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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奸佞误国温体仁

第二十章 庄妃诱降

松山城外,夜色阴沉。

“站住!”清兵一声断喝,捉住了一个从松山城中走出来的人。

清兵押送此人进入多尔衮帐内,推至多尔衮的帐前,令他跪下,此人傲立不跪:“我不是奸细,我是使臣,我是大明钦派监军谢尚政的二品夫人!”

“夫人?”多尔衮一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定定望了她许久,方将手一挥,令清兵为她松绑。

滢儿甩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头长发。

此时,正在帐中的辽女莎茹兰闻讯走了出来。这位莎茹兰,当年曾被内大臣素尼送给独霸皮岛的汉将毛文龙,也就是这个滢儿的父亲。莎茹兰和毛文龙天天厮混,沉缅于床笫之欢。毛文龙被袁崇焕斩杀之后,莎茹兰又改投其弟,也就是滢儿的二叔毛云龙,并一道设计构陷了战神袁崇焕。由于这种种因缘,不仅辽女莎茹兰认识毛文龙的独生女滢儿,就是这位主帅多尔衮也对滢儿之事时有耳闻。

多尔衮一见滢儿现出了女儿身,一时惊疑,他离开座席,走到了滢儿的跟前:“你就是毛文龙毛帅的女儿?”

“正是。”

多尔衮一个眼神,辽女莎茹兰上前辨认,她上下审视一番后,向多尔衮点了点头。

“请坐!”多尔衮见确是毛文龙的女儿,并非奸细,便指了指座椅,语调也客气了许多,“夫人为何这般装束出来?”

“为救松山将士于水火。”滢儿是个泼辣果敢的女性,她并没有客套,而是从内衣取出书信递上,“这是大明监军谢尚政给大清国多尔衮元帅的密信,请代为转达。”

“我就是多尔衮。”

滢儿一怔!这个处变不惊的女人,这次也吃惊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征战,让大明将领闻风丧胆的多尔衮竟是这么年轻!

崇祯十五年(公元一六四二年)二月,清军的火炮开始向松山城内发起猛烈轰击。

炮火声中,洪承畴巍然屹立在前线,视死如归地激励将士:“我军被围困已达数月,现清兵又调来红夷大炮,并深挖沟堑,切断了我军饷道。目前是我守亦死,战亦死,若战或可死中求生。本帅决意孤注一掷,明日率众拼死杀出重围!”

众将士齐声呐喊:“誓死跟随将军!”

当夜,松山城外,一支火把在来回摇动。

松山城内,谢尚政悄悄地走上城墙。

“谁?”守城将士迎过来,正想举枪,见是监军谢尚政,连忙改口:“噢,原来是谢大人!”

可谢尚政并不搭话,他趁守将失去警戒之机,上前一剑,将说话的守将刺死,转身令随行的亲信点起火把,也同样地来回摇动,以回应城外。

谢尚政随之又来到松山城门口,并令亲随打开城门。

清兵手持火把,一涌而进。

蓟辽总督帅府内,洪承畴正在收拾兵书,突然背后的房门猛地被人撞开。

“谁?”洪承畴转过身来,进来的原来是清兵。

洪承畴见状,抽出墙上的宝剑,往头上一举,欲拔剑自刎,清兵一拥而上,围住洪承畴,豪格趁机一脚踢飞了宝剑。豪格跨步上前:“本人是大清国的先锋,大清皇帝的长子豪格!”

豪格响亮地自报家门,见洪承畴毫无反应,于是挥一挥手:“洪大人,那就委屈了!”

清兵拥上,将洪承畴捆绑起来。

第二天,大清国殿内,皇太极正在灯下,批阅奏章。

“父皇,父皇!”一个年约五岁的孩子,边喊边跑了进来。

皇太极见是自己最疼爱的第六子福临,连忙放下手中的奏章,从高高的龙椅上走了下来:“福临,你怎么跑来啦?”

