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盛夏的忠臣藏
4、银座第一饭店里濒临崩溃,第一京滨公路上垂死挣扎
离开铁炮洲的屋敷,走上晴海通。眼前的我们只剩下三人。午饭刚吃完,酒足饭饱,心情愉快,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不如到筑地的“波除神社”去参拜一番吧。三人齐步穿过正在午睡的批发商店街,来到那大得可笑的大狮子头前低头膜拜。直到这一刻为止,今天的徒步之旅都算是挺不错的。
时间已过下午两点,太阳更加卖力地射出强光,午前那种凉爽舒适的阵阵微风突然停了,空气里唯一还能流动的,只剩下我们身上的汗水。三人的脚步愈走愈沉重。“哎唷,这天气可真热!”原本还彼此应和的交谈也中断了。
重返晴海通之后,我们步履维艰地朝向新桥跋涉。汗珠不断从额头滴下,汗水多得简直吓死人。终于,我停下了脚步。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软弱的我要求道。“我可是大病初愈喔。”反正豁出去了,医生开的良方也早被我抛到脑后。“就是嘛。”另外两人马上深表同戚,可见他们也觉得很吃力吧。
看那里—有人指着前方说。顺着那手指望去,只见“银座第一饭店”的大招牌高挂眼前。哇!有冷气!我一面连声嚷道,一面气喘吁吁地爬上面前的陆桥。走下陆桥奔进饭店大厅的那一瞬,我突然有个想法:谢天谢地,还好我没生在江户时代!
在饭店里点了冰凉的饮料,三人心中各怀鬼胎,不过三颗心想着的事情却只有一件:“哎!可以改搭早驾笼㊟了吧?”这玩意也就是“的士”,计程车!就算改了说法,心中的鬼胎是无法掩饰的啦。
毕竟是在盛夏嘛,全程步行是不可能的。三人自我解嘲,闲聊着打发时间。大约休息了一小时,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饭店,朝着新桥车站前的人群走去。街上人潮汹涌,我们三人的一身装扮还是很引人注目。不过三人的脚步却比刚才轻盈多了,因为在饭店里吹足了冷气啊。
“从这儿走到滨松町,然后在那儿搭计程车,怎么样?”尼可拉江木提议。好啊!好啊!另外两人之所以肯立即答应,主要还是因为身体状况已稍有改善。老实说,刚才奔进饭店的那一瞬,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想回家!”
走过新桥后,三人踏上了第一京滨公路㊟。剩下的路程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应该不会再迷路了。只要在半路留意一下金杉桥就行了!我松了口气,这时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四十七义士走在这一段东海道上时,他们心中作何感想?
既已走到此处,义士大概不再担心追兵赶来吧。全程到这儿差不多走完了一半,有些义士受了伤,虽说伤势轻微,但可能也已疲惫得步履蹒跚,踯躅难行。饥饿与寒冷也正在逐渐腐蚀众人的肌骨。还有那高龄七十七岁的堀部弥兵卫,他还撑得下去吗?
