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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光绪结婚,李莲英捞钱(2)

李莲英也没有想到慈禧太后会这么说,为刚才那句客气话后悔极了,心想:这次别再客气了,说不定再一客气,老佛爷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连让自己参与大婚也不让了。于是便不情愿地答道:"好吧!"

慈禧太后主意打定,便亲降懿旨,要户部筹拨五百万两银子供大婚使用。户部尚书翁同和,虽然认为拨款太多,但也不敢有反对的表示,他还得为皇上考虑。自己身为光绪皇帝的老师,如果明目张胆地反对慈禧太后,势必会被认为与光绪皇帝是同一路的,可能会对光绪帝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户部所剩银两确实寥寥无几,只得让各省分摊大婚费用,限期解送京师。

命令传到湖南,湖南巡抚汪祺祥一听慌了手脚,湖南总共库存银两才二十五万两,而分摊费用却高达三十万两。库存的二十五万两也已有二十万两已经拨出,但还没有提走。按说本来再加征二十五万两便够用,但汪祺祥却又向百姓加征了四十万两的赋税,原因是他听说了这次皇帝大婚的经办人是李莲英,多征的十五万两白银十万两想贿赂李莲英,五万两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四十万两白银收上来以后,汪祺祥便亲自护送到京师。三十万两交户部后,十万两便先暂存客栈里。

汪祺祥找到李府后,向守门的家丁说道:"学生汪祺祥想拜见总管李大人,求大哥去通报一声。"

"我们家老爷现在正筹办皇上大婚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十几天都没回来了。"

"那总管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可说不准,也许十几天也回不来。不知你从哪儿来呢?"

"湖南巡抚,从湖南来。"

虽是个巡抚,家丁听了也没有太大反应,因为有许多比巡抚大得多的官都常来李府拜见李莲英。不过既然是个巡抚,家丁也没有很怠慢,便客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事说吧,我们老爷回来以后向他说一声。"

"区区薄礼,请总管大人赏纳。"汪祺祥说完,递上自己的礼单。

家丁一看是十万两银子,吃了一惊,心想送礼的不少,一下送这么多银子的还不多见。

"你先等一下,我进去说一下。"家丁说完,便向李府深处走去。

李莲英的确不在家,家丁也不是去找李莲英,而是找到了大管家。

"管家爷,外面有个自称是湖南巡抚的,要送总管老爷十万两银子,小的认为拒绝了挺可惜的,特来请管家爷示下。"

看门的家丁见了李府大管家说道。

"十万两?"管家一听也吃了一惊,"十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收下的确挺可惜的,但总管老爷不在家,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如去找一下老爷好了!"家丁出了个主意。

"好主意!"管家一听,拍了一下大腿说道,"你去向来人说一下,让他等一会,我速去问问老爷到底该怎么办。"

管家认为事不宜迟,便坐上轿车,飞快地来到宫门口,要求见李莲英。看门的太监见是李府管家老爷求见总管大人,不敢怠慢,急忙去向李莲英汇报。

李莲英当时正和荣寿公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礼的问题,听说管家找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荣寿分主招呼一声,便心急如火地来到宫门口。

管家见到李莲英,把他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去处,说道:

"总管老爷,现在府上来了一个自称湖南巡抚的,要送上十万两银子,老爷不在家,小的不敢作主,但又觉得却之可惜,特来请总管老爷示下。"

李莲英听了略皱一皱眉头说道:"湖南巡抚,哪个湖南巡抚?我和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送银子给我?"

"小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送银子给老爷。"

"那他叫什么名字?"卖官爵的事李莲英已经忘了。

"什么名字?因为来的匆忙,我连他的名字也忘记问了。"

"你呀你,办事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连这一点都忘了,要你还有什么用?"李莲英不满地看了管家一眼,忽然好像记起什么似的,急急地问道,"他是不是叫汪祺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定是他。"

"听看门的家丁说他自称是老爷的学生。"管家嗫嚅的说。

"是他,没错。"李莲英说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他可以把银子先送过去,让他别走,先等几天,我有机会再提拔他一下。"