“阿玛,额娘让你到她那里去。”

“到她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反正额娘说让你去,马上就去。”

“那我收拾一下奏文……”

“不,这就去。”福临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皇太极连声笑着:“好,好,这就去。”

福临的额娘,即是清朝大名鼎鼎的庄妃。

皇太极共有五位正妃,其中最受宠爱的是两位,即宸妃与庄妃。宸妃系庄妃的姐姐,为人贤淑文静,与皇太极感情极深。皇太极取《诗经》中以表达爱情著称的“关关雎鸠”诗句,将她所居的宫室命名为“关雎宫”,从此来表达对宸妃的恩宠。但可惜红颜薄命,没几年就不幸病逝。皇太极痛不欲生、饮食俱废,待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之后,便把所有的爱意连同思念,一道倾注在其妹庄妃的身上。

庄妃十三岁便嫁与皇太极,是五宫后妃中最为年轻、最为美丽动人的一位。加之她聪颖过人,又善于体察皇太极的心意,成为皇太极晚年生活中唯一的宠妃。

皇太极今夜随同皇子福临来到庄妃所居的永福宫时,只见年轻的庄妃正身着艳丽盛装等候在门口。他们相挽相携地步入庄妃的寝宫,见—个小巧的餐桌上,醒目地摆放着一大簇鲜花。

皇太极被福临拉着进来,惊诧道:“啊,这么漂亮!太香了!你让福临拉我来,就是为闻这鲜花呀?”

庄妃满面春风递上酒杯:“皇上此次出征,连战连捷,大获全胜,臣妾当为皇上摆酒庆贺!”

皇太极一听,哈哈大笑:“此次出征,虽大破明军,斩获无数,但还不能算是大获全胜。”

庄妃一怔:“皇上此话怎讲?”

“明军宁远总兵吴三桂逃脱,宁锦防线还没有彻底击溃,此其一;其二是,俘虏的明军统帅尚未投降。”

庄妃不解道:“坚城已破,主帅被擒,宁远孤城,指日可下。至于他们主帅被擒,更无关紧要,降则纳之,不降则杀之,怎不是大获全胜?”

皇太极听后,摇了摇头:“此人只能让其降,不能让其死。”

庄妃困惑地注视着皇太极:“此人不就是洪承畴吗?皇上为什么这样看重他?”

皇太极知道,庄妃是个深明事理又绝顶聪明之人,他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抓起她的双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反问道:“你说我栉风沐雨,多年征战,所求为何?”

“入主中原呗。”

皇太极松开她的双手,站了起来,他一边在地上走动,一边缓缓说道:“可对于中原,我们都如同盲人走路,现在是上天给我们降赐了这引路的向导。这个洪承畴通晓文韬武略,对中原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典章制度、军镇设防,无不了若指掌。加之他又有众多部下同僚,朕若得此人相助,还愁大事难成吗?”

庄妃听完,抬起那双宛若秋水般清丽的凤眼,定定地望着皇太极,似有所悟。

茫茫旷野,白雪皑皑。

在凛冽的寒风中,清军押解着长长的大明战俘队伍。

洪承畴没有混在战俘的行列中,而是被用单独的车辇押送着,他迎着风雪,昂首挺立,更显出他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前方忽地一阵骚动,接着从战俘群中押出一伙人来,洪承畴认出,为首的是辽东巡抚丘民仰和自己的亲信总兵曹变蛟,他们任凭清兵鞭打,仍一路骂不绝口,拒不投降。

豪格和谢尚政等来到洪承畴的跟前,谢尚政靠近洪承畴,谄媚道:“洪帅,这是要送丘巡抚、曹总兵上路了!唉,我煞费苦心,一路规劝,可他们就是不听,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

洪承畴对他睬也不睬,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豪格:“洪大人,请下车。”

“唉,只因不识时务哇!”谢尚政仍不知趣,边上前搀扶洪承畴下车,边自言自语说着。

洪承畴趁谢尚政搀扶之机,顺势一脚将谢尚政踢开:“呸,无耻的东西!”

丘民仰、曹变蛟等见状,齐声叫好,唾骂着谢尚政:“买国贼!”、“臭狗屎!”

谢尚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羞愧地躲向一边,而洪承畴则大步走向丘民仰、曹变蛟等,这二人都是和自己一道困守松山孤城的,如今又一道城破被擒,他眼含热泪望着他们,心情沉重地拍拍这些即将就义之士的肩膀,哽噎地:“丘巡抚、曹总兵!”

