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收伊犁中外成焦点
第二节 左爵相抬榇出关
《交收伊犁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俄国吞并伊犁的阴谋初步得逞。
清廷见到条约后,却朝野震动,一片哗然。
紧要关头,著名外交家曾纪泽临危受命,毅然赶往俄国;左宗棠不顾年老体衰,挺身而出,抬着自己的棺材移节哈密督军,为谈判增加砝码。
伊犁顿时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十一月底,肃州城漫天飘雪,极其寒冷。
一道圣旨顶风冒雪送了进来。
得知圣旨递到,左宗棠忙率一应随员到大官厅跪接圣旨。圣旨主要是向左宗棠等督抚通报崇厚到俄国谈判的结果:“连接崇厚电报,内称约章现皆定议。崇厚定于八月初八日起身赴黑海画押后,即由南洋回京覆命。并将现议条约十八款摘要知照,详加复核。偿费一节尚不过多,通商则事多轇轕,分界则弊难枚举。亟宜筹画布置,迅图补救;各等语。崇厚出使俄国,固以索还伊犁为重,而界务、商务关系国家大局者,自应熟思审处,计出万全。且迭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电致崇厚:‘若照来函,有碍大局’,节略内并言所损已多,断不可行。该大臣尤应遵照办理,设法与之辩论。乃竟任其要求,轻率定议,殊不可解!现在俄约既经议定,其第七款所称中国‘接收伊犁后,霍尔果斯河西及伊犁山南之帖克斯河归俄属’;第八款所称‘塔城界址拟稍改’,是照同治三年议定之界,又于西境、南境划去地段不少。从此伊犁势成孤立,控守弥难;况山南划去之地内,有通南八城要路两条,关系回疆全局,尤非浅鲜……左宗棠督办军务,事权归一,尤当通筹全局,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圣旨后面附着签订条约的原文。
此旨无异于当头一棒,把满怀希望的左宗棠给打蒙了。
圣旨特别强调,崇厚签约前,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已电致崇厚与俄所议各节“有碍大局”“断不可行”,但崇厚偏偏“乃竟任其要求,轻率定议,殊不可解!”
朝廷无奈之下,只好向左宗棠问主意,称:“左宗棠督办军务,事权归一,尤当通筹全局,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
此旨在发给左宗棠的同时,也发给了其他大臣,让大家“权其利害轻重,一并核议,密速具奏”。
左宗棠接旨在手,脑海登时空白一片;待他把崇厚与俄人所议的条约看完,更是气得须发皆张,浑身乱抖。
左宗棠当着所有幕僚的面大骂道:“俄国人究竟给了崇地山什么好处?他竟然签了这么一个条约!这是索还伊犁吗?这分明是割让伊犁!混帐王八蛋,你以为你出让的是你们满人的基业吗?它也有我们汉人一份!伊犁是我们全中国的伊犁呀!”
在签约过程中,俄国是否给了崇钦差什么好处我们不得而知,但崇厚与俄签订的这个《交收伊犁条约》,却千真万确是个完全倒向俄方的条约,是彻头彻尾的卖国条约。
左宗棠很快在肃州拜发《复陈交收伊犁事宜》一折,折后又附《请敕令刘锦棠帮办新疆军务》一片。
折曰:“窃维国家建中立极,东南滨海,西北以昆仑枝干为界画,向与俄罗斯不相联接,以蒙部、哈萨克、布鲁特、浩罕为之遮蔽间隔也。近自俄人日迫,诱胁日众,哈萨克、布鲁特各部落多附俄人,俄又取浩罕三部落,拓其边圉,于是俄与中国边境毗连,无复隔阂矣。”
又说:“中国削平发捻,兵力渐强,制炮造船,已睹成效,彼如思逞,亦有戒心。而渝约称兵,各国商贾先失贸易之利。苟可相安无事,其亦知难而息焉。若夫俄与中国则陆地相连,仅天山北干为之间隔。哈萨克、安集延、布鲁特大小部落从前与准回杂处者,自俄踞伊犁,渐趋而附之,俄已视为已有。若此后蚕食不已,新疆全境将有日蹙百里之势,而秦、陇、燕、晋边防且将因之益急。彼时徐议筹边,正恐劳费不可殚言,大局已难复按也。夫陆路相接,无界限可分,不特异日无以制凭陵,即目前亦苦无结束,不及时整理,坐视边患日深,殊为非计……察俄人用心,殆欲踞伊犁为外府,为占地之广,藉以养兵之计,久假不归,布置已有成局。我索旧土,俄取兵费巨资,于俄无损而有益。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此外,俄人容纳叛逆一节,崇厚曾否与之理论,无从悬揣……是臣今日所披沥上陈者,或尚不在俄人意料之中。当此时事纷纭、主忧臣辱之时,苟心知其危而复依违其间,欺幽独以负朝廷,耽便安而误大局,臣具有天良,岂宜出此?就事势次第而言: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臣虽衰庸无似,敢不勉旃!”
