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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将军归来

4月16日破晓,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离开了东亚,他不像一个遭到贬黜的士兵,而像是一名启程的英雄。这天早晨天气阴湿,但是麦克阿瑟的克莱斯勒轿车驶向厚木机场时,车侧挡板上的五星旗在轻快地猎猎作响。轿车经过了路旁默默站立的人群,据记者们估计有20万人,他们在向这位作为代理君主统治他们国家达五年的人物告别。最后几天的紧张在麦克阿瑟身上留下了印记,他脸色灰黄,缀有金色饰带的油迹斑斑的军帽对于一个人来说,看起来像是破旧不堪的遗物,而不是昔日威仪的象征。当麦克阿瑟同李奇微并肩在柏油跑道上立正时,礼炮鸣放19响。然后他同他的继任者握手,登上了“巴丹号”的舷梯。军乐队开始演奏《昔日美好时光》,“巴丹号”消失在低重的云幕之中。差不多14年来,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第一次不是美国在亚洲的军事显要人物。

接着的一些天对麦克阿瑟来说,是这样一些场面组成的镜头:敬慕备至的人群、赞美颂扬的话语、公众的奉承,以及人民群众热情迸发地向一位带有神秘色彩的显要人物致以敬意。一时间,美国似乎忽视了麦克阿瑟归国的原因。他的英雄气概和领导才能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在二战结束六年后的现在,将要得到这个国家曾经给予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本国将军们的那种荣耀。午夜之后,他抵达夏威夷希卡姆空军基地,仍有数万人在那里向他欢呼。第二天更多的人列队40英里夹道欢迎他。接着是在旧金山,又是在午夜之后,如痴如狂的市民在机场上冲破了警戒线,你推我挤地向将军蜂拥过来。警察用了半小时才使麦克阿瑟上了汽车,接着又用了两小时才缓慢地穿过14英里长的欢呼人群,抵达圣弗朗西斯饭店。人们在饭店周边的广场上站立数小时,一直呼喊到深夜。

麦克阿瑟的举止风度始终威风凛凛,像是凯旋的征服者,回国来只是为接受颂扬赞美。他对杜鲁门总统不屑一提,对于他为何身在美国而不是在亚洲的原因也不直接提及。在旧金山市政中心的一次讲话中,他对这一事件稍有旁敲侧击,这也表明他自己可能怀有问鼎白宫的抱负:

我刚才被问到我是否打算进入政界,我的回答是“不”。我并无政治抱负和诸如此类的打算,我不打算竞争任何政治公职。我希望我的名字永远不以一种政治方式加以利用。我唯一的政见包含在一句你们大家都熟悉的话中间:“上帝保佑美国!”

公众对于杜鲁门的愤慨第一阵大爆发看来是发自内心的。洛杉矶市政会议宣布休会,对麦克阿瑟遭到“政治谋杀致以悲痛的悼念”。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圣盖博里尔,人们烧毁了总统的模拟人像,成千上万张印着“罢免杜鲁门总统”的汽车保险杠贴纸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伊利诺伊、密歇根、加利福尼亚和佛罗里达州立法议会通过了谴责总统(伊利诺伊州的议员们说,“不负责任、任性胡来的行动”)、支持麦克阿瑟的决议。杜鲁门在为“华盛顿参议员”棒球队比赛开球掷出第一个球时倒太平无事,但是在第八局中宣布他离开球场时,人群向他发出了嘘声。休斯敦的一位牧师在向西联电报公司口授一封电报时(“你把麦克阿瑟将军解职,这对约瑟夫·斯大林是一个伟大胜利……”),竟激动得在句子未完时就发病倒地身亡。西联电报公司拒绝了马里兰州查尔斯顿的一位妇女想在一封电报中把杜鲁门称为“白痴”。他们在查阅了《罗吉特同义词典》之后,决定用“钝才”这个词。丹佛有一个人发起了一个叫作“揍哈里的鼻子”的俱乐部。一些退伍老兵把他们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勋章寄到了华盛顿。《国会记录》里充满了议员们以选民们的名义载入的愤怒的电报(选民中的许多人显然并没有遇到西联电报公司对强烈措辞的拒绝):“弹劾那个低能儿。弹劾白宫那个把我们出卖给左翼和联合国的犹大。弹劾那个自称为总统的B。弹劾那个堪萨斯城拉选票的小政客蠢货。弹劾那条在总统宝座上的熏青鱼。……”诸如此类的电报成千上万如雪片般飞来。

