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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萧墙祸起,难料不见刀光剑影

一人当官,鸡犬升天。一人当了皇帝,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呢?怕是连老鼠也得给顶纱帽!

于是,在袁世凯称帝即将成为事实的时候,一场萧墙之内的肉搏战,在袁家展开了。

自从袁世凯把他的总统府安在中南海,这片著名的皇家园林,便再无安宁之日,500余亩的水陆面积上,连树木、花草鱼虫都在吵吵闹闹,到了筹安会出世之后,这里的吵闹演得更烈了。这不,袁世凯要做皇帝了,袁世凯的妻妾儿女们的面貌自然要随之改变。不想,这也成了吵闹的缘由--

这一天,袁世凯的四子克端、五子克权、六子克桓、七子克齐和八子克珍接到了"大典筹备处"送来的"皇子服",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即穿戴起来,并跑到将要更名为"新华宫"的原总统府内拍了一张照片,欢欢喜喜地拿着到处张扬。孩子们好稀奇,张扬就张扬吧,也没有人理会。唯有长子袁克定,十分注重这件事,他从四弟克端那里找来照片,认真的端详,比量起来。往日,在弟兄们行当里,袁克定表现得最为大度,处处像父亲的模样,给兄弟们的榜样,以关怀体贴。他自信,他是正出,是长子,老爹当了皇帝,太子属他,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自从《顺天时报》事件出来之后,老爹不仅一怒动了家法,还从此明显地远了他。袁克定不得不动摇了自信;何况他当年在彰德骑马时摔坏了一条腿,左手掌也因伤而不再长皮了,老爹早有言语,说他"六根不全"不能"君临万民"。所以,筹安大典越紧张,袁克定越是注意自己的命运。五兄弟的合影一到手,他便逐个审视。最初,并没有发现什么,五兄弟的皇子服都是仿照英国宫廷内的式样,一律黑色尼料,上身大礼服样式:前身仅及腹上胸下,后身长过臀部,胸襟上满是一横排一横排凸起的金绣,不开缝也不系钮;下身是西装裤,两侧各绣一条金线;帽子扁扁的,上边饰有一大溜黄色的绒毛。五兄弟身上还佩着金色的绶带,绶带下端悬着佩刀。袁克定边看边想,跟自己的一样样。正是他想把照片还给四弟克端时,却又一眼发现了秘密:这五个人胸前的金花竟不是一个图案,老五胸前是麦穗形的,其余四兄弟胸前全是牡丹花形的。袁克定锁眉了:"这是什么缘故?"袁世凯一共7个儿子,袁克定编着故儿把他们的皇子服都验看了个遍,结果发现,除二弟克文金花和五弟一样,其余15人都是另一样,袁克定犯起思索来。

原来,在紧罗密鼓筹安的同时,立太子的事亦在言论中。由于袁克定的"六根不全",袁世凯觉得他不能"君临万民",便曾露出口风,要在二子克文或五子克权二人中择一立为"太子"。克文极聪明,有才气,袁世凯常在人前夸他是个"天才"。克权待人诚恳,学问也不错,像一副办大事的苗子。这些议说袁克定都听到过的,现在,由皇子服引起的对比,由对比引起的联想,袁克定不安了。袁克定为争"太子"席位是不遗余力的,《顺天时报》之外,他早查阅了宗法祖制,他懂得世袭的核心是"立嫡立长"。为此,他早已刻了一颗金印,名为"大皇子印",并屡屡向亲友出示,而亲友也在厂头和信函二称他为"人皇厂殿下"。现在,他的大皇于地位小稳,他将刘着:弟或弟俯首称臣了,他怎能甘心。于是,他匆匆跑回稿禄居,找到乞娘氏,并凡守着:姨太李氏以及四弟克端夫妇、还柯已的人人、姨人太和孩子便大闹起来,说老爹不顾:法祖制,老爹偏心眼,工后说:"如果人爷要立二弟为太子,我就杀了二弟;如果爷要?"弟为太子,我就杀了五弟!"

老娘日本求日失宠日已对任何事心灰意冷了,听儿子要动刀动枪,家中要闹滴了,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对着儿予说:"这怎么了?这怎么了......?!"

听说大哥因为太子,事要动杀机,袁克文笑了。心想:"大哥吁,你的心胸太狭小了吧。太子.又怎么样?我已再=三再四奉劝老爹,千万不要肖皇帝,那不是个好差使,会落万人骂的。老爹的皂帝我都反对他去当,难道我还稀罕那个太子?你把我看得太小了!"袁克文,是个"有酒且高歌"、"逢春复伤逝"的花花公子。学问是极好的,琴棋书耐无精通,更是广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讨厌官场上的应酬,一心要做社会名流。高兴的时候,便邀一群党朋,花天酒地的混几日;作诗填词绘画自是少不了,有时还到梨园中打一炮。有一次他和梅兰芳同台演《洛神》,演毕,梅兰芳画鸡竹相赠。袁克文提笔补了一争七绝:

行思画重宣和谱,千载梅家又见君。雄汉雌秦超象外,漫持翠帚拂青云。还有一次,他约朋友范君博去看戏,听说是演《惨睹》,他来劲了,跳上台去,一定要扮演建文帝,还要拍剧照。后来范君博了!这幅剧照题诗评他:

有脚不踏河北尘,此身即是建文身。闲僧满腹兴亡史,自谱工商唱与人。这位"自谱¨淆唱与人"的花花公子,怎么有心肠来当太子,作

皇储呢?听到大哥要杀他的时候,他正在梨园中欣赏一位坤伶送给他的一张裸体剧照,人劝他"是否躲躲",他除了说。上边那片话之外,还说:"让我为这张剧照题首诗再说。"说着,挥起笔来:

