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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金陵迷烟

第五节

当日夜晚,龙江燕王中军帐内。

京城已经全部落入燕军手中。但此时朱棣脸上却丝毫没有兴奋之色。他紧锁着眉头,在帐内不停地来回踱步,有时又心不在焉地望着京城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和他一样,金忠、纪纲也是心神不宁,一副忧心忡忡之态。

下午,高煦已带人进入紫禁城,并迅速将奉天殿的大火扑灭。但接下来,一个令朱棣大惊失色的事情发生了!高煦他们搜遍内宫,愣是没发现建文的影子!消息传来,朱棣当即下令,大搜皇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下午过去,皇城内被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找到建文。这下朱棣觉得事态严重。别人找不到倒也罢了,建文要是不见踪影,那麻烦可就大了。而且,不光是建文本人,就连太子朱文奎和马皇后也没见着,只找到一个嗷嗷待哺的二皇子朱文圭。为着这个事儿,朱棣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在金川门等消息,但直到天色全黑仍一无所获。无奈之下,朱棣只得先返回龙江,留下高煦和朱能等一班人继续搜查。

“殿下!”见朱棣一脸愁容,金忠出言劝慰道,“奉天殿不是找到一具死尸么?依臣看,那很有可能就是皇上!想来皇上是走投无路,只好阖宫自焚了!”

“难说啊!”朱棣叹口气道,“三保他们审问宫里内官,说是大火之前,有人看见一女子到了奉天殿,远远瞧去似是马皇后!”

就在下午,丘福从被烧得一塌糊涂的奉天殿中扒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当时尸体已经全身焦烂,身上衣饰也都烧光了,故判断不出死者身份。若内官之言属实,那这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马皇后,而非建文。

“应该不会!”金忠略一沉吟,当即摇头道,“以常理度之,若是皇后娘娘一个人自焚,那地点应在后宫,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坤宁宫。古往今来,哪有皇后独自在外廷正殿自焚的?她去奉天殿,那只有一个理由,便是皇上召他前去,全家自焚!既如此,奉天殿内最少也应有两具尸体,这明显与丘福他们所发现不符!所以,依臣看来,奉天殿中尸体必是皇上的。奉天殿乃国家重地。既然京师告破,皇上无路可走,那他完全有可能独自在此殿自焚。这等死法,也符合天子的身份!”

金忠分析的很有道理,朱棣听了心头稍宽。

朱棣倒不怕建文自尽。若建文真的选择自尽,他反而是求之不得。毕竟,朱棣是打着靖难、清君侧的旗号起兵的。若真把一个活蹦乱掉的建文摆在面前,那他还真得傻眼:要是废了建文,那岂不是自打嘴巴?岂不是自己承认起兵是为了篡位?可要是不废,难不成他还真学什么周公辅成王,继续把这个活宝大侄儿供在皇帝宝座上?

其实,眼下朱棣最担心的,便是这位皇帝侄儿逃了出去!如今京师虽破,但天下并未完全归附:近处,凤阳孙岳、淮安梅殷,都还屯着兵马,盛庸也正在江淮一带召集溃卒,一副死战不休的架势。远处,江南各省并未经历战事,他们会不会衷心归附自己,现在亦未可知。若建文真逃了出去,再找个地方重举大旗,那以他正牌子大明天子的身份,没准儿顷刻间又能聚起百万大军。若不幸出现这种局面,那这场靖难之役的最后结局还真不好说。

正当朱棣心情稍放松些时,纪纲忽然又说话了:“金长史之言固有道理,但却也存着疑点!”

“什么疑点?”朱棣的心又提了起来,忙出言问道。

“疑点有二!”纪纲伸出两根手指头道,“其一,若奉天殿死的真是皇上,那皇后娘娘去哪了?太子又去哪了?皇后一介女流,太子也不过七岁。没有皇上,这一对母子想凭自己之力逃出宫去,实是难于登天!而且当时宫外到处是我军将士,他们又能逃到哪?其二,臣推断,皇上逃脱,而马皇后在奉天殿自尽,倒也不是不可能!皇后这一死,正好可以混淆视听,让殿下以为皇上举火自焚了,从而保护皇上平安逃走,此为李代桃僵之计也!太子的失踪,也可印证此点。他也有可能被皇上带走。至于二皇子,他毕竟不是储君,且年纪太小,喜欢哭闹,逃亡路中无法照料,且易露出马脚。故仓促之间,皇上只能将其抛下,以保自己和太子无恙!”

