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受改造
八 再次参观
我们看到的企业,除了少数是日本人遗留下来的以外,大多数是新建的。日本人遗留下来的企业在接收时几乎全是一堆破烂,像鞍钢和沈阳机床厂,就都经日本人和国民党破坏过,到了人民政府手里重新恢复、扩建,才成为今天这样巨大的规模。许多见过那些旧日企业规模的伪大臣,都感到非常惊奇。使我最感惊奇的,是从许多新设备上看到了用中国文字写的牌号、规格。我虽然没有别人那样多的阅历,但是从前一提到机器,在心里永远是跟洋文联系着:MADE IN USA,MADE IN GERMANY,……现在,我看到了中国自己制造的成套装备,而且这些企业的产品,就有一部分是要出口的。在那些产品上,赫然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
在鞍山钢铁公司里,我站在庞大的钢铁建筑面前,简直无法想象它是怎样从一堆破烂中恢复和扩建起来的。然而这是事实。日本人在离开的时候说:“把鞍山给中国人种高粱去吧!要想恢复,平心静气地说,要二十年!”中国人在这里没有种高粱,三年时间,把它恢复起来了,而且达到了一百三十五万吨的年产量,远远超过了伪满时期的最高纪录,又过了一个五年,年产量达到了五百三十五万吨,等于从一九一七年日本在鞍山创办昭和制钢所起,一直到一九四七年国民党最后撤走止,这三十一年的累计产量。
获得印象最深的是在哈尔滨。哈尔滨儿童公园里的儿童铁道,使我想起了跟蚂蚁打交道的童年。我从儿童医院的婴儿出生统计和保健情况上,看出了这在当年清朝皇族家庭中,也是不可企望的。我坐在哈尔滨太阳岛的条椅上,遥望江中的游艇,听着草地上男女青年们的手风琴声和唱歌声,想起了我前半生的岁月。我不但没高兴地唱过,就连坐在草上晒晒太阳的兴致都没有,更不用说是随意地走走了。那时我担心厨子赚我的菜钱,担心日本人要我的命……而这里,一切都是无忧无虑的。在我前面几丈远的水滨上,有个青年画家在专心致志地写生。我们坐在他身后,一直就没看见他回过一次头。他的提包和备用的画布都堆在条椅脚下,根本没有人替他看管,他似乎很有把握地知道,决没有人会拿走他的东西。这样的事,在旧社会里简直不可想象,而在这里却是个事实。
“人活在世上,总应该做些对人类有益的事,才活得有意义,有把握。”
这是有一次所长说的话。这句话现在从我心底发出了响声。制造鼠疫菌的“瘟神”们和供奉“瘟神”的奴仆们,原是同一类的人,同是为了私欲,使出了一切毒辣和卑鄙的手段,不惜让成亿人走进毁灭。然而,这是枉然的,没有“把握”的。“瘟神”的最科学的武器并不万能,最费心机的欺诈并不能蒙住别人的眼睛。被毁灭的不是人民,而是“瘟神”自己。“瘟神”的武器和它的供奉者没留下来,留下来的是今天正在建设幸福生活的人民,包括曾住在离“瘟神”不过几百米地方的金星农业社这个村庄。这真是活得最有“把握”的人。由于他们是同样地有“把握”,所以姜大娘说的是台山堡刘大娘同样的话:
“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好好改造吧!”
我在车窗口凝视着逐渐远去的金星社新建的瓦房顶,回想着金星社长说到的那几句:“我想着……。”不知为什么,这句非常平凡的话,听在耳朵里,曾给我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曾被我轻视过的认为最没文化的人,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勤勤恳恳地劳动着,他们做的事情是平凡而又伟大的,因为他们让大地给人类生长出粮食和蔬菜瓜果;他们的理想也是平凡而又伟大的,因为他们要让茅屋变成瓦房,以便让人们生活得更加美好。而那些曾被我敬畏过、看做优秀民族代表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他们掌握着近代的科学技术,干的却是制造瘟疫。制造死亡的勾当,他们也有理想,这理想便是奴役和消灭掉被压迫的民族。这两种人,究竟是谁文明谁野蛮呢?
在杨靖宇将军和他的战友们歌唱着烨皮鞋,嚼着草根,对着那张旧地图上展望着祖国大地未来的时候,我正在害着怕,怕日本人的抛弃,怕夜间的噩梦,我正吃烦了荤腥,终日打卦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