丘民仰因身上被五花大绑,无法施礼,只能向洪承畴点头示意:“洪大人,我们来世再见了!”

洪承畴满身豪气地拱手一揖:“各位先走一步,且在九泉之下稍候,我洪某随后即到,与各位一起去朝见我大明的历代先帝!”

曹变蛟是位能征战的猛汉,听完洪承畴的话,立时激动起来,大声叫道:“洪帅,有您这话,我死而无憾!九泉之下,我仍为您的部将!”

豪格一挥手,清兵上前,强行拉走了丘民仰、曹变蛟等,这些慷慨赴义的将士边走边回头,眼望着洪承畴,依依不舍。

洪承畴也眼含热泪,高声叫着,与他们拱手拜别:“丘大人、曹将军再见!各位将士再见!九泉之下,再为明臣!”

承乾宫外,崇祯和周皇后一边交谈一边向田皇妃所居的承乾宫走来。

崇祯蹙着眉头,面现忧郁:“刚接回来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危了呢?记得上次她还为朕歌舞……”

周皇后也是一脸愁容:“据说就是那次歌舞,受了风寒。田娘娘本来久病在床,身体虚弱,可她因过于高兴……唉,一回来就倒下了!”

崇祯长叹了一声,悔恨道:“都是朕害了她……”

说话间,他们已经行至门前,他们正欲抬步跨入,突然门口冒出个女孩来,原来是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身材,姣美的姿容,极像她母亲田贵妃。只见她面色忧戚地施礼跪拜:“给父皇、母后请安!”

崇祯一向喜爱长平公主,他伸手将她扶起:“好女儿,快起来,随父皇一起进去看望……”

崇祯说着欲进,可长平公主伸手一挡:“请父皇留步。”

崇祯不由一怔:“为什么?她是朕的爱妃,她因朕而病,朕来看望他……皇后,你说,这小丫头居然……”

周皇后因同系女人,深知田贵妃的秉性。只见她轻轻拉了一下崇祯,低声地:“田娘娘生性爱美,她不愿让皇上见到病容憔悴,而希望在皇上心中,永远保留她的美貌风华!”

“唉,这是何苦!”崇祯仍是不解地叹道,“人,谁会不老不病呢?”

周皇后:“皇上,我们就遂她的心愿吧!”

崇祯愣怔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只好退后了一步。

长平公主又一跪拜:“谢父皇、母后!”

这时,太监王承恩匆匆跑来:“万岁爷,兵部陈尚书请旨,问对松山殉国官员的抚恤祭祀之事,尤其是对蓟辽总督洪承畴,该如何褒扬,请示下。”

周皇后惊愣:“怎么,洪承畴也殉国了?”

周皇后对洪承畴一向印象极佳,觉得他文韬武略、风流儒雅,特别是近年来南征北战、戎马奔波,百战不殆,乃大明朝的擎天巨柱。如今一听洪承畴战死,周皇后这位从不干预朝政的贤后,也忍不住感慨万分:“倒是难得!皇上,洪承畴东征西讨,忠心耿耿,这次又以身殉国,这得特例褒扬祭祀吧?”

“朕正想如此。”崇祯折返回来,他一路沉吟,直到乾清宫门口时,他方猛地站住,高扬起头来,威严下旨,“在京师郊外设坛,丘民仰、曹变蛟各为六坛;洪承畴,朕给他最高荣耀,设十六坛,再给他单独建祠,朕到时要亲自拜祭!”

此时,被崇祯认为已经死去的洪承畴,正被关押在清国的三官庙外。这里地处僻静,房舍宽大。

已经年老色衰的辽女莎茹兰负责看管事务,她正在训斥送饭归来的另一老女人时,皇太极微服走了进来。

辽女莎茹兰连忙跪拜,而另一老妪则赶紧回避了。

皇太极望着摆列了一排盛食物的盆盆罐罐,里面的食物均是动也没动,他不禁蹙起了眉头:“洪承畴还是不肯进食?”

