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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交锋

第一次出任务的代善,从出发前心情就处在极度的兴奋中,一路上,他与褚英并辔而行,脸上眼中的光彩却比褚英多了好几倍;又兼得好奇,无论什么事都要再三的追问褚英;幸好两人是同母亲兄弟,褚英的年龄也没大他多少岁,并没有生出厌烦他之心,还一路的为他详加解释说明。

可是,做叔叔的舒尔哈齐却对这两兄弟的幼稚产生了极度的不耐。

第一天夜里扎营的时候,舒尔哈齐就把他两个人叫了过去,以命令句交代:“你们两个,一路上扯来扯去的讲个没完,一点体统也没有——明天上路的时候,索性不要走在一路;一个跟我走在前头,另一个,到队伍后头去!”

而这两兄弟又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呢?

舒尔哈齐才一掉转头走开,代善就伸着舌头嘻皮笑脸的说:“奇怪!他可是长了顺风耳?咱们离他好大一截路,他还听到咱们说话?”

褚英毕竟大了几岁,多懂些世故,便讲解给他了解情况:“是咱们身边的人告诉他的——他派人仔细盯紧咱们呢!”

代善诧道:“他以为咱们是小孩,怕走丢了吗?”

这个问,褚英没办法回答了,只好随口说了句:“随他怎么想吧!”

代善却接着问:“但是,他这么说——明天上路,咱们该怎么走呢?”

褚英一耸肩道:“他说归他说,由他说去——”

代善却从他这句话中得到了灵感,拍着手,欢呼起来说:“是啊!父汗叫我们跟他走一趟,又没说凡事都得听他的!”

于是,兄弟俩更加不理会舒尔哈齐的话;第二天上路的时候,两人依然故我;而只在表面上对舒尔哈齐维持了一个基本的礼貌,没有当面顶撞、反驳而已;每当舒尔哈齐说了些什么交代、吩咐,乃至于命令的话,兄弟两人都只一阵嘻哈就敷衍过去了。

而这样近乎童稚的行为,对年龄才二十多岁的两兄弟而言,竟是件暗自得意的事——兄弟俩总是在背后偷笑着说:“看他奈何得了什么?”

两人也当然料想不到,舒尔哈齐已经被气得心中暗恨不已,随时都在咬着牙暗骂:“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简直不知死活!”

偏偏,新的冲突又来了。

当队伍将到蜚悠城的时候,夜里扎营,碰巧是阴晦的天气,大雪不止,月亮却被乌云挡住了,天上一片漆黑,沉沉的没半点光。

但是,就在一干众人准备就寝的时候,几名守夜的军士快步的进来报告:“我军的大纛上有一圈红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这一说当然引得了所有的人好奇的出帐来看,一看果然有光在纛上,但是谁也无法解说那是什么;一时间,人人都傻住了。

人群中有人出了主意,请了博学多闻的费英东来看;但是,费英东看了也说:“以往,从未有这样的事啊!”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吩咐:“将那面纛降下来看看!”

于是,军士们七手八脚的去降那面大旗,降下来之后送到费英东跟前来。

但是,旗面上什么也没有——几个人伸手摸了又摸,也把旗面摊开来仔细的看了又看,还是什么也没有——好端端的纛,平凡得毫无异样。

费英东只好吩咐:“再升上去吧!”

却不料,这一升,高悬在半空之后,纛上又发出了一圈红光。

费英东不说话了,低着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偏又在他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之前,舒尔哈齐大声的表示了意见:“这不是吉兆啊——”

他不顾自己的语言将影响到军心士气,大咧咧的说道:“我从小就东征西讨的走遍各地,什么大、小事都见识过了,就是没见过这样奇怪的情形——这个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古人说,行军在外,见异不吉;这是个坏兆头!咱们别再前进了,还是收兵回建州去吧!”

他越说声音越大,脖子越粗,情绪也越激动,更彷佛自己已深入险境,非马上返回不可般的失了控。

但是,他的话才刚讲完,年少气盛的褚英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想顾了——褚英冲着他,兜头就是一串义正辞严的话:“什么兆不兆的?你凭什么说这是凶兆?我偏说是吉兆,一轮红光,何‘凶’何‘坏’之有?更何况,父汗命我等保护瓦尔喀部的子民,你竟连蜚悠城都还没有走到就想退回——回去以后,拿什么脸去见父汗呢?”

代善也抢上来补上一句:“要退,你自己退回去好了,我们可不退——没有完成父汗交办的事,我们是绝不回去的!”

舒尔哈齐被他两人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两排牙齿互撞得格格作响,暗骂着说:“好——好——好——你们这叫做‘父是英雄儿好汉’,就让你们活活去送死好了!”