"是,老爷!"管家赶紧退下,回去照李莲英的吩咐去办了。

李莲英回宫之后,继续和荣寿分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礼。

"大公主,向皇后家送彩礼,事关老佛爷的娘家,这回可不能再违拗了老佛爷的意思,上次为立后问题已经搞得老佛爷很不高兴了。你看先与老佛爷商量一下,看到底如何送,该送多少为宜,怎么样?"李莲英说道。

"那你就找个机会给老佛爷说一声吧。这大婚虽说由咱们来经办,但皇后是老佛爷的内侄女,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一点做得不周到,就把老佛爷给得罪了。"荣寿公主说道。

一次早晨,李莲英边给慈禧太后梳头,边说道:"老佛爷,十一月初二是向皇后家行纳彩礼的日子。依您看是照例备办还是——"李莲英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还是什么?"慈禧太后问道。

"还是另外再多办一点?"李莲英吞吞吐吐地说道。

"依你看呢?"慈禧太后有心想给自己的娘家多送一点彩礼,但只是不便明说,便反问了李莲英一句。

"奴才认为皇后既是老佛爷娘家的人,又是老佛爷的内侄女,除照例备办之外,另外再多加上一点,别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好说的。"李莲英明白慈禧太后的意思,这样说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给慈禧太后出了主意,照例备办,先堵住一些人的嘴,别说三道四的,但照例备办之外,可以再多加上一点。

"好主意!"慈禧太后说道,"至于再多加上一点什么,你就和大格格看着办吧。"

"到底多加多少,还是请老佛爷给出个数目吧。"对此李莲英不敢自办,恐加少了不合慈禧太后的心意,觉得还是再请示一下比较好。

"以前照例备办一般要花多少银子?"慈禧太后明知故问。

"听大公主说,一般要花四十万左右。"

"再多加二十万两,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数目有些大?"

"奴才觉得还可以。"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过对此不要太张扬。"

"奴才知道了。"

李莲英回到自己的住处,便把李贵和找来,把应照例采办的礼品单交给他,说道:"这是照例采办的,你速和手下人出宫去采办。"然后又把和荣寿公主商量好的应多加的彩礼单交给他,说道:"这张单子上写的应多加的,你自己看着备办,不过两者所花的银子不得超过五十五万两。"

"是,师傅,小的这就和手下人出去采办。"李贵和说着,转身欲走。

"慢着,"李莲英又叫住了他,觉得还有件事应该交代一下,便说道,"不过你回来后就说是花了六十万两,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师傅,一切事您尽管放心好了。"李贵和知道李莲英是什么意思,便安慰似地说:"交小的去办,包管不会出现一丁点儿差错。"

"我对你还是比较放心的。"李莲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有,三天你能办得好吗?"

"放心吧,师傅,三天之内保证把彩礼采办完毕!"

李贵和回去之后,便让手下人拉着大车,带着记帐人员,出宫去采办彩礼。李贵和对记帐人员说:"买一样,你便记一样,并把所花的银子也记下来,随时汇总并向我报告。"

这样一直忙活了三天。第三天,记帐人员一次对李贵和说道:"银两已用去五十四万零二两。"

"可以了,"李贵和说道,"你回去再给我重记一本帐,并把总数目加到五十五万两。"另外,再造一本帐,把总数目加到六十万两。"

"造那么多帐有什么用呢?"记帐人员不解地问道。

"让你造你就造,多问那么多干什么!"李贵和喝斥道,"你敢说出去我就宰了你!"

记帐人员吓得一伸舌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晚上,李莲英把李贵和叫到自己的住处,问道:"贵和,备办彩礼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花了多少银子?"

"师傅请看!"李贵和说着,把那本总数目为五十五万两银子的帐目,交给李莲英过目。

"很好!"李莲英一看帐目,上面写着总数目五十四万零九千八两,禁不住大声叫好道,可是忽然又紧锁起了双眉,"可是——"

"师傅再请看!"李贵和知道李莲英为何愁眉不展,他是在想如何拿着五十五万两的帐目向荣寿公主交差,便赶紧把那本总数目为六十万两的帐目拿出来,交给了李莲英。

"好极了!"李莲英一看到这本帐目,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贵和,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啊。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为师傅效劳,是小的应该做的。"李贵和讨好地说道,殊不知自己已瞒着李莲英私自吞下了将近一万两银子。

