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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策划

第四章

谁也不知道像保尔·古桑这样一个才艺出众的人,为什么在他中年的时候会误入歧途。这对他的朋友或者大多数顾客以及比利时警察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事。他在列日的国家军械厂工作已有三十年历史,已经成为厂里有精湛技术的、可以信赖的技术人员。对于军械制造来说,精确性是绝对必要的。古桑在这三十年里,在制造武器方面,是厂里第一流的专家。

这是一家远近驰名的工厂,专门生产最精确的武器,从妇女用的小巧的自动手枪直到最重的机关枪。此外,古桑的诚实的品格,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简历记录,也是很光荣的。虽然在被德军占领时期,他留在厂里为纳粹继续工作。但是事后证明,他毫无疑问是在暗暗地为抗战而工作。他暗地里参加帮助被迫降的盟军空军逃走或者提供安全庇护的工作。他在工厂里,领导一个破坏小组,使得由列日制造的武器,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或者打不准,或者打到五十发子弹后,枪膛就自身爆炸,把德国士兵们炸死。这个人十分谦逊,从不自夸,这一切都是他的辩护律师们从他嘴里一点一点地探听出来,然后得意洋洋地在法庭上为他辩护时说出来的。这对于他的减刑大有好处。他自己在法庭上吞吞吐吐地承认,他从未暴露过自己在战争期间的活动,因为解放后的荣誉和奖章等会使他感到尴尬。这给陪审团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在他刚过50岁的时候,在一宗同一位外国顾客做的油水很大的军火买卖里,发现有人贪污了一大笔款项。怀疑落到保尔·古桑头上,这时他已是一个部门的领导。他的上级断然对警方说,他们对可以信赖的古桑先生的怀疑是荒谬可笑的。

他的总经理甚至在法庭上为他辩护。但是首席法官认为,由于他以这种方式辜负了人们对他的信任,所以更应从严处理,判了他十年徒刑。通过上诉改成五年徒刑。他由于表现好,三年半就获释了。

出狱以后,所有过去美好的生活都一去不复返了。他的妻子和他离了婚并把孩子也带走了。在列日郊外那幢在当地也是为数不多的有花园的住宅也没有了。同样,他在国家军械局的职位也被停职了。他独自住到布鲁塞尔的一幢很小的公寓里,私自经营武器。大部分武器供应给西欧各大城市的黑社会,这使他的生意兴隆起来。于是他搬到远离市区的一所住宅里去。

到了55岁以后,他在布鲁塞尔是个著名的制造武器的专家。在比利时这个国家里,任何一个公民,都可以在国内任何一家体育用品商店或专营枪支的商店买到左轮手枪、自动步枪或来福枪,只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并在每次购买枪支或子弹时,在记录本上写上购买人的姓名就可以了。古桑从不使用他自己的身份证,因为枪支制造商每卖出一支武器和子弹,都要在登记本上记下购买者的姓名和身份证。古桑总是用别人的身份证,有时是偷的,有时是伪造的。

他和城里的一个扒手关系密切,这个扒手除了作为国家的客人闲住在监狱的时期以外,能轻而易举地从任何人的口袋里偷任何钱包。古桑用现金把所有这些钱包全都从扒手那里买过来。他还雇用了一个伪造证件的能手,这人在40年代后期,由于在伪造一大批法国法郎时一时疏忽,在“Bmp deFraud”(法国银行)里漏了一个“n”而倒过霉(他那时还年轻)。以后,此人终于从事伪造护照行业,而且颇为成功。最后一条是当古桑需要为一位顾客购买武器时,他从不亲自拿着伪造得很出色的身份证去找制枪商,而总是让一个刚出狱没活干的小偷,或者一位一时无戏可演的演员去出面。

在和古桑打交道的人中间,只有那个扒手和伪造证件的人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此外,就是少数几个顾客,都是较为有名的比利时黑社会的头面人物。他们不去干预他的买卖,而且还要想方设法保护他。当某些人被捕时,他们拒绝招供枪支的来源,原因很简单,因为古桑对他们是十分有用的。