折子最后又对关外兵力布置作了一番安排:“除乌里雅苏台、科布多边务应请旨敕下该将军大臣预筹布置以臻妥慎外,所有新疆南、北两路军务,臣既身在事中,身当与各将领敬慎图维,以期有济。现调南疆立功后告假回籍饬赴喀什噶尔军营换防之头品顶戴题奏提督、陕西汉中镇总兵、骑都尉世职、伯奇巴图鲁谭上连,挑带旧部一营并统杨昌濬所练关内三营赴肃,俟明春冻解,先赴喀什噶尔,仍归刘锦棠总统外,并催头品顶戴记名提督、甘肃宁夏镇总兵、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嘎什普祥巴图鲁谭拔萃,头品顶戴记名提督、甘肃巴里坤镇总兵、骑都尉世职加一云骑尉、霍隆武巴图鲁席大成,头品顶戴记名提督、骑都尉世职,额尔克巴图鲁戴宏胜,由籍挑选旧部到甘,分统杨昌濬所练之关内各营,驰赴喀什噶尔,均归刘锦棠总统,以厚兵力而资分布。臣率驻肃亲军,增调马步各队,俟明春冻解,出屯哈密,就南北两路适中之地驻扎,督饬诸军妥慎办理。”
片曰:“再,通政使司通政使、二等男,法福灵阿巴图鲁臣刘锦棠,出关以来,克复各城,勋绩丕著,迭蒙天恩不次擢用,优加赏赉,遐尔闻知,同深感服。其现办善后事宜,因地施治,宽猛得宜,吏畏民怀,已睹成效,洵一时杰出之才,非臣衰庸所能及也。维边方之任,非贤能不足宏兹远谟,亦非重其事权不足舒其蕴蓄。窃见俄人近时目睹刘锦棠勋望日盛,不免因畏惮而生忌嫉之心,动辄造谣传播,妄思摇撼。古云‘盗憎主人’,故无足怪。惟威名日久,疑谤易滋,无以寒远人之胆;又飞鸟未尽,良弓已藏,足隳任事之气。区区愚忱,不敢不尽。伏恳天恩,并案论功,将刘锦棠优赏钦差衔,敕令帮办新疆北路军务,以彰殊眷而资镇压之处,伏候圣裁。”
左宗棠的折子先分析了崇厚与俄所定之约的弊端,并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然后提出自己的观点:“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
左宗棠认为,先在谈判桌上与俄理论,俄若坚持前约,便动用武力收复伊犁。
左宗棠的折、片到京的当日,大学士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也给朝廷上了一折。
李鸿章在折子中这样写道:“就总理衙门寄到分界图说核之,伊犁西界割去一条,长数百里,其患犹浅;南界割去一条,亦数百里,跨踞天山之脊,隔我南八城往来要道。细揣俄人用意,一则哈萨克、布鲁特游牧诸部新附俄邦,今复遮其四境,绝彼向化之途。一则扼我咽喉,使新疆南北声气中梗,心殊叵测。夫中国所以必收伊犁者,以其居高临下,足以控制南八城。谈形势者,谓欲守回疆,必先守伊犁也。今三面临敌,将成孤注,自守方不易图,岂足控制南路?想左宗棠等碍难遵办,是界务与商务相较,界务尤重矣。”
李鸿章也认为崇厚与俄所定之约弊端太多,称“夫中国所以必收伊犁者,以其居高临下,足以控制南八城。谈形势者,谓欲守回疆,必先守伊犁也。今三面临敌,将成孤注,自守方不易图,岂足控制南路?”
