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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缩短公司与住宅的距离

1

山藤节子刚从电梯里跑出来,冻僵了的手指稍一动弹,自选市场的包装纸袋子,就掉在了楼板的瓷砖上。

“哎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随后便敏捷地蹲下身去,拾起滚落在地面上的东西——1/4颗白菜、粉丝,墨斗鱼,豆腐已经有些摔扁了……

“混蛋,竟然忘了买姜!……”山藤节子忽然察觉到这一点,立刻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7点15分了,山藤节子犹豫了几秒钟,决定不再去买。她本来想,今天的天气这么冷,打算给妈姆做炖白菜吃。汤里放不放姜可大有差别,喝了也不怎么暧身子。可是光为买姜再跑一趟,就又要耽搁15分钟。

同楼住的主妇从走廊上走过,向她打着招呼:“您回来了!……”山藤节子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一馏小跑地走到自己家门前。

山藤节子不同于一般的女事务员,她在的矢纺织公司登户工厂上班。早晨8点上班,傍晚4点半工作就结束了。她在试验室里当助手,不加夜班。因此,按理说,她应该能早些到家。可是她从登户赶回浦和的公寓,光是乘电车就得1小时25分钟。再加上走到车站用的时间,和在川崎换车,无论怎么紧赶,也得花上1个小时50分钟。而且,节子在下班回家的途中,还得为做晚饭而去买点儿莱。

夏天天长,总还好些。可一到冬天,她每天早晨,天一蒙蒙亮就得离开家,而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自己疲劳总还可以忍耐。只是在她外出上班期间,母亲一个人关在家里,总使她不放心。

母亲德枝到1980年1月就满63岁了,按照如今的年均寿命,离老年还远呢。可是,自从她前年患了轻微脑血栓,身体已经完全衰老了。如果在家里,还可以扶着别的东西,慢慢地挪动身子,可只身外出已十分困难了。从那以来,每天买菜,就成了山藤节子的工作。

山藤节子对于买菜,本来不觉得是多大负担。甚至当她下班挤在电车里、脑海中翻腾着母亲喜欢吃的种种莱肴的情景时,她就像忘了疲劳一样,温暖之感油然面生。

像往常一样,山藤节子走到了自己家的门前,脑子里还在想着:要是离公司近些就好了……

她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德枝就该走来摘下门链,迎节女儿进家了,还总要柔声细语地说:“你回来了!……”这也成了母亲德枝的习惯。

今天,山藤节子没有闻到溢到走廊的烧饭的香味。米饭总是由德枝在家做好的。

山藤节子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她平时总是不放心,稍有一点儿异常,马上就联想到变故。

她再次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反应。节子手里抱着纸口袋,从手提包里摸索着取出了钥匙。插钥匙的时候,觉得心里乱得很。意外的是门并没锁。

室内昏暗。大概炉子也熄灭了,屋里冷嗖嗖的。

“妈妈,您在哪儿?……”山藤节子大声呼唤着,摸到开关,打开了所有的灯。她看到母亲德枝躺在起居室墙边的地毯上。她两腿直伸,身体横卧而倒。

“您怎么啦?……妈妈!……”

山藤节子跑过去。德枝使尽全身力气,好容易才抬起上半身。

“……傍晚时摔倒在走廊上了……好容易挪到家里,可总觉着腰疼,站不起来了……”

“从傍晚您就一直躺在这儿吗?”

“我给广里打了电话,说是你刚走。”电话机倒是放在小桌上,德枝可以爬得过去。德枝有时也到走廊上去走动走动,大概是扭了腰胯,结果,就在这没有一丝暖气的房间里,在一片昏暗中,足足躺了将近三个小时。

山藤节子赶忙点着了取暖炉,把毪子拿来铺在近旁,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您不如给雨野外科大夫打个电话,让他来一下好了。”

“我本来想,阿节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是,您要是感冒了,不是更麻烦吗?”

山藤节子给经常就诊的外科医院打电话,禁不住眼里涌出泪水。母亲只有依靠自己,真叫人心焦。

“看来还是得搬近一点……”

山藤节子坚决地自语着,口气里流露出对自己的气愤,后悔过去没有早点儿下决心。

发生这次事情以后,山藤节子母女二人就决心,卖掉早已住习惯了的浦和公寓,在登户附近寻我住宅。所幸的是,德枝夫人并没有摔成骨祈。只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请大夫毎天来注射和换药。她基本上已经复原了,又能扶着墙慢慢来回走动了。

近来,“缩短单位与住宅的距离”这句话十分流行。可能大多数人是要把住宅,搬得更加靠近单位吧!

山藤节子当然也不例外。尽管她对浦和这个小镇非常留恋,但如今却并不想调换工作,山藤节子生在浦和,短斯大学纺织系毕业以后,就在的矢纺织公司就职。那时,父亲还在当地一家食品公司工作,一家三口人住在公司职工宿舍里。但是七年之前,父亲仅仅50多岁,就因病早逝了。后来德枝和节子娘俩,仔细地商量了以后的生活,结果买了这一套二室一厅的公寓楼房。她们用父亲的退职全付了款,不足的部分从住宅公库,借了170万日圆的贷款。每个月要偿还九千日圆。不过那时娘俩都工作,总算没造成太大的负担。

德枝在父亲原来工作的公司食堂里当炊事员,58岁时辞去了工作。可娘俩依然不打算离开浦和。一则是因为浦和是德枝的故乡,这里亲戚朋友比较多;再则是因为德枝认为,在熟悉的环境中生活,节子就很容易找到合适的对象。

山藤节子决意卖掉公寓以后,先找工厂里的上司——技术股长仁科秋雄商量具体办法。十个月以前,也就是1979年3月,他刚刚在川崎的梶谷附近,买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大概是因为偿还贷款压力太大,他戒了烟,照例每天中午从家里带饭,而且,就连在食堂喝咖啡,都改为隔日喝一次。以至年轻的职工们,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不过,不管怎么说,乔迁新喜之后,仁科秋雄的生活似乎很圆满。

“你要是还打算买公寓单元房,恐怕得先找到要买的住处。要是先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的话,岂不是进退无路吗?”仁科提出了他的看法,“报纸上不是常登广告,说是为出售自己的住房,可以提供咨询吗?”