并头交颈镜中窥,相对何须更画眉?此是同心双结子,曾茫袖底系人思。诗写好了,这才回家。

中南海里正为要发生"血案"而焦急,家人一见克文回来了,都劝他"赶快回避",他却微微一笑,走进自己房里,展纸挥毫,写起"明志"诗来:

乍着微棉强自胜,阴阳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动九城。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吹梦欲三更。绝岭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袁克文把这尚谢辞太子的《感遇》涛写好后,恭恭敬地送到

老爹袁世凯面前。袁世凯把诗仔细看了两遍,摇首叹息着,说:"既然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也就只好不扶他吧。"

自从《顺天时报》事情闹出之后,袁世凯便不看报纸了。他不想再从报上得到什么"兴奋",他细想过,那都是假的:捧你上天,也还得看你上去上不去?贬你入地,也还得看你该不该人地?舆论总是随着权势跑的,就跟历史都是胜利者写的一样。袁世凯抱定主意: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

可是,他不看报了,报上不一定不"青睐"他。昨天,筹安六君子之一胡瑛便从外边带一张小报送到袁世凯前,说是报上有"大总统的胞弟、胞妹发表的声明"。袁世凯心里一动:"什么声明?自从葬母纠纷之后我早同袁家寨的人不来往了,他们声明什么?"袁世凯接过报纸一看,是他的胞弟世彤和胞妹张袁氏(两广总督张树声的儿媳)发表的声明,是同袁世凯断绝手足关系的。声明说:袁氏世凯,与予二人,完全消失兄弟姊妹关系。将来帝制告成,功名富贵,概不与我弟妹二人相干;帝制失败,一切罪案,我弟妹二人亦毫不负责。特此声明。

袁世凯把报纸朝地上一扔,大声骂道:"混蛋!屁话!我还没有一败涂地,即便败了,我也不需你们这样的东西负责!"

胡瑛叹声气,又拿出一张小报送到袁世凯面前。"还有一些无赖文人也跟着凑热闹。有个无名氏见了声明,还写了什么诗。"袁世凯这些天对外边的诗文嘲弄早深恶痛绝了。早天,也是有人送进一张小报,报上说"广东有个叫张沧海的文人,为袁氏宗族追踪。说袁世凯是明督袁崇焕的嫡裔,推断认为:三百年前清灭明、袁崇焕死;三百年后袁(世凯)灭清是恩仇报应。"这么说也就罢了,溧水人濮伯欣也多事,竞写了一首打油诗,弄得天下哗然:

华胄遥遥不可置陡,督师威望溯辽东。糊涂最是张沧海,乱替人家认祖宗。现在,又有什么诗,袁世凯尤加厌恶。但是,袁世凯心空,不想看又不能不看。他还是把小报又拣过来,看看是什么诗。

督师世系本麻沙,龙虎宗风一代夸;嗟尔恼人诸弟妹,投生不愿王家。袁世凯没有再发怒,他轻轻地摇摇头,把报纸递给胡瑛,说:

"以后,这样的报纸我不想再看了。"说着,他把身子背了过去。

袁世凯不想看到的事却不一定就看不到了。有时,他越怕看到的事偏偏接踵而至,弄得他不想问也得问。

一年一度的新春大节又到了,中南海里的袁总统要照例聚全家人一会。袁世凯不想会了,他的心事太多,无暇聚会;他更怕,怕这时刻聚会不会带来欢乐,可能会带来不愉快,带来悲。当北京城那么多人忙着帝制的时候,袁氏的萧墙之内却风波连起:《顺天时报》的荒唐,太子争夺的火热,小报的花边文章,还有来自边远省份的七言八语,都牵动着中南海。昨天深夜,袁世凯正是头晕脑胀的时候,五姨太杨氏突然闯进居仁堂。

在妻妾中,杨氏是最受宠的,她早已代替对袁世凯恩重如山的大姨太沈氏,成为袁内府的主宰者。别看这位天津的小家女,姿、识都不怎么出众,那种运筹家事的本领却出众得很。袁世凯很赞赏她,自然很偏爱她。他见她进来,便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啥?""这两天的事怪多,大总统一定心烦了,我看你休息得怎样?"杨氏说:"我能为你办点什么?"

"罢了,罢了。"袁世凯说:"难得你们别再给我添乱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给你添什么乱子?"杨氏撒娇了。"该受宠的受宠了,该封爵的封爵了,该失落的也只有无可奈何。还有什么乱子可出呢?""你又听到什么了?"袁世凯听出杨氏话里有话,情绪不小,所以才问。

"没有。我能听到什么呢?"杨氏微微地撇了一下嘴唇,闪了闪并不浓的双眉,说:"大人,"她恢复了家人对袁世凯常用的称谓。"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说咱桓儿怎么样?"

袁世凯很敏感,太子事闹得他业经够烦心的了,他不想节外再生枝。"你说桓儿怎么样?"

杨氏淡淡地一笑,说:"你别多心,我只想提醒提醒你:老大你是说过话了,六根不全;老二呢,又呈给你明志的什么诗,他是只想做清高名士;五儿克权到是不错,照我看,咱桓儿还是比他强一筹的,自少是比他机灵......"

