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手足
尼堪外兰还是逃掉了……
努尔哈赤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他确实是沿着抚顺直奔东河口台,打算越过边界入明境;努尔哈赤一路追了下去,在边界前三十里的地方就追上了尼堪外兰。
可是,就在几可手到擒来之际,大队的明军出动了,霎时旌旗蔽空,尘沙漫天;努尔哈赤在没弄清楚明军是不是要帮助尼堪外兰之前,不想贸然行事,于是停止了前进,就地立营;谁知道,到了夜里,尼堪外兰竟找到机会逃走了。等到努尔哈赤弄清楚了边界上的明军大举出动,是为了要驱逐尼堪外兰,不让他越界入边,而不是助他出战时,尼堪外兰早已逃了个没踪没影!
为了这个事,努尔哈赤呕得不得了;收兵回到了建州左卫,检点这一次出兵所掳获的人马财物虽然不少,可是跑了正主,便依然有恨;而检讨起前因后果来,却又不能不归咎于诺米纳:
“可恨的诺米纳、奈喀达——要不是他们兄弟二人通风报信,尼堪外兰的人头早已到我手中了!”
哈思虎则说:
“我仔细的想过,诺米纳这家伙,在我们推举你为四部之长的时候,就表现得很勉强;两次背盟违誓,给尼堪外兰送信,这些行为正好说明了他的心态——我看,他也未必想投效尼堪外兰,而是他自己想做盟主,所以才玩这种把戏!”
这话立刻引来了扬书一声冷笑:
“他想做盟主?谁要推举他?也不照照镜子——走!咱们立刻出兵,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他冲动得登时就跳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朝萨尔浒城杀过去;可是,努尔哈赤尽管胸中怒火中烧,心中却充满了冷静和理智,他阻止着扬书说:
“萨尔浒城的实力不弱,我们得仔细盘算好了之后再出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诺米纳和奈喀达派来的使者到达了建州左卫。
使者来向努尔哈赤传达诺米纳、奈喀达兄弟的话:
“浑河部的杭甲及札库木二路,一向与我友好,你可不能侵犯他们。东佳和巴尔达两城是我的仇家,你应该出兵去攻打他们,夺取了他们的城之后,请把那里的土地送给我,否则,以后你的军队就别想从我的地界上经过!”
这话把努尔哈赤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常书和扬书则大声的叫嚷着:
“这是什么话嘛!简直目中无人!他算老几?要我们去夺了地来送给他!不然就不准我们路过?简直是放屁!”
哈思虎也说:
“太过分了!狂妄自大……”接着,他对努尔哈赤提出了建议:“这回,一定要打下萨尔浒城来;否则,大家会以为你怕了他,影响了盟主的威信;而且,如果他背盟违誓、妄自尊大却不受处罚的话,以后还有谁会自动遵守盟约呢?”
努尔哈赤想也不想的回答他:
“当然。”
于是,他想出了攻打萨尔浒城的办法;他先是回覆诺米纳和奈喀达,表示接受他们的要求,然后约定了日期,共同出兵攻打巴尔达城。
到了兵临巴尔达城下的时候,努尔哈赤便对诺米纳说道:
“你带着萨尔浒城的人马先攻城吧!”
可是,诺米纳想保持自己的实力,不肯做第一波的攻击,便对努尔哈赤说:
“不,你先上,我替你掠阵!”
努尔哈赤说道:
“好吧!我先带人攻城——但是,我属下的武器不够,请把你属下的武器先借给我部一用!”