赫斯特、芝加哥的罗伯特·麦考密克上校、卢斯以及斯克里普斯—霍华德这些右翼报业大王都愤怒至极。赫斯特报系的《纽约美国人日报》暗示说,杜鲁门在罢免将军时因吸毒而发了疯。“或许国务院给了他某一种精神或中枢神经的镇静剂。”《纽约每日新闻》的诗人、专栏作家尼克·肯尼用夸张的诗句描写了将军的处境,恰如箭矢被前胸的铠甲弹回,利刃又插进他缺乏保护的后背。“伟大的士兵、政治家、外交家/高擎你寒光闪闪的宝剑/‘他们欢呼的是你的英名!’”《纽约美国人日报》的常驻诗人哈里·施拉赫比肯尼更胜一筹,他那振奋人心的诗句其题目是《天父,我们感激你,因为有了麦克阿瑟将军》。麦考密克希望杜鲁门“因盗用国会的权力、不宣而战就下令美国部队开往朝鲜前线一事而受到弹劾”。他给他驻华盛顿的记者兼政治密探沃尔特·特罗安发电说:“弹劾杜鲁门。”特罗安知道这电文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他去说服一些友好的议员发起弹劾总统的程序。共和党领导人说他们不干此事,于是特罗安没有执行这道命令。

国外的反应有点不一样。当外交大臣赫伯特·莫里森宣布这一消息时,英国下院爆发出欢呼声。《伦敦新闻纪事报》发表社论说:“杜鲁门先生抓住了这条公牛的犄角,并把它推出了瓷器店。”《法兰克福报》则带有一点新闻夸张,说“他垮台时全世界一时间都停止了呼吸”。至于共产主义世界当然是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北京电台说:“中朝人民抗击美国侵略斗争的胜利。”布达佩斯的报纸对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法西斯分子”的解职表示啧啧称赞。但是在莫斯科,《文学报》警告说:“尽管撤换了失败的将军,但是华尔街并不打算放弃其冒险政策。”

麦克阿瑟来到华盛顿之时,批评杜鲁门和艾奇逊的火力正在与日俱增。艾奇逊被反政府的报界普遍看作是暗害了英雄的恶棍。从麦克阿瑟解职后的第一刻起,杜鲁门的共和党政敌就表现得怒气冲天。众院少数党领袖约瑟夫·马丁由于在那封信件事件中的作用而处于舞台中心,他关于“弹劾的可能性”言简意赅的评论上了第一天下午报纸的头版头条。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甚至更加直言不讳:将军的撤职是“在烈性威士忌酒和班尼迪克酒的帮助下所取得的共产主义胜利。……那个狗崽子应当受到弹劾”。参议员罗伯特·塔夫脱认为,“很难再存心创造出比本届政府过去13个月中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更具有灾难性的行动来了……国务院是唐宁街的分号。……”印第安纳州的参议员威廉·詹纳咆哮说:“我要指控,这个国家今天落在一个受苏联间谍指挥的秘密小圈子的人手里。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弹劾杜鲁门总统。”

