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 色
第七节
陆思豫成了家里的常客,他每次来的时候麦穗都要设家宴款待他。虽然麦子对这件事极不情愿,甚至深恶痛绝,却是她无法回避的事实。她必须面对。
在三个人的宴席上,麦穗频频劝陆思豫喝酒。陆思豫说你不喝我也不喝。于是麦穗陪着陆思豫喝,喝高兴了他要和麦穗划拳,麦穗说自己不会划拳。于是他们就猜石头剪子布。
陆思豫猜拳总是出错。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在猜拳上,结果他一输再输。每输一次他都要喝一杯酒,把脖子一仰酒杯就干了。麦穗笑一笑,将他的酒杯斟满。陆思豫一边罚自己喝酒一边说,麦穗你真厉害,以后你不要只关在办公室里写公文了,你可以陪我出去应酬、谈业务,肯定是打败天下无敌手……他已经喝醉了,将一只胳膊搭在了麦穗肩上,然后絮絮叨叨地对她说起他的家长里短和他那个脸上长满了蝴蝶斑的老婆,还说起他在官场上的许多不如意。
他们喝酒的时候麦子也坐在旁边吃饭,有时起身给他们倒茶。陆思豫醉眼蒙眬地看着麦子说,自己要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就好了。麦穗笑着说,你认一个干女儿如何?陆思豫说好主意,于是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干亲算是认下了。
麦子当然不愿意喊陆思豫“干爹”,而陆思豫却开始以干爹自居。麦子只能在心里恨恨地说,麦穗你真无聊,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你进了一个破机关竟变成了一个如此无聊的女人啊!?她本来想说“无耻”,但还是不忍心将“无耻”这个字眼加到母亲身上。
有了“干亲”这层关系,陆思豫到麦穗家里来是理所当然的。他每次来都要带给她们东西,有时是成箱的水果和饮料,有时是各种各样的日用品,包括一个漂亮的高档彩绘塑料糖果盒。而家里的饮水机、抽油烟机、电暖气等等小家电也都是他雇人来安装的。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他开了个杂货铺,要什么有什么。有时他还给麦子钱,多则一千块少则三五百块,说是让麦子去买文具或者买书,并说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多读书才可能有出息。麦子不要他的钱,麦子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她也不想上学。但他临走时还是把钱塞进她的书包里。
“干爹”应该是与父亲差不多的角色,这对于一个缺失父爱的女孩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干爹”又有别于父亲,因为父亲的位置是无人可以取代的。麦子对陆思豫的感觉很复杂,最直观的感受是好像他是专门来救济她们母女的,居高临下而又出手阔绰,或者因为出手阔绰而居高临下。她并不喜欢他的来访,更不喜欢他每次到来时母亲都打扮得玲珑有致、光彩照人的样子。
众多的“不喜欢”使已经长大的麦子滋生出一个不愿启齿的恶毒的想法,并很快付诸实践。
某天下午,麦穗不在家,逃课的麦子把自己的衣服裙子翻找出来,用剪刀通通剪掉了。她找出几件母亲的衣服,开始学着像母亲那样打扮自己。当她最后用一只炫色唇膏在饱满的嘴唇上涂抹时,不禁微微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将母亲拉回到了她们从前的生活轨道,从前的——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生活轨道。
陆思豫就在此时按响了门铃。
麦子打开了门,用对着镜子练习了许多遍的表情对着他嫣然一笑。
陆思豫吃惊地看着麦子鲜艳的红唇和迷人的姿态。
在门口僵持片刻,陆思豫得知麦穗并不在家,没进屋也就走了。
麦子站在门口看着陆思豫离开,看着他离开时慌慌张张的背影,脸上扬起一片胜利的微笑。
麦穗回家的时候,麦子依然光彩照人地出现在母亲面前。
麦子轻启朱唇对麦穗说:“如果换作我,先要求老陆跟他的老婆离婚。”
“你说什么?”
“我要老陆和他的老婆离婚!”
“噼啪”,麦穗朝女儿脸上甩过去一记耳光。这是麦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母亲的耳光。麦子抬手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看着恼羞成怒的麦穗,嘴角依然荡漾起胜利的微笑。她突然收敛了笑容,恶狠狠地对母亲说道:“你打吧,我会让你后悔的!”
麦穗哭了。她哭着说,我知道青春期的孩子都会产生本能的反叛心理,却不知道你会反叛得那么彻底,连起码的道德标准和自尊都没有了!我不是真的想打你,只是不能眼看着你毁了自己的生活!
麦子仇恨地瞪视着母亲,一字一顿地说:“妈妈!不,麦穗,你已经毁了我的生活!”
此时的麦子刚好中学毕业,早就不想上学的她耽误了许多课程,将来考大学根本没有希望。于是,挨了母亲一记耳光的麦子打点好行装,匆匆去了离砂城不远的一所地区级专科卫生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