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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如何报答

李大人脸色凝重,犹豫了一下,然后跪在我面前说:“老臣以后听凭娘娘差遣。”

我知道他心中未必全然心甘情愿,不过我并不急于一时,心想你以后总归还要求到我的,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将你慢慢收为心腹。

昭娇帝姬就要出嫁了,宫中上下又开始忙碌起来。

然而与以往帝姬婚嫁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什么妃嫔娘娘来登门祝贺,多是托下人送去了贺书和喜礼,昭娇帝姬却不知道真正的缘由,只当是因为自己母妃的原因,暗中落寞。

而实际上昭娇帝姬既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症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当自己将要嫁的是堂堂右宰相家的贵公子,怀着少女既是紧张又是期盼的感情羞涩地等待着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曾吩咐为她准备婚事的宫人们道:“帝姬大婚,需要张罗准备的事情很多,你们都要尽心尽力地干活,不许偷懒,知道吗?”然后我又威严地环视了他们一圈,严厉地警告说:“也许你们听到什么风声风雨,不过全属无稽之谈,谁要敢在那多嘴乱传,小心你们的脑袋!”

宫人们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应声说是。

于是昭娇帝姬在自己出嫁的那一天还被蒙在鼓里,她穿着喜红色的婚袍,在伶人欢喜的乐声中被宫娥搀上花轿。

她的婚礼是热闹的,因为这次随嫁服侍的下人特别的多,她的嫁妆也是尤其丰厚;但它又是冷清的,她的母妃被关在冷宫中,后宫妃嫔没有人去道贺,甚至连她的亲身父亲也因忌讳没有见她,而那些丰盛的赏赐则是对她愧疚的补偿。

我带着颛福在远处遥遥的看着她。

我望着一身金钗红袍的昭娇,心想真不愧是姒充仪生出的女儿,如此亭亭玉立,如此的花容月貌。只是可惜了,不过是留着给个傻子欣赏罢了。

我指着正被搀扶着上花轿的昭娇帝姬对福儿说:“福儿,你看她长得多好看呐,那是你的姐姐。”

颛福睁大眼睛,抬头好奇地问我:“是像大姬那样的皇姐吗?”

我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也许要更亲近一些哦。”

这时昭娇帝姬坐上了花轿,掀起帘子环视着皇宫最后一眼,然后,她,看见了我和站在我身边的颛福。

那一刻她的诧异,她的疑惧,她的惊恐真叫人无法形容啊。

我冲昭娇帝姬淡淡一笑,然后拉起颛福的手转身说:“福儿我们回去吧。”

颛福还在因为我刚才的话而有些迷惑不解,但是他没有深想,而是懂事地点了点头,拉上我的手,随我离开。

他拉着我的手欢快地和我说来说去,根本不知察觉远处那束盯着他的深切目光。

“母妃,今晚讲什么故事呢?”

“母妃,今天再给儿臣讲一遍汉武帝的故事好吗?”

“好呀。”

中午我来到了知悔宫——姒充仪被关押着的地方。

那真是个简陋荒凉的地方,宫人们主动的走在前面为我清理道路,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污秽了我。

负责看管姒充仪的女官是个体态臃肿、面相丑陋的中年妇人,她神色紧张地跪在我面前,恭敬地禀道:“娘娘,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今天中午特意为充仪改善了伙食。”

“哦?”我微微挑眉,问:“那她都吃了吗?”

那女官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回道:“她刚开始还疑惑,不住地问奴婢今天是什么日子。奴婢就敷衍她说今天宫中办了喜事才赏的菜,她已经好几年不食肉荤了,想必现在正吃得香着呢……”

我满意点了点头说:“做得好。”然后又命令说:“带本宫去看看她。”

女官引路带我来到一个偏僻的陋室,走到门口向我一拜,回道:“娘娘,就是这儿了。”

楚姿走上前为我打开了门,随着吱呀一声响,门缓缓展开,一股尘埃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楚姿闭上眼睛咳了咳,挥手驱散灰尘。

