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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慈爱者

大学第二年的暑假,原本是预定盂兰节回家的,但在那之前稍早七月二十日清晨,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

他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是母亲遭人杀害。第二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是弟弟。

母亲遭人杀害的话,我是被害者的亲属,把憎恨的心情对着犯人发泄就好。弟弟是杀人犯的话,那我是加害者的亲属,就算被舆论责难,也不得不好好思索跟被害者谢罪以及让弟弟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事。

但同时兼具这两种身份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算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但无论是舆论还是媒体都绝不会置之不理。一夜之间集中在我家的目光既非同情也非憎恶……而是好奇。

近年来“弑亲”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案件了。看见电视新闻报导的感想也不过就是“啊,又来了”而已。虽然如此,“弑亲”的案件之所以比较容易引人注意,我想是因为大家都对窥探别人家扭曲的隐私有兴趣的缘故。

扭曲的爱情、扭曲的管教、扭曲的教育,以及扭曲的信赖关系。案子发生的时候心想:“怎么会是这家人呢?”然而解开表象一定能找到扭曲的地方,结论是案子因为必然会发生所以发生了。

或许有人一面看新闻一面不安地心想:“我家没问题吧?”然而对我来说那一直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下村家一言以蔽之就是“平凡”。但是“弑亲”却在我家发生了。那我家的扭曲到底是什么呢?

上次回家是今年新年的时候。

一月一日我跟爸妈和弟弟四人一起到附近的神社参拜,回家后边吃母亲做的年菜边闲闲地看电视。我在厨房帮母亲的忙,聊着网球社的朋友;跟弟弟一起看电视,告诉他校庆的时候有搞笑艺人来表演。

住在邻镇新婚的大姐夫妇初二来拜年,大家一起去购物中心买福袋。弟弟第二学期的成绩大幅提升,爸妈给他买了他一直想要的笔记型电脑。我跟以前一样抱怨:“只有小直最幸福了啦。”于是爸妈买了一个小手提包给我。

平凡家庭每年相同的平凡新年。我一一回想每句话、每个动作,想找寻是否有什么征兆,但完全想不出来。

这半年间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扭曲呢?

母亲的遗体腹部有一道刺伤,后脑有一处撞伤。凶手好像是拿菜刀刺了之后把她推下楼梯。我难以相信这是弟弟干的。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要是搞不清楚的话我无法接受母亲的死。要是搞不清楚的话我无法接受弟弟犯下的罪行。要是搞不清楚的话,留下来的父亲、姐姐,跟我自己,无法重新开始生活。

案发两天之后我才得知我家的扭曲是什么。而且还是警察告诉我的。弟弟升上国中二年级以后就没去上过学。但是最近不去上学家里蹲也并不稀奇。

我家的扭曲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知道。远离老家的我、出嫁住在邻镇的大姐就不说了,连住在同一栋房子里的父亲都不知道。就算通勤时间要将近两小时,常常得加班;但有儿子四个月不去上学都没察觉的父亲么?

父亲回答警察询问时说,弟弟不去上学的原因可能是一年级第三学期学校发生的意外。分明家里天翻地覆了,本来就沉默寡言的父亲却好像是讲别人家的事一样,问什么答什么。简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二月,弟弟班导师的女儿掉进学校的游泳池淹死了。弟弟偶然在现场,却没法救那孩子。导师认为女儿的死,弟弟也有责任。导师虽然辞职了,弟弟仍旧很介意所以不去上学了。

发生了这种事,个性软弱的弟弟承受不住吧。他在家每天是怎么过的呢?母亲是怎样对待弟弟的呢?……母亲既然已经去世,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弟弟了。但是我还没能跟弟弟直接会面。

我突然想起刚开始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母亲买了日记本送我。

“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事随时都可以来找妈妈,但要是没这心情的话,就把日记当成最信赖的人倾吐吧。人脑虽然可以努力什么都试图记住,但写下来就可以安心忘记了。脑子里只要记得愉快的事,伤心事写了忘掉就好。”

这是母亲中学的恩师在她因为生病和意外接连失去双亲之后,送她日记本时告诉她的。

我找出了母亲的日记。

三月十×日

直树的导师森口悠子昨天到家里来了。

我本来就讨厌森口。我写信给校长抱怨过,怎么能让单亲妈妈担任青春期多愁善感的儿子的班导师呢!但反正是公立学校,不可能听区区一个家长的意见。不出所料今年一月直树被不良高中生盯上,被警察救下来的时候,她以家庭为优先,没去接直树。要是校长早早就换班导师的话,直树就不会卷入那种事件了。