可是,一转头看到了费英东的反应,所流露的竟是称许之色,又暗忖着果真就此退回建州,必然会受到努尔哈赤的责罚;于是,剩下的话也就不说出口了,干脆转身就回帐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更是什么话都不说了,由得大队的人马往蜚悠城进发,自己无可无不可的骑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

褚英和代善却像得着了空前的大胜利似的,兴高采烈的一路前进;到了蜚悠城后,又更起劲的帮着策穆特黑清点人户,整装上路——

瓦尔喀部的子民共有五百户,连同老弱妇孺,总数三千多人;一切都就绪后,决定由扈尔汉率三百兵丁保护这三千多人先行,褚英和代善居中,费英东走在最后押队——舒尔哈齐则无人能约束他,只由他自己随意了。

但是,队伍才一出发,就遇上了变故。

这变故非但是褚英、代善这样的初生之犊所不曾预料到的,便连费英东这样博学多闻、经验老到的人也没有料想到——

才走到图门江畔钟城附近的乌碣岩,乌拉贝勒布占泰竟然率领了万人之众,来到半路上拦截这支队伍!

众寡的比数实在太悬殊了!

扈尔汉率领先行的护卫人马只有三百——一听到布占泰率万人来拦的消息,他确实是大吃了一惊。

但是,他原本就不是庸碌之辈,即便事起仓促,临时应变,他也没有乱了分寸与手脚——

他迅速的考虑了眼前的情势,决定了应对之策,并且就着手上仅有的三百人马,做出了最适当的调配与部署,并且尽可能的加快速度进行。

第一道命令发下,他让这三千多人的瓦尔喀部子民在就近的山巅上结寨,并且分出一百兵丁护卫。

第二道命令是指挥其余的二百兵丁,据山的另一面结营拒守。

同时,他派出快骑,飞告走在后面的褚英、代善、费英东等人,请他们加快脚程来援。

第二天早上,布占泰发动了攻势。

乌拉军人多,一开始就采取了包围战的攻势,但是,扈尔汉的战略却尤高一筹。

由于建州军是据山结营以拒,乌拉军无法作全面性的包围,翻越后山由背面进攻则需多费时日,因此只能从正面及左、右二方进攻;却又因建州军分成两营相结,互成犄角,进攻任何一面都容易受到牵制,占不到什么便宜;而布占泰又非不世出的将才,只仗着人多,声势看起来大,一声令下便发动了攻势。

扈尔汉采坚守之策,人马不轻出,直到敌军逼近了才迎击。

建州军的人数虽少,却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个个都能以一当百;他麾下的大将杨古利更是武艺超群,一等乌拉军近前便大展雄威,仗着手中一柄长刀,带着十名亲兵守在营前把第一关。

乌拉军一拥而上,杨古利却丝毫不惧,单刀匹马的迎战,却不过片刻功夫就诛杀了七名乌拉军。

虽则力歼了七人与万名敌军的比数十分的悬殊,但是,乌拉军却被他个人的勇武给震慑住了,一时之间,非但没有人敢再向前与他搏斗,还有人在悄悄的后退,甚至作开溜的打算了。

布占泰再三的催军前进,还是没有人肯向前——莫可奈何之际,他只得下令就地扎营,与建州军相对峙、对抗。

而后续的事且更不如他的意——

未时才过,褚英和代善率领着人马赶到了。

兄弟两人麾下的人马虽只各五百,总数只一千,却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初生之犊根本不畏虎——

到达后,兄弟两人随即兵分两路,各率五百人马缘山奋击乌拉军;原先采守势的扈尔汉也立刻改成主动出击,让杨古利率一百人冲出阵来与褚英、代善三面夹击乌拉军。

三路人马大展神威,人数众多的乌拉军反而节节败退。

布占泰的心中越发的着急了,好几次冲动得想策马奔到第一线上去亲自冲锋搏斗,却被几名亲信给勉强的拦住了,大家异口同声的劝他:“敌军士气高昂,贝勒不可轻易涉险!”

布占泰万般不甘心,恨得咬牙切齿:“我以万人之多,败给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正气死人!”

却不料,话才刚说完,前方的战场上又有了新的变化;原来,费英东也率着人马赶到了。

这么一来,对乌拉军当然就更加的不利——

布占泰的亲信们立刻大声的建议:“贝勒,您先离开此地吧——”

情势确实已经到了“走为上策”的地步了,而且,再迟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布占泰先是大嘴一张,欲待发出些呼吼的愤怒之声来,却在一张嘴之后就没了声音,心里也登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古勒山之役”,自己兵败被俘,在建州待了好些年的往事来。

一股寒意顿时从心口上涌——他便连言语上都不敢再逞强了。

忙忙的吩咐了亲信们一声:“调些人马护卫!”

