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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文妃蒙冤

金军攻陷上京,完颜阿骨打意犹未尽,准备乘胜进军,攻打辽国的中京,此时,天气炙热,长途跋涉的金军进发到沃黑河,他的长子完颜宗干及时出面制止了父亲的作战计划。

完颜宗干说:“我军已经深入辽国近千里,又恰逢暑期,而且大战之后,人疲马乏,若再深入敌境,万一粮草供应不足,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完颜阿骨打接受了完颜宗干等人的劝告,停止向中京进军,而是分兵攻打上京附近州县,于是祖州、庆州、怀州、干州、显州等地相继沦陷,辽国设在祖州供奉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天膳堂,怀州供奉太宗耶律德光的崇元殿,庆州的望僊、望圣、神仪三殿,干、显等州的凝神殿、安元圣母殿,木叶山的世祖殿、诸陵及皇妃子弟影堂,均被金军焚烧,里面的金银珠宝全被抢劫一空。

祖陵被挖,供奉祖宗的灵堂被烧,这可是天大的耻辱。萧瑟瑟听说后,急忙禀告天祚帝。

天祚帝却满不在乎地说:“这些事,萧奉先已经向我说了,金军因为惧怕列祖威灵,不敢毁坏灵柩,只是侵掠了元宫,抢走了好多东西,现在萧奉先责成东北统军司进行修葺,并增派兵士,日夜巡护祖宗陵寝。”

其实萧奉先早就知道了这些消息,却隐瞒不报,当天祚帝询问他,萧奉先却轻描淡写地如此敷衍了事。昏庸的天祚帝竟然信以为真。

萧瑟瑟见天祚帝还蒙在鼓里,大为痛心地说:“陛下被萧奉先蒙蔽已久,金军攻占上京,挖掘祖宗陵寝,尽抢金银珠玉;供奉列祖列宗的天膳堂、崇元殿等均被金军焚烧殆尽,而萧奉先欺罔陛下,瞒而不奏。如此行为,难道是忠臣所为吗?”

萧瑟瑟的直言劝谏,天祚帝听来却是非常刺耳,他认为萧瑟瑟之所以攻诘萧奉先,原因是太子之争。萧瑟瑟想立儿子耶律敖鲁斡当太子,而萧奉先自然想立妹妹萧贵哥生的儿子秦王耶律定当太子。而天祚帝却另有想法,现在大敌当前,他哪有时间去考虑立太子的事,晋王耶律敖鲁斡的大姨夫耶律挞葛里是御帐统领,小姨夫耶律余睹是副都统,这二位都是手握军权的重要人物。而秦王耶律定的舅舅却是枢密使萧奉先,当朝说一不二的重臣。立谁当太子,都会引起朝廷的动乱。再说,天祚帝也不想把皇位让给儿子,去当那个没职没权的太上皇,他还想趁着在皇帝的位置上,好好地享尽人间快乐。

天祚帝心想,朕的这个皇位来得容易吗?血雨腥风呀,当初要不是为了这个皇位,朕的父母能死在奸臣的手下吗?

尽管外有女真人作乱,但是辽国的土地大得很,跑到哪里都能躲上几天,白天依旧可以打猎,晚上照旧有美女、美酒相陪,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实在不行,朕还可以到西夏去,西夏的国王李乾顺早就派人来,邀请朕到西夏避难了。

其实天祚帝不知,自从上京一失,辽国的大臣们惶恐不安,已经背地里开始物色太子的人选了。

由于天祚帝昏庸无道,辽国在与金作战中屡战屡败,朝臣们对天祚帝完全丧失了信心,许多大臣希望晋王耶律敖鲁斡继位,以复兴大辽。

天祚帝一共有六个儿子,现在活着的是五个,即晋王耶律敖鲁斡、梁王耶律雅里、赵王耶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和许王耶律宁。晋王耶律敖鲁斡是长子,自幼善于骑射,为人贤达聪慧,宽厚平和。在朝中非常有威信,朝野上下对他交口称赞。