袁世凯摇手阻止了她。他不想再因太子事烦恼了。但是,他却忘记了,立太子是和定皇太后联在一起的事,谁生的儿子成为皇太子了,那她便是未来的皇太后,天下第一等女人!谁能不关注?"你回去吧,还不到议论这事的时候,以后再说。"

袁氏的迎春家宴还是举行了,妻妾子女通通到场。袁世凯进来时,宴会厅里正在叫叫嚷嚷,但却分不清所言何事?他在"一家之主"的位子上落了座,大家才静下来。静下来是等他发话的。这是常例。可是,今天袁世凯却不照常例了,坐下之后便沉默着,连眼皮也不翻一一翻,仿佛他已预感到要出什么乱子。

--是的,中南海里不只是太子风波,太子的"娘们"也不安份:袁世凯登极那时刻,别管原配于氏怎样失宠,怎样缺乏风采,正宫娘娘这把交椅是非她莫属,谁也别想争,争也争不去。剩下的还有九位姨太太,除老四吴氏、老匕张氏先后病故了,还有七位。早些天,袁世凯曾经口头封过,封爵是:大姨太沈氏、:二姨太李氏、三姨太金氏、五姨太杨氏都是妃位;六姨太叶氏、八姨太郭氏和九姨太刘氏都是嫔位。矛盾来了,三位封嫔的都噘起嘴来--原来宫廷中的封爵妃嫔是差一层等级的,"大家都是一样人,我们为什么比人家低一等?"所以,这三位被封为嫔的肚里窝一团火,都想寻机说个明白。

开宴了,饭菜极为丰盛,端二米之后,袁世凯便以主宰者身份招呼妻妾们同欢。就在这时,六姨太叶氏站起来说了话:"大家都聚到一起了,合家欢乐,心里也畅快得很。我有点心闷,想说给各位娘娘、妹妹听听,也请我们家大人给个公道。于氏夫人凭怎么封,我郡没意见。我们这几位,到是分出了妃和嫔。为啥有高有低呢?不知道。要说凭着生养的功劳吧,我们并不比谁差,都是儿女双全的人;总不能以进门先后分高低吧?为啥分,我便糊涂了,想请大人和姐姐给个明示。要是说不清、道不明呢,与其在京中过着低人一等的日子,到不如到乡下去当百姓。那样,我就领着儿女们回彰德去了。"

六姨太破了个题,八、九姨太随后跟上,都说:"是啊,我们也是有儿有女的。要不行,我们都跟六姐回彰德得了。"

五姨太是当职的"管家",她觉得不该在此刻闹家丑,便挺身站起,扬着嗓门说了话:"你们别闹了好不好?你们都当妃子,我不要当了,你们爱管我叫什么就叫什么,行不行?"

六、八、九三个姨太不饶人,顶上去说:"你这是说哪里话?你实当我们争你的妃子吗?我们只想评个理。我知道我生下娘肚就没有光彩过,妃子当不当能咋......"

袁世凯一见家里人闹起来了,便把拿起的筷子撂在桌子上,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者闹啦!别闹啦,好不好?你们都要回彰德,回彰德去好呀!等一等吧,等着送我的灵柩咱们一块儿回去吧!"说完,站起身来,对着妻们狠狠地瞪着眼睛看了阵子,就匆匆走了出去。

袁世凯没有被家庭纠纷牵着鼻子走,他觉得那些都是小事:儿子不敢杀人。果真杀了人,我就可以把他逐放边疆;妻妾争宠,就让他们去争好了,推不掉,便给她们每人一个"妃",再闹事,不等她们动身我就把她们送彰德去。袁世凯的头等大事是称帝,称了帝才有更大的一切。

他从家宴上到办公室,只撅了一,阵胡子,便平平静静地去处理该处理的事。

袁世凯累了,无论从眼神还是从脸膛,他都显得十分疲惫;由于消瘦,两腮上的骨骼陡然凸了许多。还不到60岁的人,就苍老得不像样子了。不过,他到是挺有精神,起得早,睡得晚,脚手口都不停--他不能停呀!人生没有几多腾达的机遇,袁世凯幸运,摊上了,而是摊上了最大最大的幸运机遇,他不能放下,那怕拼个死活,也得拼到底!

袁世凯的桌子上放满了"推戴书",都是这几天各个省区送来的。意思他早明白了,他不必再一份份地逐个阅览。所以,收下之后他便放在桌上了,他只须知道哪些省的推戴书来了,哪些省的没来就行了。现在,家人的胡闹把他给闹糊涂了,糊涂得不知该干什么才好?索性把推戴书推来看看吧,也算一种享受。袁世凯静静神,把推戴书理顺了,拉到面前,一张一张的往下看。不想这一看,竞看出了毛病,这毛病竞令他把刚刚展开的眉头又锁起来--各省"国民代表大会"的推戴书都是"谨以国民公意......传之万世"等语,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无一异词的内容,就像是一块版印下来的一个模样。袁世凯摇头了:"上上下下的文案诸公呀!你们肚里的词那去了,为什么不能变它三五个字?就这样,人家不骂我在导演吗?"袁世凯决定明天一早把杨度和梁士诒都叫来,狠狠地训他们一一顿,要他们以后把文字游戏做得高雅一点。

第二天,尚未等袁世凯找杨、梁二人的时候,参政院以"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的名义恭上一份"总推戴书",而这份"总推戴书"不是用咨文而是用了奏折形式。袁世凯竞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应酬一下送来呈文的人也没有,便展开来,一字一句的认真读起来。

这份"总推戴书"是由杨度、孙毓筠再三推敲草出、并由阮忠书精心润色的,是一篇文情并茂的极好的文章。袁世凯一遍一遍地读着,被感动了,兴奋了,眼里竟汩汩地流出了泪花--推戴书把袁世凯推上天了,把呼惯了的"大总统"首先改成了"我圣主",把袁世凯当皇帝说成"一人有庆,兆民赖之","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盖惟应天以顺人,是以人归而天与也"。"斯时大难既平,全国统一,皇天景命,三集于我圣主,我圣主固执谦德,又仍有而弗居也。天惟煌煌帝谛,圣人无利天下之心,而天施地生,兆民必归一人之德。"能搜刮到的恭维词,都搜刮出了,最后像是代表万民跪求似的加重了笔墨:

......今者天牖民衷,全国一心,以建立帝国,民归盛德,又全国一心以推戴皇帝。我中华文明礼义,为五千年帝制之古邦,我皇帝睿智圣武,为亿万百姓归心之元首。伏维仰承帝眷,俯顺舆情,登大宝而司牧群生,履至尊而经纶六合。轩帝神明之胄,宜建极以承天,姒后继及之规,实抚民而长世。

