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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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似乎是某个商家正在搞着什么促销活动,主办方一头大汗地向人们发放礼品。礼品共有两种,巧克力和马克杯,价值大体相当,随机发放,不许人们挑选。可想而知的是,肯定会有不少偏爱马克杯的人却拿到了巧克力,另一些人则相反。所以,在所有礼品发放结束之后,主办方给了大家一个很贴心的建议:可以随意用手中的礼品去交换另一种礼品。
现在,各位读者,你们已经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你们认为会有多少人做这种交换呢?
很多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人都会回答说,大约会有一半人交换礼品。很好,这在概率上也许是没错的,但事实是,交换礼品的人还不到十分之一。
这项活动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几个心理学家,他们用这个实验证明了人们维持现状的动机有多么强大。约翰·哈蒙德和他的合作伙伴们把这种心理称为“维持现状陷阱”(Status-Quo Trap),并提醒人们注意,一个人面临的选择越多,维持现状的吸引力也就越大。他们的这篇文章发表于1998年,是《哈佛商业评论》创刊以来重印次数最多的文章之一。
我们接下来试想一下,一个人的手里拿着的是马克杯还是巧克力,这个“现状”仅仅是几分钟前才随意形成的,其影响力就已经如此之大,那么如果换作积年累月形成的“观念”,人们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所以,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理解一些和读书有关的事情,比如,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对历史翻案文章深恶痛绝,他们还总是乐于怀疑文章作者到底是何居心。而读书人的态度则往往平和得很不正常,如果哪个翻案话题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就会仔细检视文章作者的证据和逻辑,只要检视无误,大脑里的相应部件就会马上更新升级;“维持现状陷阱”于他们而言即便不是全然无存,至少所发生的效力要比正常人弱上很多。
但所谓陷阱,只在少数时候才会对人们的决定产生负面的影响,作为千万年演变下来的“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心理定式,在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积极作用肯定要更大一些,读书人其实只是在用理性违逆天性罢了。
这也许是阅读习惯在潜移默化中造成的影响吧,因为读书越深入,就越是容易体会到我们的许多知识并不是得之于事实,而是从一些公认的假设当中推演出来的。可想而知的是,如果哪一天发现了新的材料,推翻或者修正了原来的假设,那么原来的结论自然也会随之修改。以史学为例,比较准确的表达方式大致是这样的:“根据某某史料,则……”看上去言之凿凿,但其实这样的表达方式只是一种简化的版本,其完整形式是:“若某某史料为真,则……”
所以,读书人的心里装着的往往不是一些确定的知识,而只是某种确定的方法论罢了,这就导致他们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要比其他人更强。一个不通文墨的乡下少年会用真诚而笃定的口吻说:“岳飞是我的英雄,我的偶像。”而一个读书人的说法却很可能是这样的:“若现有史料为真,并且基本完善的话,那么岳飞是我的英雄,我的偶像。不过,如果将来有新材料出现,我也会相应地修正我的看法。”假若现在发起一个投票,问大家在这两个人里喜欢谁、讨厌谁,结果一定毫无悬念。
现在,就让我们顺势把话题转移到岳飞的这个例子上来,上述读书人的说法之所以令人厌恶,显然还有着另外一个原因,这也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观点:岳飞已经是我们民族精神的代表,是一个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符号,即便真有什么新材料出现,搞这种研究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把我们的英雄一个个地毁掉不成?可悲的是,读书人还真就会有这种掷玉毁珠的勇气和焚琴煮鹤的情调,对毫无意义的事情抱以比正常人更多的偏好,而这正是他们的第二点反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