森口的女儿在学校游泳池淹死我是在报上看到的。痛失自己的小孩很令人同情,但把小孩带去工作场所不是很奇怪么?要是不是学校而是一般公司行号,能带小孩去上班嘛?她对自己公务员身份的骄纵才是造成意外的原因吧。

但是森口却突然到家里来,当着我的面问直树诱导般的问题。一开始问的是中学生活的情况。直树跟网球社顾问老师的指导方针不合,不得不退出社团。之后开始上补习班、在电玩中心被不良高中生围住,分明我们是被害者还受学校处分,诸如此类的事。

一路听下来,原本是充满期待的中学生活,发生的却尽是些可怜的事。全都不是直树的错,但倒霉的都是他。这个女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我不由得满肚子火。然而森口却死缠烂打地追问直树自己女儿的意外事故。

“那跟直树没关系吧!”

我忍不住大声说。但是直树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不是我的错。”

直树嗫嚅道。

直树在第三学期开始后跟一个叫做渡边修哉的同班同学交好。我从报纸上看到渡边制作的防盗钱包得奖的新闻,直树能交到优秀的好朋友让我很高兴。没想到这个渡边却是非常糟糕的少年。

那个叫做防盗钱包的可怕玩意有通电,渡边想用它来做试验,要直树选实验对象。善良的直树没有提出同学的名字,一定是认为老师可以阻止他吧,所以就提了几个老师。但是全被否决了。直树不得已说了森口女儿的名字。我想他认为渡边不会对小孩出手的。

但是渡边简直是恶魔。他把直树的建议当真,立刻着手开始准备。然后强行拉着不情愿的直树,到游泳池边埋伏等森口的女儿。

我光是想象那一幕就觉得头晕目眩。

森口的女儿在喂狗,最先开口跟她说话的是直树。善良的直树被渡边利用了。森口的女儿放下戒心后,渡边就把兔子造型的小袋子挂在她脖子上,催促她打开来看看。

我也偶然在购物中心看见森口的女儿想要那个小袋子。森口或许是要给女儿机会教育吧,但就算是单亲妈妈,薪水拿的也没比别人少,与其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那种丑,早早买给她的话也不至于被渡边利用了。

森口的女儿在手摸到拉链的瞬间就倒在地上。直树亲眼见到小孩子当场死亡的景象。说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啊。但更可怕的是渡边一开始就打算杀了那小孩。

达成目的的渡边要直树去告诉别人,然后扔下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善良的直树还想掩护朋友。他想让别人以为森口女儿的死是意外,就把尸体扔进了游泳池。

“当时因为非常惊慌,所以不怎么记得了。”

最后直树这么说。那是当然。莫名其妙被卷入杀人案了啊。

森口听了之后一本正经地叨念了些有的没的,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警方既然已经断定为意外,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翻案。”

一副施恩于人的德行。分明都是渡边的错不是吗?渡边计划来利用直树而已。直树根本就是被害者。森口要是不去报警的话,那我去告发渡边好了。

但是直树把尸体扔进了游泳池。这是不是犯了遗弃尸体罪呢?还是叫做掩饰杀人罪?我绝对不想让未来不可限量的直树被社会当成杀人共犯。不得已我只好装出感谢森口的样子。她一脸满足地走了,我恨死她了。

我本来打算瞒着丈夫的。但是森口走了之后,我想到是不是该给她一点赔偿比较好。避免她以后来找麻烦,非得先行解决不可。

这样一来果然就没办法瞒着丈夫用钱。他下班回家之后我把事情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到森口家。但是她拒绝了赔偿金。这女人到底是来我家干什么的呢?

丈夫说:“还是告诉警方比较好。”绝对不行。要是直树被当成共犯问罪怎么办呢?我这样反问,他说为了直树好还是该报警。男人就是这样让人头痛。我后悔告诉了丈夫。直树非得由我来保护不可。

说起来我根本无法相信直树的告白。

搞不好直树其实只是偶然在场,遭到可怕的渡边威胁,被迫同意帮他的忙。不,说来这件案子根本就是森口编造出来的不是么?要是像报纸上写的,小孩不小心失足跌入游泳池溺毙的话,是森口身为家长保护不周的错。她不愿意承认,所以威胁运气不好在现场的渡边跟直树,强迫他们承认自己没犯的罪吧?我无法不这么想。

要是直树真的卷入杀人案,我不可能不知道。在森口来逼问之前,直树不会一直瞒着我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这全都是可悲的森口编造出来的。这样的话,那个叫渡边的孩子也是受害者。