诺米纳答应了,便命自己的人马先把武器借给建州左卫的人马使用;他再也想不到,努尔哈赤一得到武器之后,并没有去攻打巴尔达城,而是先拿下了他与奈喀达……
萨尔浒城的问题就这样迅速、俐落的解决了,诺米纳和奈喀达一下就擒,努尔哈赤宣告了他们的背盟违誓及通敌之罪后立刻就地处死,手无寸铁的部卒们也就全部投降了;努尔哈赤并不想杀太多的人,收编了他们之后,便令他们留住萨尔浒城——只不过萨尔浒城从此成为他的属地而已。
这一次,他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取了萨尔浒城,惩治了不守盟约的诺米纳,尽有萨尔浒城的一切,实力又增加了许多;可是,他的心中的遗憾却并未稍减——尼堪外兰仍然逍遥在外,他是非逮到尼堪外兰才甘心的。
因此,收兵回到了建州左卫之后,他几乎连大气也没有喘一口的立刻又派出了人手去打听尼堪外兰的下落;几天后,总算有消息回报了;原来,原先误以为尼堪外兰有明朝撑腰而追随他的人们,在亲眼目睹了明兵不准尼堪外兰入境的情形之后,无不相互私下商议着:
“尼堪外兰被努尔哈赤追得无处可逃了,想要越边入明境,明兵却不容他入境——这么看来,尼堪外兰根本没有取得明朝的支持嘛,还谈什么助他筑城,扶持他做女真人的共主呢?”
于是,尼堪外兰原来的部属和不久前误信谣言而投效他的人,都纷纷的开始背叛他,没两天就逃散得所剩无几;尼堪外兰没奈何,只得带着妻儿及身边仅余的几个兄弟和从属继续远逃,现在已经逃到了大约在龙江西南三十多里的鹅尔浑㊟。
一听到这个回报,努尔哈赤的心中当然立刻又开始计划着攻打鹅尔浑了;但是一来鹅尔浑距离建州左卫比较远,所得的悄报又不够详实,二来是眼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他衡量了一番之后,便决定暂缓向鹅尔浑出兵,而先办理眼前大事。
所谓的“大事”便是尼楚贺和哈思虎的终身大事……
正是花好月圆的中秋佳节前夕,他按照女真人“送亲”的习俗,亲自送尼楚贺到嘉木瑚寨与哈思虎完婚。
家里的妇女们早已为尼楚贺准备好了全新的大红嫁衣,他则亲自挑选了许多珍贵的物品作为她的陪嫁;由于是唯一的妹妹,他在喜庆的气氛中,心中隐藏着浓浓的失落感,因此越发的多挑选了些高价值的东西做陪嫁,来补偿着心中的失落……
临出门前,尼楚贺依依不舍的哭了好几天;可是,女孩子长大了,终归是要出嫁的,哭归哭,也终究要含泪穿上嫁衣,拜别亲人,上马而去。
一路上,枫红遍野,点缀着浓浓的秋光,景色非常怡人;同行的还有额亦都和他的几个徒弟,额亦都的个性开朗外向,活泼乐观,他的心中认定了这回进行的是件“大喜的事”,高兴得笑口大开,根本体会不到努尔哈赤心中的失落感和尼楚贺的离愁,一路上就他一个人,兴高采烈的谈笑风生,倒也冲淡了不少努尔哈赤情绪上的低调。
可是,到了婚礼过后的喜宴上,努尔哈赤竟不知怎的,喝了个酩酊大醉——他平素酒量非常的好,是千杯不醉的,因此从来也没有喝醉过,可是这一回的喜宴,他才只喝了几十碗,眸光就开始朦胧了,再喝不了几碗,步子也踉跄了,就在大多数的人还在畅饮的时候,他已经醉了个人事不知。
这下,额亦都方才感到诧异,可是,怎么也推他不醒,更别提问话了,只好忍下了疑心,先扶他去睡了;到了第二天,在回建州左卫的路上,他才得到了机会发问:
“努尔哈赤,你昨夜怎么会这么快就喝醉了呢?是不是心里惦记着什么事,所以醉得快?”
努尔哈赤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对他说出了实情:
“尼楚贺嫁了——我心里舍不得!”
额亦都诧道:
“你何必牵挂这个呢?哈思虎会待她很好的!”
“我当然知道哈思虎会待她很好——但是,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一下子嫁了出去,做了别人的媳妇,再也不能每天在我跟前打转了,我的心中便觉得少了个什么似的!”额亦都听了这话,仔细的看了努尔哈赤两眼说:
“我没有妹妹,很难体会你这种嫁妹的心情,但是,别人嫁妹妹好像不是你这种心情——哎,你大约是最疼爱妹妹的人了!”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说:
“汉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兄弟是手足,姊妹又何尝不是呢?”