袁世凯醉了,醉得飘飘欲仙。他闭起目来,仿佛面前就跪着无边无际的臣民,他们手首着地,屁股朝天,响起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

袁世凯醉了一阵,仿佛又清醒了。他心里明白,这份"总推戴书"是怎么来的?充其量只能给杨度、孙毓筠再加上一个梁士话每人两块大洋的赏钱,再多一点就不值了。袁世凯没有忘记真的《顺天时报》,也没有忘记他的胞弟和胞妹的声明。果然那些吵吵嚷嚷的事继续下去,他不会安生的。想到这些,他感到一股冷风吹来,吹得他通身颤抖。他急忙把阮忠枢找来,先让他看看这份"总推戴书",然后说:"斗公,我想请你草拟一个批文,把这个奏折发还过去。"

阮忠枢不必细看了,那份文字本来就有他的"心血",他只是不明白"圣主"究竟想用一种什么心度发还过去?"是照奏......还是......

袁世凯摇摇头。"你告诉他们,我是曾经向参议院宣过誓的,我要竭尽能力,发扬共和;还要告诉他们,吾心但知救国救民,成败利钝不敢知,劳逸毁誉不敢计。本大总统既以救国救民为重,固不惜牺牲一切以赴之。但自问功业,既未足言,而关于道德信义诸大端,又何可付之不顾?住爱我之国民代表,当亦不忍强我以所难也。尚望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等,熟筹审虑,另行推戴,以固国基。斗公,这是我的......"说这番活的时候,袁世凯简直是怀着诚恐诚惶之心,向国民乞求之情,岁{差声泪俱下了。

袁世凯动情的说着,阮忠枢同情的点着头。可是,这位老文案心里却在想:"袁项城呀袁项城,你又在做戏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当初你落迫上海,去山东的路上咱们相识,你连饭也没有得吃时,还口口声声不接受我的馈赠。要不是我助你川资,你到得了山东吗?如今你又耍那套把戏了。其实,你做梦都想当皇上,巴不得今天就登基,只是还想要点假面子罢了!"不过,阮忠枢这些年还是亏了袁世凯拉扯的,他不能忘情。他唯唯诺诺地说:"大总统的心肠,斗胆最了解;所占之事,实出肺腑,斗胆立就批文,将总推戴书发还就是了。"

袁世凯一听阮忠枢话语如此坚决,却又怕他把话说"死"了,假戏真唱起来,下一步不好走。忙又说:"斗公,你务必告诉他们:《约法》内载,民国之主权,本于国民之全体。既经国民代表大会全体表决,改用君主立宪,本大总统自无讨论之余地。惟推戴一举,无任惶骇。天生民而立之君,天命不易,惟有丰功盛德者,始足以居之。本大总统从政,垂三十年,迭经事变,初无建树,改造民国,已历4稔。忧患纷乘,愆尤丛集。求过不赡,图治未遑,岂有功业足以称述?前此隐迹洹上,本已无志问世,遭遇时变,谬为众论所推,不得不勉出推持,舍身救国。然辛亥之冬,曾居政要,上无禅于国、计,下无济于民生,追怀故君,已多惭疚。今若骤跻大位,于心何安......"说这番话的时候,袁世凯的表情十分深沉,那真诚劲儿,令人感伤。

"大总统,你的良苦之心,斗胆全然理解了,将总统之所腹复以文字,再无修饰必要,便是一篇情理具的绝好批文。待斗胆录出,再请大总统过目,发了去便是了。

总推戴书呈出的当日下午,袁世凯的"申令"即传了下来。杨度拿着申令和发还的"总推戴书"向各省代表恭读一遍,有些人怀疑起来:"就是让我等来举手改制的,怎么又把推戴书发还下来,还申令再三,表明自己只做大总统,否则,便让另行推戴。"杨度明白,这是袁世凯走的过场,是给自己脸膛上涂点脂粉。于是,他对代表们说:"大总统盛德谦冲,所以有此申令,但全国民意,既趋一致,大总统亦未便过拂舆情,理应由参政院再用总代表名义,呈递第一:次推戴书。"

代表们恍然大悟。于是,复推人起草,再把袁世凯的"功烈"、"德行"奉承一番,又表推戴的诚意--这都是杨度、孙毓筠等人早已草就的稿子,只顺手拿来打个招呼--便算通过了。再着人缮写出来,呈上了上去。

这个推戴书一上去,袁世凯笑了。他觉得弓已拉满,不能再拉。再拉便断了,事过三便适得其反了。于是,又由阮忠枢劳动,发下又一个大总统"申令"。首先表了一个不得不遵民意的态度,说什么:

......惟当此国情万急之秋,人民向之诚,几已坌涌沸腾,不可抑遏。我皇帝倘仍固执谦退,辞而不居,全国民生,实有若坠深渊之惧。盖大位之悬,则万几丛脞。岂宜拘牵小节,致国本于阽危?且明谕以为天生民而立之君,惟有功德者足以居之,而谓功业道德信义诸端,皆有问心未安之处,此则我皇帝之虚怀若谷,而不自知其冲逾量者也。

拐了一个大大地湾子,还是表白了自己愿意当皇帝。"申令"接下来,便为袁世凯自己评功摆好,造成一个"中国非袁无以安宁、强大"之势,而自己呢,也下定了救民于水火的决心。最后,挺着肚皮向国人表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予之爱国,讵在人后?但亿兆推戴,责任重大,应如何厚利民生?就如何振兴国势?应如何刷新政治,跻进文明?种种措置,岂予薄德鲜能,所克负荷?前此掬诚陈述,本非故为谦让,实因惴惕交萦,有不能自已者也。乃国民责备愈严,期望愈切,竟使予无以自解,并无可诿避。第创造宏业,事体繁重,洵不可急遽举行,致涉疏率应饬各部院本管事务,会同详细筹备,一俟筹备完竣,再行呈请施行......