辽女施礼跪拜:“启奏皇上,洪承畴不仅不肯进食,还把送进去的锦缎新被、枕头等都扔在了地上,一个人躺在光板床榻上,只枕一摞书,说什么他不用清国之物,不食清国之粟,决心为大明殉国!”

皇太极悄悄地走近庙堂,顺着窗孔,偷眼望了望室内的洪承畴,见洪承畴果真将锦被枕头等均扔在地上,只枕着一摞书躺在光板床上。皇太极无奈地唉声叹道:“真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固执!”

辽女悄声道:“皇上是不是进去看看?”

皇太极摇了摇头。

辽女莎茹兰因系女谍出身,长年混迹汉人之中,对汉人习俗颇为了解。故又继之进言:“那……是否请范文程大学士来跟他谈谈?他们都是读书人,又都是汉人。”

皇太极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吧。”

待到范文程遵旨来到三官庙内,洪承畴的拘押室时,室内已打扫得整洁明亮,偌大的房舍因只有空荡荡的一桌一床,崭新的被褥枕头等物都抛在地上,光板床上也只是一摞书,故更显出一种别样的凄凉。

只听门外差役们一阵高声唱道:“给大学士请安,大学士吉祥!”随着门上锁哗啦啦的声响,门被拉开,文质彬彬的范文程赫然走进。洪承畴听到上述的一切,不仅仍躺在床上,还故意闭上眼睛,仿佛无人进来一样,不屑一顾。

范文程对此并不在意,他拉过椅子坐在洪承畴的床前:“亨九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方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洪承畴顿时瞪起了双眼,怒气冲冲说:“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叫起本帅的字来了,本帅的字也是尔等无名小辈叫得的吗?”

范文程来时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对洪承畴的装腔作势与厉声斥责均隐忍不发,依然不愠不恼地:“在下是大清国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原本也是中原人士,称你一声亨九兄,该是可以的吧?”

范文程,这位大清国的智囊,对洪承畴其人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洪承畴,字彦演,号亨九,福建南安人,明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崇祯初年,因镇压陕西农民军,屡次奏捷,而不断擢升。数年之内,由督粮参政一跃而为延绥巡抚、陕西三边总督,后又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督河南、山西、陕西、四川、湖广军务。是崇祯皇帝最为倚重的肱股之臣。后因关东吃紧,方又被迁师松山,出任蓟辽总督,统领关外抗清人马。

洪承畴对范文程同样了若指掌,知他是宋代名相范仲淹之后,今为皇太极帐前最受宠信的汉臣。当他听到“范文程”三个字时,睁开眼睛看了一下,但听完他的叙说,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亨九兄,在下资历远不如老兄高深,老兄进士及第,小弟不过是个秀才。可小弟在大清国是大学士,位同宰相。而老兄呢?为明朝拼死征战,连年剿匪,功勋卓著,在你大败李自成、张献忠,成功在即之时,朝廷却分了你的兵权,将你调走,朝廷何曾信任过你?现在命你总督蓟辽,兵马短缺,人心不齐,可又催你仓促决战,这岂不等于让你送死吗?”

“你休得胡言!”洪承畴一拍床板,霍地坐了起来,怒斥道:“范文程,你也是汉人,你虽说只是个秀才,可也是在明朝得的功名,你为何要为满人效命?给异国屈膝?这岂不辱没了你的祖先。你的先祖范仲淹,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名传千古,一代名相,何人不尊?何人不敬?他曾多次出使北辽西夏,气节凛然,不向异族折腰。你吃的大明粮,喝的大明水,却屈膝事敌,岂不羞杀你的先祖?”

如此挖坟掘祖的兜头一顿唾骂,似乎也早在范文程的意料之中。一任洪承畴肆意挖苦羞辱,范文程依然没有恼怒,依然平声静气:“亨九兄,此言谬矣!古语云:良禽择木而栖。明朝腐朽不堪,败亡指日可待。崇祯宠幸宦官,厂卫横行;官府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整个国内盗贼蜂起……而我大清皇上圣明,国运鸿昌,大业须臾可成!”

洪承畴不待他说完,便厉声打断地:“范文程!我也知道一句古语,叫一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我宁可与大明同亡,也决不与大清同在!”

