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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用日本的镜子照照中国

公立如爷,私立如孙——也谈日本医院现状

萨的那口子小魔女是学药的,而且为人比较热心,所以经常充当志愿者,帮助在日本的外国人看病求医。上个星期,小魔女就帮了一位肯尼亚来的黑人坎贝尔先生。

坎贝尔先生在当地是个牧师,还开了一所初级学校,这次到日本是来募捐的。坎牧师在肯尼亚空气清新绿色食品,每天和邻居的狮子大猩猩一块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地做运动,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不应该和医院打交道。不料日本饭菜口味太甜,弄坏了牙齿,只好去看大夫,魔女就去帮着做了翻译。

第一次带坎先生去看病是上星期一,去了以后坎先生对日本的医学大为叹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原因是看一个牙居然可以把光纤摄像头放到牙洞里去,拍出几十张照片来分析,看得在非洲拿阿斯匹林当万能药的坎先生目眩神迷,口中连连称赞。魔女听到人家对她祖国的医疗事业如此推崇,回来自然转述一番,飘飘然颇为自豪之态。

第二天坎先生的牙就补上了,好像用的是一种什么类似快干水泥的东西,果然效率高。然而,这几天小魔女就不愿意再提坎先生的事儿了,说起来支支吾吾,似乎还有点儿脸红。萨开始也没在意,可巧今天魔女出门修车,萨就接到了坎贝尔先生的电话。问他什么事,坎先生说想麻烦魔女带他再去看牙。不是已经补上了吗?萨有点儿奇怪地问。

“是啊,补上了,可三天前我打了一个喷嚏,它就掉出来了啊。现在我的脸都肿了,像老家的河马一样,哎哟哟……”

其实摊上这种事儿并不是坎贝尔特别倒霉,前些天萨还在帮助一个中国来的兄弟打官司。这位老兄在大阪某医院开刀取胆结石,日本大夫态度极好,就是一个不留神把旁边的肠子碰破了,直到第二天疼得半死,重新检查发觉问题,差点儿把小命饶上。至于某人歪着脖子去医院看落枕,等上几个钟头照了几分钟紫外灯又给歪着脖子打发回去这种事就更司空见惯了,这只不过是日本存在的医疗问题的一角而已。

几次回国,听朋友说起国内的医疗问题已经成为千万人头痛的大事。谈论起来,朋友们对医疗腐败,“白衣魔鬼”等等痛切之极,至于原因嘛,有激进的兄弟则指责部分中国大夫病人都素质太低,大夫医德败坏,病人有便宜就占,素质上不去,那就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谈过之后,就不免好奇地聊聊国外的情况,说起来,在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应该早已解决了医疗上存在的类似问题吧?萨听了不禁苦笑,其实医疗问题在日本也是一样令人头疼,有些事情它的确解决得很好,但有些中国解决不了的问题,日本也同样没法解决。至少对于素质的看法,萨不太能苟同,其实,有好多事和素质的关系或许是不大的。看看日本医疗制度解决了和没法解决的问题,我觉得颇有借鉴的价值。

若说优点的话,日本的医疗体制堪称先进,涵括全民的保险制度、巨额的资金投入造就了遍布大街小巷的各类医院,而长期的人才培养又养成了一批具有相当水平的医生。这些拿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逊色。在中国受到沉重抨击而至今依然屡见不鲜的天文药费、红包问题,在日本是看不到的。日本看一次病,通常药费在人民币一百元以下,如果对比收入的差距,这个数字是相当低廉了。而且日本的大夫绝对不会收红包,哪怕是我因为女儿出生高兴给大夫送花,大夫也收得很勉强,最后弄了个花瓶把花插好,放在门厅里让大家欣赏。

日本解决这两个问题是靠素质高吗?当然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我所见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制度。

日本为什么不会有勒索性的药费呢?原因是日本大多数医院所开药物都要到附近的药房购买,而本院只提供少量必要的制剂。这样,腐败药价的致命原因——卖药回扣,在日本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无论你开多少药,病人都不会让你医院的药房多赚便宜,既然没人能知道病人会到哪里买药,甚至买不买药,这回扣如何给起呢?

日本大夫不收红包,那更是严格的制度使然。日本大夫如果收礼,会受到开除的严厉处分,而有这个“案底”的大夫,再被其他医院雇用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日本的大夫和律师一样,都是摇钱树一样的好职业,需要多年苦读,外加一系列严格的考核才能穿上白大褂,谁会舍得拿自己这样美好的前途当儿戏呢?