"这彩礼价钱,明显地比平时高了那么多,大公主不会看不出来的,如果大公主问起来,到时候应该怎么说呢?"李莲英看了看那张五十五万两的帐目,又看了看那张六十万两的帐目,问李贵和道。

"这还不好说。皇帝大婚的费用那么多,顿时使市场变得紧俏起来,商人为了赚大钱,都抬高了市价。这彩礼的价钱当然也变得高起来了。"李贵和仿佛早已想好了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而事实上,他的确已经想好了,他当时造那本总帐目为五十五万两的假帐目时,怕李莲英问起此事,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没想到却在这儿派到了用场,还居然得到了李莲英的夸赞。

"想得周到极了,"李莲英听了赞不绝口道,"贵和呀,我没有白信任你。"

第二天,李莲英见到荣寿公主,说道:"送给皇后家的彩礼都已准备好了,请大公主过目。"说着把那本总数目为六十万两的帐目递到荣寿公主手里。

"这么快就办齐了?"荣寿公主有点诧异地问道。

"为万岁爷办事,谁敢不尽心尽力呢?"

"尽心尽力,哼,别让他们暗地里玩些花样!"荣寿公主若有所指地说道。

"我想他们也不至于。"李莲英有点不自在地回道。

"彩礼价钱怎么会那么高?"荣寿公主看着彩礼单,又望了望李莲英,说道,"以前没有这么高哇?"

"是比平常高了一点,不过也怪不着他们。"李莲英嗫嚅地说道。

"这该怪谁呢?"荣寿公主质问道。

"该怪那些不规矩的商人。万岁爷大婚费用好几百万,使市场变得紧俏起来。商人们为了赚取大价钱,都相继抬高了物价。"李莲英把李贵和的一套理论说了出来。

"是谁那么大胆,敢在皇帝大婚时哄抬物价,看我不杀了他们。"荣寿公主气愤地说道,她也猜测有可能李莲英在作假。

"这犯不着呀,大公主。"李莲英赶忙说道,"万岁爷大婚,要图个吉利,何必跟他们那些小人计较呢?"心想,这要一查起来,还不把一切都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吗?

"是啊,皇帝大婚,何必跟那些小人计较呢?"荣寿公主见李莲英反倒为那些商人辩护,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不过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一方面是因为慈禧太后不想让这件事过于张扬,这一点她也是清楚的;另一方面,她也知道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特别得宠,弄不好不但弄不倒他,反而有可能动摇自己在慈禧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于是便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没再深入追究下去。

李莲英就样把五万两银子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天是正月二十四,上午有极好的太阳,万人空巷,在旭日中看皇后的妆奁,总计有两百抬,分两天进宫。一里多长的队伍,由东城方家园——皇后的娘家。迤逦而至东华门、协和门、后左门,抬入乾清宫。瑾嫔和珍嫔亦有自己的妆奁,但数目不及皇后多,也不能由正面进宫。

两家妆奁,从上午辰时开始,到下午未时才发完。可是就在这时天气却突然变化起来,一时间浓云密布,到晚上竟下起雪来了。

一夜飘雪,积素满地,到了下午,寸许厚的雪完全融化,而道路泥泞,反不如下雪好走。夜里阴云凄凄,劲风号叫,但云端中却不时熠熠生光,尤其是西北方面,如有之光。然后东面、南面、西面也都出现了这样的火焰。午夜时分,光集中天,倏忽之间,又散入四方。有人说,这叫"天笑",也有人说是"天开眼"。不知主何祥端?