“亨九兄,难道你就不记取袁崇焕的教训?”范文程停顿了一下,拿犀利的目光紧紧地盯视着洪承畴,一字一眼地说道,“他督师蓟辽,屡建奇功,先是炮伤我先王,后又重创我皇上,可结果呢?还不是一样被昏君给杀了!”

“那是中了你们的反间计。”

“为什么会中反间计,不恰好说明崇祯不信任手握重兵的战将吗?不恰好说明崇祯不是明主吗?为这样的皇帝效忠殉死,值得吗?”

“人各有志。我决不负大明皇帝的重托,也不负大明百姓的期望,我生为明臣,死为明鬼,决不失节事敌!”

“为昏君、为佞臣、为腐败,就这样白白断送一条英雄的性命,岂不令人惋惜?”

洪承畴大声吼起来:“范文程!任你伶牙俐齿,怎奈我心如铁坚!你已尽心了,回去向你的大清主子交旨请赏去吧!”

洪承畴说完,重又躺下闭上了眼睛,再不理睬范文程。

范文程望着头枕着一摞书,顽固不化的洪承畴,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他竟如此执迷不悟!”皇太极听完范文程的禀报之后,一边感叹,一边走进了庄妃所在的永福宫。

庄妃迎上前来,见皇太极神情低沉、口中念念叨叨,连忙问道:“皇上,你在说谁?”

皇太极摇头慨叹:“洪承畴呗!范先生苦口婆心,晓之情理,竟也碰壁而回。”

“既然如此,还留他干什么?送他一死,也给不降者以警戒!”

“杀,当然容易。”皇太极仰天叹道,“若是杀能了事,何至等到今天?”

庄妃一怔:“皇上,洪承畴对我们大清,真的那么重要?”

“如能招降,等于我大清又增添了两旗兵马!”

当晚,皇太极就寝于庄妃的永福宫。

皇太极和庄妃并排躺在床上。夜已经很深了,皇太极昏昏欲睡,可庄妃依旧睁着眼睛。

“皇上!”庄妃轻轻地叫了一声。

皇太极翻过身来,睡眼惺忪地问:“爱妃有何话说?”

“请问皇上,洪承畴家中尚有何人?”

这些天,皇太极因一直思虑、琢磨洪承畴之事,故对洪承畴的家庭了然于胸:“据明朝降将说,他家有高堂老母,还有多房妻妾,因洪承畴自命风流才子,嗜好声色,他的妻妾均艳丽如仙。第五房小妾,名唤妥娘,原系青楼院主,对其更是宠爱有加……唉,你问这些干什么?”

皇太极说着,猛地一下子坐起身来,疑惑地望着庄妃。

翌日夜晚,三官庙内。

洪承畴依然闭目躺在光板床上。睡梦中,隐隐听到悠扬的琴声,如击碎玉,如鸣银筝。

洪承畴睁开眼睛,只见屋中坐着一位花容月貌的丽人,正在弹拨一张古琴。洪承畴不由坐了起来,惊诧地望着这艳如天仙的塞外丽人,她秀媚冶艳,有别于中原美女,另有一番妩媚,一番娇柔!

这个美女即是庄妃,已改成民女装束,因此更加充满了青春和诱惑。其实,她早已看到了洪承畴的反应,但佯作不知,继续低头弹奏,她轻舒纤腕,五指勾挑,弹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直到一曲终了,方盈盈站起:“惊扰洪将军了!因怕您孤身寂寞,特来陪伴。”

庄妃见洪承畴虽无回答,但也没有敌意,便又款款说道:“听闻洪将军通晓诗文,深谙音律,民女班门弄斧,献丑了!”

“不,琴声潇洒,指法娴熟,姑娘定是个中高手!”

“我是来为将军送行的。”庄妃道了个万福,“我仰慕将军的高风亮节。知将军身陷囹圄,不久于人世,特献上一曲,为将军送行!”

“我不怕死。为大明而死,死得其所。”

“难道将军真的没有一点牵挂吗?听说洪将军有年过花甲的老母,风烛残年,你走之后,谁来孝养她老人家?将军是名闻天下的孝子,你想过白发亲娘倚门望儿归的情景吗?”

