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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杨帆溺亡的真相

“杨帆落水案”的真相

侯大利不愿意回到阳州听父母啰唆,直接回江州,先到江州第一人民医院换药,然后去了高森别墅。

车到半途,侯大利道:“我想到蒋昌盛、王涛和赵冰如家里走一趟,告诉他们案件侦破的消息。”田甜劝道:“你脸上全是伤,等伤好了再去。反正发案这么久了,晚两天告诉他们也没有关系。况且没有正式结案,最好不要由个人通知事主。”

侯大利道:“他们等这个消息很久了。说句官样的话,迟到的正义是打折的正义。我等不及了。”

汽车掉头,过了世安桥,沿村级小公路直到蒋家。蒋昌盛老婆在院子里切菜,见到来人只是抬了抬眼皮,继续忙自己的事。

侯大利走到蒋昌盛老婆身边,调匀呼吸,道:“抓到杀人凶手了。”

蒋昌盛老婆对侯大利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反应。

侯大利加重语气,道:“抓到杀害蒋昌盛的凶手了。”

蒋昌盛老婆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放下手中的菜刀,不停喃喃自语,又抹眼泪,转身进屋。不一会儿,蒋昌盛老婆带着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男子走到院子。

侯大利看到萎靡不振的男子,皱眉道:“你回来了?”

蒋昌盛儿子如斗鸡一样,道:“戒毒所不可能关我一辈子。抓到杀人犯了,能赔我们多少钱?这个钱是警察出,还是那个杀人犯出?你们不要以为我不懂法,就把我们的钱贪污了。”

侯大利火气一点一点上来,道:“你们不想知道蒋昌盛为什么遇害?”

“知道了有屁用。”蒋昌盛儿子见到来者脸色不对,态度稍软,又问了一句,“是啥事嘛?”

侯大利再也不想理会这母子俩,转身就走。蒋昌盛儿子跟在身后,追问道:“警官,到底赔不赔钱?”侯大利断喝道:“滚!”蒋昌盛儿子从戒毒所出来不久,对警察还有几分畏惧,不敢去拉车门,在车下大喊:“警察骂人了,警察骂人了,当警察是了不起!”

上车以后,田甜对胸口不断起伏的侯大利道:“到不到王家和赵家?”侯大利气鼓鼓地道:“去,为什么不去?”田甜安慰道:“他是吸毒人员,脑袋不清醒,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先到王涛老婆家,还是王涛妈妈家?我看真正记住王涛的就是王涛妈妈和女儿。”

侯大利是年轻刑警,破案以后,心中还有受害者对侦办刑警感激的画面。走了第一家,现实与理想还真不一样,他有些气闷,道:“王涛老婆家顺路。”

敲开王涛家门,王涛老婆见到两个年轻警察,站在门口,堵住门,道:“该说的已经说了,真的没有隐瞒。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老公不喜欢你们来找我。”

侯大利不想说话,闭嘴不言,神情不快。

田甜道:“我们抓到杀害王涛的凶手了。”王涛老婆愣了愣,道:“什么?”田甜道:“抓到凶手了。”王涛老婆道:“抓到凶手了,凶手是谁?”

田甜用最简洁的语言叙述了整个过程。

王涛老婆脸上似乎有了笑意,笑意很快变成哭脸。她猛地转身进屋,用力关了房门。房门发出巨大声响,差点撞到田甜鼻子。侯大利站在门口,自嘲地道:“我们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田甜把食指放在嘴唇,指了指屋内。屋内响起奇怪的声音,如大风吹进山洞,声音尖厉,不断拔高,然后突然中断,再重新响起。“妈妈,你别哭,我扶你到沙发去。”屋内传来王涛女儿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王涛女儿出现在门口。她泪流满面,情绪控制得挺好,道:“叔叔、阿姨,请进。”

王涛老婆屈腿躺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一直在号啕大哭。在女儿的劝解下,十来分钟后,她才慢慢停止大哭,坐直了身体,对两位警官道:“我的命太苦了,王涛死得太冤。”

她平静下来后,问了一些细节。等到第二任丈夫回家后,王涛老婆擦干眼泪,情绪才彻底稳定下来。

离开王涛家,侯大利和田甜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来到车边,田甜用手轻抚侯大利的伤口,幽幽地道:“为了抓石秋阳,牺牲了李超,你距离牺牲只有半步。可是,他们都没有问你脸上的伤口从哪里来的。”侯大利道:“我们破案,不是为了获得他们感谢。”田甜道:“我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得到感谢。”

王涛女儿急匆匆跑了过来,怯生生地道:“叔叔、阿姨,我想陪你们到奶奶家里去。我希望你们能到奶奶家,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爸爸的就是奶奶,还有我。”

王涛女儿带着两个警察进了屋。王涛母亲看见孙女红肿的眼睛,似乎有了预感,抓住椅背,支撑住身体,道:“警察同志,是不是有消息?”