李鸿章的这段宏论,与左宗棠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但李鸿章话锋一转,又从外交的角度这样写道:“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与全权便宜行事字样,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邦之道,先论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论曲直,曲在我而师必不壮。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处于有直无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复居不直之名,为各国所讪笑,则损失更多。且彼仍必以分界修约为词,时相促迫,促迫不已,必启兵端,而西北路各军与俄人逼处,积不相能,约既不换,则随时随事易生猜嫌,亦难保不渐开边衅。中俄接壤之处,约万余里,迨兵衅一开,其所要求恐仅照现议而不可得者,况防不胜防。”
李鸿章又说:“是崇厚所定俄约行之,虽有后患,若不允行,后患更亟。”
通读全折可以看出,李鸿章尽管承认崇厚与俄所定之约弊端太多,对国家大是不利,但他仍劝朝廷同意此约,理由是崇厚系钦差大臣,又奉旨给与全权便宜行事字样,有立约定议之权。李鸿章担心朝廷不批准此约会启兵端,引发中俄两国全面的战争。这是李鸿章最担心的结果。
李鸿章老于外交,他老上的折子,朝廷自然倍加重视。但就此便同意崇厚所定之约,军机大臣王文韶等却坚不同意,恭王等亦心有不甘。
一时间,街谈巷议,无不以一战为快。
慈禧太后经与王大臣们反复商讨,决定采纳左宗棠的建议:“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
慈禧太后认为,只有左宗棠的建议,才是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论”。
军机大臣沈桂芬经过反复权衡,毅然上折,又提出了一个“易使往议,改订条约”的折中办法,算是对左宗棠建议的一个补充。
此办法经过朝议,认为可行,于是批准。
此时,关外的刘锦棠是什么态度呢?
刘锦棠上书总理衙门,先是痛斥崇厚所定之约的危害,表示:“彼如越境窥伺,则勒兵以痛击之,静以制动,逸以待劳。”
刘锦棠接着又说:“其能就我范围交还伊犁也,固可相遇而安;其不就我范围交还伊犁也,亦可相机而动。”
刘锦棠同左宗棠的观点一致,建议朝廷在继续谈判无成果的前提下,动用武力收复伊犁。
刘锦棠把密函发走的当日,曾对道员罗长佑说道:“本官听说,俄国的那个科尔帕科夫斯基很会用兵,是俄国一等一的人物。本官倒很想和他打上一仗,见识一下他用兵的手段!”
这话说过没几天,刘锦棠便开始悄悄地由南疆向北疆调派人马,以防战事突启,被俄人占了上风。
慈禧太后也没闲着,她一连几天同恭王等一班王大臣们反复商讨“改订条约”的人选,计议将要照会俄国文本的措辞。
几乎与此同时,清廷又向中外发布圣谕:“将崇厚革职,押赴京师交刑部治罪,驻俄公使一职,暂由参赞官邵友濂署理。”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元月十日,总理衙门禀承太后的懿旨,正式照会俄国驻华公使馆,称崇厚在俄国所议条约、章程、专条各款,“多有违训越权之处,事多窒碍难行”,不予批准,将另派大臣赶往俄都重新议约。
越两日,朝廷又发布改订条约人选:诏中国驻英、法两国公使曾纪泽兼署驻俄公使,加钦差大臣衔,驰赴俄都重议条约。
将改约人选通报给俄驻华公使馆的同时,为防俄国不同意改约突启衅端,朝廷又紧急给刘锦棠飞下一旨。
旨曰“通政使司通政使刘锦棠着帮办新疆军务。”