庄妃的柔声述说,入情入理。她偷眼注视,见洪承畴已被她打动,眼角闪烁着泪花,便进一步娓娓说道:“我听说将军闺房中有结发的妻子,偏房中有娇美的爱妾,你想过,她们将要空守闺房的凄苦吗?还有,你能忍心舍弃那个刚刚为你喜添贵子的妥娘吗?”

“什么?妥娘生的是儿子?”洪承畴心头一震,他一把抓住已走到床边的庄妃,眼中闪射出多日来少有的激动。庄妃一任洪承畴抓着自己,好像不曾知觉一样,并不躲闪,而是轻声反问:“战俘营中,有一位叫洪升的人,洪将军可认识?”

“那是我的管家。”

“他本来是跑到松山,为你报喜的,但不想遇到你们兵败,被俘了。”庄妃抬起眼来,直视着洪承畴:“你想见见他吗?”

洪承畴心中一动,虽没有说话,但已没有了过去的威严。

庄妃见时机来临,起身从桌边的竹篮中取出一把玉壶、两只酒盅,放在床头小几上:“洪将军已决心一死,小女子不敢让将军坏了名节,知道将军绝食明志,未敢带一茶一饭。这是送行酒,与绝食并无妨碍。不知将军平时嗜酒与否,但临行前的一杯酒,是万万不能推辞的。”

洪承畴本早已饥渴难挨,见庄妃如此可爱依人,便不再坚持:“有美人陪伴,本帅就饮了这杯断头酒吧!”

庄妃递过酒来,洪承畴因多日绝食,身体孱弱,以致双手抖得利害,竟将酒洒了一身,洪承畴连忙掏出手帕揩抹。庄妃见状,也拿出香巾为他揩擦。庄妃又重新递上酒来,送到嘴边,并用手臂托着洪承畴,喂他一杯杯地饮下。

庄妃一面喂送,一面将洪承畴扔在地上的锦被绣枕拾起来,垫在洪承畴的身后。

当庄妃正暗自庆幸自己大功告成,以为自己的温情柔语已使洪承畴的冰山解冻、融化了的时候,洪承畴却将她一推,突然开口了:“美人儿,我不问你是谁,回去向你的主子复命吧!不过,我要告诉你,想要我这堂堂天朝大臣,去向你们那鞑靼王子俯首称臣,除非是海枯石烂,日月倒行!”

洪承畴的这一番话,说得庄妃竟呆若木鸡。

庄妃返回永福宫时,皇太极正焦灼地等在那里。待他听完庄妃的禀报后,沮丧说:“他这么说?看来,爱妃又是白白辛苦了一趟。”

“不。”庄妃沉思地,“回来的路上,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此行不虚。洪承畴虽未言降,可他已经不想死了。再说,他明知那不是酒,而是参汤,他仍一口口地全喝了!还有我说到老母爱妾时,他眼中的泪花;给他捡起锦被时,他的未置可否;以及酒洒在他袍子上时,他掏出手帕去擦,试想一个真心想死的人还会爱护一件衣服吗?”

皇太极见庄妃分析得有理,连连点头。

第二天傍晚,三官庙内。

“你怎么又来啦?”洪承畴一见庄妃走进,便坐了起来,“上次我已经表明心志,你就不必再在我面前做作了!”

庄妃看出来,洪承畴虽然嘴上冷漠,但内心并非反感自己的到来。但她没有捅破这点,只是将一双盈盈的秋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嫣然一笑道:“这次我是来给你报信的。你那位叫洪升的管家,昨夜偶感风寒,今日就无法来见了!不过,他请求你,临终之前,能给自己的孩儿取个名字,说这是妥娘的心愿。”

洪承畴身心又为之一震!洪承畴因多年没有子嗣,这几乎成了他及老母的一块心病。如今新娶妥娘不久,便有男儿降生,这使洪承畴大喜过望。但自己身陷囹圄,临死前也不能见儿子一面,想到这儿,怎么不让洪承畴暗自嗟叹呢!