一切都是森口的错。

三月二十×日

今天是直树学校的结业典礼。

自从森口来家庭访问之后,直树一直都显得很消沉,但还是每天都去上学,让我松了一口气。

今天他回家后就关在自己房间里,晚饭也没吃就睡觉了。大概是一直紧绷的紧张疲累,一下子发散出来了吧。

明天开始就放假了,想到新学期开始班导师还是森口,我就忧郁得要命。

三月二十×日

春假开始之后,直树突然有了奇怪的洁癖。

一开始是说吃饭的菜不要大盘,要分成小盘装。以前就算是我吃剩的东西他都毫不在乎地吃掉啊。然后是自己的衣物要分开来洗,自己洗完澡之后绝对不要有别人去洗等等。

这种事情在电视上看到过,我判断是青春期特有的情况,就顺着他了;但他彻底执行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超出常规。总之自己穿的用的东西都不要我碰。

从来没让他做过家事的孩子现在自己洗碗洗衣服,当然是只洗自己的……这样写下来好像变成好孩子了,但实际看见他做还是没法不感到不安。几个碗盘茶杯就要用水跟清洁剂洗上快一小时。衣服也是不管什么颜色,都加上大量杀菌漂白剂重复洗好多次。

仿佛以前看不见的无数细菌突然有一天看得到了一样。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算是极度洁癖症,总有对策可以应付。直树不只是这样。他对自己采取相反的行动。

总而言之就是肮脏。不清理自己身体排出的废物。不管我跟他说多少次,他不洗头也不刷牙。以前最喜欢洗澡现在也讨厌了。

我想要敦促直树去洗澡,趁他在走廊上的时候玩笑似地轻轻把他推向浴室的方向。他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开心,对着我大吼:“不要碰我!”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凶。

直树第一次对我大声。我安慰自己说这是反抗期没办法,但还是难过地一个人哭了。

虽然如此,在对我那种态度之后立刻又跑到我房间叫:“妈妈,妈妈,”开始跟我聊以前的事。

直树这种奇怪的举止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三月三十×日(kratti:没有这天啊=.= 还是印错了?)

今天邻居旅行回来送了土产,京都著名和式点心店的最中饼。直树本来不喜欢日本甜点的,难得有人送了,我还是拿到他房间去问他要不要吃。

不出所料他说:“不要。”然而过了一会儿他下楼到厨房来说:“还是吃吃看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直树一起吃和式点心了。我泡了最好的茶,有点紧张地观察直树的样子。

直树咬了一口,然后一口气把整个最中饼塞进嘴里。美味无比地吃下去后,不知为何哭了起来。

“妈,原来最中饼这么好吃啊。我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要试试……”

我看着他的眼泪,终于明白了。直树的洁癖跟自身相反的行为,并不是青春期或反抗期,而是那次意外的缘故。

“小直,不用客气,全部吃完也没关系喔。”

我这么说,直树又打开一包,开始一口一口细细品尝。

直树一定是一面想着森口死掉的女儿一面吃着。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可怜那孩子再也吃不到世上美味的东西了吧。直树真善良。

不光是吃最中饼的时候才这样,那次意外一定在直树脑海里萦绕不去。

之所以患了洁癖症,应该是在不断清洗餐具跟衣物上的污垢时,要洗掉挥之不去的可憎记忆。而自己不肯保持清洁,一定是因为只有自己过着舒适日子而抱着罪恶感。

到现在直树仍旧在惩罚自己。

直树这几天奇怪的行为终于有了解释。我怎么没早点注意到呢?直树一直在跟我求救的。

会变成这样还是要怪那个竟然疑心直树,给他施加精神压力的森口。要想减轻自己罪恶感的话,把责任转嫁给跟自己一样神经大条的人好了。对善良的直树做出这种事,除了卑鄙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幸好两天前送来的成绩单里夹了森口离职的通知。辞去教职显然是自己心虚的证明。虽然好像不能换班级,但导师换掉就没问题了。我想写信给校长要求换个热心教育的单身男老师。

直树已经不必再烦恼了。现在直树需要的就是“忘记”。要忘记的话写日记就好。

说来教我把烦恼写在日记上的是中学时代的恩师。我遇上那么好的老师,直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没错,直树是倒霉。

直树只有点运气不好。从现在起发生的都是好事了。

四月×日

今天到附近的文具店买了可以上锁的日记本。我想可以上锁的日记有把发泄出来的情绪封闭起来的功效。

刚才我把日记本给直树,跟他说:

“小直现在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烦恼。但是不用一直闷着喔。小直把心里想的事情写下来试试。妈妈不会要看你写了什么的。”

我本来担心国中男生搞不好会嫌弃日记,没想到直树坦然接受了,而且还流着眼泪说:

“妈,谢谢你。我不太会写文章,但是我会努力试试看。”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哭了。