他的这些活动比利时警方已经发觉,但是经过对他的住宅的搜查,他们仍找不到足够的证据逮捕他或者在法律上起诉判他的罪。他们完全知道并深深地怀疑他家里用汽车间改造的小工场在干什么,但是经过反复搜查,还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找到一些为制作精巧的纪念章和布鲁塞尔纪念品用的工具和机床。在他们最近的一次搜查时,他非常严肃地把他精制的一座比利时名人的小型雕刻像送给警长,以表示他对法律和秩序的尊敬。

1963年7月21日早晨,古桑悠闲地等着一个英国人来找他。他是古桑的一位最好的主顾通过电话推荐的。这位老主顾于1960年至1962年期间曾在加丹加当雇佣兵,后来在比利时首都搞了一项专门为各妓院提供保护的生意。

客人在中午时分根据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古桑先生把他领到走廊尽头的小办公室里。

“请取下你的眼镜,行吗?”等客人坐下来以后,他说道。高个子的英国人迟疑了一下,古桑补充道:“你知道,我认为,在我们做买卖期间,我们最好互相信任。愿意喝一杯吗?”

当这位枪匠斟出两杯啤酒的时候,这位持亚历山大·杜根护照的人取下了黑眼镜,探询地凝视着他。

古桑先生在他的写字桌后面坐下,呷了一口啤酒,平静地问道:“先生,我能为你干些什么呢?”

“我想路易斯已经打电话告诉你我要来吧?”

“当然,”古桑先生点点头,“否则你不会坐在这里。”

“他告诉你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没有。他只说他在加丹加认识你,他说他对你的一切可以提供担保。他说你需要一件武器,你准备付现金——英镑。”

英国人慢慢地点点头。“好!由于我知道你的工作是干什么的,就没有理由不让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的武器是一支特殊的枪,要装备某些不寻常的附件。我是专门替人扫除某些有财有势的敌人的,当然,这些人本来也是有财有势的。他们都有专门的保卫人员,因此这些多半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需要精心的策划,更需要一件合用的武器。我最近接受了这样一项工作,因此我需要一支特制的枪。”

古桑继续喝他的啤酒,静静地听着并向客人点点头,表示领会他的意思。他说:“很好,我是这一行的一个专家,我现在感觉遇到对手了。你心里想得到的是怎样一支枪?”

“重要的不在于哪一类型的步枪。问题在于这项工作带有一些限制,我要找到一支能在这些受限制的条件下达到满意效果的步枪。”

古桑先生的眼里闪出喜悦的光芒。

“一支空前绝后的枪,”他以愉快的声调说道,“一支专门为某一个人、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干某种特殊的活用的枪,不能再干第二次。你找对人了,我亲爱的先生,我感觉我自己遇上了一位向我挑战的人。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英国人对这个比利时人的职业热情报以微笑。“我也很高兴,先生。”

“现在告诉我,这些限制是什么呢?”

“主要的限制在于枪的尺寸,不是长度而是主要部件的实际体。枪筒和枪栓不能大于这个——”他举起右手,用中指和拇指形成一个“O”形,其直径不到2英寸半。

“看来似乎不可能是一支连发步枪,否则它的枪膛就必须超过这个尺寸,并且因而也不能装有体积较大的弹簧机械部分。”英国人说,“我看必须是一支打一发上一次膛的步枪。”

古桑先生面对天花板点着头,在脑子里记下客人所提出的细节,并在内心里形成了一支主要部件都极为细长的步枪。

“往下说,往下说。”他咕哝着。

“另一方面,它也不能像毛瑟792式步枪或利·恩菲尔德303式步枪那样把枪栓装在侧面,而应该装在后面,由大拇指和食指把子弹装进枪膛里,也不能有扳机保护器。扳机本身也只能在发射前才装好的。”

“为什么?”古桑问。

“因为整套枪支为了便于携带和隐藏,必须装在一根管子里。而且这根管子还必须不引人注意。为此,它的直径不能比刚才说的大,理由我等一会儿还要解释。采用可以拆装的扳机,有没有可能呢?”