同日,朝廷又给左宗棠飞下一旨。
旨曰:“本日据王大臣等会议筹务边防事宜一折。此次俄国与崇厚所议条约章程,多所要求,断难允准,已改派曾纪泽前往再议。惟该国不遂所欲,恐其伺隙启衅,必须有备无患。新疆防务紧要,左宗棠熟悉边情,老于军情,即着将南北两路边防通盘筹画,务臻周密。本日有旨,令刘锦棠帮办新疆军务。刘锦棠、金顺两军均在前敌,尤为吃重,并着随时侦探防范,会商左宗棠妥为布置。锡纶现驻哈城,兵力太单,且与俄人逼处,宜策万全,如能就地选募边人,招徕蕃属亦可壮我声威,着与左宗棠商酌办理。棍噶札勒参久在边疆,闻为俄人所惮,该呼图克图前经给假三年,现在用人之际,着锡纶传旨,令其销假赴营,统带所部,以为掎角。左宗棠前有移营哈密之奏,究竟移扎该处,能否联络声势,有裨前敌?是否于后路不致悬隔,可以兼顾?该督当斟酌情形,妥筹进止。至练生军已防师老,足粮食以计久长,联兵势以完后路,均系目前要着,并着悉心经画,以图疆圉。现在时势艰难,全赖该督等为国宣勤,同仇敌忾。所有一切机宜,着于奉旨一月内迅速具奏,以慰廑系。”
圣旨先通报了朝廷已拒绝批准崇厚与俄所定之约,并改派曾纪泽赴俄都继续谈判的情况,又命左宗棠“即着将南北两路边防通盘筹画”,宜策万全。
同时,朝廷飞旨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令二人迅速对南、北二洋海上防务作出布置,又檄催原淮军将领宋庆等,速统带旧部赶往吉林、黑龙江边陲,加强防务。
大清国一面派人改约,一面又紧急调兵遣将,做着两手准备。
毫无疑问,西征大军对阿古柏侵略军之战所取得的全面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清廷上下的斗志。鸦片战争以来饱尝各国欺侮的清政府,终于决定挺直脊梁,昂起头颅,和不讲道理的大俄帝国拼上一拼。
左宗棠在肃州行辕已是几夜不得安枕。他心里异常清醒:朝廷敢于昂起头颅拒绝批准崇厚擅订之约,全因官军在对阿古柏之战中打得好。俄国能否同意与中国“改订条约”,关键还要看中国的武备如何。而中国的武备,说穿了,就是中国目前的海防与塞防是否能比拼得过俄国。海防是李鸿章的北洋水师,塞防自然就是目前在疆的以及黑龙江沿线的各路官军。
左宗棠对着全疆舆图熟虑了五天,终于拟定出三路进规伊犁的方案:金顺为一路,扼住晶河一线,严防俄军窜防;刘锦棠为一路,取道乌什,从冰岭以西经布鲁特游牧区直指伊犁;张曜为一路,从阿克苏冰岭之东,沿特克斯河指向伊犁。
左宗棠决定先把自己的进军计划函告刘锦棠,征求一下刘锦棠的意见,然后再上奏给朝廷。
哪知左宗棠信尚未发出,刘锦棠的快函倒先期递进了行辕。
左宗棠读过刘锦棠的信后不由愣住了:刘锦棠提出的进军路线竟然与自己的想法一般无二!
刘锦棠在信中还特别强调指出:“兵锋指向伊犁的同时,须以十二营分屯阿克苏、哈密为后应,以五至六营增强塔尔巴哈台防务,方为万全。”
左宗棠沉思许久,边点头边抚须笑道:“这个龟儿子,他是越来越会用兵了!——一个刘毅斋,收复伊犁足矣!”
左宗棠于是不再犹豫,很快拜发《复陈布置情形》一折。
折曰:“现拟规复伊犁东路宜严兵晶河一带,扼其纷窜,伊犁将军金顺主之;中路由阿克苏冰岭之东沿特克斯河经趋伊犁,计程一千二百五十里,本商货往来之道,按察使衔,嵩武军统领署广东陆路提督张曜主之;西路取道乌什,由冰岭之西经布鲁特游牧地约七站抵伊犁,计程一千二百五十里,此路久经封禁,道光初那彦成、德英阿奉敕复陈,指为换防官兵往来捷径也,通政使司通政使刘锦棠主之。三路兵力本不为单,然踞伊犁之俄兵来去靡常,未知确数,而俄官安置清水河、塔尔奇、绥定三处汉回,诇知约尚三四千之多,俄人已将其眷属送归俄境,胁为其用。土回闻伊犁有交还之说,凶恶者惧为官军所不容,携带逆眷投入俄境,其留伊犁人数无从稽考。此外旗营除伤亡外,存者寥寥。