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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皇后丧子

在耐心等待皇后嫡子忌日的日子里,地处长江中下游的江、淮、两浙、荆湖诸路发生旱、饥。

据地方官上奏描述,“……其赤地数百里,禾苗焚稿,颗粒乏登,米价腾涌,日甚一日,而贫民遂有乏食之惨矣:蔬糠既竭,继以草木,面麻根、蕨根、棕梧、批把诸树皮掘剥殆尽……饥黎鬻妻卖子流离死亡者多,其状苦不堪言……”

皇上忧心忡忡,与大臣连夜议事。

而我也一夜无眠,待大臣们都散去后,我着人端了安神茶去拜见皇上。

只见皇上靠在龙椅上,神色疲惫。

我接过宫娥手里的茶将它放在皇上面前,轻柔地唤了一声:“君上……”

皇上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喝茶,只是问道:“夜这么深了,爱妃怎么还不去睡?”

我摇了摇头,回道:“君上不睡,臣妾惦念着也睡不着……”

皇上动容,拉了我的手,叹口气说:“天降灾害,是上天对朕的警示吗……”

我一愣,然后劝慰道:“君上不要多想,自古贤君也有遇到过天灾的时候……”

“想到黎民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朕就感觉无比的歉疚……真是心力交瘁。”

“君上要保重龙体啊。天灾虽非人力所能定,但是我们却可以采取相应的措施。”

“哦?爱妃想到什么了吗?”

我顿了顿,说:“臣妾不懂政事,不过刚刚翻阅了历朝的纪事,我们不妨仿照先人,对灾疫严重区减免徭赋,休养生息,开仓赈粮,极贫民赈米,次贫民赈钱,稍贫民赈贷……另外宫中也应缩减开销,禁奢华减菜式,率为先表……”

皇上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爱妃你想得周全,宫中的事就劳你操心了。”

我笑了笑,应道:“皇上说哪的话,国家大事,匹夫有责,这也是臣妾应尽的义务罢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我用膳时竟发现桌上只有三十菜式,比往常少了六道。

我脸一沉,喝问道:“这是谁做的?”

如意惴惴不安地走上前说:“娘娘昨天不是对皇上说要减菜式吗,奴婢就……”

我冷笑了一声,“皇后尚且没有动静,我怎能先出这个风头?去,给我添回来!”

后来直到皇后率先减了菜式,我才跟着少了菜,并褪去华丽的衣饰,穿着朴素的衣裳。

就在十月嫡子忌日的前几天,传来了乌采女病亡的消息。

我听了心中有淡淡的感伤,但也舒了一口气,这么说乌采女是把这件事做成了,皇后已经知道了真相。

在接下来几天每日的例行拜安中,我仔细地观察皇后,发现她在上面看孝德妃的神色已有异样,似乎隐忍着怒气与恨意。

就在嫡子忌日的前一天时,孝德妃竟然还一脸真诚地唏嘘感慨道:“明天就是嫡子的忌日了吧?真是让人感慨感伤啊……妹妹每每想起早夭的嫡皇子,自己都忍不住流泪呢……”说完甚至还真的红了眼圈。

若是平时,皇后定然会被感动,然而此刻却不过是火上浇油,皇后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她竟快步走了下去,来到孝德妃身前,伸出巴掌就要甩了出去。

孝德妃一愣,我急忙唤了一声:“皇后娘娘!”然后连忙走到她们面前,就势拉下皇后的手,带着笑赞叹说:“皇后娘娘这翡翠镯子成色真好,是新献的贡品吗……”

皇后惊醒过来,脸上才渐渐恢复了常色,松开了手,说:“啊,是啊,刚刚本宫下来就是想让孝德妃帮本宫鉴赏一下呢……”

孝德妃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应承道:“皇后娘娘的东西自然都是绝世珍宝了,臣妾们只有羡慕的份,哪敢谈什么鉴赏呢……”