“可以的,你提出的几乎全都可能。当然,我能够设计出一支单发的枪。它的后部是可以打开的,像鸟枪一样便于装子弹。但是必须有一个铰链,那是不可缺少的。这支枪需要从头开始设计和制造。还需要有一块锻制的钢材来制造全部枪膛和弹室。在我这个小作坊里要完成这项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还是能够办到的。”

“需要多少时间?”英国人问。

古桑耸耸肩并把他的双手摊开。“恐怕需要几个月。”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那么就必须从枪械商店里买一支现成长枪,自己加工。请接着说吧。”

“对。枪的分量必须轻。口径不一定要大,在于子弹本身起作用。枪管必须短,不能超过12英寸……”

“你射击的距离有多大?”

“这还没有一定,但是可能不超过130米。”

“你是射头还是射胸?”

“恐怕得射头。我可能射到胸部,但是头部更保险。”

“如果你射得准的话,那倒是更保险。”比利时人说,“但是胸部更容易打中。至少,当你用的是一支短管轻枪,距离是130米,又可能有障碍物的话,我估计,”他补充道,“从你那没有把握是射头还是射胸的情况看来,可能会有人在中间走动吧?”

“是的,很可能。”

“你是否有机会开第二枪?必须记住,你还得用几秒钟时间退出弹壳并装上一颗新子弹,装好后还得再瞄准目标。”

“这几乎不可能。如果装上消声器,那么即使第一枪没有命中,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这时我就可以打第二枪。如果第一枪就命中头部,那么我也需要用无声枪来帮助我逃走。在人们能够搞清楚子弹发来的方向,也要花几分钟的时间。”

古桑继续点着头。这时他的目光注视着书桌上的吸墨水纸板。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最好用爆炸子弹。我将为你准备一些,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英国人点点头。“甘油的或水银的。”

“我想用水银的吧,这样干净利落得多。关于枪还有什么要求吗?”

“还有,为了使枪细长,枪管以下的一切木制把手都得去掉。整个枪托都得去掉。为了便于射击,这支枪必须有一个像斯坦式卡宾枪那样的架式枪托,三角枪托的三部分,上、下和肩托,都必须能拆开成三根棍。最后一点,必须有绝对有效的消声器和一个望远瞄准器,这两件东西也必须能拆卸下来以便收藏和携带。”

古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把啤酒都呷完了。英国人不耐烦了。

“喂,你能不能做呀?”

古桑先生似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微笑地道歉说:“请原谅。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订货。但是,我可以做。我还从来没有做不到按样交货呢。说真的,你所描写的是一次远猎,在这次出猎行动中,武器又必须毫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地带过某些检查岗哨。一次出猎活动就需要一支猎枪,那么你将得到这么一支枪。不能是22口径的小枪,这种枪只能打兔子;但又不能太大,像雷明顿.300步枪那样大,太大了就不合你刚才提出的尺寸要求了。

“在我的头脑里,有这样一支枪,它在布鲁塞尔的某些体育用品商店可以买到的。这支枪价格较高,但却是非常精确的枪。非常准确,十分漂亮,既轻又长,本来是用来打羚羊和小鹿的。但是装上爆炸子弹后,它可以用来对付很凶猛的野兽。请告诉我,你射击时,目标是动得快的还是动得慢的?”

“不动的。”

“那就没有问题了。枪架子分成三节,并用螺丝旋紧。要做扳机,那纯粹是机械加工的事。枪身上装有消声器,枪可以缩短到8英寸长,都由我自己来加工。不够8英寸长的枪身,就失去准确性了。你是不是一个神枪手?”

英国人点点头。

“那么在130米以外,用带有远瞄镜的枪支瞄准一个不动的目标,是没有问题的了。消声器我自己能做。那些部件并不复杂,但是制造部件的原材料不易找到。特别是这样长度的枪,一般是不用于打猎的。先生,对于你刚才提到的用来装枪支的管子,有什么想法?”