袁世凯要当皇帝了,虽然还没有登极宣告天下,内外一应事宜,却都要照着皇帝"章程"去办理,他自己先在第二个申令上就把"本大总统"的习惯称谓改为"予"了。12月11日称了"予",12日他的坐椅上便加了黄缎子垫披,3日,便在怀仁堂接受以内史阮忠枢率领的简任级以上文武官员的朝贺;紧接着,奉天将军段芝贵首先称起臣来,原总统府的日本顾问有贺长雄也以"外臣"呈折;随后,便发了一串串"政事堂奉策令":

不许"好乱之徒"对改变国体造谣煽惑、勾结为奸,否则,当执法以绳,不少宽贷;

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

清室优待条件永不变更:

特命清宗室溥伦为参政院院长;

修正政事堂组织令;

特命冯国璋为参谋总长;

旧侣及耆硕数人,均勿称臣;

著政事堂饬法制局将民国以来法令分别存留废止;

封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张謇为"嵩山四友",颁给嵩山照影各一帧;

特封龙济光、张勋等6人为一等公,汤芗铭等9人为一等侯,张锡銮等12人为一等伯,朱庆澜等4人为一等子,许世英等6人为一等男,李兆珍等2人为二等男;特任陆征祥为国务卿,仍兼外交总长;

袁世凯用心良苦呀!大肆封爵,公侯伯子男都成群的封,唯独王,却只封黎元洪,并且还专发了册封令。就那份"武义亲王"的册封令,袁世凯就绞尽了脑汁--

袁世凯最怕人骂他是从大清皇帝手中夺权,他虽然背叛了辛亥革命,表面他还要表扬辛亥革命的功臣。这样,便造成了一种形势:袁氏的中华帝国不是从爱新觉罗氏的大清帝国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是从中华民国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黎元洪算是辛亥革命的代表人物,拉住黎元洪,黎既是民国元勋又是帝国亲王,他袁世凯就不能算是背叛民国。再就是,拉住黎便可以稳定一切参加辛亥革命的人们。因而,册封令便成了风靡一时的妙文:

光复华夏,肇起武昌。追溯缔造之基,实赖山林之启。所有辛亥首义立功人员,勋业伟大,及今弥彰。凡夙昔酬庸之典,允宜加隆。上将黎元洪建节上游,号召东南,拱卫中央,艰苦卓绝,力保大局,百折不回。癸丑赣宁之役,督师防剿,厥功尤伟。照约法第二十七条特沛荣施,以昭勋烈。黎元洪着册封武义亲王,带砺山河,与同休戚,磐名茂典,王其敬承。

一切程仪定了,袁世凯便命国务卿陆征祥率领在京文武诸官,开着长队汽车到东厂胡同黎宅去道贺。

黎元洪并不是袁世凯的"知音",他也不愿意为袁世凯"守节",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最近.黎元洪跟进步党的关系比较密切,进步党业经同他磋商过反袁大事,他也看出帝制运动是不得人心的,早晚必败。将来袁世凯败之后,他以副总统继任大总统,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若是今天接受王位,他既成了民国叛徒,又必为袁氏王朝殉葬。黎元洪是不会干这种蠢事的。早在9月上旬参政院讨论变更国体时,他便不到任办公,并一再请辞参政院长职,请解副总统职,要"回籍休养"去了。袁不准,他又借口夫人有病,瀛台寒凉,要求迁出。袁世凯这才同意并且把他的私产东厂胡同馈赠给他。从此,黎便不受副总统薪金和办公费,终日装聋作哑,形同走尸。现在,袁世凯厚封他了,他虽受宠却不惊。

陆征祥捧着册封令,来到黎元洪面前,恭恭敬敬地说:"恭禧亲王殿下,贺禧亲王殿下!给亲王殿下请安......"

刚刚跨进"知天命"年纪的黎元洪,早已有人通知他加封和道贺的事,他却不兴奋,直到国务卿等走进那个宽敞的会客厅,他才冷着脸膛,一边拒收封册,一边说:"宋卿(黎元洪字宋卿)不才,无功不敢受爵。"说罢,便闭起双眼,坐在太师椅上,再也不开口。陆征祥还想说什么,见黎元洪已经入了静,只得懒懒散散地退出来。

当日下午,袁世凯又派人将一套王服送去。黎仍着人送了回去。袁世凯气恼了:"好大的一个架子,封王还不受!再补一道命令,可以给他加一个辅国大将军的头衔。此话传到黎元洪耳中,黎依然摇头拒领。

对于黎元洪封乇不成,朝中又不能没有王,袁世凯便想册封那个倒台的小皇帝溥仪为懿德亲王,并且表明"清室优待条件永不变更"。大约是有了"永不变更"优待条件,旧清廷到是乐意为袁"效劳",清室内务府重又拾起招牌,参政院一个咨文,由溥伦跪到袁世凯面前念了一通。开首说的什么?袁世凯没听明白,末尾一段他听清楚了,是说"现由全国国民代表决定君主立宪国体,并推戴今大总统为中华帝国大皇帝,为除旧更新之计,作长治久安之谋,凡我皇室,极表赞成"等语。袁世凯见清室如此奉承,十分高兴,当即下令任命溥伦为参政院院长,以代黎元洪,"并赏食亲王全俸,以示优异。"

就在袁世凯匆匆封爵的时候,袁家的老总管,攀附来的族侄袁乃宽匆匆跑到内宅,找到夫人于氏和管家的五姨太杨氏说:"夫人,五姨太,侄子有件大事,特来禀极。"

于氏是个不多言语的木头人,她和往日一样,对什么事只淡淡地一笑,不说"可",也不说"否"。杨氏不同,没话还要找着说,何况上门来找话。高着嗓门说:"乃宽,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这几天,外边的事忙得脚子不沾地,怎么又到内宅干什么来了?""不瞒五姨太说,正是为外边事,小侄才急急慌慌到内宅来的。"袁乃宽是总管,又是小一辈的人,说话不忌讳,"外边有困难了,得内宅帮一把。"

"看说得神乎乎的,还不知是什么坏事呢!"五姨太说:"要是你们这些老爷们都感到难的事,内宅还能拿出什么好办法?"