按照正常的情况,应当立晋王耶律敖鲁斡为太子。

然而,枢密使萧奉先却怀一已之私,要立秦王耶律定为太子,因为耶律定是妹妹萧贵哥所生。当年萧奉先的姐姐萧夺里懒被册封为皇后,一直没能生下儿子,于是萧奉先非常着急,姐姐无子,意味着皇位将要旁落。于是萧奉先又将妹妹萧贵哥献给天祚帝。天祚帝大喜,封萧贵哥为元妃。萧贵哥入宫后,为天祚帝生下了耶律定和耶律宁,并分别被封为秦王和许王。萧奉先因此深得天祚帝的倚重,成了专权擅政的显贵。

萧奉先的心里有一个阴谋,秦王耶律定一旦继位,那他萧氏一家就可以继续牢牢地把持辽国的朝政。至于大辽的江山社稷如何,对萧奉先来说,远远没有萧氏家族的利益重要。正是由于他的这种自私行径,才加速了辽国灭亡的步伐。

面对继位声望日高的耶律敖鲁斡,萧奉先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有耶律敖鲁斡在,他的外甥耶律定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他对晋王耶律敖鲁斡一直忌恨在心。

天祚帝又带人上山打猎了。

尽管处在四处逃亡的悲惨境地,只要一闲下来,天祚帝就忍不住地要猎上几把。

真是上瘾了,一个皇帝,不思复国安民,却是饱食终日,整天以畋猎酗酒为乐,注定就要亡国啊!萧瑟瑟心中不禁长叹。

早晨醒来,萧瑟瑟的心情忧郁。昨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外面风雨大作,树木摇曳,突然从树影中走出一个穿白色左衽上衣的男人,萧瑟瑟一看,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纳兰飞雪。纳兰飞雪微笑着,深情款款地向她走来,手上还拿着那颗晶莹剔透的北珠。萧瑟瑟太熟悉了,在与纳兰飞雪分别的日子,这颗北珠就挂在萧瑟瑟的脖子上,伴她度过了无数失眠的日夜,在头鱼宴上,是她将这颗浸染着自己体香的北珠偷偷还给了他。自从头鱼宴一别,九年了,两人一直未曾见面,分别得太久了……一次大漠邂逅,便是终生难忘的记忆,萧瑟瑟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影子。

可是她知道,两人以后再相聚首,相拥相依,却是永难实现的痴人说梦。一个是大辽国的皇妃,一个是与大辽国有着血海深仇的铁血男儿,两个阵营中的男女,无论有着怎样的侠骨柔情,却无法走到一起。他们中间隔着冷酷高贵的辽国皇帝,隔着契丹与女真百余年的世代恩仇,隔着大辽皇妃与异族男儿的不同的身世与悬殊的社会地位……曾经的肌肤相亲,而今换来的只是永世的思念,萧瑟瑟泪水涟涟,悲不自胜……这时,纳兰飞雪向她伸出了手,萧瑟瑟刚要偎过去,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唳,只见一只凌厉的海东青向萧瑟瑟迎面扑来,萧瑟瑟躲避不及,竟被抓得满面流血……

萧瑟瑟“啊”地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萧瑟瑟一直忧郁着,早饭也没有胃口,她不知这个恶梦会给她带来什么运气。天祚帝已经上山围猎去了,儿子耶律敖鲁斡呢,他在哪里?她想和儿子说一会儿话,差宫女去找,回话说晋王随父皇上山了。也好,让他们父子在一起,沟通沟通感情。

百无聊赖之际,萧瑟瑟想起妹夫耶律余睹不久前被责罚了六十军棍,于是萧瑟瑟便约上大姐、姐夫,前往副都统的营中探望。

萧瑟瑟共有姐妹三人,大姐嫁给御帐统领耶律挞曷里,二姐嫁给了副都统耶律余睹。当年,自己正是去耶律挞曷里家探望大姐,才被在大姐家喝酒的天祚帝看中,召进宫中,数月后被封为文妃。

来到副都统军营,早有侍卫在营门口等候,将萧瑟瑟等人接到副都统大帐。老远地,萧瑟瑟就看见妹妹站在大帐前,翘首等待。姐妹三人拉着手,亲热地走进大帐,只见耶律余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身体极度虚弱。

耶律余睹的背部、臀部、腿部上棍伤累累,血肉斑驳。

大姐一看,忍不住掉下泪来。

耶律余睹强行要爬起来,耶律挞曷里上前制止住他,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萧瑟瑟心疼地说:“身体都伤成了这种程度,为何还要不顾生死地带兵,与金军交战呢?”