于是,山藤节子开始仔细地,翻看每天报纸上的广告和启事。报上经常登着川崎这一带的多摩总业公司的商品房。由于仁科买的就是这家公司的住宅,所以,它总是无意中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单元公寓待售,自川崎车站步行15分钟,建后3年,价格1660万日圆,屋楼,三间屋,面积59平方米,免收手续费。”

启事上登的这幅广告,引起了山藤节子的注意。免收手续费,大概不是由房地产公司,为买方和卖方斡旋介绍。可能这幢住宅已经为房地产公司收买,产权为公司所有,这样,房地产公司即使不征收手续费,也可以赚得利润。这也是仁科秋雄告诉她的。

一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山藤节子趁着下班回家的时间,到多摩总业公司去了一趟。节子曾考虑过其它两、三处住宅,但川崎的这套单元公寓,却最使她动心。距登户近些固然好,但德枝不大喜欢过于冷清的地方。她们也知道,如果要住在市区里,那就只能考虑旧房子了。

“敝公司收买后,把内部完全重新装修了一遍,住进去跟新房子一样的啊!……”

一名业务员带她去看房子,一边驾驶着汽车,一边解释着,他年近50,有点驼背,姓中田,看样子已干了多年这种行当了。

“我住在浦和的公寓,也已经八年多了……”中田说起话来不怕生,山藤节子也随便地说着。自己住的这套房子,也想托他兜售。

“房子没什么毛病,面且住得很舒服,现在还几乎和新搬进来的时候一样呢!……”

山藤节子倒并不是为了炫耀才说这话。这是实实在在的感觉。正因为这样,节子对于买旧房子,在精神上几乎没有什么反感。

广告说的住宅,是一座七层楼的楼房,若沿着与多摩河并行的公路走去,一拐弯就到了。河的对岸,工广连成一片,这边的住宅区反倒显得静谧,寺院、神社和幼儿园及运动场到处可见。

公寓名叫“京滨公寓”。这座楼房在附近一带,显得特别高大。红褐色的砖墙,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之中,闪烁着光辉,显得暖融融的。

“这一带的工厂,都受到严格的限制,因此在噪音和空气污染方面,客户无需担心。”

中田把汽车开进楼前的停车场,引着路在前走了过去。

楼前的庭院周围,栽了一排喜马拉雅杉树,楼门前接着几棵,像是白桦似的、挺拔的盆栽树。山藤节子忽然联想起以前和朋友一起旅行时,住过的信州饭店。

大厅的墙壁上镶嵌着花砖,乳白色的花岗岩地面,淡淡地映出墙壁的色彩。

“确实很漂亮啊!……”山藤节子跟在中田身后走进了安静的前厅,自己嘀咕了一句。

“是啊!……”中田一边点头,一面介绍,“准确地说,建成以后才三年半,主要是因为维护得好。”

这座公寓最初是由其它的房地产公司出售的。不消说,楼里的八十二套单元,现在早已销售完毕。中田介绍说,去年12月初,住在五楼507号的一名石油公司的职员,调到纽约去工作了。他委托多摩总业公司,出售这套单元房。他希望在赴任之前成交,因此,多摩总业公司照顾了他的这一情况,买下了这套住宅,重新装修内部以后,现在刚刚决定出售。

山藤节子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生怕漏掉一字一句。如果是建成后三年半的活,那就是1976年前后峻工的。从时间上来看,大概问题不大。专门介绍公寓情况的书籍上写着,如果买旧的公寓单元住宅,最好是买建成后四、五年以内的房子,总之,最好避免购买石油危机那时建成的楼。据说,那时建成的楼房,有不少是材料不足或建筑公司破产、在停工很长时间以后,又由其它建筑公司接手建成的。

他们乘电梯上了五楼。走廊上,他们只遇到了两、三个像是主妇的人走过。

“因为这儿交通方便,许多住户都是双职工。白天特别安静。”

中田滔滔不绝地解释着,走到507号房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了进去。

果然,这个单元共三间屋,表面看来如同新房子一般:墙壁、天花板和厨房的地面都重新铺过,房门和窗框也重油了油漆,看上去闪闪发光。山藤节子本来早有思想准备,既然是买旧房子,就是脏一些也只好忍了。可看到室内窗明壁净,光是这一点,就使她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

房子的开间也和广告上说的一样,一间西洋式的起居间,和餐厅连在一起,两侧是两间日本式的房间。原来住的房子只有两间,因此这里边有一间10平方米的房间,显得格外宽敞稳重,德枝也一定会喜欢的。她还敏捷地查看了壁橱和支架的数目。

山藤节子再次站到窗前。多摩河从鳞次栉比的房厍对面流过,一直流入大海,远远望去,宛如一条淡蓝色的飘带。她还看到有人在河滩的草地上打高尔夫球。现在草地显得有些枯黄,一到春天,大概一定会吐露出新芽,露出一派生机。在这喧嚣的城市中,早晚能够远眺如茵的绿草,飘带一样的河流西岸。母亲在这里生活,心情一定会开朗起来……