我则透过灰尘看见了里面坐在圆桌旁贪婪啃着鸡脖子的姒充仪。

姒充仪,不,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

她身着褪色的粗糙布衣,蓬头垢面,面相不雅的在咀嚼着。

那一刻我真的震惊了,原来七八年清困的生活真的可以将以前貌美如花、高贵优雅的娘娘变为如今俗气粗鄙的妇人。

姒充仪也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头向这方向看来。

她先是迷茫诧异,渐渐她的眼神变得清明,而手里的骨头也随之掉落。

她认出我了。

我容不得她反应什么,冷笑着说:“充仪真是好口味啊,吃得这样享受,就不想知道如此美餐因何而来吗?”

她知道我话中有话,警惕而仇恨地盯着我。

我接着笑着说:“充仪吃得正是自己女儿的喜宴呢。”

姒充仪激动起来,“什么?昭娇已经嫁人了?”

我语句清晰地说:“是啊。她嫁的是右宰相的独子。”

姒充仪瞪大了眼睛,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冲直奔我扑了过来,却被拦在中间的女官死死钳住了。

她使劲挣扎着,声音尖锐无比,“奴兮,你害我不够还要害我女儿!你好生狠毒!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她被女官连连扇了几个巴掌,却还是咒骂不已。

我冷漠地看着她,淡漠地听着她毒咒我的语言,面无表情。

我平静地说:“我今天来,是特意来通知你的。”

当我转身离开时,听到了后面如同野兽一般疯狂尖利的嘶喊声。

身旁的楚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晚上我入寝之前,菟丝来禀告说:“娘娘,姒充仪疯了。”

我听了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姒充仪也算是意志坚定之人,八年的冷宫,其实她早就该疯了……”

我是故意的,她疯了才能让我安心啊。

已经躺下睡觉的颛福听了又精神起来,好奇地问:“母妃,是谁疯了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让他躺下,柔声说:“睡吧。”

颛福揣测我的神色,然后天真地说:“母妃,你好像不喜欢那个人。”

我沉默,只是再次为他盖好了被子。

颛福没有纠缠,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却很认真地说:“母妃不喜欢的人福儿也不喜欢。”

苗太医跪在我面前,我颇有闲情的把玩着手里的玉石,发现它已微微沾染上了我的体温,于是才搁置一边,看向他。

“苗太医是想告老还乡?”我语调平淡,却感觉到下面的苗太医紧张起来。

“是。”他低声回答说。

“怎么,是觉得不好做事了?”

苗太医连忙否说:“实在是因为老臣年迈已高,力不从心……”

我轻轻哼了一声,说:“苗大人刚刚给昭娇帝姬查完病,就要离开,是什么意思呢?”

“娘娘……老臣真的是……”

我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品了口茶,微微挑眉说道:“大人执意要走,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只是苗大人的孙女苗香正负责本宫的药浴,大人不在宫中指导,她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苗太医一愣,竭力掩饰住自己的一腔苦楚,声音则是苍老无比,“老臣恳请娘娘……允许老臣继续留在宫中服侍您和圣上。”

我露出得意的笑容,抬手说:“本宫准了。你下去吧。”

室内升燃着袅袅的薰香,隔着半垂的帷幕,我懒懒地斜卧在小玉塌上。

“老臣真的是毫无办法,昭娇帝姬一直又摔又打,又哭又闹,谁也不敢靠近……”右宰相一脸苦恼地奏道。

“真是笑话了,堂堂朝中一品大臣却拿一个小女子没有办法……”

“娘娘,若是寻常家的女儿老臣又怎么会如此窘迫……只是那是帝姬,轻不得重不得啊。”

我挑眉,“什么帝姬,嫁入你家就是你家的媳妇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事就到了皇上那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右宰相却依然一筹莫展的样子,我见了掩嘴低低笑了一声,“李大人怎么也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您以前的那种风范呢?”