侯大利道:“抓住了凶手。”

王涛女儿搀扶住奶奶,未语泪先流,道:“我爸死得好冤。”

“天哪,天哪!”王涛母亲得知事情因果,双腿发软,身体往下坠。

王涛女儿扶住奶奶,让其坐在椅子上。

王涛母亲用手扶住额头,道:“夏儿,给叔叔阿姨煮糖水蛋。”王夏很乖巧地到厨房煮糖水蛋。王涛母亲身体突然下滑,跪在地上,就要给侯大利和田甜磕头。

侯大利和田甜同时上前一步,挽住王涛母亲的手。田甜劝道:“阿姨,使不得,破案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王涛母亲道:“抓到凶手,我死了可以闭眼了。”

王涛母亲被扶起来以后,左手抓住侯大利,右手抓住田甜,对孙女道:“夏儿,快给叔叔、阿姨盛糖水蛋。”

王家客厅茶几下摆放着王涛用过的物品,墙上挂着王涛各个年龄段的相片。王涛母亲望着儿子小时候的相片,大颗浊泪滚动而出,解释道:“今年春天太潮了,我把儿子的东西拿出来晒太阳。”

王涛女儿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端出两碗糖水蛋。糖水蛋是已经过时的待客礼仪,甜得腻人,侯大利和田甜接受了善意,吃掉了糖水蛋。王涛女儿坐在侯大利和田甜对面,道:“叔叔、阿姨,我叫王夏,我能不能要你们的电话号码?”

王涛母亲陷入深深的沉默,双手紧握儿子小时候的相片。侯大利和田甜与王夏说话之时,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离开王涛母亲家,侯大利和田甜心情沉重得如绑有铅块,一路上没有说话。

赵冰如家庭是三个受害者家庭中最为理智的家庭,其父母和丈夫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两个年轻警察。得知赵冰如遇害的原因,赵冰如丈夫拿着玻璃杯砸在桌上。

赵冰如爸爸额头上全是皱纹,皱纹紧紧锁在一起。他站在侯大利面前,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什么时候枪毙凶手?我们要求旁观。”侯大利客观地道:“现在只是抓获了石秋阳,还有起诉阶段和审判阶段。”

赵冰如丈夫手掌被玻璃划伤,鲜血淋漓。他挥动血手,道:“我希望把凶手五马分尸,否则难解心头之恨。枪毙凶手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通知我们。你们别忘了,一定要通知我们。”

赵冰如爸爸道:“庭审是公开的吧,我们要求参加庭审。”

与三家人见面后,侯大利内心五味杂陈,情绪低落。

“你别沮丧了,终究是破了一个大案,应该高兴起来。”田甜安慰道。

侯大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矫情了,你说得对,我们是破了一个大案,应该高兴。”

越野车来到高森别墅。

侯大利与田甜牵着手,走遍所有房间。田甜父亲曾是名律师,律所合伙人,经济条件很不错。今天走进侯大利独居的家,田甜真心感慨侯家才是真有钱,自家不过刚到小康而己。

经过了铁江厂之役,两人回到家里皆身心俱疲,若是进屋就直接上床,对侯大利来说身体有问题,对田甜来说心理有问题。侯大利在书房播放了一部黑白片子,陪同田甜观看。

“黑白的,片子有些老。”

“我看过几遍,名字叫《鸳梦重温》,情节从现在来看很老套。用一句话概括,一个富有的军人在战场上失忆后与一个平民女子的恋爱故事,大体上与《魂断蓝桥》是一个时代。”

故事是在一片迷雾中展开,散发淡淡忧伤。田甜得知片子是20世纪40年代的,最初有几分抗拒,随着情节展开,很快就陷入离别愁绪之中,用掉了不少纸巾。

田甜钻进被子,侯大利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田甜明亮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道:“我们完成那天未完成的事,希望电话不来打扰。”

一夜温柔。

早上是难得的太阳天。阳光从窗户射进,照亮了屋内细微浮尘。侯大利和田甜仍然在酣睡。

侯大利轻轻地抚摸田甜后背,这个女人在初见时冷眉冷眼,拒人于千里之外。冰雪融化之后,这个女人变得温润如玉,皮肤如缎子一般光滑。

他在多年以前曾经是混在省城纨绔圈子里的新锐,身边并不缺女人,不仅与同龄女人有交往,甚至还有大他不少的大年龄女子投怀送抱。杨帆之死是转折点,从此以后,他几乎过上了苦行僧生活,只到田甜将沉积的寒霜悄然融化。

“你一直都没有女友?”