没问题、没问题,直树马上就可以振作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他忘记这讨人厌的意外。

我在心里发誓。

四月×日

基本上日记是难过的时候才写的,但今天有非常令人高兴的事,非要写下来不可。

真理子来家里告诉我说她怀孕了。才刚刚进入第三个月,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真理子的表情已经充满了当母亲的喜悦跟使命感。

她带了直树喜欢的泡芙,我想三个人一起庆祝,到直树的房间去叫他,但直树没有下来。他说好像有点感冒的样子,要是传染给大姐就不好了。

真理子虽然有点遗憾,但赞美说:“直树比我家老公体贴多了,”抱怨先生不顾她怀孕初期,仍旧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抽烟。

听真理子这么说我突然醒悟。我最近光注意直树奇特的行动,忽略了真正的他。直树不只是善良,他已经成长到懂得体贴怀孕的姐姐的程度了。真是令人高兴。

更令人高兴的是真理子走的时候我们站在门口说话,直树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挥手说:“姐姐,恭喜你了。”真理子也笑着对他挥手道:“谢谢小直,要疼爱小宝宝喔。”

我之前曾经迷惘过自己教养子女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现在看着这一幕,确信并没有错。

我成长的家庭是理想的典范。严父慈母,我和弟弟的四人之家。邻居跟亲戚都说我们家“真令人羡慕”。

父亲把家中一切都交给母亲,自己为了家人不分日夜拼命工作。因此我家得以过着比其他人家稍微富裕一些的生活。

母亲要让我无论嫁到哪里都不会丢人,教我一般的教养跟礼仪,连细节都非常严格。对弟弟则是相反,就算是小事也夸奖他,让他充满自信自主行动,慈爱地在旁支持守护他。家中大小问题母亲都自己解决,好让父亲能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工作。

但是这样幸福的家庭却早早遇上了不幸。父亲出了车祸,母亲生病,两人在我中学的时候双双离世。

我跟小我八岁的弟弟由亲戚收养。从那时起我就取代了母亲的职责,将她的教诲谨记在心,严以对己,用跟母亲同样的态度对待弟弟。我的努力有了回报,弟弟上了一流大学,进入一流企业任职,建立了出色的家庭,活跃在世界舞台上。

按照母亲的教诲去做就不会错。

直树仍旧有洁癖跟脏癖(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但我送他日记本之后他心情似乎比较好些了。

回想起来他两个姐姐也有过同样的时期。真理子中学时说不要学钢琴了,圣美不肯穿我买给她的衣服也是从中学的时候开始。

直树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卷入这种倒霉的意外,我想他正在摸索之后的生活方式。我不能怀疑他。我要像妈妈对弟弟,以及我自己对弟弟一样,就算是小事也夸奖,慈爱地在旁支持守护他,这样直树一定能恢复原状,不,一定会更加成长的。

现在是春假,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四月十×日

几年前开始就常常听到“家里蹲”、“尼特族”之类的名词。这种年轻人年年增加,好像已经造成了社会问题。

我常觉得给这些不去学校也不工作、在家中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这种称谓是不对的。

人在社会上过着团体生活,附属于某处,有某种称谓而获得安心感。不属于任何地方、没有任何称谓的话,就等于不存在于社会上。要是这样的话,大部分人应该都会感到不安焦虑,想尽快努力确保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但是赋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人“家里蹲”、“尼特族”等名称,就给了那些人归属之地跟头衔。既然社会上有“家里蹲”、“尼特族”存在的地方,那些人就可以安心不用上学也不用工作了。

要是社会全体都接受这种人存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还是难以置信会有爸妈坦然说自己的小孩是“家里蹲”、“尼特族”。说这种话难道不觉得丢脸么?

能满不在乎这么说的爸妈一定是认为自己的小孩变成“家里蹲”、“尼特族”都是学校或者社会的错,原因都不在家庭里。

绝无此事。就算导火线是学校或社会,小孩的基本人格是在家里形成的。原因不可能跟家庭无关。

家里蹲的原因出在家里。这样推论的话直树绝对不是“家里蹲”。

新学期开始到今天刚好一星期,直树还没去上过学。一开始说好像有点发烧,我没有深究让他休息了。打电话到学校去,接电话的是担任新班导的年轻男老师。校长终于听了我的建议。我立刻去跟直树说。

“小直,这次的班导是年轻的男老师,我想一定能理解小直的。”

但是直树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说有点发烧没去上学。他说有点发烧,我想摸摸他的额头,他却对我大叫:“你要干嘛啊!”给他体温计,他却支吾道:“与其说是发烧,不如说是有点头痛。”

