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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第 六十七号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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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迪转身走过监狱区,发现艾尔正在等他,站在花岗岩走廊中央,懒懒地向他投来一瞥。泰迪问他:“找到你要抓的人了吗?”

艾尔在他旁边迈开脚步,“当然,那浑蛋太狡猾了。不过在他逃出这房子之前,能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些。”

他俩沿着牢房向前,始终走在过道中间。泰迪回想起诺伊斯曾问他在岛上是否一个人待过,他暗自思忖,艾尔到底观察他多久了?他回忆来到岛上的这三天,试图找出完全独处的时刻,但即使是上厕所时,由于使用的是员工厕所,所以要么有人在旁边的隔间,要么有人等在门外。哦,不,他和恰克两人单独在岛上走过几次……他和恰克。

他到底对恰克了解多少?泰迪在脑中勾画出恰克的脸,仿佛看见他站在渡轮上,远远地望着大海……

人不错,能让人很快喜欢。天生善于交际,是那种你想和他待在一起的人。来自西雅图,最近才调过来。绝对是玩扑克的好手。讨厌父亲——这似乎是他身上与其他特质不相符合的一点。好像还有点儿什么……泰迪极力在大脑深处搜索……到底是什么呢?

别扭。对,就是这个词。可是不对,恰克一点也不别扭。他可是做事圆滑的典型。用泰迪父亲的话来讲,就是“顺得像粪便穿过鹅肠”。不,这个人身上完全没有一点别扭之处。真的一点没有吗?难道他就没有行动笨拙的一刻吗?有。泰迪肯定有。但是他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此时此地想不起来。

况且,这整个想法太荒唐了。他相信恰克。毕竟,恰克闯入考利的办公室,偷翻了他的办公桌。

你看到他做了吗?

恰克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想要找到利蒂斯的档案。

你又怎么知道呢?

他们来到门前,艾尔说:“只要走回楼梯,爬上去就行了。很容易找到屋顶。”

“谢谢。”

泰迪等了一会儿,没有立刻打开门,他想看看艾尔会停留多久。

但艾尔只是点点头就转身走回监狱区,泰迪暗自松了口气。显然,他们没有监视他。泰迪在艾尔眼中不过是又一个杂工罢了。诺伊斯是个偏执狂。不过也能理解,处在他的处境中,谁不会这样呢?肯定会是一样的偏执。

艾尔继续向前走。泰迪转动门把手打开门,发现楼梯平台上既没有杂工也没有警卫。就他一个人。彻彻底底只有他一人。没人监视。他关上门,转身走下楼梯,看见恰克就站在他们之前撞见贝克和文吉斯的转角处。恰克手里捏着一根烟,猛地用力吸了几口,抬头看见泰迪下楼,便转过身,快步走了起来。

“我以为我们说好要在大厅里碰头。”

泰迪赶上来的时候,恰克说:“他们在这儿。”然后,他俩转进大厅。

“谁?”

“院长和考利。一直走别停下。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

“他们看见你了?”

“不清楚。我当时正从比这儿高两层的资料室出来,看见他们在大厅的另一头。考利还扭头看了一眼,我直接穿过出口处的门到了楼梯。”

“这么说,他们可能不会起疑心。”

恰克已经在小跑,“一个穿着雨衣、戴着巡逻帽的杂工从行政楼层的资料室里走出来?哦,我们没事才怪呢。”

他们头上的灯纷纷亮起,发出一系列流动的爆裂声,仿佛骨头在水下开裂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电流的声。接着爆出一阵高喊、嘘声和哀号。有那么一刻,整幢大楼似乎从他们周围升起又缩回。尖锐的警铃声穿透了石砌的地板和墙壁。

“来电了,多好啊!”恰克说,转身走入楼梯井。

他们下楼时正巧碰到四个警卫跑上来。两人于是贴着墙,让他们通过。

方桌边的警卫依然在那里,他正在打电话。两人下楼时,他抬起头以稍显呆滞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对着话筒说了一句“等一下”,又对走到最后一级楼梯的两人喊:“嘿,你们两个,停一停。”

门厅外正聚着一群人——警卫、门卫,外加两个戴着手铐、满身泥污的病人——泰迪和恰克立即移步混入人群,躲开一个在咖啡桌边站起身的人,那人手里端着杯子,差点儿泼到恰克的前胸。

那个警卫还在叫喊:“喂!你们两个!喂!”