马丁想要来一次对抗。他打电话到东京麦克阿瑟办公室,邀请他在国会两党联席例会上讲话。麦克阿瑟暂时答应了。但是,听到麦克阿瑟要在这个庄严崇高的讲坛上发表演讲,这本身就是一个使民主党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前景。这天下午的大多数时间内,他们对马丁的提议哼哼哈哈、支吾其词。接着,马丁就发出一项最后通牒:除非就在那一天发出邀请,否则麦克阿瑟就要前往纽约通过电台向全国发表讲话。马丁揶揄地问道,民主党人是不是过于怯懦竟不敢在华盛顿亲自听麦克阿瑟讲话?众议员阿道夫·萨巴思是一个派性十足的芝加哥民主党人,他说他将主持程序委员会的听证会(他是该委员会主席),来讨论一项有关邀请麦克阿瑟到国会演讲的决议案。他要请麦克阿瑟“说明……拒不执行上级命令……和无视总司令即总统指示的情形”。民主党领导人设法约束住萨巴思,坚持了一点,即讲演必须是在国会的一次联席会上,而不是在一次联席例会上,这是一种只有文字学家才会感兴趣的反映议会程序区别的说辞。民主党人希望这一讲演不要成为正式事件,而是一次自愿的集会,每个议员都可以选择出席,如果他们认为合适的话。

讲演问题既已解决,下一个争论就是听证会的形式问题。共和党和民主党都希望从麦克阿瑟那里获得证词。将军是愿意把争议中他这一方的意见公开广播的。共和党也是如此,他们希望全国都能通过电台和电视实况转播听到这一过程。但这是民主党所不能接受的,其理由既涉及公共关系也涉及国家安全。参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参议员理查德·拉塞尔并不关心麦克阿瑟可能提供的现场表演是哪一种,听证会必然会涉及军事机密,而拉塞尔不想同共产党分享机密情报。“我们将要进入一直被禁入的大门,”他说道,“我们将要暴露一直被严守的机密。”民主党人以其多数占了上风,虽然连《时代》周刊也在谴责派性十足的党派之争,说该决定“使麦克阿瑟将军雷霆万钧的言语不能为麦克风所收播,使他惹人注目的形象不能在1 200万台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但是国家安全的理由占了上风。参院对于制度化程序的偏爱压倒了共和党关于由一个特别委员会来进行调查的要求。“不。”拉塞尔回答说,这一任务由他任主席的军事委员会和由得克萨斯州的汤姆·康纳利任主席的对外关系委员会组成的参院联合委员会来担当,已经足够了。

在公众支持麦克阿瑟的一片喧哗声中,几乎没有什么民主党的头面人物敢于在头几天中为总统辩护。有一位参议员这样做了,他是俄克拉荷马州的罗伯特·克尔。他在听到共和党人刺耳的滔滔雄辩之后,向他们发出了挑战:

共和党人今天在这儿大造声势,但是他们回避了问题的实质。如果他们……相信我国未来的安全取决于遵循麦克阿瑟的政策,那就让他们要么见诸行动,要么免开尊口。让他们提出一项决议来,作为参院的见解表达出来:我们应当要么向红色中国宣战,要么去做那些相当于同它进行公开战争的事情。……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他们对麦克阿瑟的支持就是冒牌的。

共和党人没有中克尔的圈套。白宫以一则以惧、一则以喜的心情注视着麦克阿瑟前来东海岸地区并出席国会会议一事。宣布解职之后的那天晚上,杜鲁门发表了全国广播演说,解释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因。他第一次公开披露了他打算通过同中国人直接谈判以寻求解决战争的办法,而他的这一意图遭到了麦克阿瑟的反对。杜鲁门强调了不能使朝鲜战争变为一场全面战争的必要性,美国盟国的合作是至关重要的。“自由国家已经把它们的力量团结起来,尽力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总统说道,“如果共产主义的领袖们想挑起这场战争的话,那么它是可能爆发的。但是,对于这场战争的爆发,我国和我国的盟友并没有责任。” 杜鲁门相信,历史以及麦克阿瑟自己的言论很快就会给政府带来优势。罢免了麦克阿瑟的第二天早上,他又去重温在南北战争中被林肯总统解职的乔治·麦克莱伦将军的故事。杜鲁门在谈起麦克阿瑟时说:“他将被看成是比麦克莱伦还要坏的骗子手。他所干的同麦克莱伦一样——同参院少数派领袖保持联系。他同少数派一起,在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之时挖政府的墙脚。”(杜鲁门也许还注意到了麦克阿瑟和麦克莱伦之间另一个可能的相似之处:这位南北战争的将军在被解职之后曾竞选过总统,然而他失败了。)

