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你们去卅城
不在卅城,就在去卅城的路上
电话响起,方强拿起听筒,那边是老同学老五极富感染力的骂娘声。
“妈的,傻×飞机晚点了!我刚出机场,正在打车去酒店,安顿好就去找你。现在5点,到那能赶上走秀吗?”
还没轮到方强讲话,电话那头已经自己作答,“算了,我现在直接过去找你,晚上回来再去酒店。”
放下电话,想着这小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他笑得肚子都痛了。
方强完全理解这种气急败坏。
欺上瞒下,公然旷工,顶着老婆查岗的压力,编出弱智的出差理由;忍痛买全价机票飞来G省省城,次日还得屁颠屁颠赶回去一就只为了这么一个晚上。而且,当然绝不是为了找老同学聚会而已。该死的航空公司,几乎使这一切都白忙活。
老五远在华东,非要这样千里奔袭,只是因为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如下:卅城新开五星××洒店。欧美风情东北韵昧,奔驰车模气质文员,94女儿红,太型T台秀。特别推介上海x x学院32位学生妹正式挂牌。
此类短信并不陌生,尤其是对那些手机号码比较“阳亢”的朋友来说。人们通常将其归为垃圾短信而果断删除——当然,内容带劲儿的。还会乐滋滋地回味一会儿。不过,对干这条短信的含金量,老五却毫不怀疑。方强也不怀疑。只因为它来自卅城。
很少人会无缘无故收到来自卅城的邀请。同样,收信者也很少会怀疑其真实性。事实上,全国哪里的色情短信你都可以怀疑,唯独发自卅城的,你大可相信。
这就是信誉。
半个小时,这厮已经到了楼下,方强不敢相信。拿着枪抵着的士司机的脑袋也就这么快了吧。他开车出来。老五还没坐稳,就指着手机短信里附带的详细行车路线,说:走吧。一个小时应该能到。
因为生活在卅城的“一小时生活圈”,方强这年经常“被聚会”,频率甚至比读书时还要高。他找到了学生时代没有体会到的集体感。
从这个意义上说,方强觉得自己跟中国制造业一样,都挺感激卅城的。
上路后,两人一边闲扯,一边展望未来几个小时的美丽时光。曾经是酒桌上的叙旧,如今在往返卅城的路上进行,而这比酒精更拉近感情。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洗澡,这话精辟啊。
车窗外。南方的夜晚姗姗来迟。
二十八镇风光
经过详细计算,方强选择了时间成本最低的广深高速,这条路现状如下:年久失修的路面,匪夷所思的关卡,变幻莫测的交通指示。幽灵一般的各式车辆,时而飞驰,时而蠕动,此情此最,使他想起张楚那首歌。“双腿夹着灵魂,赶路匆忙”。
进入卅城境内。路上的车辆变得极具暗示性:车牌主要是外地的。几乎都是轿车.还有时而飘过身边的乘客表情,憧憬,满足。各路人马浩浩荡荡,空气里弥漫着心照不宣的默契。路过加油站,老五钻进旁边的便利店,神神叨叨地捧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力保健”、“元气神”,发奋图强。杀气腾腾。江湖有云: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上海,小知钱少,不到卅城。不知身体差也。
不久转入号称“黄金走廊”的107国道,这表达很艺术化,可事实上,像所有国道一样,这条路破败不堪、危机重重,充斥着各式机动车的噪音、废气,夹杂着横冲直撞的各色人等,颓废的店铺和民居占据两边。诡异的是,这样穿乡越镇的公路,却时时有金碧辉煌的各色“酒店”、“会所”在道边赫然矗立,其中不乏五星级酒店。霓虹闪烁,极尽暧昧。“黄金”两字。就此而来。外人常常惊叹:一个镇的豪华酒店数量,堪比一个中等城市。这人未必知道,卅城一个镇的年轻外来人口,庶凡也可与一个中等城市相比。
很多人都到过卅城,但未必到过卅城市区。方强没去过,经常来G省的老五也没去过。两人对各个镇的情况如数家珍,对卅城市区却毫无兴趣。事实上,卅城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是由它所辖的28镇得来。不光是寻欢客,一般人对于卅城的印象一世界工厂、民工之乡——人多也产生于因制造业而存在、演变的乡镇。这个城市的灵魂,似乎始终游离于市区那索然无味的城市文明之外,而在这些杂色斑驳、光怪陆离的小镇中澎湃生长。
走秀
T酒店,这是本镇最豪华的酒店,小镇外围的荒郊野地之中。一-栋金色太厦傲然挺立,通体散发着亮彻夜空的光芒,突兀得令人恍惚。这地方名为“洒店”,其实没有客房,也不留宿。挂着羊头,卖的是“人肉”整栋大厦数百个(套)房间,全是豪华奢侈的桑拿房。
桑拿这个词实在是现代汉语词汇中最销魂的一个,连发音都令人发酥。旧时说法“青楼”,令人遐想,现代人的创意都用在了词义演变上,干巴巴的白话文也可以意味深长。当然,“桑拿”前面再加上“卅式”两宇,就更加妙不可言。
方强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先生您好,T酒店有您更精彩!”是酒店门口的一群迎宾小姐。衣着光鲜,笑容可掬。
两人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这些小姐很漂亮,但是这时大家都还是人,不是狼。
大厅里一位知客走过来,点头哈腰说:“先生,请问桑拿还是淋足?”