我想他多半是装病。但不是懒惰装病逃学。要是去上学就会想起那次意外事故。所以直树才不想去学校。

直树精神疲劳。这样的话就得去看医生开诊断书。一直这样散漫地缺席下去,学校跟邻居都会把直树当成“家里蹲”了。

直树八成不愿意去医院,但总而言之非去一次不可。这次非得狠下心来。

四月二十×日

今天带直树去邻镇看了精神科。

直树果然不肯去医院。我跟自己说这次要是不坚持的话,儿子就会变成“家里蹲”了。

我对直树说:“小直,要是不去医院的话,现在就去上学。去医院拿了诊断书,妈妈从明天起就不会叫你去学校了。小直可能不清楚,现在心病也是一种疾病喔。所以只是去跟医生谈谈看也好。”

直树想了一会儿之后说:

“不会抽血什么的吧?”

说来直树从小就怕打针。原来是担心这个啊,我觉得直树真是可爱极了。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用担心,妈妈会跟他们说不要打针。”

我这么说直树就去准备出门了。想想这是直树从上学期结业典礼以来第一次出门呢。

在医院做了简单的内科检查之后,接受了将近一小时的辅导。人家无论问什么直树都只低着头,没法好好地跟医生说明自己的身心状态,所以我代为说明了这几天的情况。

我说直树被去年的班导师套上莫须有的罪名,开始不信任学校,导致极度洁癖症等等。

直树被诊断为“自律神经失调症”。医生说不用强迫他去上学,不要让他累积压力,轻松地生活就好。医生断定直树应该待在家里。

回家的路上我说去吃点什么好吃的吧。直树说想吃速食店汉堡。我不喜欢那种店,但直树这种年纪的孩子时不时就会想吃吧。我们去了车站前的汉堡店。

我不想弄脏手,用餐巾纸包着汉堡的时候倏地恍然大悟。直树之所以选速食店是洁癖的缘故。这种店不用担心餐具有别人用过,自己用过的也不必担心有别人再用。

我们隔壁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跟应该是她妈妈的女人。我望着她们,心想给这么小的孩子吃速食不好吧,看见女孩喝的是牛奶才安下心来。

但是小孩子手滑了,纸盒砰地一声落地,牛奶溅到直树的裤管跟鞋子上。直树脸色大变,冲向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脸色铁青,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大概都吐出来了。

直树不只精神疲劳,果然身体也不太好。明天把医师诊断书送到学校去,让他好好休息。

五月×日

直树一整天的时间大多花在打扫上。

用不剪指甲的手洗碗,晾洗得皱巴巴的衣物。厕所也在用完之后花好几倍的时间拿杀菌清洁剂擦洗马桶、墙壁跟门把。

我说我来清理就好,他充耳不闻。想帮他的忙,但只要碰到直树的餐具或衣物,他就会怒吼:“不要摸!”

他做的不是坏事,任由他去也无不可,但追根究底原因出在那件意外事故上,我觉得非得替他做点什么才行。

洗澡一星期一次也就差不多了。不出门的话不会弄脏也不出汗,他也没有难受的样子。

我最喜欢下午茶的时间。自从上次的最中饼之后,要是有好的点心,直树看当天心情有时候会跟我一起喝茶。也曾说过“想吃妈妈做的松饼。”虽然他不跟以前一样陪我去买东西了,但购物时选直树可能会喜欢的点心成了我的新乐趣。

其他时候直树是打电脑、玩游戏,还是在睡觉,我完全不知道。他就关在房间里,没有声音静静地过日子。

我想直树是在放松休息。

五月二十×日

今天新任班导师寺田良辉先生到家里来拜访了。

我曾经在电话里跟他谈过好几次,见到本人感受到他浑身充满了干劲,让人很有好感。直树说不想见他,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老师就非常认真的听我说的话。

送来的笔记包括了每一门学科。虽然在家好好休息比较好,但我还是担心他的功课,老师这么周到,真的让人非常感谢。

但是老师带了北原美月一起来,我有点介意。或许老师是想带着同班同学一起来,直树会比较不紧张,但这样的话也找个住得比较远的同学啊。

直树的病情我知会了校方,老师跟自己班上的学生是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要是美月回家以后随便说直树是“家里蹲”什么的,在邻居间传开就糟糕了。明天打电话给老师道谢,顺便拜托说要是可以的话让朋友们写信鼓励直树吧。

刚才把老师带来的影印笔记送到直树房间,才打开门直树就怒吼:“没神经的臭老太婆,不要随便胡说八道!”把字典朝我丢过来。我以为心脏要停止了。满口粗话、野蛮的举止,我第一次见到直树这样。他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啊?应该还是想起学校的事情心情恶劣吧。晚餐我特意做了直树喜欢的汉堡,他也不肯下来吃。

