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干校风云
从奉贤到南汇
干校要搬家了。大会上领导宣布:我们将动迁到南汇华东局干校去,这里让给文化系统干校。
我们养的猪也大了,有一百四五十斤,所以就用板车拉到了供销社。收购猪的供销社职工喜形于色,连声称赞我们的猪好,比公社农场送来的猪肥。送走这两头猪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想到如果被我们干校宰了,可能心中更难过。明明知道两头可爱的约克夏必定走向屠宰场,只要我们猪倌亲眼见不到也就罢了,不去多想。
华东局干校全名叫中共中央华东局五七干校,位于南汇五四农场,规模很大,有许多空草房宿舍,因此搬过去的除我们学校外,还有教育学院和外语职校,都属高教局系统干校。就此在同一场所出现两个系统,然而在日常事务上要听从老土地华东局干校的安排。
这里不养猪,我不再当猪倌而是和大家一道参加大田劳动,每天下午学习(运动)。奇怪的是要学习《哥达纲领批判》之类的马克思恩格斯经典著作了——以前只读毛选。据说学习经典是为了识别打着马列旗号的骗子,后来知道了骗子是陈伯达,“上头”在搞“批陈整风”呢。至于咱们老百姓对陈伯达为何成了骗子毫不关心,连一点好奇心也没有。自“文革”开始,隔三差五就有大人物被揪出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到底是中央机关的干校。这里的食堂大会场也大,难能可贵的是还有图书馆阅览室,晚上开放。我每天晚上去阅览室看书,看鲁迅的译作《苦闷的象征》。凡鲁迅的作品包括译作都能借阅(阅览室除马恩列斯毛鲁之外只有《汉书》之类的历史书籍),《苦闷的象征》是厨川白村的美术评论,另外又重读了果戈里的《死魂灵》,也是鲁迅译的。那年头能在公开场合看到这样的书,够幸福了。
干校里有不少大官,华东局书记韩哲一就在干校。我和管理阅览室的老头聊过天,他也是一个高级干部,原本要从华东局调往一个大学当校长的,“文革”开始了就没去,老头爱读史书,总戴着老花眼镜看《后汉书》,从未见过他读马列著作或毛选。
有次开大会,内容是一个华东局干部作“斗私批修”提高认识的报告。此人说自己在延安抗大亲耳听过主席报告受过主席教诲,进城之后渐渐放松学习,思想渐渐变修了,工作中犯了错误,是文化革命挽救了他云云。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说到他被“解放”当了普通人之后闹的种种笑话:一是上公交车不买票,(他不知道要买票)被卖票员当场拿下;二是到商店买东西不带钱,他从未有过带钱习惯,所以以后出门必须有子女陪着。此人名叫罗毅,以前当过团中央常务书记,“文革”前是华东局候补书记,7级干部。
当时我就在想:像罗书记这样的大官,出门便是轿车,自然不知道乘公交车要买票;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人送来,当然不会上商店。“文革”让他们下来了,又换了一批人上去,但可以不花钱的特权依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