“桑拿,刚刚打过电话给经理。”来之前老五已经按照短信联系了一位王经理。
“请问先生手机尾号是多少?”
方强告诉了她号码。她用对讲机唧唧歪歪了一阵。_过了两分钟,一个瘦小的身影健步如飞赶了过来。这位就是王经理,有的地方也也叫主任、主管。
一番热情寒暄后,王经理领着二人穿过大堂,来到酒店附设的夜总会。通过介绍得知,本地收赞标准为房费加小费,分不同的级别。这几天正赶上酒店举行“上海滩风情之夜”活动,据说是新招了一批上海××学院出来“社会实践”的学生,在这里打短工。夜总会门廊里,已经密密麻麻挂满了姹紫嫣红的美人照,摄影技术高超,模特表现一流,千姿百态。勾魂摄魄。照片里的人,官方说法叫“性从业人员”。通俗说法叫“小蛆”。在卅城。大家称之为“技师”,或直接说“女孩子”,前者听起来专业。后者听起来亲呢。照片下方,是技师的工号和个人签名档,活力四射,生气勃勃。
妖娆的灯光下。方强感觉心跳加剧,再看老五,一张脸也生气勃勃起来。此刻在大厅正中的T形台上。一场山寨“时装秀”正在火热进行。一排排性感佳丽在环绕全场的糜靡之音中轮番登场,燕瘦环肥,曼妙天成。泳装。内农、簿纱、旗袍,不一而足。千娇百媚。仪态万方。这就是走秀,细数之下,登台者竟达两百人之多。“卅式”两个字的份量这才开始显示出来。性交易已经脱离了一手交钱,一手脱裤的猥琐。化身为丰富而高稚的精神享受了。“值了,值了,没白来。”老五喷喷有声。“不愧是大手笔,跟看春晚似的。”
方强刚呷的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这算个屁!你在家看A片不更刺激。看得见又摸得着,这才是卅城精神。”
确实,满眼春色不过瘾,任君采撷才是关键。台下一桌桌客人。此刻心里都无比踏实,黑暗的角落里,欲望开始发酵。无数双眼睛闪着狼一般的光芒。经理们开始穿梭往来。为客人送上玫瑰花枝。看中哪位女孩子。客人即示意经理将玫瑰送上。
眼花缭乱看了半天。二人只觉喉头发干,一根烟叼存嘴上,却忘了点。这时一位装扮有如圣诞树的帅哥走了出来,“各位嘉宾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大型T台秀,浓情上海滩-…”一番动员讲话后,宣布开始今晚的抽奖仪式。“抽奖?”两人对视一眼。
为丰富客人“性前”生活,卅城酒店经常举办各种活动,任何节日和事件都可以拿来为卅城性产业助威。情人节、七夕这种节日,当然得太办特办,国庆、中秋等节日,普天同庆,当然也不例外,还有一些如庆奥运、迎亚运等特殊活动。祖国母亲可以选择性遗忘性产业,但是这个行业可能比什么都更爱今天的中国——哦,也许不如房地产业爱得那么强烈。
抽奖也有花样:十位佳丽站在台上,每人胸前挂一个气球。
由前十位到达酒店的客人上台将气球弄破。奖券就藏于其中。不许用手.不许用头,因为气球挂得比较低,似乎只能用腰以下、腿以上的部位发力。奖品丰厚,中奖者桑拿费用减免,而且是百分之百中奖率。
台下开始骚动,十位幸运者意气风发上台。在主持人的插科打浑中与美女开始第一次亲密接触。
方强和老五是第十二批到达的客人,就差十几分钟。
“傻×飞机!”两人同时开骂。
半个多小时后,走秀结束,客人们左拥右抱络绎而出。两人心荡神驰,难以决定递玫瑰给谁,王经理不愧是业务骨干,_二话不说。带他们进行二次选择—一美女吧。
这里俗称“金鱼缸”——又一个妙不可言的词儿。一个大房间被一堵璃璃墙隔开了两个世界。那一边,是柔情款款的女人,强烈的灯光照射下,丰乳肥臀.一览无余。这一边,是如饥似渴的男人。接踵并肩。跃跃欲试。这堵玻璃墙是单面可视的,也就是说客人们能看到技师。并可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但是技师们却看不见客人。只能凭感觉展现自己最诱惑的一面。表演难度堪比好菜坞特效片中的明星。“谁想出来的,真他妈太有才了!”