英国人站起来,走到桌子前面。他的身材大大地高过古桑。他把手塞进他的外衣口袋。就在这一瞬间,古桑的眼睛里闪耀出恐惧的表情。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英国人的面部和眼睛毫无表情。他的一双眼睛,有一层灰色的薄雾,把他的眼神遮住了。这时,英国人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是一支银色的活动铅笔。

他把古桑的便条本倒转过来,飞快地画了几秒钟。

他一边把便条本倒回去给古桑着一边问道:“看得出来吗?”

“当然。”古桑对这幅画得非常准确的草图看了一眼,回答道。

“对。现在这样,整个容器是由一套旋在一起的铝管组成。这根,”他用铅笔尖指着画上一个地方说,“装枪托的一个支柱。这里放另一根支柱。装两根支柱的两根铝管组成这一部分,整个这部分组成枪的肩托。因此,只有这一部分是不需作任何改变就可派两种用场的。

“在这儿,”他指着画上的另一点,这时古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最粗的地方是直径最大的管子,装枪柱和套在里面的枪筒。这根一头慢慢地细下来,接上枪管。显然,用了望远瞄准器就不需要准星了,因此,当你把这套东西旋开时,里面的整个东西就滑出来。最后两部分,这里和这里,放望远瞄准器和消声器。最后是子弹,应该塞在底部的这里。把管子整个装配在一起的时候,必须看上去像这么回事。这七个部分——子弹、消声器、望远瞄准器、长枪和组成三角形枪托的三根支柱,可以全部卸开,经过重新装配则又成为一支完全能射击的枪。行吗?”

矮小的古桑凝视着这张图有数秒钟之久,然后站起身来,伸出手去。

“先生!”他敬佩地说,“这是天才的设计,又这么简单。可以做。”

英国人既不感激,也没有不高兴。

“好!”他说,“现在谈时间问题。我大约在十四天内要用这支枪,行吗?”

“行。我能在三天内把枪弄来。再用一星期时间进行加工。买望远瞄准器没问题。你把选择瞄准器的事让我来干吧,我知道你设想的130米的射程需要什么样的瞄准器。你最好根据你自己的要求对枪进行调整。至于做消声器、改装子弹和做铝制外管……都可以在要求的时间内完成,不过得日夜赶工。但是你最好在规定时间的前一两天来,以防万一临时有什么问题需要商量。你能不能十二天以内来?”

“可以的,从现在开始,第七天到第十四天,哪一天都可以,但是第十四天是最后的日期。到8月4日我必须返回伦敦。”

“那就请你8月1日到这里来,做最后一次商酌,那么在8月4日早晨你就可以拿到一支完整的枪,包括你所提出来的所有的附件的要求。”

“最后的问题是,你估计需要多少钱?”英国人问道,“你考虑过没有?”

古桑想了一会儿,说:“你这样的买卖,有那么多的加工工作,幸而我这里有便利的工作条件,再加上我自己的特殊技能。我必须向你要1000英镑。我承认这比一般手枪的价格高,但这并不是一支普通的枪,而是一件艺术珍品。我相信在欧洲能够既公道而准确地完成这样工作的,恐怕我是惟一的了。我像你一样,是各自领域里的杰出人物,一分价钱一分货嘛。此外,我还要用高价买一支枪,还有子弹和望远瞄准镜,以及其他原材料,我说,额外再加上200英镑吧。”

“我同意出这个价格。”英国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从他上衣的里口袋内抽出几叠5英镑的钞票,每叠20张,他拿出5叠来交给古桑,平静地说:“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先付给你现款500英镑,作为预付款。到第十一天我来时再给你700英镑,你同意吗?”

“先生既是一位绅士又是一位专家,我感到十分荣幸。”古桑一面说话,一面机灵地把钱装进衣袋里。

“还有一点补充,”他的客人继续说下去,好像根本没有被打断似的,“你以后再与路易斯见面时,不要向他打听我是谁,或者打听我的真正的身份。你也不要去打听我是在为谁工作,或者我要对付谁。要是你想试试看的话,那我是会知道的。要是有这样的情况,你就不用想活下去了。当我在第十一天后再到这里来时,如果你想与警察接触,设下圈套,那你也没命了。懂吗?”