第二天——正月二十六日,便是宣制奉迎皇后之日。午时未到,百官齐集;午正三刻,皇帝在太和殿升座,在"噼哩叭啦"的清脆的火鞭声中,王公百官,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然后由礼部官员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奉迎正使武英殿大学士额勒和布,副使礼部尚书奎润,以及特派的奉迎十臣十员,跪着听完,等皇帝还宫,随即捧节由丹陛正中下殿,护送皇后的钱册玉宝,出太和门,过金水桥,经午门、大清门,最后折而往东,缓缓经后邸走去。

并非一到就立刻奉迎皇后入宫,依照钦天监选定的时辰,直到午夜交进二十七的子时,皇后方始恭受册室。然后在子正出后邸,由方家园经史家胡同,东太街、长安牌楼、兵郛街、车江米巷,进大清门。这时午门的景阳钟钟声大作,声震九城。天子脚下的百姓都知道皇后进宫了。

皇后的凤舆一进入乾清门,便有十二名太监,手执藏香提炉,引入乾清宫的交泰殿,将凤舆从火盆上抬过,在殿门外停下,皇后降舆,由四名女官扶着进殿,和等在那里的光绪皇帝交拜过天地之后,便双双被引入交泰殿后的坤宁宫的洞房里,然后一切司事人员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皇后低着头坐在龙床边上,只等皇帝过来同床共寝。哪知皇帝只是站在窗户边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幕,不说一句话,看起来好像有无限的难言之隐。

皇后只管低着头等着,但等了好久也没听见皇帝有任何动静,便忍不住抬头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惆怅。"自己本非皇帝钟爱之人,以后能和皇帝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吗?"皇后忍不住自问道,但她自己回答不出来,现在也没有人能回答出来。

皇后静静地走下龙床,走过去把洞房的插栓插上,然后又静静地坐上龙床,见皇帝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便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皇上!"

光绪皇帝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皇后的叫声似的。

"皇上!"皇后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皇帝轻轻地答应了一声,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副漠然的神情。

"时间不早了,就早点休息吧。"

"知道了,你先睡吧,让我再独自站一会,也许这样还比较好一些。"

皇帝不先睡,自己怎么先睡呢?皇后这样想着,便又轻轻地走下龙床,来到皇帝身边,轻轻地拉住他的手道:"有什么你明天不能再想吗?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皇帝听了浑身一振,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便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她是老佛爷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最大的内线,她的这种态度也许是装出来的。"光绪皇帝的本能在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但不管如何,光绪皇帝还是跟着皇后来到了龙床边上。他也不管皇后如何想法,便自己脱下龙袍,和衣躺了下来。

皇后全然不理会这些,也自己脱了衣服,躺在皇帝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小声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咱们的什么日子吗?"

光绪皇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皇后说着,便抱住光绪皇帝的头,慢慢地把嘴唇贴了过去。

"慢着!"光绪皇帝抽出双手,挡住了皇后贴过来的嘴唇,又把头从皇后的死抱着的手里挣脱出来说道,"我太累了,还是好好地休息休息吧。"说完,也不管皇后感觉如何,便自个儿翻过身子,把头扭向一边。

皇后呆呆地躺在那儿,说不出心中是悔、是恨、是悲,还是愤,只觉两股眼泪清泉般地从眼眶里无声地淌了出来。

然而这时的翊坤宫里,瑾嫔和珍嫔两姐妹心里更是烦闷,烦闷得近乎无聊。

"咱们该干些什么呢?"年小的珍嫔问她的姐姐瑾嫔道。

瑾嫔无法回答她妹妹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这天到底是谁的好日子。

"咱们就这么坐着?"珍嫔问道,"可等甚么呢?"

是等着觐见皇太后吗?不是!连皇后都要等到二月初二才能初觐慈宁宫,位居两宫的妃嫔,自然要更落在后面。

是等着皇帝幸临吗?只怕也不是。第一天当然得让皇后,然则终身大事有着落的第一天,没有一个女孩子不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瑾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然而珍嫔却没有她姐姐想得那么多,她只觉得心中烦闷得慌。无处可走,无事可做,而且无人可谈。这要一直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还不把人给逼疯了,"不行!"她对自己说道,"非得想个法子排遣一下不可,至少也可以找个人来说说话。

这样想着,便向侍立在窗外的宫女,含笑招了招手。

进来了两个宫女,双双请了安,站起来垂手肃立,等她问话。然而还没有等珍嫔开口,却发现院子里人影杂乱,脚步匆匆,以为是皇帝驾临,顿时一颗心往上一提,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是有人来了,不过不是皇帝,而是李莲英。"请主子出殿听宣,老佛爷有赏赐。"王有赶忙跑来对珍嫔说道,"特派总管李大人来传旨,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主子请快出去吧?"