说起来,这些方面中国的医药改革要是能参考一下,无疑会有事半功倍的好处。不过,有些事情就微妙多了,比如泡病号。

中国泡病号曾经是一个大问题,不过随着今天国营企业的纷纷消失,这个问题也慢慢地不那样明显了。有趣的是在日本观察了一番以后,发现日本人居然也泡病号,而且方兴未艾。和中国不同的是,日本泡病号的主要人群是老头老太。

在日本,虽然医院众多,但照样人满为患,时常可见医院的门厅走廊里挤满了候诊的人群。仔细看来,老头老太占了大多数。是不是这些日本老人都身体特别不好呢?其实日本的老年人群可能是世界上最健康的,他们多半是闲不住,食物上由于长期习惯少油少盐,多食海产品,所以心血管疾病的概率相当低。我们邻居八十多岁的老先生还去存车处当义务管理员呢,风雨无阻。这么多老人光顾医院有不少纯粹属于泡病号,日本有报刊分析主要原因在于日本的医疗保险制度。

日本的医疗保险并不是负担全部的医疗费用,对不同年龄的人其比例也不一样,总的来说,是要照顾高龄者,这样,到七十岁,老人的医疗费用基本就全部由保险承担,不用自己掏腰包了。日本的老人和儿女关系比较淡薄,看孙子的事儿非常罕见。退休了空闲时间很多,人老难免这儿那儿有些不舒服,到医院又不用花钱,还能有一点儿社会交流,没事去泡医院当然不奇怪。

不过医院可是照样收费的,如此一来,就给日本国家的医疗保险制度带来了巨大负担。有人说当年中国人泡病号是素质问题,日本国民素质高不高评价不一,反正这件事上也没有高到为了考虑国家的保险制度不去医院的地步。这种弊病谁都看得出来,却没有哪个政治家敢于在此处动土,弄个制度来匡正一下,减少医疗方面的负担。因为这种“匡正”虽然有利于国,却不会得到好评。老人们不会喜欢不说,年轻人虽然是间接的受益者(医疗保险的资金都是他们纳的啊),也不会欢迎,因为谁都有老的那一天嘛。

于是只好让医院的门厅里继续充满读着小说等待和大夫、小护士交流一下的老头老太们。从这个角度说,日本的泡病号问题,只怕比中国的更难对付。

如果说泡病号这类问题应该归结于患者,那么,前面说到的坎贝尔先生那样的遭遇,责任则在医院无疑。

按说日本的医生都是经过高等医疗教育的,而且有严格的考核制度,一个喷嚏就掉出来的补牙技术或者取胆结石扎破肠子好像不应该是他们的手笔。然而事与愿违,这种事儿就真的发生了。分析起来,这又是日本医疗的另一个罩门——公立医院的大夫,不收红包不收礼,手艺却不敢让人恭维。

日本的医院分为公立、私立两种。公立医院往往都有极宏伟的大楼,市立医院常比市政府大,令人望之肃然起敬。这里装备极为精良,CT、核磁共振、阴极射线管等设备几乎属于必备之品,然而不幸的是,上面所说的类似讲笑话的事情,就大多发生在这些富丽堂皇的公立医院里。究其原因,却原来是中国多年前就开始叨唠的一个词——铁饭碗。

日本的大夫待遇优厚,然而还是略有区别。一般在公立医院的大夫,收入要低于私立医院,因为私立医院目的是赚钱,赚得多了,大夫们的好处自然也多些。而公立医院大夫们的收入是固定的,只要不贪污索贿,即便出点儿不大的医疗事故也是行内监督,不会丢了工作,那是有保障的铁饭碗。铁饭碗好是好,可从另一个角度看,看好看坏一个样,那大夫们还有多少提高医疗技术的积极性呢?于是日本公立医院的大夫们给人的印象就是循规蹈矩,但干活的积极性不高,至少患者是没有多少“消费者是上帝”这类感受的。没有积极性,那么日本公立医院的大夫们技术水平上出些问题,对患者敷衍一点儿,也就是正常的了(这一点,常有人抱怨中国医院的工作人员态度不好,不负责任,大概原因也差不多吧)。

当然,一些日本大学附属的医院,则普遍被认为医疗态度很好,原因也简单,那儿的大夫多半还有科研的任务,人生很有奔头,自然没有普通公立医院大夫那种暮气喽。

如果是这样,可能有朋友说,都搞私立的,不就好了?私有化,的确是一条好办法,打破铁饭碗嘛,中国人领教过了。然而有那么句话怎么说?“世界上没有万用良药。”

说到私有化,日本不是没有私立医院,而且到处都是,对比于公立医院的铁饭碗,私立医院的收入就该叫做金饭碗了。而这打饭碗的金子从何而来?当然是看病的患者带来的了。私立医院的大夫们对自己的手艺都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到私立医院看病,那感觉简直是“宾至如归”,护士们亲切恭敬,大夫恨不得跟你拍肩膀称兄弟,令习惯了国内医院服务的朋友常常感觉怪异。有趣的是往往你第一次去的费用还颇为低廉。不吓跑顾客,放长线钓大鱼,日本私立医院的大夫们都聪明得很。

不过,私立医院也有私立医院的问题。限于规模,设备往往不如公立医院是一条。“一切向钱看”就是另外一条了,萨就亲身经历过一次日本大夫“一切向钱看”的手段。

那还是刚到日本的时候,因为萨对日语一窍不通,需要学语言,小魔女也在读书,所以有半年左右,萨从生活到医疗都是日本政府包干。也就是这段时间,萨因为和坎贝尔同样的原因,到了一家叫做弓仓病院的医院看牙。

看病的大夫弓仓先生已经上了年纪,态度十分和蔼,看过我的那颗牙齿,便和我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弄清了萨看病的钱百分之百都是日本国库出,老头马上说你等等吧,我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别的牙有没有问题好不好?