原来就在金军攻下上京,分兵攻打祖州、庆州、怀州时,耶律余睹却不顾重伤在身,率军去解庆州之围,与金军将领阇母、完颜背答、乌塔等在辽河边大战,耶律余睹率军杀死金将完颜特虎。可是辽军还是大败,女真的铁骑钢刀,长箭弯弓,早已让辽军闻风丧胆。

最后,孤掌难鸣的耶律余睹失利而还。

耶律余睹一声长叹:“我耶律余睹一家世受皇恩,累袭官职,今大辽蒙难,当思报国,率兵讨伐女直,以尽臣子之责,不成想却出师不利!”因为棍伤没好,加上出师未捷,忧心忡忡,耶律余睹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唉,如今边备废驰,将士懈怠,我大辽连连失利。东京失守,上京失守,这中京能否保住,谁都不敢保证。再说,与金作战输赢与否,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决定的啊!”耶律挞曷里也是一声叹息。

大姐见两个人都叹气,悲伤地说:“上京乃太祖创业之地,负山抱海,天险足以为固。良田沃野,水草丰美。太祖耶律阿保机射出一支金龊箭,遂定大辽二百余年的基业,如今却落入女直人之手,实在可悲可叹!”

“这不都是怨怨……怨当今的皇上吗?”妹妹看了二姐萧瑟瑟一眼,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皇上宠信奸倿,荒耽于酒,畋猎无度,如此下去,恐怕不久就要国破家亡了!”

耶律余睹听了,却满怀信心地说:“我大辽虽处于末运乱世,但皇上若能励精图治,勤政忧民,下有将士用命,齐心抗金,大辽中兴也不是不可能的!”

耶律挞曷里却是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可是现在我大辽积重难返,当今皇上用人不当,群臣苟禄偷安,国内赋役繁重,盗贼满野,兵甲并起,依我看是复国无望,国家已危如累卵了。”

耶律余睹说:“其实都是因为萧奉先以围猎声色取悦皇上,以致皇上忠奸不分,昏庸无道,若杀了萧奉先,或许我大辽还有希望。”

耶律挞曷里愤愤不平地说:“皇上用人不当,这个枢密使萧奉先,哪里懂得用兵之道?宁江州之战时,萧兀纳、萧陶苏斡等老臣主张用大军围剿,可是他却不把女直人看到眼里,怕发大军让人笑话,结果出师大败。他的弟弟萧嗣先兵败却横加庇护,以致军心涣散;他的另一个弟弟萧保先飞扬跋扈,引起了东京之乱,使辽国失去了东京,此后他又在大敌当前之际,逼反了耶律章奴将军,从而使七十万大军死于非命;而今他又狐假虎威,使妹夫饱受皮肉之苦。”

耶律余睹说:“我皮肉受苦是小,而误国害民却是罪不容赦!”

这时,快言快语的妹妹说:“既然皇上如此昏庸,那就立外甥耶律敖鲁斡当皇上不就完了吗?”

萧瑟瑟一听,马上正言立色地说:“这涉及到国家大事,可不要乱说。私下谋立皇上,是要犯死罪的。”

可妹妹毫不惧怕地说:“怕什么,我外甥耶律敖鲁斡弓马娴熟,人又聪明能干,在朝中又有人缘,为何不能当皇帝?听说萧奉先要立他的外甥耶律定当皇帝呢,耶律定哪比得上我外甥呀?”

萧瑟瑟马上说:“千万别立我儿子当皇上,这事若传出去,你我姐妹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时,只听帐外有一个人大声说:“怎么不能立,我看能立!”

萧瑟瑟吓了一跳,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回头一看,只见驸马萧昱笑着走了进来。

驸马萧昱看到萧瑟瑟一脸惊吓的表情,大声地说:“文妃害怕什么,您有所不知,私下里,朝中大臣们都有拥立晋王之心啊!”