城里的噪音,也不像想像的那么杂乱。按这光景,如果能眵顺利地换购,真想早点搬过来。

“如果您方便的活,是不是请您再到公司,去看一看住宅说明书?另外,关于您现在住的房子,我们公司在浦和,也有一家有业务联系的房地产公司,可以让他们抓紧时间,去您那里看看房子。”

山藤节子已经把现住的单元公寓的面积和条件,一股脑地都告了中田。

“能卖得出去吗?要是卖不出去,这一套房子也买不成呀……”

“没问题。不过,这种事也都是缘分。有时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种时候,手头的房子处理起来,却意外地顺利了。”

仁科也曾谈过亲身经历,要是有缘分的话,自然就会下决心。

“这地方说不定能住下去……”山藤节子心里感到一阵兴奋,但是她立即又抑制住感情,小心翼翼地说道:“哎,我溜达着走到车站去,然后再顺道去公司。请您先回去吧!……”

她想试试看,是不是真像广告宜传的那样,离川崎车站只你15分钟的路程。

在离去之前,最好再到传达室看看,问问管理制度的实际情况。在这之后再作结论,那也决不致于为时过迟。

此时山藤节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参考书中的字句——购买公寓,同时也就是购买它的环境和管理。

02

看来她对京滨公寓那套住宅非常有意。听口气似乎只要款子有了着落,马上就可以交定金。不过,浦和那边的房子,要是卖不出去的话,钱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而且,现在住着的那套房子,还剩下150万日圆贷款没有还清呢……

看样子,山藤节子想要亲自步行,测量一下公寓到车站的距离,于是就把中田打发回去了。在他回到公司,大约三、四十分钟以后,节子再次露面,大概是经过实地勘査,感到满意吧。她的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有兴趣,和中田洽谈了近一个小时之后,暂时先告辞离去了。

中田跑来向经理仓石,汇报事情的经过。

经理仓石了平,今年41岁,支着两只胳膊,宽阔的上身像是伏在办公桌上一样,脸微微转向窗户,仔细听着他汇报。

多靡总业公司是在11年前,仓石辞去了一家公司的办事员职务后,用了不到1000万日圆的资金,创办的房地产公司。趁着经济高速增长和兴建住宅的热潮,他颟利地扩展了业务,如今已经把它发展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中坚企业,拥有大约40名业务员。

仓石本人集中精力收买地皮、建造住宅和规划销售。至于每一套住宅具体的成交去向,他难得有时间听取汇报,可是,唯有京滨公寓,却因为某种原因,急于出售,因此特意让中田,来汇报进展情况。

“后来我给浦和地区的近藤地产公司打了电话,委托他们尽快协助销售。听他们说,估价大概为1300万日圆左右。我劝她不一定先卖掉那边的房子,最好是先在这边交上定金。她回去的时候,表示要和母来商量一下,两、三天之内再来答复。同时我也暗示她,可以减价100万日圆左右。”

按行情,建后四、五年左右的旧住宅,价格上要比新建房屋,便宜二至三成。由此看来,降价的幅度实在不小。不过,这一点仓石也是认可的。

“是老太太和老姑娘母女俩?”

仓石的目光,转回到中田的脸上反问道。他似乎是刚刚想起,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表情,俨然是想说:实在有点可怜……

“对,今天来的只是一位30多岁的老姑娘。据说是因为母亲身体多病,希望搬得距离工作单位近一些……看样子她非常感兴趣,说不定会借点钱来交定金呢。”

―瞬之间,两个人沉默无语。仓石轻捷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知道了。成交之后告诉我一声。”

中田走后,仓石目光犹豫,左右巡视,最后死死盯住了办公桌和窗子中间,放着的白色立体模型。

这个石膏模型,大约有一米见方,形状是一块劈山开成的台阶形地面,整个区域内摆着40来幢漂亮的住宅。这就是“髙津原地区商品住宅地”的立体模型。目前,多摩房地产总公公司正在倾尽全力,准备着手施工。

看着看着,他那晒得黝黑的粗犷面庞上,又逐渐显露出平日的生气。重新装修过的京滨公寓507号室的情景,只是一瞬之间,掠过了他的脑海。现在面前又闪现出,还仅仅是一片原野和山林丛生的住宅规划区的景象。

今天,在这片旷野邻接的公路旁边,大概正停着两辆小轿车……不,也许是面包车。从车上下来的十来个身穿西装的人,现在是不是还在现场四处转悠?

仓石那肥厚的双唇紧抿着,像是要抑制住焦虑和愤怒。这时,他又回忆起市政府城市开发科长户波荣造,那张毫无表情的黄面孔来。户波也一定在这一群人之中。

10天之前。户波荣造从部下手里,接过仓石提出的一杳申请开发的文件后,只匆匆浏览了一眼,就突然拿着它走到窗口跟前,把文件扔了出来,声音含混不清地说道:“这种不合规矩的图纸,我没办法受理。”

“到底哪儿不合规矩?改哪些地方才能受理?”仓石强忍住涌上来的怒气,卑躬俯就了一番。按照对方近乎刁难的要求,重新绘制了土地利用规划图,总算是让他收下了。

“初次见面的城市开发科长,为什么要显露出这种态度,明显地露出敌意呢?……”仓石至今还感到不可理解。

高津原的这块地皮,大约有1.2公顷,是去年12月中旬,仓石从产权所有者手里买来的。虽然说大部分还都是树丛和粮食地,但却是块向阳的山坡,如果稍微改造一下,一定是一块再好不过的住宅地皮。仓石从两、三年以前就开始留意了。他一直和产权所有者进行交涉,可是,对方就是不肯点头。近些年来,产权所有者在囤积居奇、不肯轻易放手。因此出卖的地皮很少,这已经成了住宅地皮供给不足的重大原因。