他们仍然大步向前。听到警卫的叫喊,泰迪看到众人的反应都是转头四处张望,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叫谁。只消一两秒的工夫这些人就会齐刷刷地看向他和恰克。

“我说,站住!”

泰迪的手举到胸口,推了推门。

纹丝不动。

“喂!”

他注意到铜制的门把手是菠萝形状的,就跟那天在考利家看见的一样。他握住把手,发现它被雨水弄湿后变得很滑。

“我要跟你们谈谈!”

泰迪转动把手推开门,两个警卫正沿着楼梯走过来。泰迪侧身扶住门,让恰克过去,走在左边的那名警卫对他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泰迪放开门把手,与恰克一起走下楼。

泰迪看见左边有一群穿着同样衣服的人站在细雨中抽烟喝咖啡,其中有几人斜倚着墙。每个人都在开玩笑,朝着空气大吐烟圈。泰迪和恰克朝他们走去,始终没回头,随时等着身后的门再次开启,传来新一轮的喊叫。

“你找到利蒂斯了?”恰克问道。

“没有。但找到了诺伊斯。”

“什么?”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靠近那群人时他们点了点头,大家报之以微笑和挥手。泰迪向其中一人借了火,随后两人继续沿着墙走——一刻不停地向前走,这堵墙大约向远处延伸出四分之一英里。一直走,不顾后方传来隐约的叫喊声;一直走,即使看到头顶上方约五十英尺处的城垛上暗暗探出来复枪的枪尖。

他们走到墙的尽头,向左拐进一片潮湿的绿地,发现那一段路已经换上了新的铁丝网,几组工人正在把搅拌好的水泥填入柱子搬走后留下的窟窿。远远望去,铁丝网一直向前延伸绕到后头,他们知道那里没有出口。

两人转身沿着墙回来,进入空旷地带。泰迪明白,他们唯一的出路就在正前方。如果往另一个方向走,就会引起过多的注意,除非从警卫面前经过。

“我们要豁出去了,对吗,头儿?”

“对极了。”

泰迪取下帽子,恰克也跟着取下帽子,然后他们又将雨衣脱下来搭在肩上,一起走进了星星点点的雨中。等候他们的还是之前那个警卫。泰迪对恰克说:“我们不要放慢脚步。”

“好。”

泰迪试图从警卫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是警卫的表情死木般僵硬。泰迪想,会不会是因为太无聊,或者,是在训练面临冲突时保持强硬态度?

泰迪经过他身边时挥了挥手。警卫说:“他们现在有卡车了。”

他俩继续走。听见这话,泰迪转过身,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卡车?”

“是啊,为了带你们回去,要不你们等一等。五分钟前刚开走一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不用了,我们需要走走。”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警卫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或许这只是泰迪的想象,或许,警卫嗅到了他们话中胡扯的味道。

“当心点。”泰迪转过身与恰克一起朝那些树木走去。他能感觉到背后警卫注视的目光,感觉到整个堡垒注视的目光。也许考利和院长正站在楼前的台阶或屋顶上看着他们。

两人走到树丛边,发现没人对他们大喊大叫,也没人对他们放枪警告。于是,他们走进树丛,消失在那一排粗壮的树干和萧索破碎的树叶后面。

“我的天!”恰克说,“天哪,天哪,天哪!”