皇后挤出一个笑容,话中有话的说:“真只是羡慕吗……”

孝德妃一惊,皇后却已经转移了话题,与其他妃嫔说笑去了。

这天正是嫡子的忌日,虽然皇后吩咐过今日就不用去拜安了,但我还是携着为嫡子做的一些祭品来到了凤仪宫。

皇后看着我为嫡子做的如意香囊,很意外,“这不是以前本宫赏给你的端雪之料……”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臣妾还记得皇后娘娘当年身着端雪之料光彩照人的样子,纵然皇后将如此名贵的布料赏赐给臣妾,臣妾却不敢妄自亵渎,只是一直好生存放着。今天是嫡子的忌日,臣妾用娘娘穿过的布料为嫡子做一个香囊,也取母子同心的意思吧……”

提起了以前的情分,皇后对我亲切了许多,回忆道:“本宫记得你小时候经常上凤仪宫来玩,那时本宫看你就像看自己的亲身女儿……”

我听了神色有些黯然,轻叹了一口气。

皇后也跟着沉默起来,良久才突然说:“奴兮,昨天多亏你提醒了本宫。”

我微微一笑,继而又露出诧异的表情问:“最近皇后娘娘好像神色不安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若不介意,不妨对臣妾说说,也许能拿个主意。”

皇后神色凝重,犹豫了好久,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并无什么事,只是最近睡不安稳,精神时有恍惚罢了。”

我听了也并未深究,只是轻声说:“那皇后娘娘得让太医们开些安神的方子才好。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可要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后宫之福。臣妾斗胆,臣妾心中一直将皇后娘娘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臣妾的娘亲死得早,自幼就皇后娘娘疼爱臣妾多方维护臣妾,臣妾都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中的……所以臣妾想,即便嫡皇子不幸早夭,但依然是幸运的吧,因为他有您这样的一位好母亲……”我说得真挚诚恳,眼见皇后眼中已有所松动,我住了嘴,只有些忧伤看着她。

“哎,今儿臣妾是怎么了,尽说些伤感的话,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嫡皇子忌日在心中有所感吧。打扰皇后娘娘好久,臣妾不妨就此告退吧。”

然后我向皇后恭敬地欠了欠身,正要离开,却听见皇后在上面喊道:“奴兮,本宫能相信你吗?”

我露出吃惊的表情,转身看向皇后,只听见她再次问:“能吗?你是本宫能相信的人吗?”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试图透过我的眼睛看清我心底最深处的地方。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心,早已就黑暗的深深的望不见底,无人再能触及,甚至是我自己也再没有勇气拂去心底厚积的灰尘。

我缓缓地跪下,庄重地回道:“奴兮唯皇后之命是听。”

皇后在上面半晌没了声音,然后突然恶狠狠地说:“是孝德妃,杀了本宫的儿子。”

我露出惊吓的表情,抬头看她,猛然问:“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你不相信本宫刚才说的话吗?”皇后问。

“不,”我这样说,“只是事隔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又从何得知呢?”

“是莞婕妤无意中听到了乌采女与侍女说话,告知本宫的。”

我听后严肃着问:“那么皇后娘娘怎么就知这个消息可靠呢?事关重大,皇后娘娘可要仔细斟酌。”

皇后摇了摇头,回道:“本宫刚开始听了也很震惊,便想召见乌采女审问清楚,但没想到待我的侍从赶到她却已经死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无论这是她畏罪自杀,还是被杀人灭口,这件事不都很蹊跷吗?试想如果没有什么,乌采女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我低头思量,点了点头,“正如皇后娘娘所言,这其中也许真的有文章。只是,皇后娘娘您打算怎么做呢?”

皇后激动起来,因为恨意而红了双眼,攥紧了手,决绝地说:“本宫要将此事上奏皇上,治孝德妃死罪!”