方强不禁折服。
这是另一种刺激。像在黑夜里偷窥光明,角落里觊觎世界。所有的羞涩、矜持都被这一堵魔幻的墙消弭于无形。
王经理开始介绍不同的级别:某某工号系列的。属于“B牌”。小费500;某某系列。属于“小公主”,小费500,往上是“A牌”,小费600;然后是“模特”,小费800;最后是“丽人”,小费1000。
分类的标准主要是身高,1.60米以上的才能算是“A牌”。模特就更是高得出奇。间或也有特殊标准,比如小公主通常长相清纯可爱,丽人要气质出众,直追电影明星。
老五如愿以偿。挑到了一位“模特”,据说就是那批“沪上名媛”之一。按他的话来说,这女孩子有一一种“初恋的感觉”。
此刻“初恋”正亲热地挽着老五的手,像白雪公主拉着个小矮人。
完事前,嫖客都是诗人,完事后,诗人也不过差钱的嫖客。方强没有老五那么诗情画意,主要原因是他的初恋实在不堪回首。那女人令天回想起来只会倒尽胃口。他看中了一位“B牌”的女孩儿,看上去有点不合时宜的冷漠,方强想满足一下有已的征服欲。
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能征服这女人的,是500块小费罢了。
方强指着她,对王经理说:“这个吧,168号。”跟所有客人一样,他的口气像是在菜市场买根黄瓜。
女儿红
这根黄瓜的名字叫董萍。
董萍的冷漠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美丽的忧郁”,她只是心情不好罢了。最近她比较倒霉,刚买的手机坏了,贪便宜买了水货,结果不能保修。赶上这两天客人给的小费都是刷卡的,按照酒店里的规定,刷卡的小费要扣一部分手续费,而且还得到月底才能结现。本来500块的小费,酒店要收100的,这样又得贴进去几十。没办法,客人要刷卡,酒店不能拒绝,技师就更没话说了。卅城的大型桑拿场都是公司化管理,对员工的规定多得很,稍有不慎就扣钱或撵人。前一阵子,有个女孩子就因为客人临走时随便跟经理说了一句“态度不够热情”,就被罚了五百。“什么玩意儿!嫌我叫芙床声小,明说就是了。”那个女孩子气得想走,但是最终还是留下了。现在工厂妹满街,1995年出生的,毛都没长齐,都挂牌“女儿红”了。皮肉生意,最看得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残酷。能在这样规范的酒店里做桑拿,比起一些不知底细的桑拿沐足场,还有那些被桑拿行当淘汰的站街妹和发廊妹,真是好很多了,至少安全些,稳定些,至少公司还每月组织体检。董萍知道,在有些镇,还有商场型快捷服务,类似“50块5次草地”之类,快餐风格的,那些女孩子什么客人都敢接,得艾滋都不知道。“老板,来100块的”,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在这个行当里,董萍自诩还不算差,虽然她已经22岁,年纪算大,不过天生丽质的她,有着四川女人引以为傲的柔韧身材和娇嫩皮肤,脱了衣服后,说是十七八岁,也没有人怀疑。而且桑拿这一行,昼伏夜出,工作时间不断洗澡,所以皮肤保持白皙不难。董萍每月收入过万,算是中产不过她很省,镇上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只有一个大点的超市,偶尔去买买衣服,公司有宿舍,她也不想去租那些农民房。最大的消费就是酒店规定统一购买的成人用品,价格贵得出奇。她包里放着一盒杂牌的安全和套,5块钱一个,按摩油50块一瓶,还有情风格趣内衣,成分割人玩具,质量差又贵,还不许自己买。董萍听说过,卅城这些酒店的服务用品都是专门采购的,真是商机无限。据说最早做按摩油的一个工厂,老板先前也是做桑拿小姐的。人比人,气死人。