后来仓石风闻产权主人患了重病,已经活不了多久,于是就和他儿子拉上了关系。父亲虽然拥有许多土地,但却继续过着农业生活,依然把自己的土地划出一部分来,终年耕种。儿子早己当了公司职员,管理山林和田地的事,已经成了他的一种负担。

去年11月,父亲死去,儿子迫于要交纳数额庞大的遗产税,同意出卖土地。这样,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仓石髙出同行一招,弄到了一块如今条件极好的住宅地皮。

为了修整地形,他还从其它两户农民手里,买了一部分田地。总计面积为1.2公顷,买地皮的价格高达7.2亿日圆。其中2亿日圆,他用自己公司的流动资金付了账,剩余的部分,则用买来的地皮和公司现有的住宅做担保,从银行借了款。他下了决心,做出决断,真可以说是拿自己公司的前途,孤注一掷。这是因为他确信:在那块地皮上建起住宅以后,马上就可以销售一空。他已经和板块住宅建筑公司,草草地签了合同,委托施工,待销售住宅后付款。地皮共约3600坪,买价平均毎坪20万日圆。其中除掉道路、公园和其它公共用地以外,他计划一共建40套住宅,每套占地大约50坪。如果可以的话,划分得再零散一些,则更为有利。可是这一地区属于甲类居住专用区,政府要求每一套住宅的占地面积,必须超过150平方米,也就是45坪。

这样,平均毎套销售价格为5500万日圆——地皮毎坪70万日圆,计3500万日圆,庭院和房屋2000万日圆。估计全部销售之后,毛利总计为4。5亿日圆。

自1978年以来的四年间,仓石在春日野山坡,修建住宅的生意非常好,每次开始销售以后,都几乎是立即被买主一抢而光。这使仓石增强了信心。高津原在地理上,比春日野靠西边一些,交通条件稍微差了一些,但周围环境更加优美,而旦住宅区的规模也大得多。

他迫切希望尽早一天,在买到的地皮上开始施工。为此,他必须首先向市政府城市开发科,提出城市规划法规定的申请书,并且要得到批准。

仓石和多年来熟识的设计事务所技师反复协商,制定方案,设计了土地利用规划图,并且做完了计划书。10天前,也就是1月16日,他向市政府提出了《开发业务事前审查申请书》,并且还附上了所需要的图纸。

市政府接到申请以后,要在大约10天以后,在城市开发科主持下,进行现场调查。自来水管理局、环境卫生管理局、消防局以及工程部的公路科和水文科等,各个部门的科员们,一起乘面包车或小轿车,到现场共同进行勘查。过去,这种调査,都是在每月第二个和第四个星期六的上午进行,这一周因为市政府安排日程的原因,改在午后。仓石早已掌握了这一情况。

以前,现场调查都是会同申请者一起进行的,但最近禁止申请者陪同。在现场,各部门的工作人员,要商讨一些事项,都是对申请者提出的要求。譬如,改修河堤、新设自来水管、扩展出入住宅区的道路路面等等。有些部门往往提出苛刻的要求,有时也可能比较易于通融。一个月之后,这些意见综合在一起,并写成答复意见书,退给房地产公司。在“预先审査”的阶段,内部意见可能出现分岐,市政府似乎是不愿意让外人,了解这种内情,因此,改变了过去的调查形式。

于是,房地产公司也就采取措施,让职员化装成割草人,混进去探听情况,了解现场调査时的气氛。

仓石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他感受到一种难以忍受的不安。尽管他自己觉得胸有成竹,相信肯定能建成住宅,所以才买了地皮,可在实际开始施工以前,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难关,像伏兵一样埋伏在前面。

直到快到下午3点钟时,总算传来了敲门声。职员堀田和黑川走了进来。

黑川的年纪二十五、六岁,是个新职员。市政府的官员们,认出他的危险性比较小,因此今天扮演了割草人的角色。堀田则假装无意中从现场走过,窥探了一下情况。

“看样子,户波科长出了个难题。”堀田开门见山地说。

堀田个头矮小,戴着眼镜,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表面看来像个学生,可实际上他已经33岁了。他从创业之始,就和仓石同甘共苦,可以说是仓石的左膀右臂。

“又出难题。”仓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们八九个人,今天下午一点半左右来的,下午两点过一会就回去了。户波科长好像一直在说什么,有关公路的事情。”

黑川直到刚才,还穿着一身工作服,一直蹲在草丛里。他汇报道:“哎,我不敢靠得太近,那些当官的又是来回走动,他们说的话,我也没有能够听得很仔细。那块地皮南侧,不是有条埋设水管的路吗?他们好像是说那里埋着直径约1,2米的水管……”

“对。还有呢?”

“户波科长的意见,好像是说应该在现在的公路旁边,新设一条道路……”

“简直岂有此理!自来水管理局的人们是什么意见?”

“可他们的话,我没能……”黑川满脸是汗。

仓石焦躁地用手指尖敲着桌面。他在顾客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矜持的抻态,可在职员面前,有时却露出本来面目。这也真实地反映了他的内心世界。如今他的神经,正为这次规划的事情,被绷得得十分紧张。

“别的方面呢?”