纪纲不愧是老谋深算,此番推断同样合情合理,且比金忠之议还略高那么一筹。这下朱棣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起来。

“王爷,狗儿回来了!”就在帐中诸人忐忑不安时,黄俨在帐外轻轻禀道。

“哦?”朱棣忙说道,“快叫他进来!”

狗儿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不待他说话,朱棣先急急问道:“怎么样?宫里可再有发现?”朱棣回龙江前,派狗儿和马和一起,在宫里整理各类物事。见他连夜跑回来,朱棣以为有了什么新情况。

“王爷!”狗儿神情很是沉重,“奴婢刚才到女官尚宝司清查宝玺,发现竟少了三方!”

“什么?”朱棣失色叫道,“少了哪三方?”洪武年间朱元璋共铸了十七方宝玺,外加建文三年铸成的“凝神之宝”,一共应是十八方。宝玺是天子权力的象征,皇帝下发各类诏旨必用相应宝玺着印。此物遗失,顿让朱棣觉得不妙。

“回王爷话,少的是‘皇帝奉天之宝’、‘制诰之宝’、‘敕命之宝’。”

朱棣心中“咯噔”一下,脸色也随即变得十分苍白。“皇帝奉天之宝”乃唐宋传玺,祭祀时用,于十七方宝玺中排位第一;而‘制诰之宝’和‘敕命之宝’是颁发诏旨和敕旨所用,亦是十分重要。它们的丢失,再和建文的下落不明联系起来,愈发让在场之人感到心惊。

“会不会……是宫中混乱时,下人们把它偷走了?”金忠吞吞吐吐地问道。不过从其犹豫的神色中可知,他本人对这个想法也颇不自信。

“不可能!”朱棣想都不想就答道,“此物乃邦国重器,宫人偷它们也换不到钱财,且一旦暴露,还会引火烧身,株连九族!宫中值钱东西多得是,谁会不要命拿这个?”

金忠不说话了。此时所有人心中都明白,既然下人不拿,那拿的便只有主人了。而这个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建文。这三方宝玺,便是建文逃出京城后的身份证明!便是他号令天下的最好凭证!有了它们,建文便可发出让天下文武无法质疑的皇帝诏旨,从而重新召集兵马,与他朱棣再决雌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比较清楚了:尽管建文的下落仍然存疑,但从眼下掌握的情况看,建文出逃的可能性,比他在奉天殿自焚要很大上几分!

“他若真逃了,又是如何逃出去的呢?”朱棣皱着眉头喃喃道。

燕兵一进城便直扑皇宫,当时便发现内城宫门紧锁。从金川门到皇城,高煦顶多也就用了不到两炷香的工夫,建文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这么快就能易服出宫?这期间,建文至少得安排皇后到奉天殿举火自焚,再拿上三方宝玺,并且带上太子。这么多事情,外加出宫出城,他两炷香工夫就完成了?朱棣怎么也想不明白,建文是如何做到这般神速的。

“使长!”就当朱棣仍在费力想象建文脱逃的过程时,一旁的纪纲打断他道,“眼下不是猜测皇上死活的时候,使长您必须要有所动作!”

“做何动作?”纪纲的话把朱棣从冥思苦想中拉了回来。他微微一愕,随即问道。

“防备皇上东山再起!”纪纲嗓音深沉地说道,“纵然皇上生死不明,咱们也得往最坏方面想,预先做好准备。否则若皇上真还活着,咱们很有可能措手不及!”