萧瑟瑟担惊受怕地说:“萧昱,你可不要乱说啊!你是当朝驸马,这谋立皇帝之罪你也不是不知道啊!”

萧昱却拍着胸脯,更加提高了声音:“怕什么呀,这是正大光明的事,朝中的大臣们都在这样议论。”

耶律余睹赶紧说:“这可不是小事,一旦闹出一个谋立皇上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萧瑟瑟忧心忡忡地说:“你们以为当太子好呀,皇上的父亲当年不就是太子吗,最后还不是让耶律乙辛给害死了!况且现在国家又是一副烂摊子,国将不国呀!”

耶律挞曷里说:“当上了太子,愁。可当不上太子也是愁,你想想,若是秦王耶律定当上了太子,有他的舅舅萧奉先在,我们这些人还有好吗?”

大姐附和说:“是呀,我们这些人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萧瑟瑟叹道:“这都怪我,我要是生个公主就好了。省得整天尔虞我诈的,心累!”

妹妹说:“生儿子咋的了,我看咱们联合起来,拥立外甥当皇上,所有的一切烦恼就全没了。”

耶律余睹听了,马上瞪了她一眼。妻子立即闭口不说了。

萧瑟瑟追悔莫及地说:“当初若是不嫁给皇上,找一个寻常百姓嫁了,也能过安稳日子。恨就恨嫁与帝王家啊!”

大姐夫耶律挞曷里一听,忍不住笑了,说:“听二妹这么一说,我倒是后悔当初把你介绍给皇上了!”

大姐马上说:“谁知道能有今天呐,当初皇上继位,不是也很有作为吗?哪能想到他现在变成了这样!”

萧昱问:“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一个身穿敝履麻衣的老人,来到永昌宫前,大哭不止,而后却放声长笑。守宫卫兵把他抓住后,问他为何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他却神态泰然地说‘我笑,笑辽国颓危,将相无人;我哭,哭辽国将亡!’卫兵一听,就要将他缚了送官,可是这个举止疯癫的老人却转眼间不见了,人人皆以为奇。”

大姐悲伤地说:“难道我大辽真的要灭亡了吗?”

妹妹直言快语地说:“女直如此强盛,战无不克,大辽无抵御之兵,不亡国才怪呢!”

耶律挞曷里不解地说:“想我大辽多少年来,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现在却打不过一个小小的女直,真是让人伤心啊!”

耶律余睹伤心地说:“唉,现在我大辽兵士,见了女直人,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有些州县一听金军来攻,没等人家动手,就主动献城投降了!”

妹妹对萧瑟瑟说:“现在的男人也太窝囊废了,不如你我姐妹上阵杀敌吧!”

驸马萧昱笑着说:“我看行啊,当年萧绰太后,面对大宋三路大军,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大败宋军,逼迫宋朝皇帝签下了澶渊之盟,太后不也是女人吗?”

萧瑟瑟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愿意为国上阵,哪怕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

耶律余睹说:“有我们在,哪能让你们女流之辈与女直人决斗?假如皇上有用着我的时候,我情愿提一支劲旅,为大辽献出自己的生命……”

耶律余睹正说着话,恍惚看见大帐门口站着一个人,他心里一惊,不会有人偷听吧。眨了眨眼再看,却一个人影也没有。耶律余睹以为自己身体虚弱,正在大病之中,眼花缭乱看错了。

今天打猎成果不小,刚过了中午,就打死了两只虎,五只豹子,獐狍野鹿可就数不胜数了,萧奉先很高兴,看来枪虎营的这些兵士们还不是白吃干饭的,血液里还多少有点祖宗的遗风啊!萧奉先却十分纳闷儿,这些人一打起猎来,一个个不顾死活,争先恐后,但是一与金军打起仗来,咋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麻了爪了呢?