说罢,自己先掉转马头,一阵烟似的跑了。

这么一来却苦了他这一干亲信们,只能就着身边所能召唤到的一些人手聚集起来追在他后面担任护卫,尽快的逃离现场。

偏偏,正在战场上冲杀的代善一眼看到了这支队伍,他估计,敌军既朝反方向而去,当然是“临阵脱逃”了。

他年少气盛,想也不多想一下就撇开了正在厮杀中的对手,单枪匹马的冲过来追赶布占泰。

不一会儿功夫就追上了。

护卫布占泰的人马只好分出一部分来应战,其余的仍旧保护着布占泰窜逃;应战的人马很快的就与代善近身相搏了起来。

带头的是统兵博克多,在乌拉部中本也不是寻常之辈,但是,这一回却全然不是代善的对手,才不过几个回合就失手被斩。

剩余的乌拉兵当然一哄而逃,再也无人敢与代善交锋,但是,逃也逃不远了——褚英已在这当儿率领着建州军追了上来,幸得逃生的人全成了俘虏。

这一战,建州军当然大获全胜——

“我方阵斩乌拉部的主将之一博克多及其子,生擒的有贝勒常住父子及贝勒胡里布——斩三千级,获马五千匹,甲三千副——”

统计的数字出来了,褚英亲口朗声在努尔哈赤跟前诵念着,脸上同时浮现着得意的光芒。

努尔哈赤听了当然更是满脸尽是欣喜之色,他频频点头,嘉许着说:“很好——你们这一次,以寡胜众,成绩非常好,我统统都有奖赏!”

他随即下令,赐号舒尔哈齐为达尔汉巴图鲁,褚英为阿尔哈图土门,代善为古英巴图鲁。

然而,到了第二天午后,他却特地派了侍卫去传费英东单独前来问话。

费英东早经他任命为“札尔固齐”,一向是他所器重、信任的人,他也就毫无保留的询问:“乌碣岩之战的时候,舒尔哈齐究竟是怎么回事?褚英和代善毕竟年少,只有问你才是最适当的!”

费英东是耿直的人,也就一五一十的回答他:“当时,扈尔汉仅率三百兵丁,褚英、代善和我各率五百,其余的人马由舒尔哈齐和常书、纳齐布率领;扈尔汉先行,遇敌最先,褚英和代善随后赶到,克敌致胜,我到达乌碣岩时,战事已将近收尾;舒尔哈齐及常书、纳齐布率兵在山下袖手旁观,始终未出半分力!”

努尔哈赤沉吟了一下,叹出一口气来说:“别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依你看,舒尔哈齐是怎么回事呢?”

费英东想了一想说:“或许,他因为布占泰是他的女婿——”

一顿之后,他随即补充:“但是,这一趟,他在未到蜚悠城之前,即不愿率队前进了!”

他索性把纛上之光的事也向努尔哈赤说了一遍,而且尽量说得完整而客观。

倒是努尔哈赤听了以后,半晌都不出声;费英东了解他正在思索事情,也就不出声打扰,直到他思考完毕,有了决定——

第二天,努尔哈赤命人把舒尔哈齐找了来,告诉他思考后的决定。

不料,舒尔哈齐的态度非常坏,兄弟两人几乎吵了起来——

事因当然是因为舒尔哈齐坚决反对处死常书和纳齐布两人——为了坚持这一点,他不惜向努尔哈赤拍桌子,大声的吼叫:“杀他们,就是杀我——他们是听我命令进退的,根本没有他们的责任!”

他甚至蛮横的嚷着:“别以为你当了大汗,就可以随便杀人!我就是不答应!”

这种态度与言语,当然把努尔哈赤气得脸色发白,双手握拳——但是,奇迹出现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努尔哈赤的神色就变缓了——他非但没有大发雷霆,没有重责舒尔哈齐,反而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之后说:“好吧——那就给他们一些薄惩吧!”

他随即下令,常书罚金,纳齐布则取消所属的所有人丁——如此而已,果然是“薄惩”。

而这么一来,舒尔哈齐却目瞪口呆得没什么话可说了。

原本红了脸,粗了脖子的神色也因为这么一呆而变得非常不自然;他的舌头像僵住了似的,嗓子里讷讷的发不出声音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索性一甩头就走开了,踏着大步出屋去了。

努尔哈赤却直到他走远了,眼神中才渐渐的流露出一道特异的光芒来;他的眼神是坚定而有力的,像是下定了一个深重的决心,也像埋进了一个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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