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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二零零六年编散文集,十年剪报三千六百叶,葳葳蕤蕤没看头的,都剔去了,留了四五百篇辑成六本书。八年后,北京时代华文书局的朋友要撮成一册出大陆版,六合归一了,得有取舍,得再一次去芜;原来芜,是去不尽的。到底是香港报纸的文章,要全国人看得有味儿,有咂摸劲儿,港腔,得收敛。要不走神儿,掩卷能会心一笑或一叹,难为出版社的兄弟去拾掇了。

六本书,六个书名,但就是第二本《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的书名流进了大陆。凶残如我的读者,个个要看这本书。这下好了,像一个刽子手未出场,吃饭的家什却做了预展,到真见了我用文火煮文人,做起细剐的活儿,能喝一声彩,赏几个铜板就万幸了。

年过知命,据说,不宜毛躁,宜倚一柄花锄,悠然去见南山,为日薄西山,做一点“心理准备”。霜降前,搬回滨海旧居,山水日恶,风景,不是从前的风景了。不想看,就在窗前修栏,在门外筑篱,然后缠上一串藤,然后,又一串藤……然后,屋就慢慢的,慢慢的,黑了。黑了好,专心点灯写作。

这几年,都在写小说,小说楔了些枝节:春日游山,病文家捡到碗口大一块石头,石头黄白二色,像饭团着了芥末。他当传家宝封藏书柜月余,某天,开门取书,一股屁气扑面,充塞斗室,镇日不散。“书柜放屁了!文学的盛世,学者放屁,我府上大书柜也放屁!”他乐得沿街呼告。每隔一月,就头上簪花,柜顶挂红,大开柜门招呼朋党来“赏味”。登门逐臭者众,按月赏味,改为朔望送香,再改为七日一开,每天一开,屁味,就淡不可闻了。但翕张着鼻翼,络绎来朝圣者不绝。最后,柜中薰沐过屁气的“书写物”,也连带受到青睐。

“你藏的,是一块雌黄石,硫化物会释出臭味。”识者把事说破了。病文家闻言,立眉吊眼,怒斥:“荒谬!这分明是屁!我和病友们写的书,通统是屁!”小故事,照例有微言,无大义,像这部集子里的文字。信手剁一下那些文化寄生虫娱众而已。

我也写诗,写过一句:“岁月,剉礁石成砚台。”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磨细了,也做一方砚,如何?兴到,就用狼毫,把这仇人撩得痒痒的。痒痒的,偏不能搔。不过,怕仇家一闭眼真如灯灭,趁没死透,先撩他们一下也是有的。以前,我的专栏叫《狼的心》,明摆着是一颗应景也应物的黑心。

钟伟民

2014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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