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七柱 精彩片段:
卷四 远征阿卡巴
第四十章 扎营吉济尔河谷
对都市人而言,这座农园是我们尚未疯狂投入战争、将自己逼入沙漠之前的生活回忆。对奥达而言,靠种菜致富太丢脸了,而且他渴望能有一望无际的景观,所以我们第二天晚上在度假乐园的行程提早结束,于凌晨两点沿山谷出发。当时一片漆黑,微弱的星光也无法照亮我们的路途。今晚由奥达带队,为了让我们能跟住他,他扯开喉咙,以没完没了的“呵、呵、呵”哼着豪威塔特族的山歌。那是以三个低音不断反复组成的史诗,歌声嘹亮,却听不清歌词。过了一阵子,我们不由得感谢他的歌声,因为路忽然转向左方,我们绵长的队伍也只有倾听他的歌声在山壁间的回音,才得以循声前行。
在这趟漫长的路程中,纳西尔与奥达那位老是满脸苦笑的表弟穆罕默德·戴兰不辞辛劳地教我阿拉伯语,两人轮流教我正统的麦地那口音及生动的沙漠口语。一开始我学的阿拉伯语是幼发拉底河中部的部落方言,不过,如今我的口音已混杂了汉志俚语和北方部落的诗歌与日常用语,还有内志地区的语汇,以及叙利亚的书面用语,说得很流利却毫无文法可言,使得听我说话的人总是头痛不已。纽科姆曾消遣我说我一定是某个文盲地区来的原住民,满口拼拼凑凑的阿拉伯话。
然而,我还是听不懂奥达那三个音是什么意思,半个小时后他的歌声也令我心烦了,这时月亮缓缓东升,浮出山头,洒下朦胧的微光,使山谷中勉强可以辨识出路来。我们一直走到天亮,整夜赶路,苦不堪言。
早餐是吃各自的面粉,在几天来接受招待后,这样至少可以让骆驼减轻些负担。谢拉夫尚未回阿布拉加,我们除了要找水源的时候,不再急着赶路。在用过餐后,便再度挂起我们的毛毯当遮阴棚,直睡到下午,并懊恼地随着日影的移动不断变换位置,满身大汗,苍蝇赶也赶不走。
最后纳西尔下令拔营,我们沿两旁都是巍峨山岭的隘道走了四个小时,然后众人同意在山谷的河床再度扎营。谷中有充裕的树枝可当柴薪;右方峭壁上的岩石间有座水池,水质清澈,让我们饱饮了一顿。纳西尔很开心,下令以米饭当晚餐,并叫来朋友们和我们一起享用。
我们行军的规矩奇特而复杂。纳西尔、奥达、奈西布三人各自为政,纳西尔之所以被视为最高指挥官,只是因为我借住在他的帐篷内,而且我对他的尊敬使他们也认同他。可是我们何时出发,在何处及何时歇息等细节,必须这三个人都点头同意才能定夺。对奥达而言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从可以自己骑骆驼的孩提时代起便南征北讨,从来不知主人为何物;对奈西布而言,这倒是合理的,他是个猜忌心重的叙利亚人,善妒,对位高权重者怀有敌意。
这样的人民需要由外来的战争和旗帜来团结,需要一个陌生人来领导,其权威建立在一个抽象的观念上:不合逻辑、不可抗拒、不能平等,直觉可以接受而理性却找不到赞成或反对的基础。而令这支部队自负的是费萨尔这位麦加的埃米尔、先知的后代。他是个超凡入圣的贵人,亚当的子孙向他致敬可以不用觉得羞愧。这是阿拉伯建国运动应该遵守的假设。正因为如此,才使这场运动能有效地——也可能是愚蠢地——一呼百应。
隔天清晨,我们五点出发。山谷已无路可通,所以我们绕过一座陡峭的山脊往上爬。山径变成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左弯右拐地绕上一座绝壁,除非手脚并用,否则难以攀爬。我们跨下骆驼,牵着它们的缰绳前进。不久我们得互相支援,一个人在骆驼前面拉,另一个在后头推,或是卸下若干行李使它们轻松些,设法穿越最艰辛的路段。
有若干路段危机重重,岩石由山壁间突起,使路面更狭窄,骆驼背上的行李也摩擦着岩壁,它们就沿着悬崖边缘前进,险象环生。我们必须将粮食与火药的包裹重新调整才得以穿越,而且虽然已小心谨慎,仍然损失了两峰虚弱的骆驼。豪威塔特族人在它们扭断脚的地方杀死它们:头往后拉,让脖子绷紧,再以匕首刺入喉咙靠近胸腔处。它们马上被肢解并成了食物。
我们走到山径尽头,欣然发现前面不是山脉,而是一片广阔的台地,由我们面前缓缓往东下降。开始一小段路布满石块,也长满像石南花的荆棘丛,不过随后便进入一座白色沙砾山谷。河床上有个贝都因妇人拿着铜杯,从一个约一英尺宽的小洞舀乳白色的水到水袋内。这里就是水质纯净甘美的阿布萨阿德,由于已久仰此地大名,也因为鞍座上挂着刚宰杀的骆驼肉,所以我们决定在此扎营一宿。谢拉夫前往破坏铁路尚未回来,我们可以好整以暇地打发时间。
因此我们往前走四英里,挑了一片树林扎营,这片灌木林枝叶浓密,在树下有如置身棚架下。白天时这些枝叶可让我们挂毛毯遮阳光,晚上则是夜宿时的凉亭。我们已习惯露天而睡,头顶上除了月亮与星辰外空无一物,两旁也没有任何足以遮风或隔离杂音之物。相较之下,在这片有如墙壁与屋顶的树林间过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虽然这些墙壁与屋顶只是纠杂的树枝,仍可阻隔满天繁星。
至于我,又病倒了,再度发高烧,长疔与不断在汗湿的鞍座摩擦,使我全身酸痛。当纳西尔决定在此地扎营时,我不禁由衷地向他道谢,令他满头雾水。我们这时位于雪法山的峰顶石灰岩上,面前有一大片深色熔岩区,此外还有一片红黑相间的沙岩峭壁,壁顶呈圆锥形。台地上的空气不会那么温热了,早晨与傍晚还会有习习凉风吹来,在久经无风的山谷后,感觉更是舒畅。
第二天早晨,我们以骆驼肉当早餐,满面春风地由一道缓降坡走入一座红色沙岩质的台地。然后我们到达第一个隘口,直通往灌木杂生的沙质山谷,两侧则是沙岩质的悬崖绝壁,越往下走就越高耸,映照着晴天显得格外醒目。山脚下没有日照,空气中有股潮湿腐败的味道,好像是树汁都蒸发出来了似的。身旁的绝壁边缘形状奇特,有如被修剪成围墙一般。我们继续盘旋而下,大约半小时后,绕过一个大弯进入吉济尔河谷,也就是这些沙岩地区的主要河道,我们在海狄亚附近曾见过它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