额亦都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一叹道:
“我生来没有兄弟姐妹,真羡慕你有这么多手足!”
努尔哈赤看着他一笑道:
“难道我不是你的手足吗?”
这话听得额赤都仰天大笑了起来:
“是——当然是!”
说着,两人不约可同的朗声大笑,一起快马加鞭的回到建州左卫;可是,两人刚一回到建州左卫,远远的就看到城栅上的戒备似乎比平常森严了些,不觉心中生疑,立刻又加快了步子,而守在城楼上的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也看到了他们,下了城楼迎了出来,两下一见面,努尔哈赤听他们一说,这才知道,原来,就在他“送亲”的这一天,又有变故发生……
那是努尔哈赤的六叔祖宝实的儿子康嘉,纠合了族人同谋,引哈达部的军队,由浑河部的兆佳城城长李岱为向导,抢劫了一向归附于建州左卫的瑚济寨,并且在半路上瓜分财物。
安费扬古当时正带着几个人在外头打猎,听说有人抢劫瑚济寨,立刻带着巴逊等十二个人追了出去,追到了劫匪之后,这十三骑奋勇杀入敌人群中,打败了哈达兵,杀了四十个人,夺回了被抢劫的财物而还……
听完了这段叙述,努尔哈赤不觉心中有气,他骂着:
“康嘉和李岱这两个混蛋,亏他还是我们的族人!竟去勾结哈达兵来抢劫,真是该死……”
口里出声,他的心里已兴起了征讨兆佳城的意念,但是,他也没忘了未雨绸缪的叮嘱着大家:
“大凡心怀不轨的人,一次出手,如果没有得手的话,通常是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今后,大家要更加小心的防备——依我猜想,盗匪还会再来的;而且,明抢已经失手一次,他们也可能改成暗盗;这可要更小心防备了,汉人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也就是说,要应付暗中的偷袭比较困难……”
他的猜测一点也没错,没多久之后,盗贼果然改从暗中潜入了。
是九月里一个天气阴晦的夜晚,全部的人都已安睡了,努尔哈赤却在熟睡中隐隐的听到了狗叫声。
“是汤古哈的吠声?”
他心有所觉,人立刻就清醒了,一个念头从心中闪过:
“汤古哈平常不会这样狂吠的,难道是有盗贼闯入?”
于是,他轻轻的从炕上起身,穿上衣服,推醒札青,抱起了东果和褚英,要她母子藏入柜子里,自己则拿了刀和弓箭,隐在窗口边朝外看。
窗外一片漆黑,但是仔细一分辨,仍可隐约的看到几条人影,而且有好几个人已经拔了木桩,进屋来了,他估量着时间紧急,已经来不及通知在别的房间睡觉的人了,情急之下,他放开嗓门大喝了一声:
“外面来的是什么人?有种的进来,看我打得你做死老虎!”
说着,他用刀背敲着窗棂,又大叫着说:
“你不敢进来,我便出去杀你,看谁来试试我的刀利不利!”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力的踢着窗户,然后随手拿起一把椅子,从窗口“匡啷”一声的扔了出去,装做自己从窗口跳出去的样子,同时却飞快的从房门冲了出去,一搭弓,“嗖”的一箭就射死了一个人。
这么一来,全部的人都从熟睡中被惊醒了,纷纷拿着火烛武器出房应变;努尔哈赤更是趁着灯火通明之际,又一箭射中了人;这下,摸进来偷袭的盗贼惊慌了,一下子全都逃走了。
贼退以后,努尔哈赤带着大家,拿着火把,屋前屋后的巡视了一遍,这才发现宿在窗外的帕海,竟已在酣睡中被贼刺死了。
看着帕海的遗体,努尔哈赤的心中十分难过,眼前更是不停的掠过往日的情景,他清楚的记得帕海到李成梁府去找他,跪在雪地中不肯起来的样子……
“要不是你,我根本不知道祖父和父亲出事了呢!”他喃喃的对着帕海的遗体说着:“你跟随我这半年多来,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谁知道你竟死于非命,教我好不伤痛!”
于是,他亲手埋葬了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