"是这样的,"袁乃宽说:"为了登极,不是有个大典筹备处吗,神差鬼使的给了小侄个筹备处会计科的主任职。什么主任,还不是要小侄去筹措各项需用的款子。外边庆典所需,咱可以不问,就说皇帝爷那套龙袍,不瞒夫人和姨太太......我说错了,错了。不瞒皇后娘娘和贵妃夫人,钱就老了!"

杨氏抿嘴笑了。心想:八字还差一撇,就叫起娘娘来了,那码那码子事?她说:"龙袍该做就做吧,公府里还能做不起龙袍?"袁乃宽说:"是的,是的。做是做得起的,只是眼下一手拿出来,怪难。"他转过脸对于氏夫人说:"我到市上去打听了,做龙袍的事,自然是山东巨宦开设的瑞蚨祥才能承办。别的不说,那龙袍,就得用赤金线,盘织龙衮,通体饰明珠,嵌入金钢钻;还得有一顶平天冠,要四周垂旒,每旒用东珠一串,冠檐须饰绝大珍珠。光是这两项差不多要六十万银圆......"

于氏笑笑,说:"别说这些了,说了俺也不懂。还是说正经事吧,你要俺这些人做点什么?"

袁乃宽点头"是是",才说:"府库一时拿不出这许多,想请娘娘和贵妃带个头,府上的姨太太--不,贵妃们、皇子、公主们都先借出一些银钱来应应急。当然啦,事后我一定负责偿还的,绝不亏待大家。、"

杨氏笑了。"乃宽呀,亏你是自家人,人家胳臂肘子往里弯,你到好,向外弯了过去。咋就把主意一打便打到我们头上了?"

"这不是为了皇上爷光彩,为了能够早日登极吗?"袁乃宽朝杨氏凑了凑,又说:"贵妃夫人,咱这是为公府库上解难,库一k自然心里有数。不敢瞒娘娘和贵妃,小侄今日特地找到您门上,自有小侄的用意。筹这个款,人家不白咱,那自然要归娘娘和贵妃夫人了。"杨氏一听有油水,心里热了。"说吧,我们拿多少?"

袁乃宽伸出5个指头。"50万怎么样?"二氏忙说:"让我们办办看吧。"

袁肚凯妾多子女多,人头一份,各尽所能。惟独次子克文和三女叔祯,圜为不赞成帝制,不愿出资,一家人总还是凑了数十万元。袁乃宽拿着,跑到瑞蚨祥,与店主人签订了做龙袍的制约,约定阳印取。

隆冬.北京又是一片冰封世界;穿越长城吹来的塞外之风,令走在火街小巷中的男女都把脖子往下缩了又缩。只有国家大事,丝毫不受雪风的影响,最高峰又发出申令:

民国5年(1916年)改为洪宪元年。自1916年元旦起总统府改为新华宫,总统府收文处改名为奏事处,总统府护卫总指挥部改名为大内总指挥处。

距离袁世凯要登极做洪宪皇帝的时刻只有5天了,除了绝大多数人惊讶之外,一小部分人感到慌张;慌张得失措的人,该算大典筹备处的大员们。

筹备处长朱启钤,得算一位胸怀若谷的人,他手下那批处员,诸如梁士诒、周自齐、张镇芳、杨度、孙毓筠、唐在礼等等,那一位不是呼动风雨的人物!然而,他们却一个一个锁着眉,形如热锅上蚂蚁--只有5天了,按照政事堂的奉策令,以赤色为新朝的代表色,所有宫檐屋顶一律改用红瓦。就这一件事,还不得够忙活的,遍布北京城的王府、院宫都不算,光是故宫里的那九千余间殿宇还不够忙活的,何况有些殿堂的宫檐屋顶还不只一层,而当年修建时又全是以黄瓦为主!"奉策令"还决定把袁世凯就任大总统时要用的太和殿改名承运殿,殿内园柱一律改涂红色,中间八大柱加髹赤金,并饰以盘龙彩云;御座扶背各处一律雕龙,上披彩龙黄缎;御座前雕龙御案,案前左右两侧各列古鼎三座,古炉三座,御座后设九折雕龙嵌宝屏,两侧各设日月宝扇一对......光是这些,能是三天五天完成的事?除子御用銮仪暂向清室借用外,连同登极、祀天所用仪仗、卤簿等费用共达两千余万元!朱启钤等虽系花钱大手,在这么多钱、办这么多事面前,也不得显得笨拙、无能。然而,这又是非办不可的事。大典筹备处的人能不愁,能不忙?!除此之外,"奉策令"又决定将中和殿改为体元殿,将保和殿改为建极殿。

新朝仍用色国旗,上端加绘红日一轮,表示"五族共戴一君。"