古桑心里隐隐地产生了一点不安。他站起来抬头看着这个英国人,不由地感到一阵恐惧。他见过比利时地下黑社会的许多硬汉子,他们有的来要某种特殊的武器,有的只是来要做工粗糙的扁头的科尔特手枪。他们都是铁石心肠。但是这位来自英吉利海峡彼岸的打算去杀一个戒备森严的重要人物的客人身上,却有某种难以捉摸的坚不可摧的东西。他不是一个黑社会的头目,而是一个大人物,也许是个政治家。古桑想表示抗议或者规劝一番,最后决定还是提醒他一下为好。

“先生,”他平静地说,“我不想知道任何有关你的事。你将要拿到的枪也没有号码。你知道,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追踪到我身上,而不是去更多地打听关于你的事。再见吧,先生。”

豺狼回到明亮的阳光下,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辆兜客的出租汽车。他坐了这辆车回到市中心的友谊旅馆。

他猜想古桑既会私自造枪,一定会认识一些造假证件的人。但是豺狼宁愿去寻找他自己知道的人。又是路易斯,他在加丹加时的老朋友帮了他的忙。布鲁塞尔成为伪造证件工业的中心已有很悠久的历史了,所以要找个合适的人是并不困难的。许多外国人喜欢在这里办这类事,也用不着什么正式的手续。

在60年代早期,布鲁塞尔开始成为雇佣兵的基地,这是在法属刚果事件发生以前,随后南非、英国等国家垄断了刚果的商业。随着加丹加的丢失,有三百名以上的由冲伯政权雇用的“军事顾问”都失业了。这些人都在妓院区的酒吧间里闲荡,他们中间很多人有几套身份证。

豺狼在纳佛街附近的一家酒吧间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那也是路易斯替他安排的。在他自我介绍以后,两人就在酒吧里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座位。豺狼拿出用他自己真名的驾驶执照,这张执照是伦敦市政局两年前颁发的,有效期还有几个月。

他对比利时人说:“这张执照的主人如今已经死了。由于我被禁止在英国开车,所以我要利用这张执照造一张用我自己名字的新的驾驶证。”

他把那张有杜根名字的护照放在造假证件的人面前。那人先打量了一下护照,发现它是崭新的,实际上是三天前才发下来的,然后狡黠地看了看英国人。

“可以。”他喃喃说道,然后翻开那份小巧的红色驾驶执照。几分钟以后,他抬起头来。

“这不困难,先生。英国当局都是君子,他们似乎没想到官方文件是可以伪造的,因此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这张东西,”他轻轻地用手拍弹着执照第一页上粘着的那张小纸,纸上注有执照号码和执照持有者的全名,“用一架玩具印字机就能印,水印也容易搞。一切都毫无问题。你要求的就是这一点吗?

“哦,说老实话,像这样简单的工作,你竟然要来找我,我觉得很奇怪。这样的东西在你们伦敦,一定有不少人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出色地完成的。那么你说的其他两个证件是什么?”

豺狼详细地描述了他所要的其他证件,比利时人眯着眼在动脑筋。他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英国人。英国人没接他的,却点燃了一支自己的香烟。

“这两件办起来不那么容易。这张法国人的身份证还好办些,比较容易找到。你明白,我们经常是先要找到一张真的证件进行加工,这样才能做出最好的假证件。至于另一张,我想不起曾经看见过,这是一件十分不寻常的要求。”

他停了下来,等豺狼叫酒吧间的服务员走过来,把酒杯倒满,又等服务员走后,他才继续说:“还有照片,那也很不容易。你说,年龄、头发的颜色和长短都必须有所不同,但很多人却愿意把自己的照片贴在假的证件上,至于个人的描述则是假的。现在要搞一张新的照片,实际上又不像你现在的样子,这是一桩很复杂的事情。”

比利时人把啤酒喝掉半杯,眼睛仍然盯着坐在对面的英国人。“这么干就必须先找到一个年龄和证件持有者相仿的人,而他又必须和你长得相当像,至少是头部和脸部很相像,然后把他的头发理成你所要求的长短,最后把这个人的照片粘在证件上。以后就看你如何根据这个人的外形来装扮你自己了,而不是倒过来。你同意我的意见吗?”