然而我觉得寺田老师或许可以帮助直树。这么想让我也振作了一些。

六月十×日

直树的洁癖虽然没有改变,但可能是洗碗洗累了吧,跟我说他的饭菜用免洗碗盘装。喝茶用纸杯,筷子是免洗筷,这样既不经济又增加垃圾量,但如果直树比较安心,我明天就去买。

他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没洗过澡了,衣服跟内衣也连穿了不知道多少天。头发脏腻,身上发出酸臭。实在太不卫生了,我冒着被他大吼的风险,强行用湿毛巾替他擦脸,他猛地一推,我的脸撞到楼梯扶手上。

他也不肯再跟我一起吃点心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清洁厕所。

分明有段时间已经平静下来了,为什么又变成这样呢?……一定是家庭访问的缘故。寺田老师每个星期五都带着美月一起来,我觉得随着他每次来,直树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就更长了。虽然说在家好好休养,但其实是想要他去上学吧?我开始抱着怀疑态度。

一开始我觉得寺田老师很热心,对他也有所期待,但来得多了我发现其实根本没用。他只是把影印笔记送来,对于学校的方针跟对策只字不提。他到底跟校长和学年主任讨论了些什么呢?

我想过要打电话去学校,但要是被直树听见,可能就此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了,所以还是暂时跟学校保持距离吧。

七月×日

虽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直树了。他完全不出房门一步。

把用免洗碗盘装的食物送到他房间,他只说摆在门口就好,不让我看见他。澡也有一个月没洗了。也没见他换过内外衣物。

厕所是不得不去上的,他好像都尽量等我出门或者做事情的时候去上。我回来进入洗手间,虽然非常干净,但却残留着异臭。跟排泄物的气味不同,仿佛是腐烂食物般的臭味。

直树用名为污秽的铠甲把自己武装起来,闭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相信任由他去他会好起来的。但是直树的心却越来越封闭了。我是不是非得更加勇敢地面对直树心底的恐怖跟不安才行呢?

七月十×日

一尘不染干净得吓人的房间里,装备着肮脏铠甲的直树沉沉地睡着。要是没有什么意外应该会一直睡到傍晚才行。

为人母亲者在自己孩子的午饭里放安眠药,简直是不像话的行为,但要卸下直树身上的肮脏铠甲,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觉得让直树顽固地自闭在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罪恶感造成的肮脏铠甲。

我走进窗帘紧闭的阴暗屋中,慢慢接近散发异臭的直树,低头望着他的睡脸。油腻脏污的脸上冒着好多灌脓的青春痘。头发上满是痂一样的皮垢,虽然如此我还是想抚摸直树的头。我伸手慢慢地摸了一下。

然后我用另外一只手拿着剪刀,缓缓靠近直树鬓角的地方。我突然想起来用这剪刀替直树做过袋子。剪刀喀嚓剪下油腻的长发,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害怕直树要是突然醒来可怎么办?但总算设法把头发剪刀露出耳朵的程度。

本来并没打算在他睡觉的时候替他理发的。要是剪坏了我想他也不会去美容院重剪。

我只是想让他的肮脏铠甲出现裂缝而已。

剪下来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我想要是他脖子痒的话或许会去洗澡也说不定,于是就拿着剪刀悄悄走出房间。

我正要开始准备晚餐时,家中响起野兽一般的咆哮。声音吓人到一时之间听不出来是直树的程度。我急忙跑上二楼,战战兢兢地打开直树房门,笔记型电脑迎面飞来。房间里乱成一团,完全看不出几小时前整理得一尘不染。

直树发出不晓得是“哇”还是“啊”的奇怪声音,把房中伸手可及的东西全部拿起来扔向墙壁,行为几乎已经没有人样了。

“直树!不要这样!”

我的声音大到自己也吓了一跳。直树倏地停下来,转身面对我,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出去……”

他眼中毫无疑问露出疯狂的神色。即便如此我是不是该有被他杀掉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呢?当时我第一次打从心底害怕自己的儿子,只能转身逃出他的房间。

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决定今天一定要跟丈夫谈谈。但偏偏就在这种时候,他传了我用不习惯的手机简讯来说因为加班必须在公司过夜。

除了写日记我已经什么也办不到了。

直树可能又睡着了吧。楼上的房间毫无声息。

七月十×日

我在客厅写日记就这样睡着了。天亮的时候我被浴室传来的淋浴声吵醒。我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但更衣间脱下来的衣服是直树的。