万事布置下去了,袁世凯忽然又想到"要有一颗玉玺!"是的,当个小小的芝麻官还得有一块印在身上;当上皇帝了,照中国的传统,他得有玉玺在身。想到玉玺,袁世凯便对隆裕太后很有意见。当初,当上大总统时,他曾去找她索取玉玺,她没有给他,还告诉他"此物早在元顺帝北逃时带走了,国朝和前明都没有传国玉玺。"又告诉他"这是孝钦显皇后说的。"袁世凯只好于生气,却也没有办法。事实上,关于玉玺的事,他也只是听传说,并未目睹。此事便丢下了。今天,袁世凯要做皇帝了,玉玺尤显重要。可是,隆裕皇后也早作古了,再去追问,也无下落了。他只好把梁士诒找来,要他"想个万全之策,把这事办妥贴。"梁诒找到大典筹备处长朱启钤,内务科主任阮忠枢和文牍科主任陈燕昌,商量许久,终于决定刻一块纯金的"代用玉玺",上镌"诞膺天命,历祚无疆"8个字,又刻了金印五颗。两项合起来,共用去银元72万余圆。袁世凯终于满意地微笑着点点头。

当个皇帝,也真不容易!光是为了登极盛典,他袁世凯便觉得竞有办不完的事。有的事,该自己去想,想出着人去办;有的事,是找上门来的,别管你乐意不乐意,你都得去办。为了要首先在军事:实现"强杆弱枝"的计划,趁着改制封爵,他把心腹都拉到高位来了,他们也都向他表示过"尽心效忠"的;他要把于比影响极大的老家伙拉人怀中,把徐世昌、赵尔巽、李经羲和张謇封为"嵩山四友",前位都是做过清朝总督的,后一位虽没做过总督,却中过状元,又做过袁世凯的老师,都得列入"天子不得而臣"的故人中,故封册巾明明写上优礼五条,即:朝谒刚免其跪拜称臣;人宫时赏乘朝舆,到内宫换乘肩舆;哩帝临朝时,设矮几赐坐;赏穿特种朝服;每人给岁费2万元。袁世凯也试图通过这些手段,拉拢一批新旧军政人士,那想到舅情并不顺心如意--

大典筹备处警一科主任张二钰匆纽来到居仁堂,瞅着宾客先后都走了,神兮兮地走到袁世凯面前,行了一个深深地鞠躬礼,然后说:"有件大事要向......"口张着,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袁世凯摇了摇头,说:"有什么事,只管百说。现在,逊、发有刽认真计较礼节的时候,明白吗?"

"是这样,"张士钰说:"京城中,无论官民,都在兴高采烈迎接一个大喜的时刻......"

袁世凯虽然皇帝梦做得正浓,但是,《顺天时报》的教训他没有忘。他知道,反对帝制的人也绝非少数。他虽然不怕,但他却警惕。张士钰这声调他便有点不愿听:"把你想说的大事如实说来吧,别的事先丢下。"

张士钰愣了一下,不得不简炼了话题。"不乐意实行帝制的人,京中也有。有的人还很有来头和影响,并且包括衙门中的官员。现在......"张士钰把话停下了,这表明话有点碍口。

袁世凯很平静,除了实现顺利登极之处,天底下没有大事,没有值得他往心上放的事。所以,他不计较张士钰说什么。"只管说,别吞吞吐吐。"

"有些人已经辞职,"张士钰说:"有的人一时辞职有困难,便借着故请假。总之,他们都想离开北京,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去。"

"到那里去?"袁世凯有点惊慌。

"不知道。总是要出京的。"

袁世凯背过身,思想有点沉:"要走的,肯定是反帝制派。他们能到那里去呢?"袁世凯不能不虑及反对派的去向。因为,在中国的南方,袁氏政权并不巩固,许多地方还有革命党,他们还在活动。万一这些人和革命党联合了,联合起来肯定是反对我......袁世凯想到这里,着急了。"怎么能让他们辞职呢?更不允许他们外出。"袁世凯对张士钰说:"你去告诉政事堂,筹备大典期间,任何人,不许以任何借口辞职!你告诉北京警事厅,立即安排相应军警,把守车站、码头,所有在职军政人员,谁也不许外出。"

张士钰答应着,退出了居仁堂。

于是,北京城倾刻出现了紧张状态:大批军警和便衣闯进车站,禁止所有官吏出京。

登极改元的日子近了,袁世凯的心情反而十分困惑。一件事

他想不通:"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当自己的皇帝,管你外国人屁事?你们跑出来咋咋呼呼干啥?"外国人对中国国体变更,许多日子以来便说三道四,后来竟发展到日、英、美、俄、意等5个国家的公使出来干涉。袁世凯厌烦了,他想投靠外国人,现在外国人干涉他了。前天,就在大典筹备处慌慌张张作准备时,日本公使竟单独照会中国外交部,抗议中国政府对缓办帝制的答复无诚意,要求于15日内给予满意答复。怎样才叫"满意答复"?谁心里也没数。袁世凯把兼着外交总长的国务卿陆征祥找到面前,忧心忡忡地说:"子欣呀(陆号子欣),我想问问你,外国人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斤两?你得说个底儿给我。"

陆征祥深思一阵,说:"早几天,5国政府提的问题,你业经看到了。那基本上是他们的最后意见。"

"就让咱们暂缓帝制?"袁世凯不相信这是事实。

"是的。"外交总长说:"这个意见,最起作用的是日本人。"

"日本人?!"袁世凯有点气愤。"日本人往天说的话就不算数了?算......算......"他真想说一声"算放屁!"但却没有说出口。袁世凯毕竟自觉身份不同了。

袁世凯不说出口,陆征祥却心里明明白白,他说的"往天说的话"是指的早些时中国驻日公使陆宗舆送来的报告,日本政府对中国帝制采取不过问的态度。不久,日本首相大隈发表谈话说:"中国推行共和失败,转而回到帝制,乃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趋势。中国改行帝制,新朝皇帝必须具备统一全国的力量。从这一点看来,袁世凯做皇帝乃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这是中国的内政,日本不拟干涉。"陆征祥理解袁世凯的心情,连他自己也对日本人的出尔反尔极反感。但是,外交总长还算冷静,他对日本人不像袁世凯那样迷信。陆征祥想了想说:"日本并不是君子国。中国人吃过亏的。"袁世凯瞪了陆征祥一眼,似乎觉得他的话说重了。陆征祥却淡淡地一笑,说:"历史上的教训,咱们得记住。12年前,日本人出兵朝鲜时,就表示绝不入侵中国。结果,我们不是招来了一场甲午之役吗。今天,日本人到是进步了,坦诚地做到出尔反尔。"袁世凯摇摇头,阻止了陆征祥翻腾陈谷子烂芝麻。他问:"当务之急,该咋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能怎么办?陆征祥心里也没有数。