我赶紧惶恐地起了身,轻拉住皇后,理智地劝道:“皇后娘娘万万不要鲁莽行事。乌采女已被太医院诊断是病死,现在的我们毫无证据……无凭无证,皇上不仅不能为您作主,反而会打草惊蛇……”

皇后一怔,脸色变得苍白,最终还是无力地跌坐下来,喃喃地说:“只可惜乌采女死了……既没有人证也没物证。可怜本宫的孩儿就这样死去,本宫却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无法为他报仇……”说完她还悲愤地流下泪来。

她径自悲伤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起身说:“本宫要叫仁和进宫。”

我暗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如此行事,现在既没有喜庆又不是省亲时节,皇后娘娘却在此时召大姬回宫,定会让人觉得蹊跷,尤其昨日之事已经让孝德妃有所起疑……”

皇后听了又颓然坐下,“那本宫该怎么办,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难道就让孝德妃那个毒妇称心如意?本宫不甘心……本宫一定要为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然后她又一下子拉住了我,盯着我带有期冀地说:“奴兮,你自幼就聪慧伶俐,一定能想出主意。你站在本宫这边的是吗?你会帮本宫……”

我拉住她的手,平静而低沉地回答:“是的。”

我坚定的力量透过手指传递给她使她渐渐地安定下来,这个年老的无助的母亲竟对我露出了一个如孩子般依赖的笑容,她说:“还好有你可以信任。”

然而这句真挚的话却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晚上映着火红的烛光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好久好久。

我问身后的善善说:“善,我是不是变了?”

善善的手停滞了一下,又继续地为我梳起头来,轻声说:“小小姐由以前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如花容貌的女人了呢……怎么能没变……”

我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不只是这个,我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变了。善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我与自己打了赌。我赌皇后若是不相信我,那么我以后就再不奢望什么,听天由命的做我的帝贵妃;但是她信了,她竟然说相信我,是的,我知道我应该高兴,但是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却只感到悲伤。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已经丢失了什么。也许可以称之为我仅剩的最后一点良心。”

我心中沉重无比,几近使我窒息,于是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会赢,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但是这一切不是靠我的聪明才智,而是因为我利用了她的真诚她的信任她的不聪明。如果真的要说,那么这次的成功将归功于我那颗已经变得卑劣奸诈的心吧。”

我透过铜镜看见善善的眼神忧郁起来,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小小姐能不能停手……”

“不。”我这样简短地回答她。

仿佛对她说,也仿佛对我自己说般,“良心丢了,我就再也不打算将它捡起来了。”

第二天我去拜见皇后时,她屏退左右急切地问我:“你想出什么主意了么?”

我沉默了半晌,然后从袖中掏出一白色小瓷瓶,沉声说:“除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本要接过去的手仿若被烫到般缩了一下,抬头有些惊惧地看着我。

“不行……”她第一个反应是开口拒绝。

我没有勉强劝她,只微微笑了,正要将那瓷瓶再次放入袖中,皇后却又突然阻止道:“等等。”

她伸手拿过那小小的瓷瓶,审视它半晌,眼中满是迟疑和犹豫。

其实她也应该明白,在没有证据、孝德妃又稳重极少出差池的情况下,毒杀也许是唯一报仇的办法了。

对于她的犹豫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皇后娘娘自己拿主意吧,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手握瓷瓶点了点头,却在我跨过门槛要离去时突然叫住了我,她半带威仪地说:“此事不得声张知道吗?”