桑拿小姐的,基本上都是为了钱,有些急需钱,亲人生病、弟妹上学什么的最多,也有一些女孩子,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因为不想打工过得那么辛苦,想快点攒一笔钱,回家做生意,嫁人。再有就是男人拉下水的了,董萍就是这样。她来自山区,不想一辈子翻山越岭,两年前来到G省,在一家鞋厂打工,从早到晚守着流水线,一个月累死一千块。那时有几个老乡跑到卅城做桑拿,也鼓动她下水,她没有。她有个男朋友,是同乡,人长得很帅,两个人相处得不错。后来男朋友听说卅城女孩子赚钱容易,竟也劝她去。董萍以前听说,很多做桑拿的都是自己赚钱养着男朋友的。那时候她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女人怎么会这么贱,男人又怎么会这么没用。到了自己身上,她才明白,贱点不要紧,最可怕的是孤独,男人没用也不要紧,只要会哄女孩子开心。背井离乡,孤苦伶仃,没个人陪着,过不下去。
半年前她来到这里。因为身高不够1米60,长相不够清纯,所以只能算“B牌”。这里一共有两三百技师,哪里的都有,大多数以前都是在卅城厂里做工的,也有不少是深圳、广州来的,还有一些是从老家直接过来做桑拿的。卅城之所以成为这些人的选择,主要因为这里“人多势众”,既有规模,又有规则。
不过,在董萍看来,在卅城做“XX”真是比做工人轻松不了多少。尽管没做这行前,别人跟她描述过很多,但是到了进酒店后培训时,她还是傻了眼。从来没想到跟男人干那个事,是这么麻烦,这么累人。从一开始,酒店里负责培训的“师姐”就明确跟所有女孩子们说,客人来卅城,是来享受服务的,我们要无微不至。这个大家叫“师姐”的女孩子是东北的,其实比董萍还年轻,但已经是这一行的老手,经验丰富,风格奔放。长相虽然一般,胜在下得去手,下得去嘴,所以客人很多。一开始董萍没当回事,不就是全套服务嘛,她听得多了,一摸二吹三做,躺下坐下趴下,如此而已。可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
卅城桑拿行业的服务标准很高,号称ISO。这个说法代表统一的标准和信誉,也代表了客人对于卅城性产业的认知度。不同地方,不同时期对这个标准的执行方式会有差异,但是只要是卅城的酒店桑拿,都会有一些基本不会改变的套路,否则无法再竞争中生存下来。“ISO”所指的就是这种普遍的最低标准。
董萍所在的酒店就是严格执行ISO的典型,最讲究细节的精益求精。这是客人们的乐事,却是技师们的苦事。什么时候用冷水,什么时候用热水,什么时候必须裸露,什么时候必须遮掩,哪里不能用力,哪里必须用力,什么时候得像****,什么时候得像贞洁烈女,桩桩件件,条条框框,考大学也就这样了吧。很多其他酒店,为了竞争,剑走偏锋,专门搞特色服务,那些女孩子就更是辛苦。董萍经常听说靠近深圳那边的一些镇上,因为竞争太激烈,花样层出不穷,据说有的酒店光技师分类就十几种,什么“OL诱惑”、“强奸诱惑”、“动漫女郎”、“SM女郎”……各显神通,大类别下又细分小类别,技师一起出场时穿得有如八仙过海,连经理都会晕菜,比如把S服务的技师错安排给要M服务的客人。还有为客人提供定制服务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配合。这还不够,很多酒店引进外援,“西洋菜”、“日本菜”、“韩国菜”,漂洋过海来抢“本地鸡”的生意。还有些地方,一切照搬日本**,什么“**”、“**”、“**”之类,恶心死了。总结起来,董萍还是挺认可自己的工作环境,虽然累一点,不过是大企业,大气,现在找工作都要找“500强”,做小姐也一样。
虽说如此,这里的活也不好干。培训的时候,“师姐”从头到尾演示服务流程,虽然演示的对象是女人,已经把她吓得够呛:这哪是性生活,分明拿自己当牲口。首先是体力上的劳累,按摩、推拿、洗澡、搓背、捏脚、掏耳、剪指甲,比干农活轻不了多少;其次是尊严的践踏,女性的羞涩早抛在一边,但是诸如口舌伺候客人下身、脚趾,再任由客人玩弄自己的下身,这也太难为人;还有心理上的紧张,走路要挺胸抬头,脸上要保持微笑,床铺要收拾整齐,衣物要摆放妥当,从进房间招呼客人坐下,帮客人拖鞋,替客人消毒,到离开房间时提醒客人带齐物品,事无巨细,动辄得咎。再到具体的性服务项目,什么“老树盘根”、“东方破晓”,什么“毒龙钻”、“再回首”,密密麻麻写在纸上,好比成语接龙。费力看下来,比老外到中餐馆点菜还晕。