洪承畴正在为儿子取名一事思忖时,庄妃又开言了:“还有,我们刚刚获悉,说大明朝廷正在给你修祠祭祀,崇祯已诏令全国,说你阵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洪承畴没有回答,只是随着庄妃,微微苦笑。

“还有一个消息!”庄妃见洪承畴刚来时的强硬已经软化,便边说边走了过去,坐到了洪承畴的床边,并不经意似的将手放在他的腿上,洪承畴佯作不觉,任由庄妃轻轻抚摸:

“你猜,你那殉国、修祠的情报,是怎么得来的?”

洪承畴也装着不经意似的抓住了庄妃的手,慢慢地揉搓着:“我怎么知道?”

“你们大明朝中,可有个叫马绍愉的人?”

洪承畴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叫马绍愉的人,是兵部主事,前些时被加职方郎中的。

庄妃见洪承畴点头,继续说道:“就是他告知的。”

“怎么他来这里啦?”洪承畴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他已经来过许多次了。”

“噢?他来干什么?”

“议和。”

“议和?”洪承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连忙甩开庄妃的手,大声斥责:“胡说!”

洪承畴之所以如此惊诧、如此斥责庄妃胡说,是因为他自身就亲历过几次议和风波。当朝的崇祯皇帝一向视大明为天国,而视清朝为边陲夷邦,决不允许屈天国之尊,而和满夷议和!本朝自袁崇焕之后,几次提及议和的,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王公亲贵,几乎一律都被严刑处斩,试想怎还会有人冒犯皇威、越此雷池呢!

故此洪承畴对议和一事,断然斥之为“胡说”!

庄妃并没有因洪承畴的断然否定而止住话语,她悠悠地望了一眼洪承畴,反驳道:“这怎么是胡说呢?自松山开战以来,你们大明皇帝已经三次派使者来谈判议和了!”

“不可能!还说什么是皇上派来的,那就越发不可能了!我们大明天子,怎么可能与你们议和?”

“你不信?”庄妃也严肃起来,两眼盯视着洪承畴,冷冷一笑:“明天让你看到真凭实据!”

第二天清晨,庄妃早早地便手提竹篮来到三官庙内。

“噢,你来了?”洪承畴话语里已不仅没有敌意,相反还充满了期盼:“昨天见到我的管家了吗?”

“见到了。他已经好多了。”

“那他何时能来见我?”

“他也是急切想见洪将军,只是这里的规矩,是不能召外人进来的。将军真个要和管家见面吗?”

洪承畴点了点头:“我昨晚想了—夜,已经给我儿子取好了名字,我想直接告诉他,顺便也想问问家母和妥娘她们……”

“那只有到外面去见了!可将军已饿成这个样子,怎么走得动呢?”庄妃说到这儿,抬眼看看洪承畴,走到篮边,取出一只小罐说,“我正好带了点稀饭,还是我来喂将军吧!”

庄妃不待洪承畴回答,便坐到床边,用手又托起洪承畴,庄妃先用嘴试试凉热,然后方擎着杯儿,送到洪承畴的嘴边。

洪承畴本来是个酷嗜女色的人,便顺势依在庄妃的胳膊上,而手却肆无忌惮地顺着庄妃的大腿一直向上摸着。

收拾了碗筷,辽女送进一件貂裘大衣来。

洪承畴抬手阻拒:“貂裘大衣?穿这个干什么?”

庄妃抬眼看着洪承畴,软语柔声中充满了温情与关切:“不穿这个,外面还不把你冻死!这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

“到外面去?”洪承畴一怔。

“去见你的管家呀!”

三宫庙外,旌旗仪仗,一对对地整齐排列着。

只听侍卫高声唱叫:“请洪大人登车!”

洪承畴出得门来,没想到是这般阵势,他甚为诧异地转向庄妃:“去与我家仆人说话,他们这样忙碌做什么?”

庄妃莞尔笑道:“这是礼遇邻邦大臣的规例,到了那里,你自然会知道的。”

事已至此,洪承畴只好随了侍卫出门上车,仪仗隆重,前呼后拥。

路中,车越走越快。洪承畴疑惑地问侍卫:“我只要到大营去看俘虏,怎么还见不到?”