“我同意。”豺狼回答说。

“这得花时间。你能在布鲁塞尔待多久?”

“待不了多久。”豺狼说,“我必须很快离开,但是我可能在8月1日回来,再待上三天。我必须在4号回伦敦。”

比利时人沉思了一会儿,凝视着面前护照上的照片。最后,他把护照合上,还给了英国人,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记下了亚历山大·詹姆士·昆丁·杜根这个姓名。他把这张纸和驾驶执照都装在口袋里。

“行啊,可以办。可是我得把你现在的模样照两张照片,一张正面,一张侧面。这得花时间和钱,还得有其他花消……可能得上法国去一趟,还得带上个擅长扒窃的同行,去弄一张你刚才提到的第二种证件。当然,我要先在布鲁塞尔打听一下有没有,但是可能要费很大劲……”

“多少钱?”豺狼打断了他的话。

“20000比利时法郎。”

豺狼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合150英镑。好罢。我先付你100,其余的取货时再付。”

比利时人站起身来。“那么我们先拍照吧。我自己有照相室。”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来到一英里多以外的一间狭小破烂的照相馆。房子外面有一块招牌,说明这是一个商业性机构,专门供顾客立等洗印护照用的照片。橱窗里陈列的当然是让过路人一看便以为是照相馆主人过去作品中的精华——两张经过大量修版的傻笑着的姑娘照片;一张结婚照,新婚夫妇都很不讨人喜欢,使人对婚姻这个概念产生不快之感;还有两张小孩的照片。比利时人带着客人下了台阶,来到大厅门口,打开了锁,请客人进到屋里。

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比利时人表演了他对照相的技巧。这是拍摄在橱窗里展览照片的摄影师所永远赶不上的。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只大箱子,他用自己的钥匙把它打开,里面有几只很值钱的照相机和闪光灯;此外还有一套面部化装用具,包括染发药水、前额的短发以及假头发;还有各种式样的眼镜和一盒演出用的化妆品。

在这项工作进行的过程中,比利时人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说可以不必找替身来拍照了,换一种方法来试试。他给豺狼的脸部化装用了约半个小时,然后又从他的箱子里拿出来一套假头发。

“用这套假发好吗?”

这套假发是铁灰色的短发。

“如果你在用这张身份证时把你自己的头发剪成这样,并染成这种颜色,那就更合适了。”

豺狼拿过假发端详了一会儿。“可以试试,看它在相片里会是个什么模样。”他建议说。

结果良好。比利时人给这位顾客拍了六张照片,然后去暗房冲印。半小时以后,他拿了一叠照片从暗房里出来,两人伏在桌上仔细观察。照片上是一张衰老憔悴的脸庞,肤色灰暗,两眼下面还有疲劳和痛苦所造成的黑圈。这个人没有胡子,但是从他一头灰发来看,使人感到他至少50来岁,而且身体并不壮实。

“我想这是成功的。”比利时人终于说。

豺狼回答说:“问题在于,你在我脸上化妆了半小时才达到这种效果,而且还有假发。我不能一个人把这些事全包了。何况现在我们是在灯光下,而当他们要我拿出证件来看时,我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问题并非如此。”比利时人反驳道,“你不完全像照片倒没关系,只要照片有点像你就行。通常检查人员在查验证件时,一般是这样一个过程:他先看人的脸,看真的脸,然后要证件,接着看证件上的照片。他的先入为主的印象是站在他面前的人。他看证件上的照片只是想找相似之处而不是找不相似的个别地方。

“其次,这是一张20×25厘米的大照片,而身份证上的照片则是3×4厘米。第三,要避免十分逼真。如果这张照片是几年以前照的,那么人的脸就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变化。这次你照相时穿的是敞开的带假领的条纹衬衫,那么到用的时候你就应该避免穿现在这种衬衫而要穿另一件带领的衬衫,再带个领带或领结;或者穿一件高领的羊毛衫。

“最后,我为你化装的这些都是容易模仿的。主要一点当然是头发。在用这张照片以前,你必须剪成短发,然后染成灰色。甚至比照片的颜色更深些,而不要再浅,要使人有年龄大些和苍老些的感觉。让胡子长上两天或三天,然后用一把不很锋利的刺刀刮胡子。最好刮破几处,年纪大的人,常有这种情况。脸色也很重要,为了得到别人的同情,应该使脸色显得灰色和疲劳,而不是蜡黄病态。你能搞到一点火药吗?”