我径自地笑了会儿,然后也不再调侃他,只是从袖袍中摸出一小包用黄纸包着的药粉,扔到他面前说:“本宫就好人做到底罢。大人只要将这种药下到昭娇的茶水中,本宫保她欢欢喜喜的和令郎入洞房,想必大人抱孙子的愿望就指日可待了。”

右宰相拾起来如获至宝,连连感恩叩拜。

既然已动之以情,又要晓之以利,使我们之间的利益紧密的联结在一起,方能保证他对我忠贞不贰。

于是我在上面淡然地问道:“李大人以为我是何人?”

右宰相一愣,然后回答说:“娘娘乃皇上心爱,宠冠后宫。”

“除却这个名号,我又是何人呢?”

右宰相沉吟了一声,郑重地回道:“娘娘是个聪明十足的女子。”

我微微一笑,说:“李大人既然能赞本宫一声聪明人,那么本宫就跟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普天之下除了帝位乃天命所归外,大概就属左宰相之位最是尊贵吧?大人也不过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步之遥而已,何不让本宫助大人一臂之力?”

右宰相一怔,沉思着,然后终于深深俯下身去叩拜说:“老臣以后定当忠心耿耿辅佐娘娘。”

“本宫想,李大人的选择是对的。”我偏着头,略带顽皮地说。

半年后,昭娇帝姬终于有了身孕,对外也只当说调理得当,又遇喜事,方才使病情减轻,倒叫不少不知情的人咄咄称奇。

皇上听闻感叹道:“难道真是天意?昭娇真与那傻儿有缘?”

我掩嘴轻笑道:“听说驸马也并不是傻的,只是人有些木讷愚笨罢了,不过对昭娇却珍爱无比,很听昭娇的话呢,夫妻间和乐融融已传为佳话……”

我只这样说敷衍皇上,实际上前几天右宰相喜忧参半的找到我求我想办法,他说昭娇帝姬自从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后,脾气暴躁无比,甚至还扬言要与腹中胎儿同归于尽。右宰相现在只得派人日日夜夜看管她,方才没出什么意外。

这样的状况我当初又怎会想不到?于是我胸有成竹地跟他说:“你把昭娇送进宫来,本宫自有办法叫她心甘情愿的为你李家传承香火。”

于是我现在将昭娇帝姬喜有身孕的事告诉皇上,然后奏道:“君上,昭娇现在病体处愈,又怀有身孕,臣妾对她甚是挂念,再加上她出宫时也没有送送她,心中也是愧疚,所以恳请君上准许昭娇进宫待上时日,让臣妾好好照料她。”

皇上点了点头赞同道:“她既然病已好了,就不妨回宫省亲。朕对她也甚是挂念,就下旨叫她回宫吧。”

我百般叮嘱将接昭娇进宫的公公说:“记住,昭娇回宫后先带她到雎鸠宫来,不可让她先遇见皇上知道吗?”

那公公连连点头答应。

昭娇帝姬刚刚跨入门槛就扑通的曲下膝去,硬是跪着走到我面前,急切地拉住我的裙角,激动地说:“奴兮,救救我,不要让我再回到那个地方,那个傻子夜夜折磨我,我受不了了……你帮我在父皇面前求求情,啊?让我留在宫中吧,奴兮,求求你……”

我看着声泪俱下的她,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感。昭娇,既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想当初你羞辱我时,可曾想过今天?你还记得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话吗?我要让你求我而不得。

我扯回我的衣角,语气冷淡地说:“你凭什么叫我的名讳?”

昭娇帝姬愣了一下,立即讨好的换了称谓,连连摇头说:“娘娘,让我留在宫中吧……我不要给那个傻子生孩子,我要把它打下来……”

我冷笑了一声,淡漠地说:“帝姬都要身为人母了,怎么还说如此任性的话呢?你是皇上下旨嫁右宰相家的,自然是要再回到夫家。李家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呢,帝姬还是安心养胎,祈求自己能生出个健康的婴孩才好,可别是个傻子,那可真叫人失望呢……”