而锡伯一旗,虽尚有八九千之多,然心怀两端,非但难期得力,并须防其内讧。是三路之军,战守相资,非厚集其势不可也。按刘锦棠驻西四城,总统马步二十五营旗,计弁丁八千五百七十名,马队一千五百骑,内步营应换防者颇多。臣前饬题奏提督、陕西汉中镇总兵谭上连选募旧部将弁勇丁七百余名,并统杨昌濬挑练三营余丁百数十名,赴刘锦棠营补换防缺额,已于二月初三日出关,约五月初旬可到喀什噶尔。至檄调之记名提督、宁夏镇总兵谭拔萃等五营,尚无到兰确信,已催其迅速成行。俟到齐后,刘锦棠始可分军出乌什,以图进取也。张曜驻阿克苏之军,步队四千五百有奇,马队五百余骑,以之径取伊犁,兵力未免单薄。张曜拟增募皖北步队千名,挑选旧土尔扈特马队数百骑同进。臣饬拨步队四营、马队一营归其节制调遣,并拟令提督易开俊率所部步队填防后路。金顺函商增募湖北四川步队、河南马勇。臣以新军既需整饬,又路远未能克期必到,不若先就近分拨皖军卓胜营马步,可期得力;拟饬提督金运昌分所部马队五百、步队一千五百助之,其如何布置,仍听金顺调度。塔尔巴哈台地介穷边,与俄逼近,锡纶兵力既单,诚如谕旨非‘选募边人,招徕蕃属’不可。顷接其正月十二日来函,商调乌鲁木齐等处土勇。按乌鲁木齐土勇,即徐学功、孔才旧有振武、定西营勇丁内挑出二千零六十名原备复立制兵者,嗣陆续汰革归并,共只存一千一百余名,已拨归都统恭镗、提督博昌分统。分马步二千赴前敌归金顺调遣,应调还派驻古城、阜康各处步队备填扎原防。其古城、阜康,应俟臣到哈密后分营填扎,始臻周密。此规复伊犁三路布置大略情形也。”
通读全折可以看出,左宗棠完全赞同刘锦棠的观点,准备三路兵发伊犁。
东路宜严兵晶河一带,伊犁将军金顺主之;由阿克苏冰岭之东沿特克斯河经趋伊犁,嵩武军统领署广东陆路提督张曜主之;西路取道乌什,由冰岭之西经布鲁特游牧地约七站抵伊犁,通政使司通政使刘锦棠主之。
三路之外,左宗棠又调已进关任职的提督衔陕西汉中镇总兵谭上连,选募旧部将弁勇丁七百余名,并统杨昌濬挑练三营余丁百数十名,赴刘锦棠营补换防缺额;张曜增募皖北步队千名,挑选旧土尔扈特马队数百骑同进,并拨步队四营、马队一营归其节制调遣;金顺则增募湖北四川步队、河南马勇数百,补充兵力。
俄国沙皇得知大清国不承认崇厚所订之约,准备易使往议,重新谈判后,不仅登时恼羞成怒。
他把外务大臣格尔斯召进宫里,大骂道:“中国把我大俄帝国当成阿古柏了!阿古柏不堪一击,是因为阿古柏不会用兵,又不肯臣服于我们!我大俄帝国是什么?我大俄帝国是堂堂的欧洲第一大军事强国!海上,我们拥有一流的舰队和最优秀的海军上将勒索夫斯基!陆路,我们不仅拥有最先进的火炮和快枪,而且还有一大批像考夫曼、科尔帕科夫斯基那样的能征惯战的将军!”
格尔斯小声说道:“禀陛下,据新疆传来的消息说,中国的刘锦棠,的确很会打仗啊!臣怕科尔帕科夫斯基不是他的对手啊!据外务部刚刚得到的情报说,中国朝廷已命令直隶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二人,加紧操练北南二洋水军,又命令几位会打仗的将领,统带大批人马赶往吉林、黑龙江沿线布置。陛下,有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中国收复南疆取得胜利,的确大扬了中国的国威呀!”
“你混蛋!”性格暴戾的沙皇一掌击在案几上,大骂道,“你听着格尔斯,你若再敢替中国张目,我就革你的职!你马上电告凯阳德,命他速去总理衙门找中国人交涉。”
格尔斯丧气地回答:“是,陛下。但是——”
沙皇打断格尔斯的话,大吼道:“没有但是!立即交涉!”
俄外务部的电报很快发出。
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一收到国内电报,当天就带着一应随员气势汹汹地闯进总理衙门,径找恭王,质问:“为何不批准崇厚议成之约?改派曾纪泽使俄重开谈判是何用意?”
