,那些学生更有成天来找的。孙天主哪里理他们?而许来校看到如果不和这伙学生混,那在这学校根本混不下去。于是也和这伙学生打篮球等去了。并受这大环境的影响。见其他班主任将学生交来的班费乱用。他也手痒,将学生的班费,拿去买了个大录音机来,表面上说是全班的,实际就是他的,只有他能用。那班费就是许四个月的工资。攀上一番,他认李国正为舅舅,认李志五等为老表。学生偷了东西来,他就去没收了来自己享用。后来那些学生为讨好他,偷了就直接送到他这里来。酒喝得热了,学生就叫他大哥了,他也就答应,叫这些学生为兄弟。学生称:“大哥有什么事只管叫兄弟们!兄弟们帮你杀人都可以!”许也称:“兄弟们有什么事,只管来叫大哥!大哥帮你们撑着!”这些学生于是都留级到他那一班来,班上乱无天日。其他老师根本上不下他那班的课来。孙天主去他那班上课,也是乱相百出。亏许打招呼:“孙老师的课不准捣乱!”才稍好些。但孙天主渐渐也上不下去了。后来许那班有几个学习好,家境也好的,都转学到县城去了。孙天主也失了心绪。高兴时讲,不高兴时就不讲了。

最后连许世虎自己也上不下他那班的课了。这才大悔,与孙天主说:“我都上不下我这班的课了!你那班的数学课,反正我一如既往。你那班的学生太可爱了。又勤奋又老实。令我越讲越想讲。讲时自己也高兴。一看学生在下面笑了,我就想到讲通讲好了。一见他们脸上疑惑时,我就想糟了,难道哪里讲不对了?我那个班,妈的就糟糕了。搞来搞去在上我那班时,我就坐着备课,好在上你那班时好好地讲。”

孙天主决心对教学进行改革了。他决心从二年级起,把课程拉完后,二年级的语文教材,就是学生在一年级时写的作文集。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学生抄作文的积习已被杜绝。尽管错别字还普遍,但学生已会写真实的所见、所闻、所感了。学生每周两个作文。记叙文都用真人真事,则是说明文《从学校到我家怎么走》、《农民如何犁地》等。学生的作文水平大幅提高。

孙富民、孙富华、孙富文的学习总不见好。孙富华尽管留级,在新的班学习都只在七八名。见孙天主如此教学生,孙富华羡慕得要命,说教他的老师只会照本宣科。两课时上一课,拼音、造句、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在黑板上大板大板地抄。却已是以前全校公认教得好的语文老师了。孙富民呢,就在孙天主这班,毫无进步。既不好学,又贪玩,书不能读,字不能写。孙天主的课,他仿佛在用心听着。其他老师上课时,孙天主去看,见他或望着天花板出神,或在课桌下与同桌打拳。只要一背开孙天主,就傻子似地与其他学生又打又闹。数学学了半年,负五加负十都加不出来。孙天主每有空时,把各科都拿了考他,一考发现根本就没用心学。孙天主大怒,用脚踢,用柴打,打去孙富民只像一团面,既不流眼泪,也不吭一声。孙天主怒极时,不给饭吃,或赶他到外面去,他站在哪里,竟能站上一夜。终是孙天主也没办法。觉这人没有耳朵,因为说了不会听;又觉其没有脑袋,因为听了也不会想。孙天主不见他还不气,一见就气堵上喉里。看看实在没出息,要打发他回家去算了。孙平玉、陈福英说:“这是个没耳性的人!都十七岁了,还不会想事。我们天天年年拿张嘴背在身上。说了这么多年,仿佛一句话都没有说。搞来搞去倒是他不气我们气。气得没办法,只寄希望于你回来以后,由你带着他,让他看见你怎么刻苦,又看看富华如何好学,然后会不会改。既然你都对他无法,那我们更无办法。你打发他回来,我们也对他无办法。再怎么混,也让他在学校里混算了。这样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他行。这样既给他遮遮羞,也给我们和你遮遮羞。如果打发他回来,那连他、连我们、连你都要被人耻笑。别家考不起中学的,拿钱都要买进去读。哪有他这样的好条件?要是他会想事,他就会明白这一切来之不易,好好读书。这下你当了老师,倒叫他回家来,别人怎么看?再等他在学校混两年,看他会不会想过味来。”

于是只好由他在学校混着。但他在学校混,往往使孙天主成天心不得宁。这日孙天主去荞麦山邮电所投篇稿件。自习课无老师,孙富民以为得自由了。和几个身量小的学生提倒腰。他两手将两个学生倒倒地提着。随后他就自己站定,叫那些学生来抱他。有时抱他起来,有时抱不起来,他都哈哈大笑。孙天主回来,见他如此,走去将他耳朵拧着,拖到讲台上就打。说:“蠢猪,你不见我每天读多少书、写多少字吗?我何时只要求别人不要求自己?我给你做榜样你都看不见?你到底要我讲到哪一天,说到什么时候?书上有的我向你讲了,书上无的我也向你讲了。写下来是一部书了,还要我向你怎么讲?”