中国的政局是受世界政局影响的。早时,在中国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英国人,是牵着袁世凯往前走的,朱尔典导演了一出"南北议和"的戏,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而今天的英国,却不是当年了,欧洲战争激烈,英国精疲力竭,尽管他们还想支持中国帝制,但已无力兼顾,他们只好把东方势力让给日本。日本也非当年的日本,他们远离欧洲战场,正可以在中国趁火打劫。所以,他们怕中国乱了,劫不到实惠。在中国大部分省奉命投票赞成帝制时,日本代理驻华公使小幡便伙同英、俄两国公使到中国外交部,提出缓办帝制的"三国联合劝告",理由是:"中国改行帝制,难保国内不引起骚动。因此,三国政府希望中国政府暂缓实行。"

袁世凯正在发着"帝梦"的高热,怎么会答应缓办呢?便指使陆征祥据理说明不能缓办原由。陆征祥照办了,但是,没有用。到了11月11日,外交部把日、英、法、俄四国公使请来,陆征祥对他们的"劝告"作了诚实的答复。陆说:"现在全国已有20个省区投票赞成君。立宪,如有少数暴徒反对,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有足够的力鼙消灭他们。至说实现帝制的时间,我可以向诸位保证,本国政府决定在年内不变更国体。请各友邦放心。"

解释也无用。次日,意大利又加入了劝告行列。外国人干涉越来越烈,陆征祥作为外交总长,也越来越觉得压力大。袁世凯想要他拿办法,他竟束手无策。二人对面,竞陷入了沉默之中。

回国述职的日本驻华公使日置益回到北京了,他显然是带有最特殊的使命来的。日置益一回到北京就拉着英、法、俄、意四国公使来到中国外交部,提出第二次"劝告"。这一次,不是"劝"和"告",而是采取强硬态度了。日置益对着中国的国务卿兼外长怀着敌意的说:"前此我们几国已向贵国政府提出有关帝制的劝告,我们认为还不到时候,中国有些人对你们还缺乏信任,希望你们缓缓再说。贵国政府声言不急于从事、并担保中国境内治安你们完全有力量、有信心。我们希望你们说的全是实话。为此,日本与四国对中国目前局势决定采取监视态度。"说着,把一份完全符合外交程式的文书交给陆征祥。征祥不敢怠慢,立即送给了袁世凯。袁世凯一见此情,打了个寒颤:"这那里是劝告,明明是警告。"他认识到问题严重了,他原来想以英、法牵制日本,现在,英、法等国不仅没有牵制住日本人,反而被日本人牵住了。"日本人对中国不是反对帝制,而是以反对帝制为影子来进行对中国讹诈。如得不到满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袁世凯想发怒,但又不敢,只好软瘫在太师椅上。

正是外事搅得晕头转向之际,内事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云南竞在袁世凯的洪宪改元尚未实行之际宣布独立了,他们成立了军政府--罢除将军巡按使名义,合并军巡两署,组成了都督府,公推唐继尧为都督,并且接二连三发出"全国通电"、"祭天誓文"、"讨袁檄文"等一系列文告,坚决反对袁世凯改元称帝,号召全国人民站起来,一致反对袁世凯。尤其是那篇讨袁檄文,是以"云南中华民国护国军军政府都督唐继尧、第一军司令官蔡锷、第二军司令官李烈钧"的名义发出的,开宗明义,说"国赋袁世凯粗质曲材,赋性奸黠,少年放僻,失养正于童蒙,早年狂游,习鸡鸣于燕市;积其鸣吠之长,遂入高门之窦......袁氏身奉先朝,职为臣仆,华山归放,仅及四纪,载瞻陵阙,犹以肃恭,故主犹存,天良安在?顾藐然以槽枥余生,不自揣量,妄欲以其君之不可者而自为其可,是何异饰马牛之骨,扬溲勃之灰,以加臭乎吾民,以淫污乎当世,而令我令公先德,皆为其贱淫,白璧黄金,尽渲其瑕秽,此尤我元戎巨帅,良将劲卒,硕士伟人,所同羞共愤,深恶痛绝,而不能曲为之宥者也。汇此种种,袁氏之恶,实上通于天,万死不赦......"檄文详详细细摆了袁世凯十七条罪状,有理有节,铁证如山。檄文最后说:"凡兹官吏,粤若军民,受事公朝,皆为同德。义师所指,戮在一人,元恶既除,勿有所问。其有党恶朋奸,甘为逆羽,杀无赦!为问谍,杀无赦!抗义行,杀无赦!故违军法,杀无赦!如律令。"

檄文发出,云南除唐继尧都督留守之外,蔡锷率一军向四川进发,李烈钧率二军向广西进发,一个声势浩大的护国反袁运动从云南点起了熊熊烈火。

五国公使的警告,云南护国的首倡,袁世凯不敢贸然了,原来确定的在1916年元旦举行的登极大典不敢举行了,只在内部改称中华帝国,改元洪宪元年(但上海各大报纸却仍用"中华民国"年号),对外仍用中华民国,并且通过外交部通知各国公使:"在云南战事未削平之前,暂不决定登极日期。"

中南海内,萧墙祸起!

中华民国,萧墙祸起!

袁世凯垂头丧气:"皇帝这大位,这么难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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