泰迪在一块圆石上坐下,全身大汗淋漓,白衫白裤都被浸透,但觉得很兴奋。他的心还在嗵嗵直跳,眼睛发痒,肩膀和脖颈后微微有些刺痛。他知道,这是除爱情外世上最美好的感觉。

成功脱逃。

他定定地看着恰克,眼珠一动不动,直到两人都笑出声来。

“我经过那个转角,看见围栏修好了,”恰克说,“妈的,泰迪,我还以为我们就此完蛋了。”

泰迪将身体向后靠在石头上,感觉异常自由——这种感觉似乎只有孩童时代才有过。他看见天空从烟雾般的云层后面渐渐显露,感觉到风吹过皮肤。他能嗅到那些味道:潮湿的树叶,潮湿的土壤,潮湿的树皮,他能听到最后一点雨丝滴落的微弱声响。他多么想闭上眼睛,然后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海港的另一头,回到波士顿家中的床上。

他几乎打起盹来,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累。他坐起身,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向恰克借了个火。他倾身向前靠在膝盖上,说:“我们不得不假设,他们最终会发现我们到里面去过。当然这是在假设他们目前还不知道。”

恰克点了点头,“贝克这家伙一定会在严刑拷打下招供。”

“楼梯边上那个警卫,我觉得他接到消息了。”

“也许他只是想让我们俩签退。”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都会被人记住。”

港湾的那一头传来波士顿灯塔的雾号,这是泰迪孩提时代住在赫尔镇时每天晚上都能听见的,是他知道的最寂寞的声音。这声音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什么,一个人,一个枕头,或是你自己。

“诺伊斯。”恰克说。

“嗯。”

“他真的在这里?”

“千真万确。”

恰克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泰迪,怎么会这样?”

于是,泰迪把有关诺伊斯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恰克:诺伊斯如何挨揍,如何对泰迪怀有敌意,他的恐惧,他四肢如何颤抖,他的哭泣——事无巨细都告诉了恰克,除了诺伊斯对恰克的意见。恰克听着,偶尔点点头,他看泰迪的神情像极了围坐在篝火边望着夏令营指导员,听他讲述午夜恶魔故事的孩子。

泰迪忍不住想,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这一切又该作何解释?他讲完后,恰克问道:“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在这儿。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可能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我是指他精神崩溃了。他的确有过病史。这样的话,他们就有正当理由了。他在监狱里疯了,于是,他们就说:‘哦,这人曾经是阿舍克里夫医院的病人,我们把他送回去好了。’”

“有可能,”泰迪说,“但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看起来正常得要命。”

“那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一个月可以发生很多变化。”

“此话不假。”

“那么灯塔呢?”恰克又问道,“你认为灯塔里住着一群疯狂的科学家,就像我们之前谈论过的那样,他们正往利蒂斯的头骨里植入天线?”

“我认为他们不会把一个污水处理厂用铁丝网围起来。”

“我同意,”恰克说,“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有点儿过于大吉尼奥尔了吗?”

泰迪皱起眉头,“妈的,我不明白这词儿是什么意思。”

“恐怖,”恰克说,“就是童话故事里非常非常骇人听闻的那种。”

“这个我懂,”泰迪说,“可那个什么‘大吉二奥尼’呢?”

“大吉尼奥尔,”恰克说,“这是个法语词,不好意思。”

泰迪看到恰克试图用微笑化解尴尬的局面,也许他正在寻思如何换个话题。泰迪问:“你在波特兰长大,一定学过不少法语。”

“我是在西雅图长大的。”

“噢,对。”泰迪以手抚胸,说,“不好意思。”

“我喜欢戏剧,”恰克说,“这是个戏剧上的专业用语。”

“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在西雅图分局工作的人。”泰迪说。

“是吗?”恰克拍着他身上的口袋,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啊。可能你也认识他。”

“的确有可能,”恰克说,“你想知道我从利蒂斯的档案中发现了什么吗?”

“他的名字叫乔。乔……”泰迪打了个响指,看着恰克,“帮我一起想想。我突然想不起来他姓什么了,乔,呃,乔……”

“叫乔的人多着呢。”恰克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裤子后面的口袋。

“我还以为西雅图分局的人员不多呢。”

“就是这个!”恰克猛地把手从裤子后袋里抽出来,手中却空无一物。

泰迪看见恰克没能抓住的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从口袋里露出一角。

“乔·费尔菲德。”泰迪一边说,一边回想着恰克的手从口袋里猛然抽出的样子,那姿势真别扭。“你认识他?”