尽管杜鲁门个人对麦克阿瑟很厌恶,但是他还是下令以恰当的军人荣誉迎接将军来华盛顿。因此,当麦克阿瑟于4月19日午夜之后抵达华盛顿时,国防部长马歇尔和各位参谋长前往欢迎,杜鲁门的军事助手哈里·沃恩少将也去了。麦克阿瑟在华盛顿停留的20小时中,总共有50万人向他欢呼致意,其中一半人在华盛顿纪念碑底下的广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群。根据杜鲁门的命令,政府工作人员和学童们放假半天来欢迎麦克阿瑟,这就使得人群大为壮观。最激动人心的——也是最富戏剧性的——高潮是麦克阿瑟对国会联席会发表的演讲。

中午时分,国会在众院会议厅聚会。几分钟之后,麦克阿瑟夫人在边座的荣誉来宾席就座,与会者都起立鼓掌表示欢迎。然后一列身着制服的军官鱼贯而入,他们曾经在麦克阿瑟麾下服役,威洛比和惠特尼在他们中间尤其突出。同他们在一起的是麦克阿瑟的小儿子,他因不习惯这种壮观盛况而惊愕地眨着眼睛。他们在通常为总统的内阁成员出席联席例会而保留的椅子上就座。(杜鲁门内阁成员没有一人出席会议为麦克阿瑟增光。)电视摄像的灯光亮起来,会议厅里期待的人群嘈杂私语着。麦克阿瑟让他们等待了将近10分钟,紧张的期待感贯彻始终。最后,中午12时31分,他在众议员和参议员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公众席中的人们一致起立欢呼鼓掌,大多数国会议员也起立欢呼,但是也有一些民主党议员引人注目地仍然坐在那里。门卫的声音响彻大厅:“议长先生,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驾到。”

麦克阿瑟在雷鸣般的鼓掌声中阔步向前。他军容整洁,那件艾森豪威尔式军装上看不到他的许多勋章和绶带。他身体挺直,面无表情,他的一颦一笑都将被电视摄像机(这在国会山仍是一件稀罕之物)捕捉住,并发射到东海岸数十万电视观众那里。他大步走向讲坛,静立至鼓掌声平息下来,然后以深沉洪亮的声音开始讲话。

在头几句话中,麦克阿瑟把杜鲁门(虽然没有点名)归于那种与其说是可鄙不如说是可怜的人,他一次也不承认在他们的争端中总统本来可能是正确的。“我对你们的讲话”,他说,“并不带着风烛残年的积怨和苦痛,我心里想的只是一个目的:为国服务。”这句话博得了掌声和欢呼声。在下面半个小时中他的讲话被打断了50次。

接着,麦克阿瑟就参谋长们和其他政府官员们过去六个多月在他的电报中反复听过的——而且驳斥过的——那些问题进行了辩解。他大肆攻击那些说他无视欧洲,并想把已遭摒弃的过去恢复到亚洲人民头上的批评家们。他说,这些问题是全球性的——

而且互相关联得如此紧密,以致在考虑一个地区的问题而忘却另一地区时就会同时招致灾难。当亚洲通常被认为是欧洲的门户时,欧洲也同样是亚洲的门户。……有那么一些人宣称,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同时保护两条战线。……我认为这是失败主义最明显不过的表现。

(麦克阿瑟很清楚,他多次被告知关于美国的部队实力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评估,即就算再过两年,美国对于打一场“两大洲战争”还是连想都不要想。)

在麦克阿瑟看来,亚洲人“在刚刚过去的战争中发现了他们摆脱殖民主义桎梏的机会,而现在又看到了新机会的曙光”。他对日本、菲律宾和中国国民党政府大加赞扬,国民党人从台湾“已经有机会通过行动,来驳斥那些损害其领导实力的许多恶言毒语”。(麦克阿瑟在这里说的是共和党右翼明白易懂的政治暗语,“恶言毒语”是指在艾奇逊领导下编写的《1949年7月国务院中国问题白皮书》,该文件指责国民党人因腐败无能而败于共产党人之手。)