地上横躺竖卧的猎物里,还躺着一头熊,这头熊还在倒气,它的眼睛大睁,腿抽动着,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萧奉先津津有味地欣赏了半天,他晃着脑袋,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只有强者,才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你要是弱者,只有被别人吃掉,这种结局是毋庸置疑的。

你要是弱者,但是你采取了手段,不管这手段有多卑鄙,使你成为了强者,那么你就可以摆脱被吃掉的命运,而且还可以去吃掉别人。

萧奉先想,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弱者与强者的辩证关系与生存法则。

萧胡笃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多少年来,为了各自的利益,萧胡笃与萧奉先狼狈为奸,结成了统一联盟。

因为,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中,他们彼此需要对方的支持。

萧胡笃凑过来神秘地说:“枢密使大人,一只行将死亡的黑熊有啥可看的,请大人您欣赏一首诗吧?”

“诗?”萧奉先一愣,然后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

萧奉先对诗不感兴趣,诗能给你带来金钱吗?能给你带来财富吗?能给你带来女人吗?不能吧?哈哈,文妃喜爱写诗,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皇上对她不是也照样冷淡吗?

“枢密使大人,这诗……这诗可是与您有关,大人不想看看吗?”萧胡笃拉长声调,怪声怪气地说。

“与我有关,你……你是说与我有关?”萧奉先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萧胡笃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精心保存的纸,只见纸上写着一首诗: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

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

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

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写得不错啊,语句铿锵,工整对仗,可是萧奉先看了半天,只看懂了一句:“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秦天子,不就是秦始皇吗?与我有什么关系啊!他诧异地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萧胡笃。

萧胡笃却呵呵地乐了,他说:“这诗写的可不是秦天子,写的就是大人您呀!”

“什么?我?”萧奉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萧奉先把诗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萧奉先更不明白了。

萧胡笃肯定地说:“对,写的就是您,当朝的枢密使大人啊!”

萧奉先不解地问:“真的?真的写的是我?”

萧胡笃卖足了关子,说:“我说枢密使大人,这诗是文妃写的,写的就是您!”

文妃?萧奉先更是如坠五里雾中。

萧胡笃笑着说:“‘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在我大辽,枢密使就是丞相之职呀!”

萧奉先点了点头。

萧胡笃说:“大人您说,在我大辽,谁敢佩剑上朝,谁敢在皇上面前胡乱舞剑?”

萧奉先一听,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在朝上与萧兀纳、耶律余睹发生了冲突,自己拔剑乱舞,“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当时在场的大臣们一句话都不敢说,但是萧奉先从他们的目光中,却看到了反对、不平和愤怒的敌对情绪。

“养成外患,亲戚并居!呵呵。文妃的这首诗借古讽今,寓意深刻,真是发人深思啊!”萧胡笃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不是讽刺我吗?萧奉先对萧瑟瑟恨之入骨。

这时,一匹快马跑来,来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萧奉先的身边,附耳密语,只见萧奉先脸色大变,神情慌张,不一会儿,那张变幻莫测的脸上却现出奸邪狡诈、欣喜欲狂的表情。

围猎结束,萧奉先回到家中,拿出萧瑟瑟所写的《咏史》一诗,反复品味,“亲戚并居兮藩屏位”,这不是说我萧奉先一家窃居大臣之位吗?萧奉先一想,是啊,也确实如此,自己身居枢密使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两个弟弟也曾身居要职,萧嗣先任守司空,萧保先任东京留守,唉,可惜的是这两个弟弟都不争气,萧嗣先兵败免官,多亏自己多方周旋,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一些大臣都拿这件事作文章啊。萧保先更惨,竟然丧命于几个小地痞的刀下。想到这儿,萧奉先不禁一声长叹,尽管如此,不是还有人照样嫉妒吗?连文妃也竟然在诗里口口声声地说是“养成外患”,把我看成敌人了!