“是的,一直没有。”

“那用什么解决生理问题?”

“用手哇,还能用什么?”

“你这个富二代如此悲摧。从这一点来说,你是痴情种子,如果我发生什么事情,你会不会一直记住我?”

侯大利用力拍打田甜屁股。这一下非常用力,痛得田甜叫了起来。她站起来,扭身看了屁股上的红掌印,嗔怒道:“你一点不怜香惜玉,都留下掌印了。”

侯大利道:“有些话不能乱说,给你严重警告。”

虽然被打得很疼,田甜心里还是暖乎乎的。父亲进监狱留给她阴影,这个阴影在侯大利巴掌的袭击下,慢慢消散了。

两人正在缠绵之际,手机在床头柜上跳动起来。侯大利搂着田甜,接通朱林来电。田甜侧身依偎在男友怀里,伸手轻轻抚摸有些怪异的浓厚眉毛。她突然停下抚摸,道:“出什么事情了?”

侯大利接过电话以后,其表情如逐渐干掉的水泥,硬邦邦的,没有一丝情感。

田甜惊了一跳,坐起身,道:“出了什么事?”

侯大利没有回答,径直取了一支烟,光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慢慢抽烟。他平时抽烟不多,特别是在田甜面前几乎不抽烟。此时他如失去魂魄一般,一口接一口吸烟。

田甜道:“是不是和她有关?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

侯大利抱着头,将头弯在腿边。

田甜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有出现了杨帆的新消息,侯大利才会如此失魂落魄。她没有再说话,俯身将男友抱在怀里。

过了很久,侯大利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道:“石秋阳主动交代,看见有人将杨帆推下水。杨帆是被谋杀的。”

杨帆落水后,公安机关经过初查,没有找到支撑立案的条件,最终未能立案。侯大利一直认为杨帆不是意外落水而是遇害。为了能够破案,替青梅竹马的恋人讨回公道,他发奋学习,考入山南政法刑侦系。这么多年,众人都渐渐将曾经的校花遗忘,他还在坚持寻找蛛丝马迹,如悲壮的小螳螂,举起纤细的小胳膊,想挡住一辆滚滚向前的时间大货车。

侯大利和田甜默默地在沙发上寻找各自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越野车发出轰鸣,直奔江州看守所。走到半路,田甜接到电话,得知父亲在监狱摔断了手。她和父亲算得上相依为命,将侯大利送到刑警支队后,又开车前往监狱。

看守所内,石秋阳心情平静,不悲伤,也不欢喜,主动要求治疗下身的伤。刑警审讯时,他也非常配合,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作的案子全部交代。

指认完现场以后,石秋阳主动向警方提供了一条其他案件的重要线索。

这些年,石秋阳一直坚持学法律,对刑法和刑事诉讼法最为熟悉。他得知刘菲怀孕之后,便彻底放弃了抵抗。放弃抵抗的原因很简单,他曾经亲眼看见过一起谋杀案,向警方提供谋杀案的线索,最起码可以让他活到刘菲生孩子。只要看一眼这个孩子,他就算被枪毙也无憾。而当时若是继续抵抗,正如侯大利所言,最终结果就是被击毙。

立功制度是我国刑法所特有的一项重要的刑罚制度,是指刑法第六十八条规定的与自首、累犯、数罪并罚及缓刑相并列的一种独立的刑罚裁量制度。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六十八条第一款规定:犯罪分子有揭发他人犯罪行为,查证属实的,或者提供重要线索,从而得以侦破其他案件等立功表现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有重大立功表现的,可以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五条规定:根据刑法第六十八条第一款的规定,犯罪分子到案后有检举、揭发他人犯罪行为,包括共同犯罪案件中的犯罪分子揭发同案犯共同犯罪以外的其他犯罪,经查证属实;提供侦破其他案件的重要线索,经查证属实;应当认定为立功表现。