麦克阿瑟接着说,朝鲜战争爆发以来,美国的战略边界已经转移,它包含整个太平洋,沿阿留申群岛到马里亚纳群岛这一串岛链。

这一线上的任何重大缺口,都会使其他每个主要部分易于遭受蓄意的攻击。……这是一种军事上的评估,至今我还没有发现对它持反对意见的军事领袖。由于这个缘故,过去我曾强烈地提出: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能让台湾陷于共产党控制之下。

接着,麦克阿瑟又着重谈论朝鲜战争。虽然在杜鲁门决定进行干涉之前并没有同他进行磋商,“但从军事观点看来,那个决定却证明是正确的”。联合国军击退了北朝鲜人而且胜利在握,这时中国进行了干涉,“这就引起了一场新的战争、一种完全新的局势……这种局势需要在外交方面做出新的决定”。麦克阿瑟悲哀地说,这样的决定“尚未做出”。

他提出了他自己的挑战和计划:

虽然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会主张把我们的地面部队派到中国大陆去……我认为,由于进行战争时军事上的需要,必须做到:(1)加强我们对中国的经济封锁;(2)对中国沿海实施海上封锁;(3)取消对中国沿海地区和“满洲”的空中侦察的限制;(4)取消对国民党人为有效地反对中国大陆的行动提供后勤支持的限制。

以上这些观点全都经过精心考虑,旨在支持我们在朝鲜投入的军队,避免无数美国和盟国人员的生命损失,毫不延迟地结束敌对行动。由于持有这些观点,我曾受到外行人士,主要是国外人士严厉的批评。尽管我了解到,从军事观点上说,实际上与朝鲜战争有关的每个军事指挥官过去曾完全同意过上述观点,其中包括我们自己的参谋长联席会议。

末尾的这几个词要么是有意说谎,要么是对历史记载拙劣而错误的再现。麦克阿瑟所援引的四点确实由参谋长联席会议在1月12日的清单中“提出”过,但只是作为一旦中国人发动全面空中袭击时几种可能的选择而已。麦克阿瑟诡称参谋长联席会议赞同这些观点,以此来把杜鲁门和艾奇逊说成是凌驾于职业军人之上的文官。在未来几周中,参谋长联席会议将要把麦克阿瑟的说法回敬到他头上。

当麦克阿瑟发表他的指控时,在听众席上的共和党人都起立欢呼。麦克阿瑟毫不动容,他双手紧抓住演讲台两侧,只是在偶尔呷一口水时才稍稍停歇。他继续诉说他的难处:

我请求过增援,但接到通知说,没有可供增援的部队。我清楚地指出过:如果(本司令部)不获准破坏鸭绿江以北的敌人集结基地,如果不准利用大约60万在台湾的友好的国民党军队,如果不准封锁中国沿海以阻止中国赤色分子从外部取得援助,以及如果大规模增援确实无望的话,那么从军事观点来看,本军实际被置于无法取得胜利的境地。

麦克阿瑟在回答那些说他想发动一场世界大战的批评家时强硬地说:“现在活着的人当中很少有比我更了解战争的了。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战争更令人厌恶的了。……但是,一旦战争强加于我们,那只有用一切手段尽速结束战争,此外没有任何选择余地。战争的本来目的就是胜利。”

麦克阿瑟的讲话渐渐地达到了高潮。他并不想对中国进行安抚,他说,姑息就像讹诈,“给一次比一次更大的新的勒索打下了基础,直到正如在讹诈中那样,暴力成为唯一的办法为止”。

接着,麦克阿瑟又成了一位平易近人的将军,他深入散兵坑同部队谈话。“我的士兵们曾问过我,为什么要在战场上把军事优势放弃给敌人呢?”(当代有关麦克阿瑟访问朝鲜的描述没有一处提及他有过任何停留并同部队谈话。一名步兵竟然向麦克阿瑟这样一位帝王气度的将军提出战略性的问题,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麦克阿瑟说的是戏剧性的胡编乱造。)