凯阳德讲话时连蹦带跳,恨不得一口把恭王吞进肚子里。
恭王强压怒火,用平静的口吻回答:“我国不批准崇厚所议之约,是因为该约多有违训越权之处。何况,崇厚画押之前,并未请旨。”
凯阳德未及翻译把话讲完便大吼道:“崇厚是不是贵国奉派的全权议约大臣?”
沈桂芬笑着说道:“凯阳德公使不要如此讲话,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我们两国的和气。”
凯阳德气急败坏地打断沈桂芬的话道:“沈大人请不要胡乱插话,鄙人现在是问王爷,不是问你。你现在没有说话的份儿!”
恭王见凯阳德如此无理,心内那股怒火腾地便蹿起多高,他把脸一沉道:“这是我国内政,与贵国无涉!来人,替本王送客!”
凯阳德一见恭王发怒,他也不甘示弱,大嚷道:“好,这是你王爷说的!既是中国内政,俄国使臣在此已无事可办!不用送,我自己走!”
凯阳德话毕,随即对着一应随员大吼一声:“我们走!回使馆马上向大皇帝陛下请示拔旗的时间!”
凯阳德一行人旋风也似地冲出总理衙门。
所谓拔旗,就是撤消公使馆;而撤消公使馆,则意味着两国正式断交。
恭王气得咬牙切齿道:“日你娘!拔旗就拔旗,怕你怎的!”
第二天,出于外交上的考虑,恭王派沈桂芬带上翻译等人亲赴俄驻华公使馆,想重新向凯阳德解释此事。
凯阳德竟不等沈桂芬把话讲完,便用手指着沈桂芬的鼻子恫吓道:“沈大人,您回去同您家王爷和太后讲,俄国并非无力量。至于条约准与不准,在俄国总是一样。俄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的。”
沈桂芬见凯阳德出言不逊,当即不再讲话,很快乘轿回署。
这时,崇厚已经押进京师,经三法司联合问罪,报太后允准,定斩监候。
俄国见外交恐吓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便开始实行武力压迫。
俄国在向伊犁增兵的同时,又集结马步二十一个连达四千余人,开赴新疆西南边境,准备对喀什噶尔等南疆地区发起攻击;俄国同时在中俄北部边境的西西伯利亚增兵一万五千,在东西伯利亚集结兵力达数万,仅黑龙江以北就驻兵一万二千有奇。
在大张旗鼓调集军队的同时,俄国驻华公使布策,又禀承格尔斯的指令,在圣彼得堡约见中国驻俄国公使馆参赞官邵友濂,扬言:“俄国海军上将勒索夫斯基率领的二十三艘军舰,已奉大皇帝之命,正由黑海开往日本长崎,随时可以从海上对贵国的北京进行攻击。”
很快,考夫曼又应召离开总督府,到圣彼得堡来见沙皇,接受机宜。
沙皇对考夫曼说道:“你可能已经知道,崇厚与我们订的条约被大清国否定了。我现在紧急把你召来,就是要问你一句话:如果大清国决定武力收复伊犁,凭我们的实力,能不能守住啊?”
考夫曼沉吟了一下答:“禀陛下,清军此次与阿古柏交战,仗打得的确很漂亮,英、法等国许多军事家都很佩服啊!”
沙皇摇头自语:“阿古柏是个天字号的头等大傻瓜,他不懂军事,只会享乐,他一败涂地一点都不奇怪!”
考夫曼小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但陛下怎么忘了,阿古柏进疆前,可是浩罕国的帕夏呀!”
沙皇抬头想了想,忽然问了一句:“考夫曼啊,清军的作战能力究竟怎么样啊?你有没有办法试探一下啊?你可是我国一流的军事家呀!”
考夫曼思考片刻,点头说道:“臣知道陛下要干什么了。”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三月十五日,土耳其斯坦总督考夫曼从圣彼得堡飞速赶回总督府,并很快召见伯克·胡里。
考夫曼用手拍着伯克·胡里的肩头说道:“你马上训练自己的部队,随时准备配合我国收复南疆八城及北疆的其他城池。大皇帝已经下达旨意,把中国人驱逐出准噶尔和喀什噶尔之后,我们将在这两个地区建立两个汗国:一个是准噶尔一带的东干汗国,由我国派人出任大汗;一个是喀什噶尔一带的塔兰奇汗国,大汗将由伯克·胡里出任。伯克·胡里,你现在可以向大皇帝陛下宣誓了。”
伯克·胡里一听这话,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镇定了一下情绪,马上翻身跪倒在考夫曼的脚前,用手摁着自己的胸脯宣誓道:“我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向尊敬的总督大人和伟大的大皇帝陛下保证,我及我所拥有的汗国,将永远效忠俄国,将永远做俄国最忠实的奴仆!”