昭娇帝姬听着我刻薄的话,脸上呈现出羞辱的神色,但还是隐忍的继续哀求道:“娘娘,昭娇知道错了,昭娇以前不懂事得罪了您,您大人大量就原谅我吧,我不愿意再看见那个傻子,我怕了,真的怕了……”

我哼了一声,“帝姬你做错了什么呢?什么叫得罪了我?你说这话好没道理。帝姬求我也是没用的,连皇上都说你与右宰相的独子有缘呢,帝姬还是好好思量以后怎么和自己的夫君过好日子吧……”

昭娇帝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但是开始她还尚耐心的恳求我,而我一直不为所动,置之不理,最后她猛然地起身站在我面前,伸手指着我,脸上尽是仇恨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奴兮!你这个贱人,你不帮我,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孩子长在我的肚子里,大不了我与它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终于还是露出你的本性了吗?我在心中冷笑。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平静地说:“随便你怎么样,反正你一向都是如此自私任性。你不在乎自己的亲身骨肉,想必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母亲吧?”

昭娇一怔,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的母妃尚关在冷宫,你就不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你对她怎么了?”

我笑了一声,“我对她怎么了,我弄死她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不过她现在还苟活在世上,我对她怎么了,那就要看帝姬你对我怎么了……”

昭娇帝姬紧紧地咬住嘴唇,恨恨地说:“你好卑鄙!”

我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所以你也收养我弟弟做为威胁我的筹码?”昭娇帝姬冷冷地问。

我一愣,颛福?不,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从没有当他是可以利用的物品。

“和他无关”,然后我岔开话题说,“一会儿本宫会带着帝姬去见皇上,帝姬到底该怎么说怎么做,现在该好好掂量下吧?”

昭娇帝姬脸色苍白,双眼失神,最后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皇上在席上对昭娇帝姬嘘寒问暖,关切地问道:“昭娇你虽喜怀身孕,朕却觉得你消瘦了,好像也很憔悴,难道在右宰相府中生活的不如意吗?”

昭娇帝姬神色一动,眼圈发起红来,却马上忍住恢复常色说:“儿臣……并无大碍,只是初怀身孕身子不适……谢父皇关心。”

皇上慰藉地点了点头,后又庄重地问:“驸马待你好吗?你过得好吗?”

我看见昭娇在席下握紧了手,立刻清咳了一声,柔声说道:“帝姬如果有什么苦衷也可以说出来,有皇上为你做主呢。”

昭娇却因为我的话而惊醒过来,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低声地回答:“昭娇……过得很幸福……”

十月怀胎,昭娇帝姬终于生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婴。

右宰相喜上眉梢,特意进宫求我赐名。

我盯着那洋红色的喜纸半晌,终于提笔写下,单名为“迫”。

自此我在宫中的地位逐步稳固,然而却相应的引起了皇后对我的警觉。

凭心而论,我虽不知皇后心中真正所想,但是表面上对我确实礼遇有加,宫中大小事务也放心的交由我去打理,就是昭娇帝姬一事,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插手,否则也定然不会如此顺利。

然而就在那天宫中新贡了一批上好的苏州刺绣,早在地方官呈现样品时,我就中意上了它牡丹飞凤的新颖花式,所以一直惦念在心。于是在它刚刚进奉到宫里的第一天,我就遣楚姿去领要,不想楚姿却空着手愁眉苦脸的回来了,只听见她禀道:“娘娘,那管事的太监说,那匹刺绣已经先被皇后娘娘领走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心中思忖那刺绣色彩艳丽,已不适合皇后这般年岁穿着,显然是那地方官为了讨好我而特意制作,而如今却被皇后先讨了过去,这是皇后在对我施下马威啊。

我怅然若失,心中感慨,“她是皇后,自然什么好东西都先是她的……”

晚上例行拜见,刚刚跨进门槛却见皇后手中正摆弄着那匹衣料。

我一怔,继而维持平静的向皇后请安,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的叫我入座,而是淡淡地应和了一声,于是我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她又径自地摩挲欣赏了会儿,才放下手中的刺绣,抬头盯着我,话中有话的说:“这布匹的花纹不错,牡丹乃百花之王,凤乃百禽之首,正是为本宫量身制作。只是这位工匠未免粗心大意,一味追求色彩鲜艳,却不贴和本宫的年龄身份,实乃美中不足。本宫也只能将它搁置一边偶尔观赏了,倒不能不叫人惋惜……”