萧奉先转念一想,对呀,本来两家就因为立太子争得不可开交。文妃、耶律挞曷里、耶律余睹掺和进来,可以理解,人家都是亲戚,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可是,你驸马萧昱搅和进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私门潜畜兮爪牙兵”,萧奉先看到这一句,脑袋都大了,私养家丁,这可是犯法的,在辽国只有皇帝才有自己的宫卫骑兵斡鲁朵,除皇上外,只有在前几朝,那个汉人韩德让,因为劳苦功高,而且凭着与萧太后的特殊的关系,才破例恩准有自己的骑兵。

自己私养家丁的事,文妃咋知道了?这事让皇上知道,可是要诛连九族的啊。

一想到这里,萧奉先不寒而栗。

如果你是弱者,就只能被别人吃掉!萧奉先想到了那些被射死的虎豹狍鹿,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样子,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耶律余睹和耶律挞曷里,是晋王耶律敖鲁斡最坚强的左膀右臂,不消说,他们二人自然是晋王登基称帝最有力的支持者。

要想除掉晋王,必须先除掉耶律挞曷里和耶律余睹。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决不当弱者,不能成为别人的射猎目标!萧奉先下定了决心。

经过反复的思考筹划,一贯谨小慎微的萧奉先觉得天衣无缝了,才偷偷地觐见天祚帝。

萧奉先小声地对天祚帝说:“陛下,大事不好了,文妃串通姐夫耶律挞曷里、妹夫耶律余睹,企图拥立晋王,逼陛下退位。”

天祚帝一听,立马精神起来,他赶紧问:“拥立晋王,逼朕退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奉先就把萧瑟瑟、耶律挞曷里去营中探望耶律余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老奸巨滑的萧奉先早就在耶律余睹的营中安插了眼线,耶律余睹的活动都在他的监视掌控之中。

天祚帝最怕有人造反了,亲征女真时,耶律章奴临阵退兵,企图拥立耶律淳当皇上,搞得辽军大败,被金军杀得血本无归,自己也险些搭上一条老命,要不是自己多年围猎练就了一副鞍马娴熟的硬功夫,现在早就成了完颜阿骨打的刀下之鬼了。现在又有人要造反,那还了得?

萧奉先看透了天祚帝的心思,火上浇油地说:“陛下,这次可不能小视呀,耶律余睹和耶律挞曷里这两个人,哪一个都比耶律章奴有份量,有号召力,再加上驸马萧昱推波助澜,一旦闹起兵变,陛下可有生命之忧呀!”

天祚帝一想起被金军追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样,就下了狠心。他一挥手,命令将耶律余睹、耶律挞曷里、萧昱全部杀掉,灭九族。

“陛下,那……那文妃和晋王怎么办?”萧奉先问道。

萧奉先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这一次就干脆来个一网打尽,彻底解除心腹大患。

天祚帝一时拿不定主意。

“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兵变就在眼前,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萧奉先看到天祚帝犹豫不决的样子,急忙煽风点火。

天祚帝还在犹豫。

“有他们母子在,大臣时刻都会生篡立逼位之心呀?”萧奉先都有些急不可待了。

天祚帝有所不忍地挥了挥手,说:“赐他们母子二人自……自尽吧!”

因此,文妃萧瑟瑟、晋王耶律敖鲁斡、御帐统领耶律挞曷里、驸马萧昱及家人全部被抓,耶律余睹因是东北路军副都统,此时正在前方领军与金军作战,萧奉先只好派人以天祚帝的名义,召他回来,然后再伺机捕获。

大臣们一听,均纷纷为文妃萧瑟瑟、晋王耶律敖鲁斡等人喊冤。

知奚王府事萧遐买求见天祚帝,上奏说:“文妃自从入宫以来,贤德谦恭,端庄寡言,而且还生有皇长子,一个女流之辈,怎么能阴谋篡位呢?”

北府宰相萧德恭也上奏说:“文妃一直忧心国事,所以才写了几首诗,故此因诗与枢密使萧奉先结怨;而晋王素有威望,将来继位者非他莫属,请陛下不要听信奸臣之言,而伤自己的骨肉!再者现在是与女直决战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要再乱杀大臣,给金军以可乘之机。”

萧遐买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说:“萧奉先说晋王与耶律余睹、耶律挞曷里、萧昱等人要逼陛下退位,可是时间不对呀,文妃去营中探望耶律余睹的那一天,晋王不是和陛下一起在山上围猎吗?我就可以作证晋王没有参与这件事!”