原来是李莲英来传旨。"都说李莲英在宫里可以一手遮天,连一些王公大臣私下里都和他称兄道弟。"珍嫔心里想道,"不就是个太监的头头吗,有什么!"

在这种想法之下,她偏不理王有的话,故意不紧不慢地走出道德堂,走进正殿,顿时发觉景象一变,台阶下面东首,她姐姐瑾嫔领头肃立,以下站着一排宫女太监,鸦雀无声。台阶上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三品服色的太监,脸抬头望着前上方,看上去有一种傲慢之感。

珍嫔看到李莲英这个样子,心里便有些来气。按身份来说,自己仅次于皇后,在这里除了对自己的姐姐之外,无须对任何人谦卑。李莲英的那种态度,显然有一种看不起自己姐妹的意思。"不行,"珍嫔心里想道,"我得先压一压他的气焰,免得以后让他小看了自己。"

珍嫔想到这儿,便挺一挺腰,两眼平视着,不慌不忙地走近台阶,然后停了下来,将右臂一抬,眼睛微微地向后看了一下,身后的宫女便赶紧抢上一步,双后托起她的右臂,小心地扶她下了台阶,直到瑾嫔身边站定。

李莲英看着珍嫔这个架势,心中虽有些气愤看不惯,但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些畏惧之心。"看来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却不一定是好惹的,她以后如果能和自己相安无事,自己还是别招惹她的好。"

李莲英这样想着,便觉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看到瑾嫔和珍嫔已准备好接旨,便说道:"奉懿旨。"然后停下来等瑾、珍两嫔跪好,方才大声说道:"老佛爷面谕,赏瑾嫔、珍嫔喜膳一桌,谢恩!"

"谢老佛爷赏赐之恩!"瑾嫔和珍嫔向北磕了一个头道。

"给两位主子磕贺大喜!"李莲英等两位姐妹一起身,便赶紧走向前来向她们说道,然后回头又对王有说道,"给我一个拜垫。"

这是还要磕头道喜。瑾嫔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太监给主子磕头,是不是还要先找拜垫,只觉得世家大族的规矩,是尊其上,敬其下。不过,李莲英既然是慈禧面前特别得宠的人,觉得还是客气一点的好。

"不敢当,不敢当。不用磕头了!"瑾嫔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莲英本即无意给这一对姐妹行跪箸大礼,随即答道。

"等一下!"瑾嫔娘家早就替她们姐妹备下了赏赐,其中最重的一份二百两银子,是专门为李莲英预备的。此时宫女已把赏银捧了过来,瑾嫔便向宫女喊道:"把赏银给李大总管吧!"

"两位主子赏得太多了!"李莲英接过后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又请了一个安,便告辞而去。

赏赐的喜膳是由位在养心殿以南,军机处以北的御膳房所备办。名为一桌,其实不止一桌,一共是大小五桌,另外还有十来个朱漆食盒,由一队穿戴整齐的太监抬着,进入翊坤宫,安设在翊坤宫正殿。摆设菜肴的任务当然由王有来担任。等一切妥贴之后,方来请瑾嫔和珍嫔入座。

瑾嫔和珍嫔进入殿内一看,方才领略到什么是皇家气派。

摆设在两张大长方桌上的菜肴,起码也有五六十样。食具一律是红字的瓷的加盖海碗,或是直径近尺的大盘。每个盘中都有一个银牌,这是为防毒而设。如果在食物中放了毒,银牌一沾上这些就会发黑。

等瑾嫔和珍嫔姐妹俩坐定后,四五个太监便很快地将碗盖一一取下,放在一个大木盒中拿走,同时又有宫女递上沉甸甸的金镶牙筷,并视她们姐妹俩眼光所到之处,报着菜名。

这种吃饭的方式,对两姐妹来说,是梦想不到的。尤其是珍嫔,在那么多人注视之下,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更不用说再去吃饭了。

"老佛爷的赏赐,"谨慎持重的瑾嫔对她妹妹说道,"多吃一点儿。"

这样一来,珍嫔不得不努力加餐,只是膳食太丰富了,就算浅尝辄止,也尝不到三分之一,便觉得饱胀无比。而进膳的时间,却整整花了一个钟头。

第二天晚上,光绪皇帝一回到寝宫,皇后便亲热地迎上来,叫一声:"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