豺狼以敬佩的心情倾听着这个造假证件的人的开导,然而脸上却不露声色。他在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接触到一个精通本行业务的专家了。他暗自提醒自己,等这件事干完以后,要好好谢谢路易斯。

“也许能弄到点儿吧。”他谨慎地回答。

“两三小块火药,细嚼慢咽,就会使你在半小时内恶心想吐,不舒服但不会致命。它们还会使你皮肤发灰,满脸流汗。我们以前在军队里一直用这个办法装病,来逃避杂役和行军。”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窍门。现在谈别的,你能及时把证件弄好吗?”

“从技术角度看来,毫无疑问这是能如期完成的。惟一存在的问题是能不能弄到一张你所要的第二种法国证件原件。因此我必须加紧干。但是你如果能在8月初来,我想是可以弄妥帖的。你……哦,你刚才说准备预付一笔费用……”

豺狼的手伸进上衣里面的口袋,拿出一叠20张5英镑的钞票交给比利时人。

“我怎样和你联系?”他问。

“我想可以用今晚同样的方法。”

“这太冒险了。我有可能找不到联系人,也可能他出门去了。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

比利时人想了一会儿。“那么从8月1日开始的头三天内,我每天晚上6点到7点在我们今晚会面的酒吧间里等你。”

英国人此时已经把假发脱掉,正在用毛巾和洗净溶剂把脸擦干净,并默默地戴上领带和穿好上衣。当他穿好后,他转身对比利时人说:“有几件事我想预先讲清楚。”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丝毫没有友好的感觉,眼睛盯着比利时人,冷冰冰得像英伦海峡上的迷雾,“当你干完这件工作以后,你就像你刚才答应的那样在酒吧等我。你必须把新执照和你从现在手里那张执照上撕下来的那一张纸都给我,还有我们刚才拍的全部底片和全部照片。你必须忘掉杜根这个名字和那张驾驶执照的原主。至于你伪造的那两份法国证件上用什么姓名,可以由你决定,但是一定要用简单普通的法国姓名。把证件交给我以后,你也必须把那两个姓名忘掉。你不准向任何人提到这件事。你如果违反了上述任何一条,你就活不成了,懂吗?”

比利时人注视着英国人足足有好几分钟。在过去的三小时里,他始终认为英国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顾客,他只是想在英国开车,想在法国为自己的某些目的装扮成一个中年男人,有可能是个走私贩,从布雷顿等偏僻的小渔港,把毒品或钻石偷运进英国。

“我明白,先生。”

几秒钟后,英国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走了五条街,才找到一辆出租汽车回到友谊旅馆。时间已经是午夜了。他在房间里要了一瓶莫塞尔葡萄酒和一盘冷鸡片,彻底洗净在他身上的化妆品,饱餐一顿,然后睡下。

第二天清晨,他付清旅馆费,搭乘布拉邦特国际快车去巴黎。那天是1963年7月22日。

就是那天早晨,法国保安总局的行动分局局长罗兰上校,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摆在他面前的两份文件。两份都是别的部门的特工人员提出的日常例行报告。在蓝色的薄薄的报告封面上,是一系列规定阅读这份报告的部门头头的姓名。在他自己的姓名处,有一个小记号。这两份报告都是当天早晨送到的。在平常情况下,罗兰上校对每一份报告都只浏览一遍,看看里面的内容,把主要的内容都储存到他自己的记忆力特别强的脑子里,而且还能根据不同的内容分别归类。但是今天的两份报告中每一份中都有值得注意的事,使他发生了兴趣。