恰克的手又伸了回去,“不认识。”

“我确定他已经调去那里了。”

恰克耸了耸肩,“我没听过这名字。”

“噢,也许是波特兰。我把它们搞混了。”

“是啊,我早注意到了。”

恰克终于把纸片掏了出来。泰迪回想起他们到达的那一天,恰克用一种相当笨拙的姿势把枪交给警卫,弄了半天才打开枪套。一般的联邦执法官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这种问题能叫人在执行任务时丧命。

恰克伸手摊开那张纸片。“这是他的入院初诊表,利蒂斯的。这张表和他的药物记录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两样东西。没有意外报告,没有会诊笔记,没有照片。怪得很。”

“很诡异,”泰迪说,“的确。”

恰克的手仍然向外伸着,纸片从他的指间垂下。“拿去吧。”他说。

“不了,”泰迪说,“你先拿着好了。”

“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泰迪说:“我以后再看好了。”他看着他的搭档,不再说话,任凭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怎么样?”恰克终于开口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叫乔什么的家伙,所以你就像看滑稽戏一样看着我?”

“我没有看滑稽戏,恰克。就像我说的,我把波特兰和西雅图两边的情况搞混了。”

“对。那么——”

“我们继续赶路吧。”泰迪说。

泰迪站起身。恰克在原地坐了几秒钟,看着那张纸仍在手里飘荡。他瞧瞧四周的树,又抬头看看泰迪,然后向远处的海岸望去。

雾号又一次响起。

恰克起身,把纸片重新放回裤子后袋,说“好吧”,又说“就这样吧”,再说“那行啊,你带路吧”。

泰迪开始向东穿过树林。

“你想去哪里?”恰克问他,“去阿舍克里夫医院不是这条路。”

泰迪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去阿舍克里夫。”

恰克似乎被惹恼了,也许是被吓坏了。“那该死的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泰迪?”

泰迪笑了。

“去灯塔,恰克。”

“我们在哪儿?”恰克问。

“我们迷路了。”

他们已经走出树林,但眼前并未出现预期的灯塔周边的围栏,鬼使神差地往北偏了很多。暴风雨把这片树林变成了湿地,路上净是些东倒西歪的树,他们不得不绕行。泰迪早就料到已经偏离了方向,但根据他刚才的计算,他们很有可能绕到了墓地那边。

他仍然可以看见灯塔。灯塔上端的三分之一探出来,前面挡着一座小山丘,一丛V字形的树,还有一堆棕绿相间的植物。他们所站的这片原野正前方是一片长长的潮汐沼泽地,再往前是一个斜坡,斜坡周围由嶙峋的黑色岩石围成天然屏障。泰迪知道,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穿过树林折回去,希望能找到他们转错弯的地方,这样就不必原路返回。他把想法尽可能地解释给恰克听。

恰克用一根棍子把沾在裤脚上的芒刺扫落下来。“或者我们可以绕一圈,从东边到达灯塔。还记得昨天晚上跟麦克弗森一起吗?那个司机开上了一条酷像车道的路。山丘那头一定是墓地。我们绕着走走好吗?”

“只要不比刚才走的那段糟糕就好。”

“噢,你不喜欢那段路?”恰克用手掌摸摸后颈,“要说我,我喜欢蚊子。事实上,我脸上大概还有一两块地方没被它们叮到。”

这是两人在一个多小时内首次对话,泰迪可以感觉到他们都试图打破两人之间逐渐累积起来的紧张感。

但这个时机稍纵即逝。泰迪又沉默了太久,恰克则开始沿着原野的边缘走路,有意无意地向西北方向走去——这座小岛总是把他们推向海岸边。

他们一起行走、攀爬、再行走,这个过程中,泰迪始终望着恰克的背影。这是他的搭档,他曾经这样告诉诺伊斯。他说,他信任他。但是为什么呢?因为不得不信任。因为没有人能够独自对抗这一切。

如果他消失了,如果他被永远留在这个岛上回不去,那么参议员赫利会是他的一个挚友。毫无疑问。参议员的要求会得到关注,会有人听到。但在目前的政治气候下,一位来自新英格兰这样的小地方、名声相对较弱的民主党人士,说的话能有多大影响?