说完这些,伯克·胡里想了想,马上又急忙补充一句:“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是精良的武器和充足的弹药啊!”
考夫曼笑着说道:“这些不需你考虑,我国会为你提供最精良的武器和大批的弹药。你只要按照我国的指令行事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伯克·胡里再次翻身跪倒,大表忠心。
伯克·胡里离开总督府的当天,考夫曼便将已准备好的武器及弹药派人陆续送进伯克·胡里的大营。
第二天,考夫曼又将总督府的侍卫副官长姜达郎传到身边,吩咐道:“请你马上赶往安集延去见伯克·胡里,传达本总督的命令。命令他率队快速越过边境,向喀什噶尔进攻,拼死也要攻下喀什噶尔城池,否则便不准再入我国边境!”
很显然,考夫曼是想通过伯克·胡里的进攻,试探一下清军的防御能力与实际作战能力。
伯克·胡里见到考夫曼发来的命令,不敢怠慢,连夜便将麾下人马集结在一起,并很快越过边境,杀气腾腾地向博尔塔、塔尔巴哈台一带扑来。
这些匪徒仗着枪精炮利,走一路扬言一路:“奉俄国大皇帝与考夫曼总督的命令,特来攻取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各城!有胆敢抗拒者,杀无赦!”
此次来犯之敌约合四千余骑,对博尔塔拉、塔尔巴哈台、晶河、大河沿子、沙湾等地百姓大肆杀戮,对牛羊、粮食等财物大行抢掠,并沿途焚烧村堡,强奸妇女,其势甚嚣。
刘锦棠得知伯克·胡里大举犯边,且武器精良,马上便推断出此又系俄人所指使。刘锦棠进一步推断:俄国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二人,真正检验一下清军的实际作战能力。
刘锦棠当下决定,对此次犯边的匪徒,必须给予毁灭性地打击,使其死灰不得重燃。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打消俄国武力霸占伊犁的念头。
刘锦棠决定亲率大军征剿。
刘锦棠此次出征,行程二千余里,历时达二十余日;每战均抢一个“快”字,往来兜剿,待匪徒疲惫不堪时,又采用分隔包围的战术,逐股吃掉。
伯克·胡里麾下的三千余安集延人渐渐被全部斩杀,伯克·胡里本人也未得幸免,项上人头成了官军的战利品。只有一个安集延骑兵首领跑进了俄境。
驻守在边境的俄军一面为这名首领医治枪伤,一面紧急把伯克·胡里全军覆没、犯边之军只逃回一名骑兵首领的消息报给考夫曼。
骑兵首领对为他疗伤的俄军医说道:“请转告考夫曼总督,别看我只是一名骑兵帕夏,只要把我的枪伤治好,我就一定能召集旧部,重振雄风,把刘锦棠杀出新疆!”
见俄军医听完翻译的话后连连摇头,面露嘲讽之色,骑兵首领于是咬牙说道:
“我以毕条勒特汗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不会让总督大人失望!”
这话不过五天,考夫曼的命令便飞传下来:“就地将其关押,不准对其枪伤进行治疗,亦不准为其提供食品、饮水,死后尸体亦不准掩埋。”
命令下达的当日,这名骑兵首领便被俄军抬进一间草棚里看押起来,并撤走军医,停止供应其食、水。
两天光景,他的伤口便开始化脓流血,疼痛难忍,加之水米无进,腹内空空,更是痛苦万状,竟导致一日数次昏迷。
他稍有清醒,便一遍遍哀求看押他的俄兵,企图通过俄兵的口,向考夫曼总督转达他个人求生的美好愿望。他用微弱的声音向俄兵发誓:只要保他活命,他一定能把刘锦棠打出新疆,绝不食言!