直树主动去洗澡了。从昨天那野兽般的凶暴行为完全无法联想。直树或许也冷静地考虑了一个晚上。

击破肮脏铠甲的作战大为成功。

淋浴的声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我担心他会不会自杀还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好几次不安地到浴室前,确认除了水声之外还有椅子、浴帘的声音才回客厅。快两个月没洗澡了,花时间也是当然的。

看见从浴室出来的直树我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直树剃成光头了。

虽然很惊讶但这样的确最干净。头发理得精光的直树看起来像是洗去所有烦恼的修行僧人。指甲也剪短了,内外衣物也都换上了我给他买的新品。

但是我看着眼前的直树,却没办法高兴起来。洗净一切的直树仿佛把人的感情也都洗掉了一样,脸上毫无表情。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直树反而先开口。

“以前对不起了。我到便利商店去一下。”

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不只是洗澡,突然还要出门。我不假思索地说:“妈妈也一起去。”他拒绝说:“没关系。”我很想跟在他后面,但要是被发现,昨夜的辛劳就化为泡影了。于是我咬牙在家等待。

我送直树到玄关,这才发现夏天已经来了。

七月十×日

我现在要写的是直树去便利商店数十分钟之后发生的事情,但已经隔了好几天。我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大了。

为了让直树回来立刻有早饭可吃,我到厨房做他喜欢的培根炒蛋。就在此时平常我并不使用的手机响了起来。

不祥预感不幸中的。打电话来的是附近便利商店的店长,说要我来把儿子接回去。

一定是顺手牵羊。出门的时候给了他足够的钱,但精神状态仍旧不安定,我想可能是一时冲动。

但是直树做了非常奇怪的事。根据店员的说法,直树进去之后晃了一圈,然后把手伸进口袋(大庭广众之下把手放进口袋,店员以为他偷东西),接着用那只手摸店里卖的饭团、便当、宝特瓶盖子等各种商品。

这虽然很奇怪,但还不至于到要家长来接回家的地步。直树是用流血的手模这些商品。他让店里的东西全沾上了自己的血。直树在被店员发现之后,用店里卖的绷带把自己的右手包了起来。他口袋里放着家中浴室里的备用剃刀刀片。

店长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就联络了直树手机里登录的第一个号码,打电话给我。店里的人无论问直树什么他都不回答,由于这不算犯罪行为,我把沾到直树血液的商品全部买下,就没报警而解决了。

回家的路上直树也一言不发。我到厨房准备继续做早饭,直树也跟过来默默坐在餐桌旁。他可能是不想回乱七八糟的房间吧。我把便利商店买的大袋东西放在桌上,在直树对面坐下。

“小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并没想到他会回答,但无法不问。然而他回答了。

“……因为我想被警察抓走。”

他用没有起伏的平淡语气说。

“为什么?小直还在介意那次意外吗?小直根本没有错,完全不用介意。”

他没有回我。但是我们之前从来没有提过那次意外。我想这是直树重新振作起来的机会,就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

“啊——啊,肚子有点饿了。说来妈妈没有吃过这家店的饭团呢。既然买了就吃一个看看吧。”

我从便利商店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饭团。写着海底鸡美乃滋的外包装上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茶色血迹。“啊,还是不要吃那个比较好。会得爱滋死掉喔。”

直树说着从我手里拿过饭团,撕开包装开始吃。我完全无法理解直树的举止为什么会扯到爱滋。

“小直,妈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爱滋是怎么回事?”

“我喝了森口老师加了爱滋病毒的牛奶。”

直树脸色平静地说出这恐怖的告白。我在脑中重复直树的话,慢慢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直,是真的吗?”

“真的啊。结业式那天老师说的。森口老师小孩的爸爸,就是那个劝世鲜师。妈妈喜欢他吧?劝世鲜师说是癌症死的,其实是爱滋喔。森口老师把那个人的血加在我跟渡边的牛奶里了。”

直树虽然说着这么吓人的话,脸上却浮现出爽朗的表情。我如坐针毡,反复起来到水槽呕吐。森口是恶魔……

爱滋病毒,她让我的宝贝儿子染上HIV。直树受到这种残害没法跟我说,一直自己隐忍着。洁癖、脏癖、吃到好吃的东西感动流泪,现在我都能理解了。直树受到这种没天理的冷酷报复,还关心我跟父亲跟姐姐,并且感谢生命的美好。

“小直,跟妈妈一起去医院吧。妈妈会把小直的话告诉他们的。”

要是能的话现在就想把直树全身的血液都换掉。我激动异常,直树则非常冷静。

但是恶梦还没结束。接下来的对话把我推入了地狱的深渊。我没法长话短说,就照实写下来好了。

“不要去医院,去警察局吧。”

“警察局?也对,非让他们逮捕森口不可。”

“不对,是逮捕我。”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非要逮捕小直?”