联邦执法官们不会坐视不管,他们肯定会派人来。但问题在于时间——他们能及时赶到吗?在阿舍克里夫医院里的医生彻底把泰迪变成诺伊斯,或是那个更加糟糕的玩抓人游戏的男子之前?

泰迪希望如此,因为他发现注视恰克背影的次数越多,就越能肯定:他是孤身一人在奋斗,完完全全一个人。

“还有那么多石头,”恰克说,“真要命,头儿。”

他们正行进在一条狭窄的海岬上,右边是几乎垂直的岩壁,岩壁下方就是大海,左边是约一英亩的灌木平原。渐渐地,风变大了,天空变成红棕色,空气中有股咸味。

那些石堆散落在平原上,总共是九堆,排成三排,四周都有斜坡保护。那些斜坡围着平原,呈现出碗状。

泰迪说:“怎么回事,我们把这事儿忘了?”

恰克一手伸向天空。“再过两小时太阳就落山了。你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还没有到达灯塔,甚至连墓地都没到。我们甚至都不确定从这里是不是能走到那里。而你却想一路爬下去看那些石头!”

“嘿,如果密码……”

“都这时候了,密码还有这么重要?我们掌握了利蒂斯在这儿的证据。你看见诺伊斯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信息和证据回去。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他说得没错,泰迪心里很清楚。不过,前提是他俩依然在同一战线上。如果他们不在同一战线上,而这个密码又是恰克不想让他看见的……

“十分钟下去,再花十分钟上来。”

恰克在深色的岩石表面疲倦地坐下,从夹克里掏出一支烟,“好吧,我坐在这儿等你。”

“请自便。”

恰克拢起双手把香烟点着,“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泰迪看着烟雾从他弯曲的指间飘出来,散到海面上。“一会儿见。”他说。

恰克背对着他,“小心别把脖子给摔断了。”

泰迪走下去用了七分钟,比预计的要少三分钟,可能是因为地面很松,沙子较多,他滑了几次的缘故。他真希望早餐的时候不是只喝了一杯咖啡,现在胃里空空如也,饿得咕咕直叫。低血糖再加上缺乏睡眠,让他觉得迷迷糊糊,眼前直冒金星。

他数着每个石堆的石头数,并把数字记在笔记本上,旁边还写上了对应的字母:“13(M)—21(U)—25(Y)—18(R)—1(A)—5(E)—8(H)—15(O)—9(I)。”

他合上笔记本,放进衣服前面的口袋,开始沿着沙土斜坡向上爬。到最陡峭的地方就手脚并用;失足向下滑落时就紧紧抓住一大丛滨海植物。他花了二十五分钟才爬上去。天空已经变成深红铜色。他知道恰克说得没错,无论他站在哪个立场:天很快就要黑了,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密码到底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现在不可能到达灯塔了,即使到了那里,接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恰克和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么和他一起去灯塔无异于自投罗网。

泰迪看见山顶,看见海岬上突起的山脊,还有笼罩着大地的红铜色天穹。他想,这件事也许只能这样了,多洛蕾丝。到目前为止我只能做到这些。利蒂斯会活下去,阿舍克里夫医院也会继续存在。但是我们知足了,因为我们心里明白,这个调查已经拉开序幕,而它最终可以让整个事件真相大白。

泰迪在山顶发现一个豁口,那是一个与海岬相连的窄洞,开口处已经风化。泰迪站在洞口,背抵着沙墙,双手抓着头顶的平滑岩石。他手臂用力,将身体拉了上去,用胸口抵住海岬,随后又将两腿甩上去。

泰迪侧身躺着,望着远处的大海。大海在薄暮时分是多么湛蓝,在白昼将尽的时刻是多么生机勃勃。他躺在那儿,感到微风吹拂着脸颊,大海在渐渐暗去的天色下无尽地向远处伸展,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世俗。但那并非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是一种奇怪的骄傲,感觉自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的,一粒尘埃,但却是大自然中的一粒尘埃,与大自然同在,一同呼吸。

他的目光越过那块平坦的黑色岩石,一边脸颊贴着它,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恰克并没有在上面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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