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剑指中原
卷尾
门缓缓推开了,刘备走了出来,屋子里的药味儿被带在身上,扑面的风也吹不散这苦涩的滋味儿,刘备拢了拢袖子,他觉得很冷。
“主公。”跟出来的医官呼了一声,声音像土里发出来的细芽。
刘备用后背堵着门,飒飒的秋风吹皱了他的脸,让那表情显得古怪:“你老实说,尚书令的病还有治么?”
医官咬文嚼字地说:“尚书令操劳过度,五脏受损,阴阳双亏,需长久静养,不可再勤劳王事……”
“别说虚词,我只要一句实话!”刘备打断他的喋喋。
医官嗫嚅着:“若熬过明春,还有救……”他像被蛇拦腰咬了一口,吞了后半截话。
“熬不过呢?”刘备徒劳地问道。
医官埋下头,他不敢说,看病首在望闻问切,他从法正的脸色上已看出病入膏肓,治病只是尽人事。倘若天意不绝人命,或者扁鹊华佗再世,也许还有救,可,那只是心理安慰似的神话。
刘备不问了,他觉得很难过,冷风像刀子似的抛向他,一刀刀割掉他衰老的皮肉,却不给他时间长出新鲜的身体。
他真的没有时间了,他已经五十九岁了,苍老像虱子似的爬满了他的王冠锦服,一觉醒来,枕上落满了白发。他再也拉不动三百石强弓,不能纵横战场百里而不疲倦,一个年轻力壮的甲士就能轻易将他杀死。他成了尊贵的汉中王,被华美的王袍包裹,接受着百官的顶礼膜拜,可他失了鲜活的生气,仿佛是王座上剔透的宝石,尽管光彩夺目,却脆弱不堪重负。
刘玄德,你老了么?
是的,你老了。
疼痛的泪从刘备眼睛里翻出来,他仰起头,任由秋风吹干泪花儿,他想起法正刚才的叮咛:谨慎拓疆。
刘备也想谨慎,如果他现在年富力强,有大把的青春可以随意浪费,今日失败了,哭一场,怨一场,明晨睁开眼,一切还可从头来过。
但他不能,年华是霜色刷子,飞一般刷白了头发,时间是绝情刀,轻松地剔掉了引以为傲的青春力量。当一个人在衰老的路上渐行渐远、当理想终将被死亡斩首时,焦虑会日日夜夜折磨你,他不想把遗憾留给后人去弥补。
若是成功,他为后人开辟出康庄大道;若是失败,也让他去承受针砭咒骂,生而博局,死当担负功罪评判。
那就向前走吧,刘备攥了攥拳头,脸上很疼,却再没有一滴泪。
秋风过境,成都城一片苍黄,行人被风强扯着回过头,恰看见天边那一抹极致艳丽的夕阳,在沉入黑暗前迸射出生命最后的辉煌,那种临界死亡的壮美震撼着这苦难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