“因为我是杀人凶手啊。”

“小直才不是杀人凶手!妈妈之前就不相信,小直只是把尸体扔到游泳池里吧?”

“森口老师说小孩只是昏过去而已。我把她扔进游泳池才死的。”

“怎么会这样……但是就算那样小直是不知者不罪。”

“不是喔。”

直树满面笑容地说。

“我看见那个小孩醒来,然后才把她丢进游泳池里。”

今天我只能写到这里了。

七月十×日

刚才寺田那个白痴老师又来了。竟然给我做出那种事。在我家大门口用左邻右舍都能听见的声音广播了直树没去上学。

不只如此,他还带来全班同学写的色纸。用红色麦克笔写着这样的大字:

人并不是孤独的。世道虽然险恶,还是幸福地活下去吧。

要有信心。NEVER GIVE UP!

精心设计的暗号吧。就算寺田没有察觉,我可一眼就看出来了。每句第一个字的发音拼起来不就是“杀人凶手去死”吗?直树是杀人凶手。被没脑子没教养觉得写这种句子很好玩的废柴同学嘲笑的杀人凶手。

但我也因此下定了决心。

直树只是把渡边杀害的森口之女丢进游泳池而已。连这我都曾认为是森口编出来的谎言。然而真相远为恐怖。

直树在森口的女儿醒过来以后才把她丢进游泳池里。这是蓄意谋杀。

那天我跟森口一起听直树告白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以为是森口强迫直树说谎的缘故。正因如此我才相信直树是清白的。但那却是直树故意说谎。

直树告诉我的残酷真相,我不愿相信也不行。我不觉得他是胡说。

我是直树的母亲。小孩有没在说谎做妈的还是知道的。

“小孩醒了你还把她丢进去,是因为很害怕吧?”

我反复询问吐露残酷事实的直树。我知道自己是盲目愚蠢的母亲。但自己的孩子是杀人犯的话,那至少我希望动机是恐惧。

但是直树并没有说“对”。

“妈妈你要那样想的话也可以啦。”

就这一点直树到最后都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杀害森口的女儿。不仅如此,他可能是说出真相松了一口气,好像认命了一样不停撒娇般地说:“快点去警察局吧。”

直树把胜于常人的善良之心跟肮脏铠甲一起洗掉了。我所爱的直树已经不在了。儿子失去了人性,变成坦然自若的杀人犯,我身为母亲的能替他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义彦,长久以来多谢你。要保重身体。

真理子,我当不成外婆真是遗憾。要生下健康的宝宝喔。

圣美,坚强地活下去,实现你的梦想吧。

我要带着直树先走一步,到我最爱的父母身边了。

我本来以为就算在黑暗中挣扎,只要真相浮现,应该可以看到一线曙光。但是看完母亲的日记,别说一线曙光了,反而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母亲打算把弟弟杀了。这个念头在我听到弟弟成了家里蹲的时候就从脑中掠过。全心追求自己理想,深信堂堂正正生活才是幸福之道的母亲会选择这种手段也不奇怪。

但是母亲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肤浅。她接受了弟弟不去学校的事实,让他休息,静静地在旁守护他。只要是跟弟弟有关的事母亲一向都不能不插手,能静静地守护绝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弟弟崩溃绝对不是因为母亲剪了他的头发。我想他本来就在崩溃边缘。弟弟跟母亲坦白自己是杀人犯只是时间问题。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能再多撑半个月,我就回家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要怎样应付母亲日记中的弟弟。但是我跟母亲两个人的话总可以有点办法的。

两个人的话……父亲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吗?其实他知道自己家里有异状,只是装得毫无所觉吧?

母亲要是知道我这么想或许会生气,但我认为父亲是为了逃避这次事件而装出忧郁症的样子。不是样子,我想有一半是真的……弟弟的软弱就是父亲遗传的。

母亲的理想到底只是理想而已。我家其实是个庸庸碌碌、但现在想起来是个非常幸福的平凡家庭。

大姐受到惊吓而流产,现在住院疗养。跑到医院去采访的媒体要花多久时间才会查出弟弟在学校卷入的案件呢?或许已经发觉了也说不定。

没有时间了。

要是把母亲最后一天的日记当成遗书的话,母亲打算杀害弟弟,那弟弟弑母的行为或许可以算是正当防卫。加上精神科的诊疗纪录……能不能获判无罪呢?

为了大姐、为了父亲、为了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母亲,我想要让弟弟无罪释放。

但这么做要先确认弟弟的真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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