朱棣一下反应过来。纪纲说得对,防范于未然,在当前的形势下,显得尤为重要。

“你觉得本王该怎么做?”恢复常态后,朱棣立刻打起精神,目光炯炯有神地射向纪纲道。

“首先,马上派兵,守住沿江各渡口,堵住北上之道。”纪纲似早有准备,当即侃侃而谈道,“眼下朝廷所剩兵马,唯江淮最多。凤阳孙岳、淮安梅殷、乃至盛庸和仍在山东的铁铉,这几个人手上仍有部伍,且素来忠于皇上。皇上若想东山再起,最大的可能便是去投奔他们。”

“不错!”纪纲话音方落,金忠便附和道,“除了北上,还得防备皇上溯江向西。湖广的楚王、四川的蜀王,甚至云南的沐晟,他们先前可都是支持朝廷的。皇上也有可能去找他们。”

“两位卿家说得有理!”金忠话音一落,朱棣立刻出言赞同。随即,他将狗儿招到跟前轻言数语,狗儿一点头,然后一溜烟儿向外跑去。

“其次是什么?”打发完狗儿,朱棣又回过头对纪纲道。

“其次便是给皇上发丧!”

“什么?”朱棣一时没反应过来,略为奇怪地问道,“眼下他生死不明,咱们就这么发丧,岂不冒失?万一他没死,又在哪个地方冒了出来,那咱们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回殿下!”纪纲一脸正容道,“这绝不是冒失,而是必须之举!殿下您想,皇上若没死,那殿下接下来该如何自处?是登基自立呢?还是继续搜寻皇上呢?还有,若陛下万一冒了出来,号召天下兵马勤王,那殿下该如何应付?”

面对纪纲的一连串追问,朱棣无言以答,这确实是他还没有想过的。

“所以!”纪纲沿着自己思路继续道,“给陛下发丧,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等于向天下说明,皇上已经死了!即便他再冒出头来,咱们也可以说此乃奸人冒充!到时候真的也成了假的!没有名分,他又如何号令天下?”

“这般做虽无不可,但多少有些欲盖弥彰!”朱棣皱眉道,“若他真把皇帝之宝带了出去,凭此宝下发敕旨,我们又如何辩驳?”

“那宝玺是假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也是下人带出去,落到了奸人手里!”就在方才,纪纲还有理有据地证明建文拿了皇帝之宝,可此时却坚决的将其先前之话推翻。

不过朱棣已经听明白了。纪纲说了这么多,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建文出逃。毕竟,他是大明天子,纵然被自己打败,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若让他真的逃亡了,而且继续以皇帝身份号令天下,那以他法统上的天然优势,仍会对自己造成莫大威胁。因此,要想摆脱这个隐患,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他死亡。当然,这种死亡最好是肉体上的。但若不能做到,那便让他在名分上死亡,让他丧失对朝廷、对官员、对天下百姓的影响!如此虽差强人意,但也聊胜于无。纪纲先前说建文出逃,是说给自己听;而此刻讲建文已死,则是让自己说给天下人听!天下人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自己这边必须将这个调子定下来!有时候,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也是必须之举!

“以何名目使其升遐?”朱棣面色阴冷地问道。

“我军进京,皇上羞愧难当,自感无颜再见使长,只得阖宫自焚!”

“尸首呢?”

“奉天殿那具便是!”

“如此便可?”

“还需暗中封锁消息,禁止任何人谈论皇上下落。同时,殿下哀悼不已,亲自为天子发丧,并布告天下!”

朱棣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他方扬起冷峻的脸庞,颇为阴郁地道:“便依此策。一应事宜都由尔去办!”

“臣领旨!”纪纲干净利落地答道。

金忠在一旁听得纪纲处置,心中也不由佩服不已。尽管金忠并不喜欢这个阴险刻薄之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纪纲的深邃心机对燕王大有裨益。

“不想一场大火,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朱棣稍显烦躁地嘀咕道。在进京前,他把所有会出现的可能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料到这位皇帝侄儿竟能不翼而飞!

“王爷,还有一事,眼下看来得加紧办了!”金忠忽然沉下嗓子道。

“何事?”