现在,麦克阿瑟准备要说告别词了。他身体向讲坛前倾俯,声音降低了几个音域,但是在静寂无声的会议厅中,他的声音仍然很清楚。

甚至早在本世纪初以前,当我参加陆军时是为了实现我童年的所有希望和梦想……希望和梦想早已消逝,但是我仍然记得那时最流行的军营歌曲的一句副歌歌词,它最为骄傲地宣布:老兵不死,只是悄然隐去。

正像那首歌曲里的老兵那样,我作为一名在上帝光芒照耀下努力尽责的老兵,现在结束我的军事生涯而悄然隐去。再见。

任何熟悉美国对外政策细节、熟悉美国军事弱点的人,都可以从麦克阿瑟讲话中轻易地抓住不可胜数的事实与逻辑上的破绽。但是作为雄辩之术——即是要抓住听众的情感和心——他的讲演被列为20世纪中叶最有力量的政治经历之一。许多国会议员在他结束讲话时公然哭泣流泪,全国从收音机电视机中听到或看到这个演讲的男人妇女们亦是如此。一时间,麦克阿瑟风头出尽。

杜鲁门通过新闻发言人做出漂亮的官方姿态,对这一天在华盛顿的麦克阿瑟不予置理,他甚至有意让人知道他根本没有在电视里观看国会的演讲。当然杜鲁门是看了的,他对麦克阿瑟将会受到何种欢迎这一点很是关心。“不过是一派胡言乱语,”他高声说,“一些蠢得要死的国会议员……哭得像一群老娘儿们。”杜鲁门“知道,一旦所有这一切喧嚣销声匿迹,人们就会看到他是什么东西”。迪安·艾奇逊觉得,这就像是一位父亲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她住在一所兵营附近,他一直为她的贞洁忧心忡忡。等到最后她回到家中宣布她已经怀孕,他举起双手惊呼说:“感谢上帝,这一切都过去了。”

对将军的百般奉承

由于公众欢呼拥戴的程度,在以后几天中,麦克阿瑟行动举止之庄严隆重,俨如罗伯特·李或是“黑杰克”·潘兴 再世。这个国家对一场打不赢的战争感到厌倦,对哈里·杜鲁门绕过半个地球要干什么感到困惑不解。麦克阿瑟的演讲为这个国家提供了一种乍看之下光彩照人的新选择,即呼吁要恢复美国的庄严和强大,甘冒民族的风险也在所不辞。美国人对麦克阿瑟的欢呼拥戴原因很多——给予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赢得的尊敬,而他从未回国领受过这种尊敬;支持7月4日的爱国主义,这一爱国主义在1945年轴心国战败之后不知为何已经有所消逝;而且,麦克阿瑟同杜鲁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极具英雄气概的士兵,一个是仍被许多美国人认为是偶然当上总统的人。

于是,许多唱片公司急急赶制出麦克阿瑟讲演的唱片,小玩意商贩们出售特大号的著名玉米芯烟斗的复制品和带有麦克阿瑟头像的马克杯。人们从杂志报纸上撕下他的照片贴在墙上,就像几年前他们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所做的那样,那是美国渴求一位英雄的另一个时代。

最精彩的表演是在纽约,正如《纽约时报》所说,纽约市“呼号喧嚷几近力竭”。在曼哈顿,欢迎的队伍从巴特利大街一直到中城区再折回来,延伸19英里半。估计有750万人(这是1945年欢迎艾森豪威尔时的人数的两倍)从窗口和房顶上俯身,爬上交通信号标志杆,在人行道上蹦上跳下,以一睹将军风采。在华尔街地区,各种彩色纸带、揉碎的报纸和撕碎的电话号码簿(传统的对英雄致敬的方式)犹如雪片纷飞,以致电视拍摄人员抱怨说他们的摄像机很难透过拍摄。麦克阿瑟端坐在一辆敞篷轿车后座,享受着每一刻时光。他在市政厅和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稍作停留,分别受到了文森特·英佩利特里市长和美国最杰出的天主教教士弗兰西斯·斯佩尔曼红衣大主教的欢迎。主教身穿华丽的红袍,走下台阶,趋至麦克阿瑟的汽车边同他握手。