第一份报告是第三处(西欧处)的一份供各部门传阅的备忘录,里面是第三处常驻罗马办事处一份紧急报告的提要。报告提要直截了当地说:罗丹、蒙克雷和卡松等人仍躲在他们的顶层套间里,仍由八名保镖保护着。他们自从6月18日进入该套间后,始终未涉足楼外。他们已从巴黎三局增调人员到罗马,每天24小时不停地对该旅馆进行监视。巴黎的指示不变:不采取任何行动,单纯监视。旅馆中的三个人已于三个星期前建立了和外界进行经常联系的一条渠道(“见6月30日三处来自罗马的报告”),现仍使用该渠道。交通员仍是维克托·科瓦尔斯基。

罗兰上校翻开了办公桌右侧的皮革档案夹,档案夹旁边还放着一个充当烟灰缸的锯断头的105毫米弹壳,这时里面的蓝星牌烟头已经装满了半缸。他的眼睛顺着6月30日三处来自罗马的报告往下看,终于找到了他所要的那一段。

报告称:每天有一个保镖离开旅馆,步行到罗马邮电总局。他们在该局用一个叫普瓦蒂埃的名字租了一个信箱。“秘密军队组织”没有用带钥匙的信箱,显然是怕被盗。所有给“秘密军队组织”头目的信件都寄给普瓦蒂埃,由邮局待领柜台的职员保管。三局的一名特工人员曾试图贿赂原来的那位职员,让他把邮件交出来。但这次尝试失败了,那位职员将此事报告了上级,换了一名高级职员。给普瓦蒂埃的邮件如今可能由意大利保安警察检查,但是三局并未接到指示和意大利人联系要求合作。贿赂职员的尝试是失败了,但是他们认为应该采取主动。每天,邮局把头天晚上到达的邮件交给这位保镖。经查这人名叫维克托·科瓦尔斯基,是外籍军团的一名前军士,是罗丹在印度支那时的那个连队的战士。科瓦尔斯基看来似乎有适当的假证件,向邮局证明他是普瓦蒂埃,或者有邮局可以接受的权威性信件。如果科瓦尔斯基有信要寄,他总是在邮局大厅邮箱边上等着,到离收集信件前5分钟才将信扔进信箱,然后再等着看邮局把整箱信件收集起来,拿到邮局大楼中心进行分类。要对“秘密军队组织”首脑人物的信件收集或发送过程采取行动,必须使用某种程度的暴力,这是巴黎已经拒绝批准的。科瓦尔斯基偶尔也从海外长途电话台打长途电话,但是试图打听出电话号码或者窃听电话内容的努力也全归失败。

罗兰上校把档案封皮合上,拿起那天早晨送来的第二份报告。这是梅斯司法警察局的一份报告,叙述警察局在对某一酒吧进行例行搜查时对一个人进行了盘查,从而引起了一场角斗,这个人把两名警察打得半死。后来,在警察局,这个人的指纹证明他是外籍军团的一名逃兵,名叫桑多尔·柯瓦茨,出生于匈牙利,于1956年从布达佩斯逃出来。巴黎的司法警察署在梅斯司法警察局的报告底下加了一个注:柯瓦茨是一名臭名昭著的“秘密军队组织”刺客,由于和1961年在阿尔及利亚的波纳和君士坦丁地区对忠诚的知名人士的一系列凶杀案件有牵连,对他悬赏通缉已久。那时他是另一个至今逍遥法外的“秘密军队组织”刺客的助手,该刺客为前外籍军团下士维克托·科瓦尔斯基。

罗兰上校同过去的做法一样,继续仔细地研究这两个人的关系。最后他按了他面前的电钮,在对讲电话里吩咐说:“把维克托·科瓦尔斯基的档案拿来。”

10分钟后,他就收到从档案处送来的档案。他又花了一个小时阅读这份档案,有几次他把自己的眼睛注视着那引人注目的一段。当一般巴黎人正在匆匆忙忙地去进午餐时,罗兰上校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包括他自己、他的私人秘书、从楼下文件室找来的一个字迹专家,以及两个身强力壮的、从他的私人卫队中挑出来的武装人员。

“先生们!”他对他们说,“在一位现在没有到场的人士的并非出于本愿但又无法拒绝的帮助下,我们将起草、誊写和发出一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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