“王爷要抓紧时间,赶快登基!”金忠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登基?”朱棣闻言一怔。当然,进京前朱棣便已做好了登基的准备。靖难三年,好不容易取得最后胜利,他自然不可能还让建文占着御座不让。但眼下金忠让他赶紧登基,倒让他有些犹豫。

朱棣明白金忠的意思。眼下建文不知所踪,自己登基为帝,可以起到稳定人心之效。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旦自己在紫禁城坐上宝座,那即便建文复出,天下官员也得好好考虑一番:是继续追随旧主呢,还是从了这位新的大明天子!从南下之前的分析看,天下文武,大都是坐观燕藩与朝廷成败的。此时大局已定,自己已占了京师,占了皇城,若再正式当上大明天子,那便把名分也给占住了。既然名分和实力都已具备,不出意外的话,绝大多数文武都会看清形势,站到自己这边来。

虽然马上登基有着莫大好处,但朱棣也还有着好些顾忌:毕竟,自己是打着“靖难”、“清君侧”的旗号起兵的。不管私底下怎么说,但台面儿上自己一直是以“周公辅成王”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如今刚刚进京,自己便急不可耐地登上皇帝宝座,那天下人会怎么想?后人又会怎么看?在他们看来,这种匆忙毫无疑问的彰显了自己蓄谋夺位的狼子野心,而这场“奉天靖难”,实际上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篡位”逆举!如此一来,自己苦心经营的正义形象很有可能毁于一旦!后世史家的笔下,自己也难逃一个“篡”字!朱棣是个要脸面的人,想到千年之后落得这么个名声,他后背不由一阵发凉!

朱棣的犹疑,金忠尽数看在眼里。他也觉得仓促登基后患无穷。可是,形势比人强。眼下的难题若不能解,又何谈千秋之后的善恶名声?要是因这些犹疑而横生祸端,甚至将大好局面毁于一旦,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笑话?为了迅速收拢人心,为了稳定天下局势,金忠认为马上登基是眼下的不二之选。

“使长!”思忖一番,金忠又找到了另一个理由,“眼下梅殷、盛庸他们还在江淮。皇上若真外逃,很有可能去找他们。王爷虽封锁长江,但也只能锁得一时,日子久了,皇上仍有可能成功北上。倘使殿下迅速登基,那大明便只有您一个天子!梅殷、盛庸再忠于今上,但毕竟是大明之臣,他们若不从您,便是大明的叛逆!有这番计较,江淮传檄可定!可要是拖延日久,一旦今上到了江淮,那梅殷他们肯定会继续拥护皇上。到时候王爷即便登基,也免不了战祸连连!如今我军虽占得京师,但毕竟只是孤军。若让盛庸他们有了名分,继续与我军为难,那天下恐又生变数啊!”

朱棣浑身一震。金忠这话说得很是实在。如果大明只有自己一个皇帝,那盛庸他们不降也得降。可要是建文真跑到江淮,那盛庸他们肯定是铁了心打到底。如今胜局已定,朱棣不想在大功告成之后再生祸端;而他更不希望大明的内战继续下去。毕竟,这锦绣江山已是自己的了!

经过一番艰难抉择,朱棣终于下定了决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名声和帝位只能选一样,那还是只有先把帝位握在手再说了。至于名声,只要将来自己励精图治,成功开创一个太平盛世,那后人再回首看自己,也定是充满赞誉的吧?当年的唐太宗,不就是靠着“贞观之治”的美名,成功洗刷掉了“玄武门之变”的叛逆名声吗?朱棣聊以自慰地想到。

“尔下去后妥善安排!”朱棣一咬牙,下达了这道改变大明命运的令旨。

“臣领旨!”金忠心中狂喜,忙俯首应道。

“还有什么事吗?”朱棣略显疲惫地问道。这一天中,他经历了极大的兴奋、极大的紧张、极大的焦虑和不安,此时的他终于有些倦了。

“臣这里还有一事!”纪纲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道:“遵使长令旨,臣已拟定左班奸党名单,共计二十九人,还请使长一览。”

“念吧!”