但仍是无用。孙天主无论白天黑夜,埋头苦读。孙富民呢,十天读的书无孙天主一天读的多。论写的,孙富民十天的作业、作文等,不如孙天主一天写的多。但孙富民仍不会省悟。这日孙天主到荞麦山买米回来,见孙富民正与几个学生打闹,被几个学生追着。孙富民边跑边回头笑。孙天主刚入校门,孙富民就已跑到孙天主面前,头却还向后看着。孙天主伸脚在他前方一绊,孙富民还向后笑着的,“咚”的一声倒下地去,半日爬不起来。头上脸上血出来了。孙天主又气又怒,只得带他到学校医务室去包扎。一时孙天主气得胸里出大气,鼻里出粗气。如此又气又恨,孙天主仅半年就觉气够了,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但又无法解脱。日日受此煎熬。

孙天主同时感觉到当家的滋味了。每次他的购粮证上一月的粮,去买了米来时,仅三五天,就被三弟兄吃光了。孙天主几乎都在朝荞麦山街上去买米。在孙天主当了老师后,陈福宽说当了老师,至少要有个单车。于是在昆明买了辆单车带回来送孙天主。孙天主每天骑了那单车到荞麦山买米。孙天主本就不习俗务,粮袋放在后面架上,扎也扎不好。路上袋被后轮磨通了,米流了出来。孙天主只得解了扛着走。有时单车轮爆了,孙天主就骑瘪轮胎走。不久全乡的人都知孙天主不会过生活。

富民二人每回家去,孙天主就在学校里担心二人到家没有。第二天天明,就又为二人悬心从家回来的路是否会出什么问题。看看总不见来,就焦躁起来。既瞎想二人会不会被汽车碰着,又瞎想会不会被狗咬着。总担心出事。直要到二人到学校了,心才会落下。

秋天的荞麦山,景致极美。高山入云,红叶飘飘。教书之余,孙天主就带书外出,爬上山去读书。有时俯见学校在荒山中,球场上人如蚂蚁。就想自己每天如蚂蚁在这世界遥远的角落里活着。他就深感悲凉:在这样的地方活,活一万年也没什么意思啊!活到地球毁灭那天,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已到二十二岁了。他何时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呢?想想好不渺茫。

白天在山上看书,时间倒好混。傍晚,孙天主回到学校,看夕阳西去,他就着急:一天就这样过了啊!我能在世上多少天呢!即使活一百岁,也只三万六千五百天啊!活一天就少一天!他开始一生的倒计时,他以自己活六十年算,已去二十多年,只有不足一万五千天了。如此之短的人生,那能做什么呢?晚上,孙天主回忆一天所为,收获无几,不由大恨。于是一天积蓄的愤恨都向自己发作了。那时他就开始惩罚自己:读到天亮或写到天亮,以弥补昨日的损失。秋冬之渐,气冽风清。孙天主写一阵,就走出外来看看。秋月如钩,秋风似涛。整个山乡,鸡不鸣犬不吠,惟有秋风阵阵,在荒山上斥掠而过。

孙天主在学校极为孤立。大凡在这种地方,人们不结成一个小团伙,是过不下去的。孙天主却找不到一个志同道合者,哪怕结个仅有二人的小团体。别人都是以喝酒、赌钱、吹牛结为一伙。孙天主不参加这些,每天只看自己的书,只有自己独为一伙了。那些流氓学生,见孙天主不理他们,还处处与他们作对,大为不满。再加一些女生甚敬孙天主,他们大为吃醋。这一来,孙天主周围尽是敌人。

作品简介:

滇北乌蒙山区的一个山寨,从南京迁徙而来的孙氏家族在此生息了数百年,主人公孙富贵上世纪60年代末降生于此。在偏僻、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活下来就是一种奇迹。

贫穷、愚昧、自私几乎是这里多数山民的宿命,但孙富贵偏偏是一位早慧的少年,他天资聪颖,志存高远。他从小目睹家族内外为争夺生存资源的倾轧、算计,目睹在卑微生存愿望下人性的阴暗和道德的沦丧:为争夺财产,家族群殴、父子相争、兄弟反目处处可见;为繁衍后代,近亲结婚、换亲、买卖婚姻、娃娃亲等古代陋俗仍有遗存。

多才而敏感的性格特质与这种生存环境的巨大反差给孙富贵带来巨大的痛楚,几近绝望的他只能以坚强的信念支撑自己,相信“人至刚则为神”,相信命运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

于是,孙富贵先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孙天俦”“孙天主”,希望自己而非天道是命运的主宰者。他终于考进了当地师专,成为一位不用再耕作的教师,但并没能因此摆脱家庭赤贫的境地。因社会地位的差距,他不得不和恋人分手。他也做着发财梦,尝试过各种生意,但都以失败告终,以至于血本无归。残酷的现实使他和他的乡亲明白,这个世上唯有掌握权力才能真正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于是他远走省城,和打工者混居在一起,当过“新闻民工”,希望妙手著文章,来为弱者呼吁,依然碰得头破血流。

作者:孙世祥

标签:神史孙世祥中国农民社会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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