我回答说:“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后娘娘知,臣妾知。绝不传第二人耳。”

“这东西就先放本宫这儿,你呢,也就把今天的事忘了吧。”

我低头回答:“谨记皇后娘娘的教诲。”

镜明说:“奴才看皇后未必会用小姐给她的药。”

“是,她不会用。一方面她本身就为人怯弱,另一方面她为了防止落我把柄也不会用我给她的毒药。这就是皇后,即便有如何的深仇大恨也狠不下心来的皇后,否则也等不到由我献她毒药了。”

“那……”镜明为难地探问我。

“我就是要利用她的这份犹豫。这药啊,她用了我的事儿反而办不成了。”我微微眯着眼睛,胸有成竹地说。

就在皇后还在踌躇为难之时,事情却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天孝德妃去凤仪宫喝了茶后,回来突然浑身抽搐不止,面色铁青,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太医们慌忙去诊,结果无疑是被人毒杀。

皇后首当其冲被疑为凶手,待侍卫们去凤仪宫搜查,果然翻出了那瓶盛有毒药的小瓷瓶。

我给皇后的是半瓶毒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后毒杀孝德妃的罪证。

皇后呆呆看着那一直让她犹豫的还未动用过的瓷瓶,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聪明的她甚至还反应不过来孝德妃怎么在她还未出手前就死了。

“不是我……”她无法置信地摇着头喃喃道。

皇上对此事先是震惊,继而怒不可遏的对下面被侍卫们押着的皇后说:“皇后你!朕真是想不到啊,你竟然如此恶毒……”

皇后惊醒了,她大声地对皇上说:“真的不是臣妾……”

皇上脸上出现了痛心的表情,将侍卫搜出来的瓷瓶在她面前一扔,怒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枉朕以前那样尊重你信任你,没想到你做出了这种事!孝德妃一直贤淑,你为什么要害她……”

皇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物证,百口莫辩。但是提到孝德妃,她则激动起来,跪着走到皇上面前说:“皇上,皇上,是孝德妃杀了我们的儿子……她是罪有应得的……”

这样的话在外人听来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毒害了孝德妃。

皇上听了则又是吃惊又是气愤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皇后哑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引起了皇上更盛的怒气,他悲愤地指着皇后说:“你毫无根据就妄害人命……你何以母仪天下!来人啊,把她拉下去!”

“冤枉啊,皇上,臣妾本来的确……不,不,但最后臣妾真的没有杀孝德妃……”

皇上痛心地背过身不去看她,摆了摆手,侍卫们就奉命拉下皇后,而皇后的哀呼声还从外面一直隐隐传来。

皇后和孝德妃自皇上年轻时就服侍在身边,不可能没有感情,我可以看出这件事对皇上的打击很大,让他心力交瘁。

但由此他却对我愈加留恋起来,他一整天的呆在我的雎鸠宫,颓然地对我说:“女人的心真是比海深啊。朕虽一直不亲近皇后,但却觉得她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没想到她的心竟如此阴毒!而孝德妃一直对朕体贴入微,反而被她害死!真是让朕伤心啊……”

我默默地坐在皇上身边,随着叹了口气说:“臣妾也想不到看起来宽厚大量的皇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现在想想就有些后怕……”

皇上也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问我:“爱妃你认为呢?皇后口口声声说是孝德妃害死了她的儿子,这可能吗?可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孝德妃又该是怎样的女人,朕不敢想。你认为会是像皇后所说是孝德妃害死了朕的嫡皇子吗?”

我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无辜地回道:“臣妾不知道。这些都是发生在臣妾进宫之前,那些恩恩怨怨是臣妾不了解的,所以也不敢妄下断言。”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感慨地说:“也是。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我将自己靠在皇上身上,轻声说:“君上,臣妾知道您的伤心,不是还有臣妾在么?臣妾会一直体贴君上,争取比孝德妃姐姐做得更加出色……”

皇上动容,将我搂入怀中。

安慰好了皇上,我召来镜明问:“皇后那件事审得怎么样了?”

镜明回道:“杀人者死,罪证俱在,皇后必定死罪。只是她不认罪,还口口声声说要见皇上。”

我神色一敛,说:“她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决不能让她见到皇上。现在负责此事的人是谁?”