“还有就是,他们谈论了一阵电视天线……”

黑川为难地摇着脑袋。不过,审查的中心人物——城市开发科的科长,似乎是出了某种难题。事先只要能够了解到这一点,侦察就该算是大有收获了。

“户波荣造是去年春天当上科长的。”黑川离开房间以后,堀田开始汇报。他从10天以前,一直在暗中调查户波的情况。

“这个人好像有点古怪,图纸稍微有点不干净,他就让别人重新画上好几次。不过大家都说,他平时为人还算温和。可我终于弄明白了,他对咱们公司,确实是事出有因。”堀田的黑边眼镜闪着光,他抬头看了看仓石。“对了,从上次见到户波科长的面孔时,我就总觉将有印像,可直到今天,才终于想起来了。说起来,已经是九年之前的事情了。”

“九年之前?”仓石感到不可思议。

“您还记得咱们公司在宫崎山坡前,曾有一套200坪左右的住宅吧?那时户波只有三十五、六岁,而且,也不在开发科工作。开始时,他提出要买那块地皮,公司还收了他50万日圆的委托费呢。可是,后来有了更好的买主,于是卖给了别人,又把钱退还给了他。”

“对了,好像有这么回事。”

“更详细的情况,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保准没错。这块地皮是我和经理一起经手的。”

那时的多摩房地产公司还只有四、五名职员,仓石是事必躬亲。

“我记得那时候,那块地皮和周围一带,都是丛生荆棘,每坪价格才5万日圆上下。不久,附近通了公路,很块地繁荣起来了。如今每坪不下于60万日圆。所以,他至今恐怕还耿耿于怀。”

买卖房地产交纳的款项名目繁多,有的叫定金,有的叫手续费。但如果是叫委托费,那么如果其中一方改变了主意,只要归还这笔钱就算了结。而且,当同一房地产有两个买主时,房地产公司在很多情况下,根本不考虑先后顺序,总是和条件有利的一方做成交易。这种事,并不一定能算得上行径恶劣,但对于已经决定购买的顾客来说,肯定是大感意外。

“从那以后,户波就没再买过地皮吗?”

“不。听说第二年,他搬到了下一站——官前平车站附近,现在住的房子相当不错。”

如果是这样,他似乎也无须永远怀恨在心。但对他来说,每当看到自己没买到手的这块宽阔的地皮时,也许总要感到火胃三丈。也确实存这种人,总是难以忘怀诸如此类的旧怨。

仓石回忆起户波荣造的那张瓜于脸。如果从另一方面来看,他的性格也许该算是比较温和的。

“哎,不知道他们要提出什么要求,还得再摸摸对方的想法。”

“还有环境评议的问题呢!……”堀田口气更加严肃了,飞快地说道,“其实,现场上已经插上了反对开发的木牌子。”

“啊!……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要想在那片林木丛生的山坡上,实现立体模型的设想,看起来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仓石突然被一种苦闷的感情攫住了。在向市政府提出开发申请的同时,他还要做另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一一必须征得附近居民的同意。

这个市属于政令管辖的城镇,实施有关环境影响评议条令——所谓《环境评议条例》。这一条例规定,凡属建筑面积超过一公顷的小区开发活动,必须征求因建筑住宅小区,而蒙受影响的有关居民的意见,并且由市民、职员和知名人士,组成坏境影响评议审査委员会进行讨论,然后再把这些意见转达给市政府,以资审査。实际上,房地产公司不但要取得邻近地皮所有者的同意,而且还要召开会议,向邻近的街道自治会进行介绍,征得全体居民的赞同,否则根本无法开始施工。在大多数情况下,当地居民总是采取敌对态度。

1978年和1979年在春日野高地上建造那25幢住宅楼时,因为是从其它公司买来的、早已平整好的地虎,更重要的是面积较小,因此没有遇到过这种麻烦。

然而,只有披荆斩棘,把荒芜的土地,平整成宽阔的宅基地,仓石才能够感受到工作的意义。而且,作为一个开拓型的企业,它的存在价值也正在于这里。

即使是不考虑赔赚,仓石也是这样认为。

“地皮还有的是。关键是供应的渠道。”他再一次深有体会地这样自语着,这句话已经快成了他的口头禅。

“那些已经有了住房的人,总是反对接着盖房子,说得可好听啦:什么保护自然!保护森林!……混蛋!……就连那些一辈子跟住宅不沾边的人,也看准了房地产公司的弱点,提出条件来。全都是些私欲熏心的人。”

仓石把紧握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模型的塑料框上,仿佛是在故意表示,即使是为了赌气,也要把这些绊脚石都统统搬开。

03

这里也充满着私欲。这大概就是行政宫员们的利己主义吧!

仓石看着城市开发科科长户波荣造的办公桌上,摆着的土地规划图复印件,心里充满了怒火。在扁平的葫芦形地皮的南侧,画着一条宽度为七公尺的公路。在地皮区域里,沿着这条公路,用粗粗的红铅笔道儿,划上了一条九米宽的道路。

“现有的这条公路,是一条自来水管道的道路,下面埋着直径1.2米的自来水管道。如果施工的重型卡车,在这上面频繁地驶来驶去,万一水管破裂,那就麻烦了。因此,只好清你们在这儿另铺一条新路。”

户波荣造那滚圆的手指上夹着烟卷,用指尖比划着红铅笔划的线,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声音平静而且难以听清楚。

2月初,市政府现场调查以后,又过了10多天,仓石主动来到市政府,分别到有关的各部局,打探了一下对方的想法。要是一味地傻等,大概一个月之后,方能收到市政府把各方面的意见和要求,汇总起来的审査答复。但是,如果到那时再采取措施的话,开工就势必相应拖延,他到自来水管理局和工程部去了解后,还觉得他们没有提出极端苛刻的要求。