“是!”纪纲答应一声,随即展开名单念道,“前太常寺卿黄子澄,前兵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侍郎黄冠,文学博士方孝孺,御史中丞练子宁,大理寺卿胡闰、寺丞邹瑾,户部尚书王钝、侍郎郭任、卢迥,刑部尚书侯泰、暴昭,工部尚书郑赐、侍郎黄福,吏部尚书张紞,御史曾凤韶、王度、谢升、尹昌隆,宗人府经历卓敬、修撰王叔英……”

纪纲的这份名单,几乎将朝中左班要员一网打尽。六部尚书除了茹瑺,其他全部名列其中,其范围不可谓不广。这些人,有的是深受建文信任,一手策划削藩,有的则是在削藩、剿燕的过程中发表了对诸藩、尤其是燕藩的不利言论,而还有一些,纯属跟风而为,但因位高名重,也被列在其中。

纪纲念时语调轻松,金忠听得却是心惊肉跳。纪纲刚一念完,他当即跳出来,焦急地对朱棣道:“陛下,人数太多,若全部处置,有伤天和,也损了朝廷元气啊!”

“金先生这话就不是了!”纪纲一脸不以为然道,“这些人俱是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之辈!不诛不足以正人心!再说了,若留下他们,日夜诋毁殿下英名,那岂不是养虎为患?依我看,这还是少的,还有在靖难之中顽抗王师者,如铁铉等辈,更应株连九族!”

金忠气得直哆嗦。他知道,按这张名单株连下去,立时便会掀起一场滔天大狱!这么多人被杀,天下文气大丧不说,朱棣的恶名算是背定了。金忠知道纪纲心狠,也不想再和他争,转而把哀求的目光瞄向了朱棣。

朱棣沉默不语。若论其本心,他对这帮支持建文削藩、改制的文臣毫无好感,其中的齐泰、黄子澄等辈,更是应碎尸万段!纪纲说得对,留下他们性命,任由这些人天天诋毁自己,那还了得?且不说自己名声,就以自己未来的天子身份来说,也容不得有人诬蔑!

不过要说全杀,朱棣倒也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这里面还是有些人才的。打天下当然是靠武将,但将来治理国家,还少不了能干文臣的辅助。以前他是藩王,只管带兵打仗就成;可现在他即将登基,当然要为接下来的治国施政着想。稍作甄别,留一些愿意降附的可用之才,对国家也有好处。至于那些不降之臣,留着也是祸害!天已经变了!将来的大明,是自己的大明,而不再是朱允炆的大明!他们反对自己,便是反对朝廷!反对大明皇朝!于公于私,都不能让这些人活着!至于屠戮朝臣,他朱棣连篡位之名都担下了,还在乎这点子名声?而这种处置,也秉承了朱棣一向的信条:顺者昌、逆者亡!

权衡已毕,朱棣作出最后的决定:“郑赐、黄福、王钝、尹昌隆四人已在金川门归附,他们的罪便免了!其余人等,除了齐泰、黄子澄两个首恶不赦,其余只要愿归附,亦一律赦免。”

金忠听罢,大大松了口气,忙衷心的称赞道:“王爷英明!”

“臣领旨!”尽管心犹不甘,但朱棣决定的事是不能更改的。咽下一口唾沫,纪纲也俯首遵命。

“不过……”就在这时,朱棣忽然用阴冷的声音说道,“凡不降之人,一律弃市,其亲族也要从重处置!本王要让天下知道,胆敢违逆天命者,是何等下场!”

金忠心又一紧。他马上明白,燕王这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尚在首鼠两端中的各地官员们看清形势,赶紧归附。“从重处置”四字,无疑意味着一场血雨腥风,那些不肯归降的建文旧臣,以及他们的亲族将面临最严厉的惩罚。尽管金忠心有不忍,但他也明白,正所谓乱世用重典,这种霹雳手段,是让天下官员归心的最佳选择。金忠一向务实,但朱棣务起实来,却较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心志之坚,手段之狠,远在他之上。想到这里,金忠额头冒出一阵细汗,心中对燕王的敬畏,顿时又加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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