镜明回答道:“是刑部尚书王大人。”

我点了点头,说:“你传我的话过去说希望他早结此案,皇上不想再为此事多费心神了。想尽一切办法让皇后早些招供认罪。”

镜明领命而去。

之后我的身体虚弱起来,说是受到了惊吓。我娇缠着皇上,皇上只有整日留在雎鸠宫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也顾不上皇后之事。

后来刑部尚书上了皇后招认的供书,皇上朱笔一批定了行刑的日期,也无心思顾念最后的情分再看她一眼。

当侍从端着鸩酒来到天牢时,我也出现在皇后面前。

皇后她穿着白色的死囚服,抓着牢房粗壮的栅栏,冲我嘶喊控诉道:“奴兮,本宫自问一直待你不差,还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害本宫?为什么?!”

我盯着她悲痛欲绝的脸良久,最后才淡漠地回道:“那么我只问你,我娘的龙玉腰带是哪来的?”

番外——皇后

我嫁给当今皇上时已经十八岁了,这对于寻常家的闺秀来说算是晚婚。然而我是不同的,因为我是早已被内定的嫡子妃,那些小姐非但不敢嘲笑我,还会羡慕我巴结我。

家父是朝中显贵,更与当时的皇后有血缘之亲,当我第一次进宫时,皇后就十分欢喜的拉住我的手问我的年纪,我又是紧张又是羞涩,只是怯怯地回答说:“民女今年十二岁了。”

皇后笑了笑,冲爹爹说:“这孩子长得水灵,面相也有福气,讨本宫喜欢,不若以后就嫁给本宫的二儿子吧。年龄虽然大了三岁,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也不是什么坏事。”

爹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高兴,连连地拜谢叩恩。

当时我心中有暗暗的高兴,因为我第一次听到有人那样夸赞我,以前总是被表妹嘲笑性情愚笨,相貌平平。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皇后之所以选我不是论我的相貌,也不是论我的年龄,唯一论的是我的身分背景。

回家时,爹爹兴奋地和我说:“你以后也许就要母仪天下了,皇后出自我家,真让人感到莫大的荣耀……”

那时我也稍稍懂事了,抬头疑惑地问爹爹,“自古不是立长不幼吗?以后不是皇长子当皇帝吗?”

爹爹回道:“皇长子自幼身体孱弱,大病小病不断,我看他不是个有福之人。而二嫡子也是皇后亲生,又聪明伶俐,是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然后他笑眯眯的看向我,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那时,我的女儿你就贵为一国之母了。”

自此爹爹更是遣人严厉地教导我,力求将我培养成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年间,我就熟读了《列女传》,《内训》,《女诫》,《闺范》等书,我学到的不只是笑不露齿,走不盈尺,更学到的是对自己夫君绝对的服从。

我还清楚的记得,新婚的当天,我的婆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帝王非比寻常家,为母亲的做为过来人,在这儿要告诫你一句话。永远不要奢望得到你夫君全部的爱,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只要不是一个女人,那么你做为正室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我当时听了很不以为然,甚至还暗中埋怨她在我新婚之时怎么会说如此煞风景的话。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句话是多么的受用,足以让我引为一生的至理名言。

当我的夫君揭开我的红盖头时,映着红红的烛光,我看清了他那俊朗的脸庞,于是心儿怦怦地跳动起来,这就是我以后要长相私守,白头偕老的人,我多么的幸运啊。

新婚之夜,我虽比他年长,却经验全无,任由他熟练地掌控着一切。

他累了,倒在我身边很快地进入了梦乡,而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只愿仔细地端详着他,轻柔地抚上他的眉,心中对自己说这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天地,我的主宰……我今生的依靠与爱恋。

早上他醒时我也随之清醒过来,慌忙下了床服侍他穿衣洗漱。

他边正腰带,边笑了笑,说:“你不必做这些事,这是下人们该做的。”

“不……”我微红了脸,“这是妻子该做的事情……”