天祚帝一想,也对,那天晋王确实和自己一起围猎,一时没了主意。

萧德恭说:“难道陛下忘记了耶律乙辛谋杀宣懿皇后的故事了吗?”

天祚帝皱了皱眉头,是啊,自己的奶奶、父亲就是被奸臣耶律乙辛害死的呀。可是,一旦他们真的篡位夺权,哪该怎么办啊!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算了!

萧遐买“扑通”跪在了地上,说:“陛下,万万不可呀,难道陛下想成为道宗皇帝第二吗?”

天祚帝凛然一惊,他再三考虑说:“那就赦晋王无罪,但文妃之罪不能免,念多年夫妻之情,赐其鸩酒一杯,余者凌迟处死。”

晋王耶律敖鲁斡被释放后,急忙去看母亲,只见萧瑟瑟关押在大狱里,披头散发,憔悴不堪,几天的严刑拷打,已是奄奄一息。

母子二人相见,不禁潸然泪下。

“母亲,人家都说你们要拥立我当皇帝,真的是这样吗?”晋王悲恸大哭,“母亲,你们咋这样糊涂啊!大姨、大姨夫都被抓起来了,小姨夫也在劫难逃呀!”

“儿子,这都是萧奉先诬陷你我母子于不仁不义之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瑟瑟怆然流涕,“儿呀,你要好好保重,将来一旦登基称帝,别忘了为母亲平反昭雪。母亲死不足惜,只是大敌当前,看不到我大辽复国之日,死不瞑目啊。”

晋王耶律敖鲁斡扑在萧瑟瑟的怀里,号啕大哭。

萧瑟瑟摸着儿子的头发说:“你是我的好儿子,母亲自小把你养大,就盼着你长大后,能一振我大辽江山。母亲虽然死了,但是有我的儿子在,也可含笑九泉了。”

晋王悲伤欲绝地说:“母亲离儿而去,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儿愿与母亲同死,共赴黄泉。”

萧瑟瑟猛然推开儿子,说:“快去救你的小姨夫吧!别哭了,救人要紧呀!”

通往中京的驿路,一匹马在高速狂奔。

骑在马上的正是副都统耶律余睹。

自从上次被萧奉先打了六十军棍,尽管棍伤未愈,耶律余睹还是率军出征,女真已经分军布阵,开始准备进攻中京。国家危亡,耶律余睹还是以大局为重,带兵驻扎在外地,以防金军来犯。

东京、上京已陷,但是我大辽还有中京、西京、南京,拚死一搏,还能恢复祖宗基业。耶律余睹对此充满了信心。于是,他开始四处招募兵勇,日夜训练,以备将来之用。

今天,耶律余睹却突然接到天祚帝的密札,要他速回中京议事。耶律余睹来不及与手下将领商议,独自一人匆匆赶往中京。

眼看着就要到了,中京在前方隐约可见。忽然,前方有一条沟壑挡住了去路。

飞奔的马顿时停了下来,打着响鼻,踌躇不前。

耶律余睹提缰催马,马儿“咴咴”地叫着,仍然原地四处转圈。

耶律余睹急了,他猛抽了马儿一鞭。

马儿猛然提起前蹄,昂首直立,没有防备的耶律余睹被掀到马下。

耶律余睹呲牙咧嘴地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对面跑过一个人来,那个人边跑边喊:“副都统大人,大事不好了,逃命要紧啊!”

跑过来的这个人是萧瑟瑟宫中的下人茶剌。

耶律余睹听到宫中变故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晋王耶律敖鲁斡对茶剌有救命之恩。天祚帝曾经下令,除皇妃、皇子外,凡在宫中读书者,一经发现,都要杀头问斩。有一天,耶律敖鲁斡去给母亲问安,走进内宫时,发现茶剌正在偷着看书,不巧,这时天祚帝也从宫外闯了进来,茶剌一见大难临头,手足失措,当场吓呆了。耶律敖鲁斡却劈手抢过书来,藏在了自己的怀里,所以茶剌才躲过了一劫。