"嗯!"光绪皇帝爱理不理地答应一声。看见皇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心烦意乱起来了。

"皇上累了一天了,奴才给皇上捶捶背吧。"皇后仍然搭讪地说着。

"算了吧,我也不腰痛。"光绪皇帝说道。他想起了瑾嫔和珍嫔,"自己这几天一直忙乎,还从没见过这两姐妹呢。"皇帝心里想道,"不知道这两位姐妹到底心地如何。既然自己看着皇后就不高兴,何不趁这个时间去看看这两位姐妹呢?"

光绪皇帝打定主意,便对皇后说道:"你先自己在这里呆一会,我还有点事没有办完,需要出去办一下。可能要回来很晚,不行的话,你就先睡吧!"

"什么事这么紧急,明天再办不行吗?"皇后问道。

"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说了。"

"既然皇上非要去,奴才也不拦你,你去吧。"皇后说道,"我等着皇上回来!"

"不用等了,说不定我会很晚才回来。你又何苦呢?"皇帝说完就走了出去。

皇帝走后,皇后越想越不对劲,"难道皇上到那儿去了?"

她自言自语道。她在想是不是皇上去长叙家的两姐妹那儿去了。"金生!"

"奴才在,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金生应声而至,说道。

"你过来!"金生过来后,皇后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金生领命而去。

皇后猜得不错。皇帝从寝宫出来后,便对随侍太监说道:

"你速去通知敬事房首领太监,我要去翊坤宫去看瑾嫔和珍嫔两姐妹。"

翊坤宫的两姐妹,一直还没见过皇帝。王有估量至少也得几天以后皇帝才会驾临翊坤宫,所以这几天也没有太多的准备。

哪知就在这天宫门将要下锁之时,敬事房首领太监匆匆赶来通知:皇帝马上就要驾临翊坤宫,瑾嫔和珍嫔两姐妹准备朝见皇帝。

这一下王有可慌了手脚。他一面禀报两位主子,一面传召宫女,伺候两姐妹穿好衣服。

两姐妹刚刚准备好,皇帝已经来到了翊坤宫。两姐妹赶快迎出来,见着皇帝,先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说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起来吧!"光绪皇帝说道。

"是!"瑾嫔答应一声,站起身来。珍嫔也学着她姐姐的样子,站起身子,落落大方地看了皇帝一眼。

这一看,倒把皇帝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落在珍嫔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瑾嫔身上。

瑾嫔端庄大方,而且谨守礼法,此时低着头,两眼看着自己的前下方,因此能让皇帝从容平视。

"你多大了?"皇帝问瑾嫔道。

"奴才今年十五岁。"瑾嫔回答道。

"你住在什么地方?"皇帝又问道。

"奴才住东厢庆去斋。"

光绪皇帝此刻又把视线转向了珍嫔,看珍嫔也正在看他,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珍嫔没有回答,而是俏皮地说道:"皇上猜猜看。"

万岁爷问话,不赶紧回答,还说让猜猜看,这是劾大不敬的事。瑾嫔一听吓坏了,便连连咳嗽示意。

然而光绪皇帝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光绪皇帝整日生活在宫中压抑的气氛里,还从没有人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所以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姐姐十五岁,我看你顶多也不过十三四岁吧?"

"皇上猜得不错,奴才今年十三岁。"珍嫔高兴地说道。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奴才住在西厢道德堂。"珍嫔答道,"只不过看起来没有东厢新罢了。"

"是没有东厢新。"光绪皇帝以前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过并无诧异之感,"前年因为修理储秀宫,皇太后在那里住过。

不过,在住之前,肯定要经过一番修葺的。待会我到你那儿去看看。"

"是!"珍嫔答应道。

一行人于是向道德堂进发。到了道德堂以后,皇帝向众人挥挥后道:"你们就呆在这儿吧。"说完便只和瑾、珍二嫔进入了屋子。

皇帝摆脱了那些寸步不离左右的执事太监,顿觉身上有一种解除了束缚的轻松之感,说话也变得随便起来了。

"你们看我活得自在吗?"皇帝问瑾、珍二嫔道。

"皇上身为一国之主,万乘之尊,哪有活得不自在之理?奴才认为皇上活得很自在。"年长的瑾嫔赶紧说道,同时看了看她的妹妹,示意她不要多说话,以免言多出了差错。

珍嫔却似乎是不理解她姐姐的一片苦心,很天真地说道:

"奴才认为皇上活得不太自在。"

"哦?"皇帝很惊异地说道,"那你说说为什么?"