但是人人都挺了下来,慢慢的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得了。再怎么折腾,也就两个小时,一天赚以前一个月的钱,什么都认了。而且,来这里的客人还算有素质,虽然偶尔会遇到难缠的,但是总的来说,他感觉自己还是幸运的。谋生嘛,都要付出。
比如今天这个客人,虽然看上去严肃点,不过还算年轻英俊,也挺和气,董萍有点后悔没有在酒店里化妆,面相不够妩媚。酒店里有专门的化妆师,技术很好,但是画一次妆要50,她有时候舍不得,就在镇上找那种专门做桑拿小姐生意的化妆店做。
董萍挽着方强的胳膊,等着电梯下来。看到方强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没说话,只是悄悄将丰满的胸部挺起来,靠在方强的身上。
夜晚终于到来了。
经理人生
看着电梯门慢慢关上,王经理终于松开了笑得紧绷的脸部肌肉。
凌晨两点,这是今晚最后一批客人了。这个月的订房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他不想再熬,打算收工了。酒店规定所有经理每月最低业务量是客人电话订房120间,必须是电话订房,来之前没打电话的不算。公司里对每个经理的来电量有记录,客人订房后一定要提供手机号码。这个是没法作假的。这意味着每天至少要有四个人找他订房,才能完成每月基本业务,他才能拿到全额工资四千多。在此之上,多订一间房,就多一份奖金。他的最高记录是一个月拿了一万五。
如今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做了。王经理在这行不久,以前一直是别人的助理——其实就是跟班。他穿起西装来显得很成熟,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岁。不久前他的经理跳槽去了南海的一家酒店——听说那里很多酒店都在拷贝卅城模式,在卅城挖人——他才升了经理。
他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附近,脱掉西装,从路口买了包烟,慢慢往回踱步。这条路是镇上仅有的几个热闹地方之一,此刻还是灯火通明,路边的小吃店里有不少年轻女孩子,他知道,这些是刚下斑的桑拿小姐。路口有几辆摩的,这也是在等下班的桑拿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深更半夜见到妙龄女性,他没有什么欲望,倒是有点提防起来。
王经理是江西人,大学里读成人高考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他来到G省,应聘了很多家酒店,收人太低,最后辗转来到卅城。卅城各镇是酒店之乡,机会很多。来了后,他才知道很多酒店基本上就是妓院,经理基本上就是“老鸨”,甚至有些酒店的女经理本身就是小姐出身。开始他还自视甚高,可高薪诱惑和男儿本色使他很快释然,自已是个纯爷们儿,怕什么,又不用去卖身——听说长安镇的很多酒店,真的有女经理也兼职做技师的。
而且其实从专业的角度讲,卅城酒店的管理水平和服务水平都是一流。星级酒店不用说,那里桑拿不是主业,这个以桑拿为主的酒店都是如此。这里一共有上百名经理,掌握着一大批固定客户,并要不断努力争取新客户,维护老客户。这个行当对管理水平的要求是很高的,上要应对地方政府和酒店资方,下要应对技师和客户,中间还有产业链的其他环节,变通,住宿,消耗品等等,方方面面,比教科书真切、复杂得多。