我脸上只能挂着笑,应道:“皇后娘娘凤仪天下,雍容华贵,时而穿些明亮颜色也不是不可……”

皇后不知何意的笑了笑,遣宫娥把那匹刺绣拿了下去,之后看了我一眼,我只目不斜视,面色平静,于是她抬手吩咐说:“你坐吧。”

待我入座后,皇后在上面又叹了口气道:“哎,你的话虽受用,不过本宫却也有自知之明。皇上今年已经四十九了吧,而本宫大皇上三岁,早已年过半百。本宫老了,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不希望宫中出什么乱子,更不能容忍任何人侍宠而骄,打乱了宫中的清平”,然后皇后严肃地看向我,“贵妃你是皇上现今宠爱的妃子,皇上对你也很信任,你就应该首当为宫中的榜样,安分于室,好好服侍皇上,知道吗?”

我连忙低下头惶恐地回道:“臣妾知道了,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了点头,语气柔和了些,说:“本宫自问待你不差,遇事也经常多方回护着你,但你要知万事都要有个度,贵妃是聪敏之人,应该懂本宫的意思,可不要让本宫失望啊。”

我听了一身教回到雎鸠宫,脸上已有烦躁恼怒之色。

即便除掉了太后,我依然始终无法称心如意;皇后即便宽厚,却依然凌驾于我之上;即便我宠冠后宫,无人敢争锋,但面对皇后我依然要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皇后的宫宇要比我的雄伟壮阔;皇后的凤辇仪仗要比我的排场尊贵;皇后乃天下之母,万人敬仰,流芳百世,而我充其量也不过被说是一时权贵的后妃,死后就流散于过去而已;更重要的是皇上百年之后,皇后即便无子依然是正宫皇太后,而我一个贵妃又算是什么呢,昔日富贵荣华不过过眼云烟,一旦烟消云散,我也不过是一名无权无势任人欺凌的可怜太妃罢。

我攥紧了拳头,不知不觉起了杀心,但是很快又惊醒过来,心中暗暗责备自己,我虽不是善良之辈,却也从没想到要当忘恩负义之人。然后又自己宽解说最近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后我是万万再动不得了。

对皇后我采取隐忍的态度,可是对孝德妃就大不相同了。对南赢王的讨好拉拢不过是表面暂缓之策,而我是决不会让他登上皇位的。南赢王与他的母妃孝德妃互为依仗,如果孝德妃出了什么纰漏,南赢王自然也会被祸及而失去皇上的宠信。

可是孝德妃实乃端庄稳重之人,竟挑不出疏忽之处。有一次我故意试探她叫她多跪了会儿,没想到她脸上毫无不欢颜色,依然恭谨地跪着,倒让我暗中一惊——此人不简单,难怪她虽出身卑微却在宫中颇有声望了。

皇后与孝德妃就如两座大山般压抑着我,使我感到忧虑沉重,竟致我夜不能寐。我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熟睡的皇上,汲鞋下了床。今晚值夜的菟丝惊醒过来,我马上吩咐说:“不要点灯。”

在黑暗中我默默地披上了外袍,推门走到外面。

月很皎洁很明亮,一阵晚风吹过,有些寒人,我蜷坐在石阶上。

菟丝抱着蚕丝被出来,轻声劝道:“娘娘,夜很凉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茫茫的看着前方。

“斗……”我只感慨的喃喃吐出这一个字。

菟丝一怔,然后说道:“人之本性好斗,就是乡下邻里尚且为些蝇头小利时常争执冲突,又何况这是非多的宫中……”

“那么到底在斗什么呢?斗赢了又怎样?斗输了又怎样?又或者到底什么是输什么是赢?”