侍卫:“此次掳得的明朝官吏,都迁往白堡城去了。”

洪承畴一愣:“白堡城不是你们清帝的行宫吗?到那里去干什么?”

侍卫并不回答他,而是拥车快行。一路上只见清军营垒旗帜鲜明,刀枪耀目。

白堡城,清帝的行宫,金碧辉煌。

车辇在门前停下,侍卫搀扶着洪承畴下车。

行宫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汉族大员,他们都是明朝降臣,一见洪承畴到来,齐声高唱:“欢迎洪大人!”

洪承畴望了他们一眼,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还礼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在侍卫引领下,进了盘龙门,里面是一所大殿,殿额上写着“天运”两个大字,大清国的亲王贝勒,站立甬道两旁,其中有多尔衮、豪格等著名人物,多尔衮跨前一步,唱了声:“欢迎洪将军!”那位抓捕他的,皇太极的大公子豪格也随之上前施礼:“欢迎洪大人!”

众王公贝勒紧跟着齐声欢呼:“欢迎洪大人!”

洪承畴惊愕地望着他们,身体却又被挟持似的簇拥到又一道门楣,只见内监从门楣内跨出,屈着半膝唱道:“上谕众官留步,只召洪大人进见。”

众官一齐止步,独洪承畴一人在内监引导下,穿过仁寿殿,来到仁极殿前。

仁极殿银帘深垂,丹墀上列着陆雪青绣衣、白边凉帽的二十四名侍卫。殿内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洪承畴跨上丹墀,只听殿门的银帘响处,已高高卷起。大殿正中,露出金漆紫泥的龙案,四边金龙抱柱,两侧排列着十六名内侍。

绣龙宝座上,高高地坐着一男一女,即大清的皇帝、皇后,威武庄严,令人不寒而栗。

内监大声呵斥:“洪承畴,上面龙案后坐着的就是大清国太宗皇帝和皇后,快行跪拜!”

洪承畴虽有些惶怵,但仍直立不跪。他举目仔细端详着皇太极的帝王之态,见他面方耳大,两颊丰颐,广阔高颧,目中炯炯有神,暗自思忖皇太极果有帝王之相。如果说此时的洪承畴,尚还清醒镇定的话,但当他的目光移向太宗身边那个黄龙绣袍、金额流苏的皇后时,他顿时犹如遭受电击一样发起颤来,原来这个皇后就是庄妃,就是这几天日日给他送饭喂汤的“小女子”!洪承畴想起自己近几天对她的抚摸、猥亵……

这时,庄妃一双秀目含着微笑,正向他直视过来,他不敢对视,连忙低下头去!

皇太极和颜悦色道:“朕久慕先生才名,今日幸得相见,望先生有所指教!”

洪承畴此时已惶怵得不知所措:“下臣愚昧,谢陛下不斩之恩!”

庄妃依然是满脸笑意、莺声呢呢说:“洪将军不相信崇祯会派人来议和,是不是把崇祯写来的密旨给他看看?”

皇太极:“崇祯派来的议和大臣马绍愉还在,洪先生想见见吗?”

洪承畴慌乱地:“无须,无须了!”

皇太极向内监一挥手:“那就把崇祯写来的密旨拿来吧,请洪先生鉴别真假!”

“岂敢,岂敢!”洪承畴边说边接过内监送过来的密诏,展开一看,洪承畴顿时感到身体瘫软。

“可是崇祯的笔迹?”庄妃插言问道。

“正是……万岁爷的……亲笔。”

“洪先生,你再看看签署的日期!”皇太极和庄妃从龙座上走了下来,他边走边说:

“那恰恰是崇祯派陈新甲、谢尚政紧锣密鼓催你出战的时候。他一面逼你出战,一面又秘密遣使来议和。这就是为什么你天天飞书进京求援,而崇祯既不给你一兵一卒,又不给你指示的原因!你想,他既想议和,怎么可能给你援兵呢?”

皇太极这致命的一击,使洪承畴整个身心彻底崩溃。

“天哪!”洪承畴手捧着崇祯的密诏,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出卖我的不是谢尚政,而是万岁爷呀!”

随着这一声呼叫,洪承畴便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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