石秋阳在查看侯大利提供的视频时,意外地看到侯大利身后的女孩子正是当年被谋杀的女孩子。谋杀案发生时,他藏身处距离世安桥有几百米,当天并没有看清楚被遇害女孩子的容貌,《江州晚报》刊登出了女孩子的相片后,他才知道女孩子的姓名。

女孩子十分漂亮,公安机关又认定为意外落水,这给石秋阳留下深刻印象。

从视频中看到那个漂亮女孩子以后,石秋阳立刻想到保命之道。或者说,他知道如何让自己的生命延长到看到刘菲生下新生命。正因为此,他才果断放弃抵抗,向警方投降。

两个警察押着石秋阳,前往看守所提审室。他戴着手铐和脚铐,走在两个警察中间,望着墙上“严格执法,文明管理”的红色标语,心情甚至有点愉悦。

提审室,石秋阳的手和脚被铐在椅子上。他坐在椅子上等了不到一分钟,铁栅栏后面就出现了两个警察。

侯大利原本想参加审讯,但是他与被害人有特殊关系,没有直接参加审讯,只是在监控室观看审讯。

石秋阳自称看见了一场谋杀案,这是足以影响其判决结果的事件,核实其所讲是否真实便格外重要。如果石秋阳所说确实存在,那么他就是“提供了重要线索”,而江州将增加一起谋杀案。

站在屏幕前,侯大利百感交集。几年的坚持在这一刻就要见分晓。能否立案是能否侦破杨帆案的关键点,现代侦破是系统工程,以前福尔摩斯式侦破方式更依靠天才式的侦探,而天才式的侦探很难敌得过系统工程。

石秋阳在镜头里很平静,回答问题也准确清楚。

侯大利拿了笔记本,记录下核心要点。

石秋阳看到凶杀案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分左右,这与杨帆放学后骑车到达世安桥时间基本一致。警察询问石秋阳为什么要躲到世安桥附近的草丛中,石秋阳明确回答这是事先踩点,要查看蒋昌盛行踪,在踩点时,无意中见到这起谋杀案。

警察询问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石秋阳回答是曾经做过踩点记录。

石秋阳看到的凶杀案发生地点就在世安桥上,这一点确定无疑。

警察询问为什么石秋阳叫得出那个年轻女子的姓名。石秋阳答得很明确,他曾在调查朱建伟的时候见过他刊登在《江洲日报》的杨帆相片,还有关于杨帆落水的报道。

石秋阳的回答在外人耳里很平常,却将侯大利完全带入那一段岁月里。当时报纸上登出了杨帆的相片,一向温文尔雅的杨勇十分生气,到报社吵闹过一番。侯大利本人还提刀闯入报社,阴错阳差之下,这才没有惹下大祸。

“我刚才说过,隔得有些远,没有看清楚凶手的面貌。从体形看凶手应该是学生,特别瘦,个子不高,和女生差不多。接近灰色的短袖,裤子就是土蓝色那种,家庭条件应该不好,除了这个没有明显特征。”

朱林道:“石秋阳没有说谎,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你怎么能够肯定是故意推下去?”审讯的警察提出一个问题。

石秋阳道:“肯定是故意推下去的,当时那个女孩子身体翻到桥外,还抱着栏杆不松手,最后被男子把手掰开,推下去的。”

侯大利能够想象杨帆当时的绝望和恐惧,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了记录本。他越想越觉得悲伤,小声抽泣起来。抽泣仍然无法抑制深入骨髓的悲痛,人死无法复生,就算复仇又能如何,他终于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毫无遮拦、撕心裂肺。

朱林当时正是刑警支队支队长,了解当时发生的一切。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没有过多安慰,走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隔着房间,屋外民警仍然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

重案大队皆是粗爷们儿,崇尚的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极少在办公场所公开大哭。朱林站在门外抽烟,每当有警察驻足时,挥手让他们离开。

田甜在医院见过父亲,又与管教进行沟通,忙完以后,急急忙忙回到看守所。她看到朱林站在门口,正想开口询问,听到屋内传来的哭声。她惊了一跳,道:“证实了?”