这种事我干吗反对呢?于是弓仓大夫就叮叮当当地在萨的嘴巴里鼓捣起来。过了半天,老头住了手,萨抬头一看,感觉老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吃惊,问大夫是不是咱的牙里有什么大问题。老头摆摆手,回答说小兄弟您的牙好得很啊,居然,嘿嘿,就这一个需要修的。

语气里面竟然似乎有点儿遗憾。咱也没多想,转眼间老头就和我侃起中国来,看来他好像对中国很有兴趣。接着就告诉我下个星期来复诊。

这次诊察就……完了?

完了。弓仓大夫点点头,牙的事情弄不好终生都会痛苦的,我要为你负责,下次来,我给你的牙消消毒,咱们看看怎样补。当然,我是不用付费的,这段时间我的医疗费用都是日本的医疗保险负担,老头自会去要钱。

好一个负责的大夫啊。萨心里赞叹,转身走了。到门口,弓仓大夫还殷切地追出来说,这个牙不治不行,一定按时来啊。萨道了谢,隐约觉得有些怪异。几个月以后才想明白,让我觉得怪异的是弓仓大夫当时的眼神很不对,居然带着两道金光……

第二次去,就是消消毒,然后让我下次再来。

第三次去,做了些表面处理,用棉球擦了擦。然后让我下下次再来。

第四次……然后让我下下下次再来。

这也太慢了。不过萨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反正这些天也是赋闲,弓仓大夫工作认真,同时很友好地每次都和萨做几分钟日语练习,对中国的文化十分仰慕,经常讨论些诸如乾隆到底有几个妃子之类的问题。和老头家的狗也交上了朋友,大夫说这只狗可不得了,以前和狗熊搏斗过。讲狗斗熊的故事老头讲了两个星期,每次都是关键地方收口,等我下次去了接着讲,倒有些听评书的乐趣呢。

老实说,去国怀乡,那段时间倒是这位大夫那儿让我颇有些亲切感呢。弓仓大夫说,你这个牙问题不仅在龋齿,而且刷牙的方法不正确,这样吧,在我这儿看看正确刷牙的录像。

弓仓大夫说,补你这个牙,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能用它,咱们用什么材料好?用白金合金吧,这个东西最可靠。

真是个好大夫啊,让人感动。萨的眼里老头的形象越来越高大。

就这样一个牙补了几个月,补好后老头还不断地让我去复查,包括检查萨每天刷牙的习惯是否正确。

有一天,萨对老头说:“我下个星期去上班了,以后可能不容易经常来复查,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

老头愣了一下,说恭喜恭喜,那样的话以后有事打电话来吧,随时候教。可是我分明听见老头叹了一口气,蛮失落似的。我还以为他舍不得我这个小朋友呢!回过头来,老头问我,我这儿还能配眼镜,你要不要配一副?两天就可以取。

看牙我配眼镜干吗?谢过了老头的好意,我还是拒绝了。

等到我要走的时候,感到老头有些欲言又止。

终于,老头开口了——你要是有朋友看牙,也是医疗全吃保险的,不要忘了介绍过来啊。

萨点点头,走出老远才觉出这话里面有问题。

后来才知道,那几个月,因为我那颗牙,每星期老头都从保险公司扣十几万日元的医疗费呢!日本的医保政府支持,一般情况下不跟全吃保险的计较,因为这种人多是穷人,一不留神得罪了就是给对立面送选票,谁说日本人脑袋不灵?这钻民主空子的本事学得快着呢!

怪不得老头舍不得我走啊!

直到今天,每当我用舌尖舔到那颗价值一百多万的牙,都有一种万分怪异的感觉。

虽然感觉怪异,但那牙用了六七年了,的确至今牢固异常。

那是,一百多万的牙啊。

朋友评论

1.一百多万日元的牙,换算人民币,也有十几万了……嘴里镶着辆帕萨特……

2.我看一个国家的基本医疗水平,基本就关注对方对麻醉类药品的管制程度,一般管理越严格,水平越烂;管理越宽泛,水平越好。

比如欧洲北部国家,大部分麻醉类药品,甚至大麻、海洛因都公开出售(药用)。而像中国,恨不得连止痛片都要处方。大部分人忍忍就过去了,真想不到有些受了重伤或癌症患者是怎么熬的。

3.萨大也赚了,一去东洋就赚了小日本政府的一百多万,佩服加羡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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