头顶之上,纽约市府雇来的放烟飞机喷出烟雾,拼成两英里长的“欢迎归来”和“干得好”的字样。人行道上麇集的人们挥舞着自制的标语牌和旗帜,上面写着诸如此类的标语:“上帝把我们从艾奇逊那里救出来。”“麦克阿瑟永不隐去。”

在领受了纽约的敬意之后,麦克阿瑟隐居在华道夫—阿斯多利亚饭店37-A套房中,为参院的听证会做准备。(饭店经理为他提供的每天133美元的套房,现在每月只收450美元,而且他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直至1964年去世。“这是我们栖落之地,这是我们久留之地。”他对琼说。)他知道,这一次的露面远比他在国会的礼节性露面要厉害,他面对着虎视眈眈的民主党多数派。如果麦克阿瑟确有理由反对杜鲁门在朝鲜问题上的做法,那么他就必须在一个场合来说明之。在这个场合中,他在其生涯里将第一次受到那些不畏其军阶之高的人们的质问。

对麦克阿瑟来说,华道夫饭店的套房成了他的“小第一大厦”——他东京总部的翻版。他在这里继续领取他19 541美元的将军全薪,政府的一架“星座”型飞机供他调遣,还有惠特尼和其他幕僚。一些良好祝愿者——主要是那些著名的共和党人——前来表示赞颂。麦克阿瑟在华道夫饭店的邻居、前总统赫伯特·胡佛跟他会见后也喃喃地说什么“一个从东方出现的伟大五星上将,他是圣保罗的化身”。非官方的来访者中包括纽约巨人棒球队经理利奥·杜罗切尔,他给小阿瑟带来了一些亲笔签名的棒球。

但是麦克阿瑟的正事是准备他打算向参院说明的理由。情况表明,早在当年1月份他就意识到,有朝一日他可能会不得不公开针对杜鲁门而为自己辩护。就在那个月,他召来一位老陆军中的助手、退休的中士,让其从远东司令部的档案中寻找有关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之间分歧的文件。这名中士同8个助手一起工作了4个月,积攒了21个军用储物箱的文件。这些箱子已随麦克阿瑟的同一架飞机运回美国,另有7只包装箱也在严密护卫下由海运随后运到。

来访者报道说,在4月末,麦克阿瑟已经为听证会制定好了战略。他将不做出任何正式声明。他出席时将是两手空空,表示要回答问题。麦克阿瑟精明得很,他不会向总统或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动正面攻击,他将攻击政府的薄弱环节——迪安·艾奇逊。麦克阿瑟告诉许多共和党参议员,包括某些将要进入联合委员会的参议员,他将把艾奇逊作为他的“主要目标”。

4月的最后几天,还有两个问题仍然不清楚。现在共和党人既已是麦克阿瑟事实上的支持者,那么在支持麦克阿瑟提倡的立场方面他们将会走多远?一旦这些感情激动和喧哗叫嚷归于沉静——美国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那么能有多少公众会接受或理解将军所说的话呢?较为愚钝的共和党人显然没有认真听麦克阿瑟的讲话。参议员威廉·詹纳就是其中一位,他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说,麦克阿瑟反对对欧洲的军事援助。麦克阿瑟当然没有干过此事。参议员罗伯特·塔夫脱的确了解麦克阿瑟的两个大陆战略,他宣称说:“我一贯赞同麦克阿瑟将军的计划。”事实上,塔夫脱曾努力削弱兵员征召,限制把部队派往欧洲,并想拆散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因为它可能刺激俄国人打仗。麦克阿瑟讲话几天之后,塔夫脱又把他的老调之一拿来重弹:“我们一定不要让我们的国家承担过多的义务。……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必定是有一个明确的限度的。”但是麦克阿瑟曾经坚定地说过:“有那么一些人宣称,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同时保护两条战线。……我认为这是失败主义最明显不过的表现。”这两者之间的不一致并未使塔夫脱有什么公开的难堪,他继续赞美将军。共和党还有其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共和党人本来曾大声斥责杜鲁门把部队派往朝鲜,麦克阿瑟的抱怨却是说杜鲁门没有派去足够的士兵。当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爱德华·马丁大声反对那个“下令出兵朝鲜的仓促的午夜决定”时,麦克阿瑟却说:“从军事观点看来,那个决定却证明是正确的。”