王经理没有赶上最好的时代。几年前,卅城的性产业如日中天,随便一个酒店,破破烂烂的硬件,技师良莠不齐,客户还是源源不断,地方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桑拿的小姐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基本上经理不用做什么,在酒店等着客人来,拉几个女孩子到房间展示一下就算大功告成。现在不行了,大环境变得不利,经济危机使得技师增多,客人减少,供大于求,新开酒店如雨后春笋。为拉抢客源花招不断。免房费,减小费,送礼品,据说有个酒店一个抽奖就送出一部进口宝马摩托车。小场竞争力不够,经理们不得不跑到“黄金走廊”上等着,趁红灯时可怜兮兮去塞名片给过路司机,被撞死都有可能。
而来自政府的压力更是越来越大,从中央到地方,处处都说要扫“黄”,世道不稳,人心惶惶。前一阵子各镇酒店挨个排查,抓了不少人,还封了好多家。他记得上个月还有一次,因为同公司的另外两家酒店被查,不得不让技师们打游击,用大巴把几百个女孩子拉来拉去,查一处,换一个地方。赶上几个酒店的小姐大会师,景象怎一个壮观了得。然而很多客人接原计划到某个酒店,经理们无法遮掩,只好老实相告:水管坏了。然后找车把客人拉去其他酒店。“水管坏了”是暗语,桑拿没水,啥都没戏。经过这么一搞,很多客人不敢再来,客户对产品和信誉一旦失去信心,影响深远啊。
回想到此,王经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忧国忧民的味道,转念间又是一阵恼火。娘的,这些酒店每年交了多少税啊,光他在的这家,每月就几十万,说查就查说封就封,兔死狗烹。
不过他心里知道,这阵子的“严打”,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这玩意儿春风吹又生,即便是连根拔起,也不是想拔谁就拔谁。像他所在的这个酒店,后台非常强硬,老板听说跟国防部的人都有联系,对付地方警力根车不在话下。当然,这些事情他一个“老鸨”没法了解,也不想了解。上头的事,知道越多越麻烦。
在他看来,整顿也好,严打也罢,最后的结果是产业整合,重新洗牌,强者更强,弱者淘汰。跟国企兼并是一个德性。
而他自己,就是呆在这样一个背景庞大的垄断国企里,怕什么呢。
而且,最近每天他的订房电话不断。看来大地回春,“胡汉三”要回来了,自己适时的客户回访起到了作用。
接照这一行经理人的职业道德,本来是不该给客人们打电话的,这里的客人什么角色都有,一个醒目的经理不会多事。但是最近情况特殊。给客户的邀请短信,是有专门的短信公司负责的,千篇一律,而且严格按照公司规定的格式和内容发送,很难体现出对客户的个人关怀。多事之秋,各个经理都觉得有必要跳过短信程序,跟客户直接对话。他前几天打了电话给一些熟客,通报近期“风声已过,优惠回馈”,希望重树客户信心。现在有效果了。
只要没变性,客户始终都会回来的。他接待过全国各地的,甚至全世界各地的客人,见识过组团飞来只为春宵一度的内地客人,见识过为了和技师对话而恶补中文的老外。他也是男人,每天和这些尤物在一起,要不是公司严令禁止,他也恨不得在介绍技师时给自己安排一个。
毕竟,这里是“卅式服务”,这里是IS0啊。
一阵莫名的自豪感使他忘掉了疲惫,他丢掉手上的烟头,大踏步朝自己的蜗居走去。
天之尽地之极
在王经理进入梦乡的时候,方强和老五正在疲惫地往回赶。为了不辜负老五的机票,他们又去了另外几家酒店。
和所有游魂一样,他们在夜晚到来时奔向卅城,又像所有游魂一样,在黎明前匆匆逃离。**的力量已经消退,脑袋开始重新占领高地。方强开始产生对老婆的愧疚,老五开始产生对钞票的思念。
两人在寂寞的公路上默默前行,
在小镇外围的T酒店里,董萍扯下难受的假健毛,换上舒服的运动衫,背起刚买的仿LV包,走出门来,坐上一辆摩的,消失在黑暗中。
酒店的灯光已经熄灭,整个小镇恢复静默。一条空荡荡的国道向远处延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