果然,城市开发科是一大难关,他提出要在现有公路沿线旁边,再修一条宽九米的道路。这个位置恰好处于葫芦状地形最长的一边,因此,这不但要增加庞大的支出费用,而且,还将大大削减地基的面枳。由于要遭受双重损失,说不定要在经济核算上,造成致命的亏损。

即使不增设这条道路,在建造大规模住宅区时,房地产公司从一开始,就要承担种种义务。整个面积的6%,要无偿划做公园绿地。3%则要无偿交付市政府,作为公益用地使用,否则就要交纳,与此相当的费用。而且,往往还必须按照要求,改修周围的公路,遵照各个部局的指示,加修排水沟、增设水管、修建污水处理场。仓石总是觉得:这些事情,本来都应该是国家、或是地方政府修建的,却都趁这机会推给了开发公司。房地产公司自然要经济核算,于是这些费用,就直接加到了地皮价格上。结果,地皮价格愈发高涨。

“听自来水管理局的先生的口气,似乎不一定新建道路,现有的公路加宽也可以使用……”仓石和缓地反驳道。

“不……不,那可不行。不仅仅是个交通量的问题,还有需要承受的重量啊。”

“不过,我听说水管埋得很深。”

“那一带的地基特别松软,翻斗卡车轰隆隆地在上面一跑,马上就会产生影响。”

户波荣造弄熄了烟头,把手贴在鼻于旁边、像是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他的头顶有点凸起,梳着背头,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不过堀田曾经说过,他只比仓石大四岁,今年刚刚45岁。瓜子型的扁平脸庞上,露出讪讪的笑容,清冷冷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仓石。如果他还为九年前,解除合同一事而怀恨在心,固执己见,那跟他争论起来反倒更遭。

仓石扫了一眼周围默默工作的职员们,决定先换个话题和他商量。

“自治会那方面,是不是正在商量?”户波似乎看穿了仓石的心思,主动地问道。

“哎呀,他们也提出了苛刻的条件,真太难办了。”

虽然显得很窝囊,可仓石还是禁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附近的三个自治会,好像已经通过市议员,向市长提出了反对开发的请愿书。”

“是呀……当然敝公司也已经,召开过两次介绍情况的会议,创造条件,与自治会的代表们进行了协商。可是,他们提出的撤销请愿书的条件,实在有点过高……”

在多摩总业公司提出开发申请前后,邻近的三个自治会,组织了一个80多人的团体,早就开展了反对开发的运动。反对开发进行请愿的理由多得是:譬如,破坏附近的自然环境啦、可能阻碍电波啦、饮用水不足啦;还有,砍伐树木,可能增加山洪爆发的危险啦;翻斗卡车的通行,可能威胁孩子们上学时的安全啦……不一而足,简直应有尽有。

市环境管理部指出,要仓石按照条例举行会议。介绍情况,取得自治会的谅解,争取他们同意。

仓石在附近的公民馆,召开了两次会议,带着设计师到会。会场上也竖起了“反对开发”的标语,仓石和他的同事们,多次遭到辱骂和围攻。

至于和自治会的干部们进行的商谈,由于他们都有工作,只好靠晚间多次到他们家中,进行拜访来进行。

“哎,说起那些条件来,实在不像话。除了条例中规定的6%的公园以外,还要求无偿划出孩子们的游乐园和集会场所。第二,敝公司地皮坡下面,有一条西北走向的路没铺柏油,他们也让我们一起铺上。理由呢,据说是因为建起住宅小区,交通量会相应增多,如果还是土路,那就会尘土飞扬,无法忍受。还有一项,说是因为会阻碍电磁波,因此要安装公共天线,而且还要给三个自治会下属的80户人家接线,甚至还要我们永远负责管理维修……”

仓石最后露出了苦笑,心想:户波也一定会被逗引得失声笑出来。可是户波却相反地,收起了刚才浮在嘴边的微笑,严肃地歪起了头。

“如今这个时代就是如此。无论什么事情,都必须尊重当地居民的利益。所以,请愿也很风行。譬方说吧,我打算砍倒自己院子里的一棵松树。可对面的邻居却提出意见,说这会破坏风景。那就得等到达成和解才能砍树。我们家附近就发生过这类纠纷……”

户波脸上的表情,依然令人难以猜透,他只是巧妙地引开了话题。

“是啊!……所以,我们公司也和自治会的干部们,来回商量了好几次,可是双方坚持互不相让。……能不能请政府部门,出面给调解一下呀!……”

仓石狠了狠心,提出了请求。

“老是这个样子,总也没个结果,我想匡民们心里也不痛快。而且听说,自治会的代表畠先生,是户波科长的表兄弟。这是我偶然听当地居民说的。我想要是这样,那也就好商量了。这件事情,就请科长给说和一下。当然啰,那时我们也会配合,不遗余力。”

言外之意,是暗示给予足够的好处。仓石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低头致意。

“是不是表兄弟,那是两码事。他也是按照自己的信念在做工作。我也常有些事打电话给他,可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再说,召集有关居民开会介绍情况,取得他们的谅解,说起来,这是从事开发活动的人们承担的义务。直接达成谅解,这是最为理想的办法,免得留下后遗症。我们倒是希望,能够早点受理这一协议,尽快批准施工。城市开发科这个部门,就是为此才设立的呀。”