菟丝冷静地回答道:“这后宫中最终只会有一个人斗赢了,那就是被未来皇帝称之为‘母后’的人。现在的娘娘再前进一步就是赢了,反之后退一步自然是输了。”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笑了,“菟丝你是冷静睿智之人,我在想如若你有机遇,会变成什么样子。”

“娘娘说笑了,因为您也应该知道女子只是聪明睿智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菟丝你也不是善善之辈,听说你后来把那个教导你的张姑姑教训得很惨?”

菟丝毫无愧疚地回答:“奴婢只是要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这并没有什么错……”

我听了神色一动,陷入了沉思。

是,那么我只是要我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呢?

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是极致富贵,我还在犹豫什么呢?

良心,之于我来说是只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罢了。

于是我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吩咐菟丝说:“最近仔细的监视乌姬。”

乌姬欢快的走在路上,面色桃红,甚至还轻声哼着曲调。

当她看到我时,神色一变,有些紧张,急忙上前请安,“娘娘吉祥。”

自从姒充仪失势后,乌姬早已没了以前的气势,总是尽量躲避着我,此时和我说话也是结结巴巴了。

我冷笑了一声,“乌姬真是好心情啊,是……”我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与男人私通回来吗?”

乌姬脸上一阵的惊恐,连忙否认道:“不是……”

“不是?”我轻哼了一声,然后凑近了她,“你身上沾染了别人的气味,而且,是西域薰香……你还敢说没什么吗?”

然后我不待她解释,就继续逼问道:“乌姬还真是伤风败俗啊,抑或是里通外国……”

她连忙摇头解释说:“我没有……”

“没有?”我在心中低低的笑了,你若是没有我又在这等待什么呢?

于是转身吩咐宫娥说:“带乌姬去小思阁反省。”

两名宫娥过去请乌姬,没想到乌姬反抗着,怒气冲冲地责问道:“你凭什么关押我?我要告诉父皇!”

我面不改色的说:“你可以去说,说说你是如何和异国王子私自交往的……还是,”我挑了挑眉,“让本宫代你去说……”

乌姬脸上一阵苍白,全然没了先前的气势,哀求说:“不要伤害巫朗哈穆……”

我心中一动,没想到她说出的是这句话。

我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吩咐说:“带她下去。”

第二天晌午迷迷糊糊睡着午觉,忽然听见有人小声的说话。

“我刚刚去给乌姬送吃的了,她还跪着面壁思过呢,身为堂堂帝姬沦落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可怜呐……”

另一个宫娥压低声音说:“谁让她得罪了咱家娘娘呢?听说她小时候和昭娇帝姬一起没少和咱们家娘娘作对,现今娘娘得了势还能饶了她?你看看现在昭娇帝姬是什么样子,那乌姬还能有命活下去?”

们说话间,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她们面前。

她们见了我一惊,连忙惊恐万分地跪下。

我寒着脸,只是冷漠地吐出几个字:“掌嘴。”

她们怔了一下,然后伸手互相打起对方的巴掌,口中还一声声的说着“奴婢知错了”。

我回到屋里,听着屋外清脆的巴掌声,冷哼了一声。

镜明凑上前去小心地说:“小姐最近火气有些盛呢……”

我半眯着眼睛看他,说:“你也以为我只是为了以前的恩怨才找乌姬的麻烦?”

镜明低吟了一声,没有敢说话。

我笑了笑,“也许那只是一小方面罢了,我在引你一个人出来……”

“小姐所说的人是?”镜明讶异地问道。

“乌姬的母妃,乌采女。你忘了她曾经是皇后侍女的身份?那可是应该好好利用的角色……”

我一针一线的刺绣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将刺绣抛在一边,感叹说:“这人呐,刚开始不会做什么,以后怎么都学不好……”

楚姿拾起,笑着奉承说:“娘娘手握千金,本就无需做这些下气活……”

“你说的这话很让我很爱听,赏。”

楚姿微微红了脸跪下谢恩。

这时菟丝走进来禀告说:“娘娘,乌采女在外求见。”

哦?她终于来了吗?