朱林道:“石秋阳看见了整个案发过程,杨帆是被谋杀。你进去看看吧。”

田甜推门而入,整个人都呆住了。侯大利如小孩子一样靠墙边蹲着,将头埋在膝盖间,仍然在呜呜痛哭。她的心犹如被针刺一般,对眼前哭泣男子无比怜惜,上前轻轻拍背,低声安慰。

朱林仍然守在门口。

走出门时,侯大利眼睛充了血。他的眉毛原本就浓密,这时眉毛上出现的白点更多,看起来很怪。

杨勇接到刑警支队电话以后,与妻子秦玉抱头痛哭。女儿杨帆逝去后,有意外落水和谋杀两种说法,警方选择相信意外落水,侯大利坚持杨帆是被谋杀。夫妻俩从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女儿是意外落水,至少这种说法相对不那么残酷。真相出来以后,夫妻俩除了痛苦之外,还有刻骨仇恨,这种仇恨并没有因为女儿逝去多年而减弱。

杨勇、秦玉与刑警支队长宫建民见面后,驾车前往女儿墓地。墓地所在的小山原本寻常,修了墓地之后,往日青山变得凝重起来,树叶摇曳间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情绪。停车场内能闻到墓地烧纸钱和香烛的味道,间或有鞭炮声音响起。

祭奠老人,一般情绪比较平和,杨勇和秦玉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进入墓地则陷入深不可测的悲伤。这种悲伤永远无法排遣,直至死亡降临。

下车时,杨勇用尽全力控制情绪,道:“我想给侯大利打电话,他是小帆的男朋友,我们应该把他视作一家人。”

秦玉道:“在刑警队没有看见他。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打个电话?”

长期以来,杨勇和秦玉有一个隐秘的心思:认为女儿若是一心学习,不跟侯大利谈恋爱,那就能降低风险。而且他们认为学生时期的恋爱只不过是放大的过家家,算不得正式确定关系,更何况侯大利还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正是有这个想法,他们小心地与侯大利保持距离。

经过了这么些年,侯大利这个富二代不去国龙集团工作,坚持做刑警,目的就是查清女儿落水真相。时间证明,侯大利确实真心对待杨帆。

停车场内,田甜在越野车内听音乐。

侯大利情绪激动,朱林不准其驾车。田甜将其送到墓地,在停车场等待可怜的大男孩。她看到了这一对神情凄楚的夫妻,猜到是杨帆父母,暗自叹息。正在这时,她接到了王涛女儿的电话,王夏带着哭腔,道:“田阿姨,我奶奶昏了,睡在床上,叫不醒,没有呼吸。”田甜一颗心揪了起来,道:“你奶奶生病了吗?”王夏道:“我发现安眠药的空盒子。”田甜道:“别慌,赶紧打120。”王夏道:“我已经打了。”这时,电话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王夏开始大声叫:“奶奶,奶奶,别吓我!”

杨勇和秦玉走上墓地,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高年轻人站在女儿墓前。

杨帆墓前摆满鲜花,香烛散发的烟气袅袅上升。侯大利隔着烟气默默凝视墓碑上的瓷质相片,用手指轻轻抚去相片上浅浅灰尘。

时间飞逝如水,侯大利比起八年前颇显沧桑,鬓间夹杂些许白发。杨帆的时间永远停止在八年前,相片上的她依然和八年前一个模样,年轻得让人心痛,漂亮得让人心酸。

听到脚步声,侯大利回头,看到手捧鲜花的杨帆父母。

三人并排站在杨帆墓前。杨勇将鲜花放在女儿墓前,低声道:“小帆,我们来看你了。妹妹还小,过几年再来。有人看到发生在世安桥上的事情,公安立了案。只要立了案,一定能破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肯定能抓到凶手。”

秦玉哽咽道:“我现在相信老天有眼。”

侯大利脑海中响起了杨帆的声音,她似乎从远处走来,轻声诉说着少女的情愫:“大利哥,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笔,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斟酌良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写这封信……”

他暗自发誓:“杨帆,不管上天还是入地,我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你报仇。”

此时已近傍晚,整座江州市都渐渐沉入暮色之中。腰带一般的江州河缓缓流淌,新区拔地而起的高楼静静伫立,而在远处江州师范校后围墙处,两个工人正在检查年久失修的排污管道。当他们打开一处污水井盖,一阵古怪的恶臭猛地涌了出来。工人捂着鼻子跑了十几米,站在上风处,大口喘气,几分钟后才缓过劲来。年轻工人胆大,用毛巾捂着嘴和鼻子,再次来到井边。

“妈啊。”年轻工人伸头看了眼污水井,吓得屁滚尿流。

污水井里仰面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身上衣服还在,脸部皮肤和肌肉组织已经全部腐败,露出牙齿和颅骨。尸体两眼变成黑洞,通过井口仰望着被夕阳染得一片猩红的天空。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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