仓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咬紧了双唇。不管说得多么漂亮,总之政府官员不愿意,介入居民和房地产公司之间的事。居民团体打着当地的市议员的旗号活动。如果开罪了市议员,当官的说不定就要被降职。此外,如果压制居民的意见,批准了施工的申请,那就会流言四起,说你和房地产公司相互勾结。结果他们每天都跑来抗议,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工作。

在这个问题上,最聪明的保身之术,就是一味地坚持缄默,慢慢地听任事态发展。

尽管自己明明看透了内情,可还是打躬作揖地恳求。仓石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特別气愤。

“无论是谁,到处都是为自己打算。”他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挪了挪椅子。

“那么,我再和他们商量商量吧。”仓石无力地念叼了一句,站了起来。他和户波荣造相互凝视。仓石觉得他的松驰的嘴角和两只睨视的眼睛,似乎带着得意的神情。

紧接着,仓石说出了一句本不该说的话。或者说,他明明知道这种话不宜说出来,却偏要刺激一下对方。

“户波先生是住在宫前平那一带吧?”

“哎……啊。”

“听说房子相当好。”

斜对面桌子旁办公的女职员,抬眼瞥了一下户波荣造。户波好像是喘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含混地说道;“不,那是租的房子。”

04

“大概建后有七、八年了吧,不过住得很爱惜。”仓石开着车慢慢地驶过来,在这座住宅斜对过的路上刹住了车。

这是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屋顶上覆盖着浅灰色的瓦。周围环绕着白色的墙壁,上面也铺着瓦。

从汽车里可以看到,便门上也挂着“户波”的名脾。这座房子的地址,和堀田调查的结果完全一致,无疑是户波的住宅。

周围是一种优雅的高级住宅区的气氛。路上已经飘荡着冬日的碁霭,有个姑娘正在那里遛狗。

这个住宅区,大概是在1972年前后,由一家大建筑公司建成后,按户卖给住户的。户波没能买到官崎台的地皮,第二年搬到了这里。这样算来,该是新建后的八年了。

“地皮80坪,建筑面积大约25坪左右吧?……”

仓石再次开动了汽车,在住宅周围转了一圈,迅速地测算了出来。从车站步行七分钟,就可以到达这里,环境优雅,建筑也很坚固。按现在的行情,地皮每坪得60万日圆,合计4800万日圆,再加上房子,估计价格不会低于5300万日圆。

户波说,这是一幢旧的房子,不过实际上,这肯定是他买的住宅。从看到这座住宅的那一瞬间,仓石就已经确信无疑。他自己是负责管理建筑的宫员,如果买的房子太好,难免就要遭到别人的议论。于是,他就说是租的房子,对周围的下属们也扯了一个谎。

仓石认为:不管怎么说,这座住宅十有八九,就是户波荣造的财产。八年前,花2000万日圆左右买下,住了这么长时间,价格涨了3500万日圆之多。今后肯定还会再涨。

仓石越发觉得户波可恨。他自己有这么大一笔财产,何必总是对于旧怨耿耿于怀呢?

今晚七点钟,他还要到施工现场附近的,自治会会长家里去进行协商。自洽会方面,经常打交道的五、六个人,则要全部参加,这方面出席的是仓石和设计事务所的技师。

虽说一直互不相让,但只要耐着性子,反复协商,说不定会渐渐融解。眼前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他本来想,万一户波荣造能够同意。今天的会议也请他参加,但这终于还是没有办到。

仓石从市政府回到公司以后,在去自治会会长家途中绕了个弯儿,亲自査看了户波荣造的住宅。这也许是房地产这一行的人,难以解释的一种特殊好奇心。

不过,时间还早。他原来想,如果可能,希望在出席会议之前,先私下跟畠厂辅见上一面。畠把会长的称号让给年长的人,自称“书记”,但实际上掌握着反对施工,这一运动的主导权。在协商时,他经常发言,能言善辩。仓石本来只是偶然听人议论,说他和户波荣造是表兄弟……

汽车沿着树林和菜地之间,弯弯曲曲的小路驶去,多摩总业公司拥有的这一片丛林,不久就有一部分出现在面前。

这一带的地形起伏不平。尚未开发的土地还有很多。山脚下或茂密的丛林深处,往往会看到一处处高大的传统歇山式住宅。这都是当地产权者的住处。这些人原来都是一些农户或花匠,卖了一部分地发了财,改建了髙大的住宅。大多数人还依然操着旧业。

爬上七米宽的现存公路最高处,汽车驶进了规划施工的地界。这里和周围明显不同,一目了然。道路两侧到处立着宽大的木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反对无计划的滥建滥造”、“保护森林。”冬日的田地,早已是一片荒野。

仓石驾驶着公司公用小汽车开下坡,拐上了柏油马路旁的一条小土路上。这就是那条需要铺沥青的路,是请愿的人们,作为收回请愿的一个交换条件。

路的右侧灌木丛生。路左侧的低洼处,密密麻麻地建有一片窄小的木结构房星和简易公寓楼,房屋之间几乎都是房檐碰着房檐。这都是过去没制定建筑条例以前盖的房子,居民们都属于反对施工的日治会。

稍带暖意的夕阳,照耀着公路旁边的小路。路上正有父子两人,在那里练习棒球。孩子大概是个初中二、三年级的学生,父亲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衫和一条筒裤,轻快地喊着,把球从坡下抛回来。