"就从皇上选皇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皇上活得并不自在。"珍嫔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居然说到了选皇后这件事上。

"妹妹!"瑾嫔听妹妹居然说到了选皇后这件事上,不但自己听了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她觉得这件事也不应该说,于是对她妹妹说道:"别瞎说了!"

皇帝看了看瑾嫔,挥挥手制止了她,同时对珍嫔说道:

"你再说说。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说了也不会向外传出去的。"

"皇上选的皇后满意吗?"珍嫔问道。

皇帝无声地摇了摇头,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受别人的强迫选的皇后,当然不会觉得满意。"珍嫔说道,"皇上选后时,我全看在眼里了,也许别的人低着头不敢看。奴才当时真为皇上感到不平啊!"

一句话触到了光绪皇帝的痛处,使他想到了自己不如意处境,不禁两行清泪扑籁籁而下。

瑾嫔和珍嫔一看皇帝这个样子,都吓坏了;尤其是瑾嫔,更觉得有大祸临头似的,于是赶紧向皇帝跪下磕头请罪道:

"准是小孩子说话不当,惹皇上生气了,请皇上恕罪!"

珍嫔一看自己的姐姐跪下了,也赶紧跪下说道:"准是奴才说话重了,奴才该死,请皇上不要挂在心上。"

光绪皇帝一手一个扶起她们道:"是我想得太多,不关你们的事。"然后又抚摸着年小的珍嫔说道,"别看你年纪最小,却只有你最理解我的心。"

姐妹俩相对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光绪皇帝说完,又用袖子擦了擦眼上的泪痕,以免让外面的人看出来自己掉过眼泪。

皇帝起身离去,翊坤宫上上下下,跪送如仪。回进宫来,瑾嫔将珍嫔拉到一边,悄悄埋怨。

"从刚一开始我就不让你乱说话。你看这次,差点闹出一个大乱子来。"

珍嫔也有些懊悔自己说话太轻率,但她向来争强好胜,不肯认错:"你看皇上很厚道,也很体恤人的吗!"

瑾嫔认为不出什么事,这固然很好,但她还是不放心,提醒她妹妹道:"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得好。"

却说金生听了皇后的吩咐,便一直悄悄跟在皇帝的后边,看他到底到什么地方去。后来看皇帝到了翊坤宫,好久也没有出来,便回去向皇后复命。

"果然是到那儿去了。"皇后听了金生的话大叫一声道,"这两个狐猸子,我早晚要收拾收拾她们。还有这个皇上,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与光绪皇帝大婚紧锣密鼓同时进行的是慈禧太后向皇帝归政问题。当然,李莲英在经办皇帝大婚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抽出一点时间去过问一下这件事。

"老佛爷如今要归政了,归政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李莲英问慈禧太后道。

"打算?是有一点。"慈禧太后说道,"不过还没向皇帝说过。"

"什么打算?说出来也让奴才知道知道,好给老佛爷出个主意。"

"就是我自从第一次垂帘听政以来,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我就要归政皇帝了,也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吧,可在二十多年中,对国家出过力的人,总得有个交代吧。"

"是该有个交代,不但活着的人应该有个交代,就是那些已经去了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

"去了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那怎么交待法?"

"还不容易,建一座祠堂,或者只设一个祭坛就行了。"

"说得很好!"

"老佛爷是不是听说过,湖南有个巡抚叫汪祺祥,在湖南做得不错。"

"是吗?我怎么一直没有听说过。"

"老佛爷是不一定听说过。我知道这个人特别谦虚,做出了成绩自己也不会大加张扬的。不过既然做出了成绩,即使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会看得到,也会说出来的。"

"那你说,对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好好地褒奖一下?"

