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辑 访谈辑录
功利化教育与其中的学生——答北师大《京师学人》杂志
问：近日一名高二学生在国旗下演讲时把老师“审核”后的讲稿偷换成了自己撰写的“檄文”，炮轰教育制度，称学生是人而不是考试的机器。您如何看这名学生的举动？
答：我很赞赏这位学生的勇气。事实上，现在的教育制度把学生不当人而当成考试的机器，这几乎是所有学生的同感，他只是把这个同感说了出来而已。但他说的方式令人敬佩，换了别人平时也会发牢骚，可是在正式场合往往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套话，而他偏偏选择一个似乎庄严的场合说真话，把似乎庄严变成了真正庄严。
问：身在中国，高考在所难免，您会让您的女儿走这条路吗？您是如何帮助您的女儿应对考试制度的？在其中怎样平衡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呢？您和您的女儿有代沟吗？您认为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如何实现良性互动？
答：现行高考制度的主要弊端有二，一是一锤定终身，二是偏重课本知识而非独立思考。因此，解决的办法，一是减轻这一锤的威力，把平时的综合成绩也列为录取的重要依据，二是在考题类型上和面试时侧重考查独立思考的能力。但是，高考改革困难重重，进展缓慢。我的女儿是否走这条路，到时候由她自己决定吧。不管她以后怎样决定，现在我都鼓励她把精力更多地用在提高素质上，对考试持平常心。考试本身已是压力，家长不应该再加压，至少要在心理上给孩子减压。每次考试前，我都会对她说：考咋样就咋样，考砸了也没关系。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代沟，很平等，彼此能畅所欲言。家庭教育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熏陶，这一点是学校教育难以做到的。当然，关键是家长的素质，做父母意味着上帝向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你必须提高自己的素质。好的家庭教育对于学校教育的作用有二，一是给素质教育加分，二是给应试教育减负。
问：高校招生中出现了不少学校间恶意抢生源的现象，特别是名校抢高考状元的竞争异常激烈，有人说这是学校的“面子工程”，也有人认为这给了中小学教育“以考为本”的不良示范，您怎么看这一现象？生源对于一个学校是至关重要的吗？
答：在我看来，名校抢高考状元是对自己的羞辱，因为这说明它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尽失昔日光彩，只能靠这种低级炒作来给自己贴金了。好生源当然重要，可以使大学教育有一个扎实的基础和较高的起点，但是，现在的所谓好生源是用应试成绩来衡量的，未必真好，很可能淘汰掉了一些真正有培养前途而未必擅长或愿意花力气应试的人才。衡量大学教育的水平，标准不是招进了什么样的人，而是培养出了什么样的人。我很担心，在大学尤其名牌大学急功近利的现状下，好生源也会被教坏了。
问：教育部表示就业率连续两年低于60%的专业应减招直至停招，怎么看高校成为职业培训所的趋势？在就业率与专业命运挂钩的形势下，冷门专业的学生应如何应对？
答：这当然是极其近视的政策。最基础的学科都是非实用的，但在人类知识的发展中起着决定作用，如果把学科的命运交给市场支配，这类专业都只能关闭。冷门专业的学生应如何应对？我觉得没什么好办法，就看你对这个专业有没有真兴趣了，有就坚守，没有就改行吧。
问：目前考研、做科研都越来越功利，甚至“保研路”成为一个尴尬而“深陷”黑幕的名词，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中，我们如何保护“学术”的“贞操”？
答：学者、教授的堕落是最触目惊心的，也是最卑鄙的，应该用法律狠狠地整治黑幕后的那些家伙。作为学生，应该自重，如果别无选择，就宁可不读研。你想一想，跟一个卑鄙的人又能学到什么。人生有两种选择，一是做人的选择，二是做事的选择，两者发生冲突时，做事服从做人。当做事是做学问时，就更应该如此，因为做学问最要紧的是做人。人的最大自由就体现在做人上，哪怕普天下男盗女娼，你仍可以做良男贞女。
问：而今学术论文的数量成为大学老师评职称的硬性指标，一讲师坦言：“如果一个老师的论文不能达到数量，犹如一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钱一样，无法生存。”怎么看待这种现象？学术的评价标准能够“量化”吗？
答：学术评价标准不能量化是一个常识，量化是教育和学术机构行政化的必然结果，因为行政当局无能评价学术，量化是唯一的也是最方便的办法。所以，关键在于去行政化，回归教育和学术机构的学术性质。
问：如今许多高校都一致追求“高、大、全”的一流名校定位，在建筑规模上扩大校区，在院系上极力扩展，甚至是高校间的兼并，您认为这样有利于高校发展吗？
答：一个大学有真正懂教育的一流校长，能够感召和团结一定数量有真才实学的一流教师，从而培养出相当数量青出于蓝的一流学生，这才配称为一流名校。如今竞相通过圈地、盖楼和扩展院系来创一流名校，这只能说是中国教育的丑闻和笑柄，足以说明现在许多校长不但不是一流，而且根本不入流。
最后，我要向你们这些提问的小记者表示敬意。你们都是低年级本科生，但所提的问题很有水平，问题本身已表明了你们对现行教育体制的清醒认识。我祝愿你们在上学期间坚持独立思考，不被环境同化，做自己命运的主人，而你们的坚持本身就会成为改善整体环境的一种力量。
201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