仓石看出大人是畠广辅,所以断定这是父子俩。畠在这块地皮附近,租了一小间私人出租的单元房,和儿子一起生活。听说妻子前几年因病故去了。

仓石慢慢地开着汽车,从他们旁边驶过,勉勉强强地开进坡下边一块窄小的空地,刹了车。

当他返身回来走到父子俩跟前时,畠才像是刚认出他似地,忽然转回脸来。

“哟!……”看到仓石向他点头,他打了个招呼,黝黑的面庞上泛出红光,圆圆的两只大眼睛,使人感到很亲切。仓石听说,他和户波荣造虽然是表兄弟,可是已经50岁了,年纪大得多。不过从表面看来,他给人的印像,要比户波年轻许多。畠在一家中等大小的广告公司当职员,现在就在公司的横滨分公司工作。

“今天您回来的挺早的呀!……刚才给您的公司打了个电话,他们说您今天外出,不再回公司了……”仓石笑着说。

“对,我外出直接回来了。平时总是回来得太晩,有时间也跟儿子玩一玩。”畠爽朗地回答。

自治会的其他干部们,譬如年纪较大的会长们,看到仓石这些人走进会场,马上就会绷紧了脸。即使打招呼,他们也很少理睬。在这一点上,只有畠不同,虽然谈问题时舌锋锐利,但在其它场合却无拘无束,大概他跟任何人接触,都是如此的态度吧,总是亲切爽朗。于是仓石也就认为畠比较容易谈得通。

“可今天的会定的是7点钟开均呀!……”畠似乎感到有些奇怪,目光投向仓石的手表。

“啊,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在开会之前,先和畠先生……不过,您好容易才有点空闲,也不好打扰您。”

“您要是着急的话。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话是这么说,可他又抛出了球。

“今天下午,我到市政府去见了户波科长。”

“其实我本来是想,要是能行的话,也请户波先生出席,一起商量出一个结果。”

“他同意了吗?”

“不,难呀……”

“也许是吧!……”畠露出一丝冷笑。

“就他的处境来说,就算他心里认为,居民们过于强调自己的利益,他也不敢轻易地,为房地产公司说话呀。”

听到畠说的话出乎意料,仓石不禁一阵紧张。

“居民强调自己的利益?……畠先生原来,也是这样看待问题的吗?”

这一次,畠表情复杂地舔了舔下嘴唇,戴着手套的手,来回转动着球说道:“对于像我们会长那样,自己买了住宅,惬意地住了进去的人来说,恐怕在一定程实上,是难以消除这种印象的。可是说起来,这又是切切实实的个人利益。借了高利贷,欠着贷款,好容易才算是买了自己的房子。要是建筑公司破坏了环境,他们成了牺牲品,想哭都哭不出来呀!居民们拼命要保护居住环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权利呀!……”畠的表情遂渐严肃起来。

“可像我们这些住在廉价公寓里的人,那可是亳无利益可言。要是开始施工,吵得无法忍受的话,痛痛快快地搬家就得了。不过我认为:房地产公司既然造成这么多麻烦,施工卖房赚来的大钱,当然应该把它补偿给居民。再说,大部分住在公寓里的人们,就是想搬家,实际上又不可能那么随心所欲地搬走呢。我就是作为这些弱者的代表在战斗。”

他的话十分明快,而又带有某种好战的气味。他一直就有这种刚毅的特点。

然而仓石感到:今天总算是察觉了畠的真实意图。租住公寓的人们,虽然嘴上说可以简单地搬走,但却又提出了出格的要求。又是铺沥青啦,又是提供游乐场和集会场所啦……不―而足。他们也主张应该这样朴偿损失,但在这种要求的背后,恐怕另外藏着打算。那就是如果最后实现不了这些要求,那你就得拿出钱来!……

实际上,其他建筑公司的经验也是如此。他们和居民们的协商拖来拖去,最后还是得由房地产公司,老老实实地付给自治会一笔钱,草草地了结公案。这种情况为数不少。如果二年三年地争论不休,无法开工,这期间所付的利息和地皮的产权税,就得花掉一大笔钱。算计起来,与其如此,还不如给居民们拿出点钱来合算。甚至暗中已有传说,达成谅解的行情,大约每一公顷1000万日圆。

他还听说,有时房地产公司以提供集会场所和公园的名义,乖乖地提供了款项,可实际上并没有修建,自治会把这些钱一分完事。

畠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仓石的态度,目光突然转向远方,注视着眼前的一片屋顶。

“可是,日本人为什么一谈到住宅,大家眼睛都变红了呢?……让我说呀,大部分日本人都可以称得上是‘住宅病’患者。自己的房子和租来的房子,住起来还不是一样吗?……拼了老命盖所住宅,还得花好多时间挤电车上班,背上一身债,急得整天乱转,一辈子才还清贷款。简直就弄不清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畠摘下了手套,把它和球一起交给了走到跟前的儿子。

“我看透了,每租一处,都是我最理想的住房。工作也调动呀!每次调动,都在离单位比校近的地方,租下一套公寓,既可以四海为家,又可以缩短住宅和公司之间的距离。而且不必偿还贷款,能够去观光旅游,还可以干点自己喜爱的事。尽可以配合孩子的成长,好好地享受生活的乐趣。”

“您说得确实不错。不过一般说来,考虑到老了之后,还要继续付房租,总还是希望能自己买套住宅呀。”

“老了之后……”他撅起了嘴,稍微歪起头想了一下,说道,“说起来,到自己干不了活的时候,孩子总可以给付房租吧!……而且老了之后,未必就会长寿,可为了它,人生最美好的时期,却苦于还清债务,白白地浪费掉。无论怎么想,也还是觉得不合算。是啊,一旦醒悟到这一点,再来看那些为了买住宅而拼命的人,总觉得他们滑稽而又可怜啊!……”

畠冷静地笑了笑,以轻快的步伐走下了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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