"那自然了,对做出成绩的人进行褒奖,也是对别人的一种鼓励。"

"好,那时候我向皇帝提一下。"

这天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光绪皇帝也在场。慈禧太后对皇帝说道:"我垂帘听政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中,我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也很有些人为国家出了力,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如今我可以说是就要功成身退了,想想如果不对为国家出了力,帮过我的忙的人有个交代,也确实对不住他们。皇帝,你说呢?"

"是!"光绪皇帝建议道,"可以开出单子,用皇额娘的名义通令褒奖他们。"

"说得也是,世铎,这单子就由你们来开了。不过我还要建议几个。"

"第一个应该是醇亲王。"

"是!"世铎答道。

"恭王现在虽然被罢黜了,但以前确实出过很大的力,也应该开上去。还有从咸丰十一年冬到现在的军机大臣,都开上去。现任的在前,以前的在后。"

"是!"世铎又答道。

"曾国藩、左宗棠两人为国家出生入死,驰骋疆场,也要特别褒奖。"

"去世的人也要褒奖?"世铎不解地问道。

"对,去世的人也要褒奖。"慈禧太后说道,"这也是对生人的一种勉励。"

"是,遵旨。"世铎不敢再辩了。

"另外,湖南巡抚汪祺祥,听说在任上做得不错,也要特意提出褒奖。"

"是!"世铎答道,但心里却感到非常奇怪:这个汪祺祥,只听说在湖南贪污受贿,搞得民怨沸腾的,只不知老佛爷从哪里听说他做得很好,真是邪了门了!不过他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对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让嘉奖就嘉奖吧,说不定一争再争出个差错来,那样反倒不好了。

"那剩下的你们就看着办吧,不过不要漏掉了好人!"慈禧太后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意思大概是多多益善。

世铎回到军机处,与同僚商议着,一共开了九张单子,这些人有醇亲王、僧王、头品顶戴赏花翎的总税务司赫德。另外还有现任及前任军机大臣;现任及前任军机章京;各国驻京公使;殉难的将帅及一二品大员;现任各省封疆大吏;以及已经去世的大学士、督抚、将帅。总数有三百人之多,生者加官晋爵,赏赐珍物;死者或建祠堂、或赐祭坛。真是恩惠普施,泽及枯骨。

慈禧太后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便于二月初三在太和殿为光绪皇帝举行了正式"亲政"典礼。

巳时三刻,慈禧太后对光绪皇帝说:"午时一到,亲政典礼就要开始,到时候你就要自己来处理一些政事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亲爸爸住在颐和园后,儿臣每天去给亲爸爸请安!"

"难为你的一片孝心,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多了。"

"儿臣自己独立处理政事,只怕有些事会处理不好。"光绪皇帝诚惶诚恐地说道。

"小事你就自己处理,有拿不准的大事,你就到颐和园去,让我给你拿个主意还是可以的。"

"是!遇有大事,儿臣自然要秉命办理。就怕有时候逼得儿子非立即拿主意不可,会有些把不住分寸。"

"这也是实话,我也遇见过这样的情形。"慈禧太后说道,"这个时候,只要你心硬一点就行了。不然,那怕是至亲,也会有意见。"

"心硬?"

"对了,心要硬。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君臣是君巨,叔侄是叔侄。别把这一切都搅和在一起,做起事来就会有分寸了。"

这几句话,皇帝听了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怪不得满朝文武亲贵大臣,正直的也好,有才干的也好,都对慈禧太后那么畏惧、那么驯顺?而慈禧太后说的话、做的事,也有极不高明的地方,却何以不伤威信?大概也就是因为能硬得起心肠,该当运用权力的紧要关头,毫不为情面所牵扯,尤其对有关系的人物,更不容情,就像两次罢黜恭亲王奕那样。

"儿臣一定按照亲爸爸的话去做。"光绪皇帝若有所悟地说道。

"好,你懂这个道理就行了。"慈禧太后说道,"午时快到了,你快去太和殿吧。"

光绪皇帝急匆匆来到太和殿。刚在御座上坐稳,午时的钟声便已经敲响了。于是由军机大臣世铎向百官宣读亲政诏书,然后光绪皇帝便在众王公大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摇地动般的呼声中正式亲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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