他笑了笑,在我眼中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柔而又明亮,“你真是个贤惠的好妻子。”

那一刻,我的心我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话而照亮,贤惠,贤惠。我从此一生都在追求这两个字,只为了再次得到他的笑容。

新婚的几天他都来我房里,有时兴致好时也会与我谈诗下棋,我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如意的女子了。可是终是有一天,夜晚不再出现他的身影,贴身丫鬟刚开始还瞒着我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直到被我逼急了才告知我他已去了别的女人房里。

那一刻的感觉让我永生不能忘记,仿佛是掉进了黑暗的冰窟中,深深地,不停地坠落。可是下面又仿佛生起了熊熊烈火,炙烤着我,让我口干舌燥、无法呼吸。

第一次体验到嫉妒的感觉,却竟是那样的无奈而无力。

于是一夜无眠,泪枕寒。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他,他神清气足。他看见我有些吃惊,然后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眼圈红红的,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我抬头看他,他的神色竟是那样无辜,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进宫请安时皇后见到我憔悴的样子,语气中既是同情又是责备,她说:“本宫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没有无理取闹,正是本宫欣赏你的地方。二嫡子现在正是对女人感兴趣的年纪,会纳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你做为正妃就要显示出正妃的大度来……”

我照着做了,因为我从来就不懂得反抗,因为我自小就被教习,容忍大度才是作为一个未来皇后最重要的品质和美德。

后来夫君被册立为太子,我理所当然的被尊为太子妃。

太子后来又宠爱了很多的女人,但是我却已经渐渐麻木了。我这才体会到婆婆那时与我说的话是多么的意味深长,太子有很多女人,他却从来没有独宠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最后只有我这个正妃才是最稳固最牢靠的,他终会回到我的身边。

但是打破了这个格局的是一个叫莯韵女子的出现。

她是中书令家的小姐,我在梨花宴时见过她一次,不能不让人惊叹她那一尘不染之美,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但这并不足以使我注意到她,使我开始在意她是因为我唯一的天地皇上变了。

他开始少去宠幸后宫妃嫔,但是他的脸上分明洋溢着一种明快的神色,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

然后我发现总是有一顶宫外的轿子时而被接进宫中。

她又来了。

我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她,身旁的小刘子低声问道:“皇后娘娘用不用将此事禀告给太后?”

我犹豫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我怕他知道会怪罪我,心中更侥幸的希望那只是皇上的一时兴起。

后来那女子果然不再进宫,我心中窃喜,却发现皇上每日魂不守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当小刘子告诉我皇上乔装出宫后,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我险些瘫软在地上,却顾不得这些只急忙说:“快,快将此事告之太后!”

太后知道后果然震怒。

我在下面小心翼翼地出主意说:“儿臣有一个主意,不若由太后赐婚把她许配给淡允尚淡大人……淡大人乃皇上儿时玩伴,又为皇上所器重,皇上定然有所顾忌不敢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来……”

太后点了点头,她赞叹说道:“看来这么多年你不只学会了做正室的气度,还学会了做正室的智慧。”

于是太后的懿旨先皇上到达了中书令的府中,事成定局。

我见证了皇上那时的痛苦,我的心也陪着他痛,甚至宁愿代他痛,但是我依然不会让那个女子入宫。

因为她让我恐惧,恐惧她会夺走我夫君所有的爱,一丁点儿也不给我留下。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宫中新进的貌美的妃子会让皇上渐渐忘了她,却没想到皇上用情是那样深切,甚至在她婚后还时不时派人悄悄去送递书信和礼物。

不安日渐一日的增加,更有熊熊的嫉妒之火在燃烧在焦灼我原以为平静大度的心灵。

皇上以各种理由召开宴会,甚至还特意声明参宴的大臣可以携带家眷,不分妻妾,但是每次都是一次次的失望,见不到他魂牵梦萦的女人的影子。

我倒是每次都可以见到淡大人的正妻,那个眼角有掩饰不住凄苦落寞的女人。

忽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想到了我们的同命相怜,同为一个女人所苦,于是心中不由得对她亲切起来。