自此后,茶剌便把晋王耶律敖鲁斡视为恩人。当萧瑟瑟让儿子马上出宫来救耶律余睹时,耶律敖鲁斡自思无法脱身,便想到了茶剌,命他火速前来报信。

这种谋立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耶律余睹急忙返回大营,前思后想,只要萧奉先在朝,自己永远也说不清身上的是是非非,早晚都会被他杀人灭口。思来想去,耶律余睹作出了自己人生中的重要抉择,与其坐而等死,不如投降大金,以图将来报仇雪恨。

公元1121年五月,耶律余睹怀着对天祚帝的无比失望,率领一千多名部下及一家老小,偷偷地离开辽国的军营,向金国的咸州进发。

天祚帝闻听耶律余睹竟敢叛逃金国,非常生气,他立即派遣知奚王府事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各率本部军马,随后紧追,并下令抓到耶律余睹后,格杀勿论。

耶律余睹刚逃到闾山县附近,后面的追兵眼瞅着就要追了上来。

此时正值盛夏,天又下起了连绵大雨,道路泥泞难行,耶律余睹见路途泥泞,一时难以脱身,而辽兵在身后追捕甚急,遂仰天长叹:“原想在军中效力,浴血杀敌,以期大辽中兴,不想被小人萧奉先所害,以致今日报国无门,死期迫近,我命休矣!”

耶律余睹的妻子则说:“我有一计,将军莫不如杀我以献皇上,或许躲过此劫。”

耶律余睹慨然说:“你我夫妻一场,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大丈夫死则死矣,焉有杀妻求生的道理!”

耶律余睹的妻子凄然说道:“人终有一死,但死于贼人之手,诚为憾事!我死不足惜,但愿能保住将军您的性命,以图来日您能为我和大姐、二姐等人报仇雪恨,我愿足矣。”

耶律余睹大义凛然地说:“若躲过此劫,必生啖萧奉先老贼之肉,以泄心中之恨!”

“将军多保重!”只见耶律余睹的妻子抽出一把锋利的宝刀,往颈前一抹,一股鲜血喷溅而出。

耶律余睹大喊“住手”,却已经救之不及。

耶律余睹的妻子一头栽于马下。耶律余睹跳下马,急忙抱起妻子,连声高喊,可是,妻子已经血尽而死。

耶律余睹悲恸万分。

这时,却听手下士兵高兴地喊道:“将军,追兵撤退了,追兵撤退了!”

原来是知奚王府事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带领五路人马,眼瞅着马上就要追上耶律余睹的部队了。奉命追击的五个大臣却犹豫不决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耶律余睹是被冤枉的,今天却落了个亡命他国的悲惨境地。所以,五个与耶律余睹同朝为官的大臣,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萧遐买勒住战马,对四位大臣说:“当今天祚帝宠幸萧奉先,以致有文妃、耶律余睹将军今日之祸。现在你我带兵前来追捕,耶律余睹就在眼前,你们说该怎么办?”

北府宰相萧德恭说:“耶律余睹将军乃贵胄后裔,宗室俊杰,不肯仰人鼻息,俯就于萧奉先之下,故而与萧奉先结怨。我等与耶律余睹同朝为官,依我看,不如放他一条生路。”

四军太师萧干也随声附和:“平日奸臣萧奉先视我等如同草芥,今日若擒耶律余睹回去,说不准哪一天,你我早晚也会像他一样被萧奉先所害。”

常衮耶律谛里姑也表示同意,他说:“天祚帝邪正不辨,任人唯亲,屠灭宗族,剪刈忠良,早晚都会被金人所灭。今天我们回去,就说没追上耶律余睹,他日国灭之时,耶律余睹或许能救你我一条性命。”

萧遐买一看大家的意见一致,说:“既如此,那我们就打马撤兵,回去交差吧!”

因此,耶律余睹有惊无险地逃到了金国。

萧奉先见耶律余睹逃到了金国,惧怕众将也效仿他,于是请求天祚帝对手下将领加官晋爵。天祚帝下诏,封萧遐买为奚王,萧德恭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上京留守,耶律谛里姑为龙虎卫上将军,萧和尚奴为金吾卫上将军,萧干为镇国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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