但是共和党既已接纳了麦克阿瑟,眼下就得同他搅在一起。他有着确定无疑的使用价值——他可以用来使政府感到难堪,可以用来帮助共和党人增强他们的理由,即杜鲁门是一个糟糕的总统,错误地用了艾奇逊之流的人物。但是任何一个共和党人,他只要清醒地分析一下麦克阿瑟的主张,看一看麦克阿瑟的建议同当时在共和党内占主流地位的中西部孤立主义者的意见是多么格格不入,他就会有充分的理由来重加考虑。

舆论则是另一回事。麦克阿瑟演讲后即进行的一项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54%的公众赞同他封锁中国海岸、轰炸红色中国在“满洲”的基地以及帮助国民党入侵大陆的提议,但有34%的公众反对。只有30%的人希望同中国打全面战争,但是一个微弱的多数(46%对38%)认为,蒋介石军队如能得到美国的后勤支援,就能击败大陆的共产党。美国人还以6对1的多数认为,美国应当捍卫台湾免受共产党的袭击。综观民意测验,头几轮很明显是属于麦克阿瑟的。

但是对他的支持也有弱点。只要仔细阅读他的话,就会发现其中包含着一些使人困惑的成分。例如,麦克阿瑟曾说过,假如美国照他的建议去做,苏联人“未必”会参战。那么,美国真的想要冒着同俄国打全面战争的风险来解决朝鲜冲突吗?最初几天的新闻报道说,“白宫邮件室里堆满了潮水般的函电”,其中大多数是愤怒谴责总统的。确实,公众书面写来的反馈是尖刻的,并最初以2对1的比例(4月13日为止的那个星期里是8 677对4 322)反对罢免麦克阿瑟。但是两星期之后,邮件差不多是打成平手(10 448赞成,10 617反对)。至5月7日,白宫已收到84 097份函件,37 708份支持总统,46 389份反对他。也就是说,大约45%拥护,55%反对。但是由于人们更倾向于在愤怒的时候而不是高兴的时候写信,所以白宫认为来函反映的结果是平局,甚至是小有优势。

再者,白宫和客观的新闻观察家们都一致认为,怀有敌意的报刊发行人煽起了大量亲麦克阿瑟的情绪来使杜鲁门名誉扫地。他们并没有宽恕他,因为尽管他们曾向选民们灌输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他还是赢得了1948年的大选。正在朝鲜的作家詹姆斯·米切纳把关于解职的新闻报道称作“美国报业史上最肮脏的日子”之一,而且把这归咎于那些厌恨杜鲁门的报刊发行人。米切纳说:“一位电台记者必须在采访了17名士兵之后,才能找到1名同意把自己的声音播出去,这名士兵还要可怜巴巴地问‘他们为何如此对待将军’。其他16名士兵所说的话其实是更好的新闻报道,但是没人需要。”朝鲜战地指挥官们并没有把麦克阿瑟解职一事看作是全国大难临头。《纽约时报》的默里·舒马赫从第8集团军总部报道说:“在校级军官中,普遍的感觉是:东京总部与在朝鲜的第8集团军之间的关系将会更为融洽。……”

当诸如《纽约先驱论坛报》这样的舆论界主角(这是一家共和党报纸)也支持杜鲁门有权博得他的将军们的支持(或者至少是保持沉默)时,白宫欢欣无比。杜鲁门正打算以这样的见解作为他的理由的基础。但是白宫也认识到,未来几周中的参院听证会实质上将是一场政治搏斗,麦克阿瑟将利用这个讲坛对政府的整个亚洲政策而不仅仅是朝鲜政策进行攻击,共和党人也将利用每一个机会来使总统为难。因此,政府就着手通过采用经典的策略来捍卫自己,这些策略在两代人之后以“硬碰硬的政治手段”而著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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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第十九章_将军归来_对将军的百般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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