于是我笑着坐到正殿的首位,说:“让她进来吧,本宫已经等她好久了。”

乌采女今年已是近四十岁的妇人,她长得并不很出众,最多也不过算是清秀干净,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想象竟可以从一名普通宫娥受到皇上御幸而一跃成为宫中的主子。

她进来先是跪拜请安,我在上面抬手叫她起身。

楚姿给她端上了茶,她没有动,而是开门见山的说:“臣妾来是想跟娘娘谈笔交易的。一保臣妾女儿性命,二给臣妾女儿幸福。”

我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故意不解地说道:“不知乌采女此话何讲?乌姬作了错事,本宫作为她的母亲也不过是代你教导她一下罢了,你又何以说得如此严重……”

乌采女在下面笑了一下,“娘娘,你我明人不说暗话。得罪了娘娘是什么后果,昭娇帝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她尚且如此,我的乌姬还能保命吗?”

我露出一抹笑容,起身,将她引入偏室,说:“那么就请乌采女说说看,让本宫听听值不值。”

“这么说是孝德妃让人下毒害死了皇后的嫡子?”我沉思说道。

原来我只是打算利用乌采女的身份让她作伪证诬蔑孝德妃,万万没想到事实就是如此。

“是……当初我是皇后的贴身丫鬟,孝德妃找来我说让我在嫡子的食物中下毒,并许愿事成之后助我受到皇上的宠幸……由仆人变成主子,对于那时年轻的我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啊,于是我就迷了心窍,做了那永无可赦的罪事……而现在即便悔不当初也……”

我没有理会她忏悔的话,只是问道:“下毒也并非易事,可是我记得对外只是声称暴病身亡,难道那么多太医就查不出来吗?”

“孝德妃不知从哪找来一名女子,善药理,后来我才得知她是张端大人的侄女,不过她好几年前就已经得病死了……”

我一惊,原来下毒的人竟是药婆婆?也难怪太医院的人查不出所以然来。原来这就是药婆婆一直愧疚于心的事……

我瞥了一眼乌采女,意有所指的说:“孝德妃做了这样的事却没有杀人灭口,真是走错了一着啊。”

乌采女苦笑了一声,“娘娘焉知没有?只不过我存了个心眼儿,处处谨慎,处处小心,才能苟活到现在……”

我点了点头,然后微微讽刺道:“采女也是聪敏之人,只不过生了个不争气的女儿。”

乌采女的神色黯然下去,“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给她好的身世,让她一直活在自卑之中,是我为娘的对不起她。现在想想当初又是何必,即便受过几次宠幸又怎样,现在连那些下人都瞧不起我……”

“你是位好母亲。”我认真地说,“但是我并不会因此而手软。你告诉我这个消息,那么你也要把我的事办成。你装作无意将此事透露给莞婕妤,她是毫无心计之人,定然将此事说给皇后听。”

“事隔这么久,怎么能保证皇后听信呢?”

我抬头盯着他,良久缓缓地说:“只要你畏罪自杀,皇后就能信。”

乌采女神色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我,当初就应该想到过后果吧?”

乌采女的神色有些凄楚,“我知道。我在宫中窝囊了一辈子,这条命即便没了也没人会怜惜。只有我的女儿,我希望她能幸福,那么我这条老命死了也是值得了……”

我心中有所动,哪怕是乌姬啊,世上也是有真正关心她的人,而我呢……却如此的孤零零啊。

我用笑来掩饰,转移话题道:“你的第一个交易我接收了。那么第二个交易呢?”

“乌姬心仪回纥质子,请娘娘成全……”

我很意外,“嫁给质子要去那遥远荒芜之地,这就是你要的乌姬的幸福吗?”

“也许娘娘不理解,但我想,对乌姬来讲,只要与心爱的男子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她也会幸福的。”

我又是一怔,“好吧,这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够资格和我交换的东西了。”

乌采女有把握的笑了笑,“另一件事是关于娘娘的母亲的……”

我神色收敛,严肃地说:“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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