有一次她突然找到了我,这让我有些意外,但是我依然接见了她。

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她的痛苦,让我也不免嘘唏起来。

最后她话题一转,说起她的愤恨,最后将自己的计划对我和盘托出,请求我的协助。

我沉默了好久,因为我自问从出生起就从未做过一件害人之事,更以宽容大度统治后宫,我知道私通的罪名对于那样一位娇小姐意味着什么;但是不可否认的,我心中隐隐涌起了报复的敌意,想让那位轻易就拥有皇上爱情的小姐吃吃苦头,让她也尝试尝试痛苦的滋味。

又想起了皇上的新宠姒修容只是因为长得像她就获得万千恩宠,连连晋升,甚至连我这个皇后也不放在眼里,数月以来隐忍着的怒气不由得迁移到她身上,于是最后我将宫里的一条皇上曾穿过的龙纹腰带拿了给她。

不记得多久以后传来了那女子去世的消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首先是一种可以高枕无忧的释然,之后隐隐的又有一些愧疚,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的死是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于是我将这份愧疚弥补在她的女儿奴兮身上,我视她为己出,偏袒着她照顾着她,衷心希望她能有一个幸福的生活。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长大成人后的她受到皇上的恩宠,一夜侍寝就被封为帝贵妃,地位很快直逼我这个皇后。

皇上对她的恩宠无以复加,真正的三千宠爱集一身,真正的宠冠后宫,但是很意外我却并没有产生像对她母亲似的嫉恨之情。

因为我明白,她毕竟不是她的母亲,她不是那个皇上心底中深深埋藏的,永不褪色的叫莯韵的女人,她也只是替身,只是她母亲的影子,只是个可怜的人罢。

我人老珠黄,看着奴兮那青春明媚的脸庞,心中有着艳羡,也有着不由自主的叹赏。

皇上也老了,这也许是后宫中最后的一朵花,如果她能带给皇上快乐,那么就让她灿烂地开放吧。

奴兮并没有让我失望,她的行为举止得体合乎礼法,对我也毕恭毕敬,丝毫没有因为是皇帝宠妃而骄纵。于是一份对她母亲的愧疚,几分对她由衷的喜爱,使年老力不从心的我将后宫的一些事情放心的交由她去打理,她做得很出色,然而遇到重要之事从不独断专行,总是很恭谨地询问我的意见,这更使我对她多了几分器重和喜爱。

当我知道孝德妃就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时,我的心是那样的烦乱和无助,可是看到奴兮那坚定的眼神,竟使我出乎意料的安稳下来,感觉有了主心骨,甚至庆幸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位拿主意的人。

我没有怀疑过她会背叛我,毕竟我对她那样的好。

但是当我被打入大牢时,我仔细回想这件事的始末,突然惊醒过来,我发现我错了,错在了付出未必会得到同等的回报,原来表面为我着想的奴兮也在垂涎这皇后之位。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那样的肤浅和愚蠢,我没有美貌也没有智慧,而能做到天下至尊的地位,全是因为我有一个好的出身。而如今被拉下岌岌可危的皇后之座,甚至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因为女人的命运全凭男人的喜爱,我之所以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皇上不信任我不听我的解释,最终还是因为他不爱我,从来没爱过我。

当那孩子盯着我,一字一顿的问我她母亲的腰带从何而来时,我心中有了了然,也有了莫名的释然。

我掩饰自己的心,活得已经很累很累了。

我不怨奴兮,只是对皇上有着淡淡的哀伤。

为什么在我临死前都不愿再来看我一眼……我视为生命全部的夫君啊。

我不由得凄楚地笑了,懂事了一辈子,贤惠了一辈子,为什么最终还是得不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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