在这条景色单调的路上,四十七义士之间彼此谈了些什么?据口述纪录显示,当时在路上看到这群义士的町人曾留下如下的对话:“他们看起来好像不太累”、“还是很累啦,因为心中的大石放下了嘛”。思索至此,我突然觉得当时的细节或许只有小说家才能想像吧。
这时,另一个疑问又在我脑中浮起:四十七义士的心愿已了,他们是否到这时才开始谈论内匠头刀伤事件㊟的真正起因?其实关于这个疑问,世间早有诸多传说,在此就不再赘述,但我感觉一般流传的“吉良索贿、欺压说”似乎已成定论。不论这种推测是否有史实根据,传说本身确实极具劝善惩恶的魅力。我自己也曾写过一部跟《忠臣藏》有关的小说《颤动岩》,书写那部作品时,我完全采纳了“内匠头抓狂说”。但现在我的看法却有些改变。
若说浅野内匠头因抓狂而刺伤吉良,我想他当时确实失去了理智,但那跟随机杀人狂因一时想不开的瞬间爆发式发飘是不同的,内匠头在担任敕使供应役㊟那段日子里,心中早已对吉良累积了无数不满与反戚,所以最后才以那种形式找到宣泄的出口。
而内匠头究竟为什么对吉良感到不满与反感呢?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总之一句话,就是两人“合不来”。我想这就是唯一的理由。就像以往也有这般事件:优秀的上班族突然拿起金属球棒打死了平日交恶的上司。这种结果只能解释为:一对冤家因不幸相遇而造成了悲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浅野内匠头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就曾奉命担任过供应役,当时负责指导他的也是吉良。所以吉良从内匠头还是纯真少年的时候就已认识他。随着两人年岁增长,内匠头在其后十几年之间成长为三十多岁的壮年,他的自我意识渐强,身为藩主的气焰与强势作风也开始萌芽。不仅如此,吉良向来对自己的出身和职位感到自豪,而内匠头则受生长环境的影响而变得很神经质。
“这孩子从前多么纯朴老实。”
“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多没面子!”
两人心底各有各的压力,在水面下淤积……
我一路胡思乱想着,转眼之间已来到金杉桥。我就好像浮在浊水上的钓鱼小舟,只能勉勉强强地看见一道“桥”横跨眼前,待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座非常坚固的陆桥,熙来攘往的大卡车正在路上奔驰。路旁大楼俯视着第一京滨公路,楼身反射着斜阳的光辉,往日的东海道景色,现已完全不复追寻了。
我们继续向前走,不久,终于有所发现。在地铁三田站附近的三菱汽车展示中心前面,我们找到一块圆形石碑,碑上文字显示,当年胜海舟和西乡隆盛曾在这里会谈交涉江户城无血开城㊟。碑文旁附有说明文字,据说当时这座展示中心的周围全是沙滩,落语《芝滨》㊟的故事就是以这片沙滩作为背景。此刻,这块闪着夕阳余光的石碑正站在无人回顾的都市一角,碑上刻着毫不显眼的两个名字,而今日东京的繁荣基础全都是这两位明治维新的大功臣一手建立起来的。
看完石碑,接着向终点出发,登上最后那段坡路时,大伙儿简直累得快要断气了,不过我们三人最终还是徒步走到了泉岳寺。手表的指针已指向五点半,黄昏已近,泉岳寺的参拜时间早已结束。我们连一根线香也无法献上,只得脱帽向众义士招呼道:我们今天是特地从大老远赶来的唷。
泉岳寺这地方的气氛很恐怖,或许因为黄昏无人,或许因为这里埋藏着含《臣藏》,不,应该说是“赤穗事件”令人不解的谜底吧。
走出泉岳寺后,我们搭计程车到饭仓吃晚饭。据计程车司机透露,从新桥附近走到泉岳寺来参拜的人挺多的。
“大家都想亲身体会一下赤穗义士的感觉吧。”
听了这话,我觉得比较放心了,原来疯子并不只是我们几个啊。
以上就是我们顺利完成的“两国……高轮盛夏的忠臣藏”之旅。由于同行的伙伴里有人表示“徒步旅游很有趣”,所以我们今后可能会不定期地进行这类企画,目前正在讨论的企画主题如下:
·“城内引回㊟、狱门㊟”之旅
·诸大名登城之旅
·川崎大师参拜之旅(这可是一次长途之旅啊!)
·“堀部安兵卫赶赴高田马场”之旅
·“江户日本桥七刻出发至第一宿场㊟”之旅
总之,主题多得令人目不暇给。然而,这群人里会不会有人临阵脱逃?我的肾结石又何时才能痊愈?一连串无关紧要的隐忧深藏在我们的企画里。各位读者敬请期待!
参考文献
《忠臣藏》第一卷、第三卷(赤穗市总务部市史编纂室)
《元禄忠臣藏——事件的表里》饭尾精著(大石神社社务所)
《忠臣藏元禄十五年的反逆》井泽元彦著(新潮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