俄兵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向上级报告。
他终于在第五天的午后被活活饿死,其状惨不忍睹。
得知这名骑兵首领的死讯后,考夫曼马上命令边境驻军,用干草将他的尸体层层捆扎,放进一条石缝里,以备后用,并严令封锁消息,不得让中国预闻。
传令的当日,考夫曼便离开总督府,飞速赶往俄都来见沙皇。
听了考夫曼的禀报后,沙皇许久许久才有气无力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想不到,中国的军队这么能战!”
沙皇连夜召集军政各方面要员开会,开始重新研究伊犁的问题。
一月后,俄驻华代理公使凯阳德禀承国内的指令,正式照会总理衙门:俄国同意就伊犁问题与大清国继续磋商。
消息传开,大清国朝野一片欢呼,驻华各国公使馆无不惊诧。
消息传到肃州,左宗棠毅然拜发《复陈新疆宜开设行省请先简督抚臣以专责成》与《督师出屯哈密》两折,然后便以六十八岁之高龄,决定携带着钦差大臣关防拔营出关。
此时的左宗棠体衰多病,已无法骑马,只能抱杖乘轿,或横卧车中,但仍决定到哈密就近督军,以为继续进行的谈判增加砝码。
考虑到自己年迈多病,此次出关很可能就是走向不归之路,同时也为了表示收复伊犁的决心,左宗棠特命八名亲兵抬上自己的棺材随营出关,真正表现了一代名臣视死如归的冲天豪气。
左宗棠对随行的幕僚说道:“没有强大的军力作保证,我国是断难从谈判桌上要回伊犁的!老夫决定出关督军,就是想让俄国人知道,不管通过什么方式,他都必须交还伊犁。如其不然,我就打他个狗日的!”
左宗棠此次所奏《复陈新疆宜开设行省请先简督抚臣以专责成》一折,较以前所奏各折更加具体,提出新疆设立行省后,应仿四川建制,在巡抚之上,设立总督,以重边关。
折子这样写道:“按新疆形势所在,北路则乌鲁木齐,南路则阿克苏,以其能控制全疆,地居天山南北之脊,居高临下,左右伸缩,足以有为也。谨拟乌鲁木齐为新疆总督治所,阿克苏为新疆巡抚治所,彼此声势联络,互相表里,足称其形势。将军率旗营驻伊犁,塔尔巴哈台设都统,并统旗绿各营,并拟增设伊犁兵备道一员,塔尔巴哈台拟增设同知一员,以固边防。”
显然,左宗棠对武力收复新疆是充满必胜信心的,否则,他不会更进一步地论及新疆建省后总督与巡抚的治所一事。
相国出行,原本就山摇地动,何况军中还抬着一口大寿材,于是更显得不同寻常了。
滚单一路飞递,队伍按驿前行,留下一路的惊诧和感叹。
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四月二十五日,左宗棠行至安西,收到总理衙门密函,得知钦差大臣驻英、法两国公使曾纪泽已到俄国,中俄两国新一轮的谈判即将举行。
密函最后又透露说:“鉴于各国抗议朝廷逮议约大臣问罪有违《万国公法》,两宫太后已下懿旨赦免崇厚”。
望着密函,左宗棠沉默不语,许久才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便宜了崇厚这个王八蛋!”
左宗棠在安西稍事歇息便继续前行,于农历五月初八日抵达哈密。
哈密办事大臣明春率一应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
有细作急将左宗棠抵达哈密一事飞报伊犁。
科尔帕科夫斯基得知左宗棠亲到哈密的消息后,当天就派出快马飞赴总督府上禀考夫曼。
科尔帕科夫斯基自忖,设若两国当真打起来,他对能否战胜刘锦棠都缺乏信心,更不用说去和用兵如神的左宗棠一比高下了。
考夫曼接到情报,当即起身离开总督府,飞赴圣彼得堡去向沙皇汇报。
毫无疑问,左宗棠移驻哈密之举,的确引起俄国上下的一片恐慌,也让谈判桌前的曾纪泽胆气壮了许多。
左宗棠到哈密的当日即上奏朝廷,以陕甘事不可遥制为由,请准甘肃布政使杨昌濬暂护总督印绶。上准。
左宗棠于是得以一边关注中俄谈判进程,一边在新疆各地大肆修浚河渠、建筑城堡、广兴屯垦,分设义塾,更定货币;又行文金顺、刘锦棠二人督饬各营抓紧练兵,并着二人派员在南北二疆清丈地亩,为新疆设省做必要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