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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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田聪觉得绯色冴子一定是疯了。
“如果麻衣子是真凶的话,想必高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会想要去保护的吧。而且,如果奥村真正的死亡日期是麻衣子遇害的9月1日那天,那么当奥村的死亡推定时间延后,麻衣子的‘死亡’就是她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但是,别忘了,是奥村杀害了麻衣子啊。麻衣子又怎么可能在自己被害之后又去杀死奥村呢?”
“你能确定是奥村杀了麻衣子吗?”
“高见在日记中,围绕着麻衣子房间阳台上的拖鞋展开了一系列的推理,得出了凶手是和麻衣子有着亲密关系男人的结论。就算高见的日记不可信,但这个推理应该没错。这是基于从阳台上掉下来的麻衣子穿着拖鞋的客观事实而展开的。再者,麻衣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果腹中胎儿的父亲不希望为此结婚,那么作为恋人的他,也就有了杀害麻衣子的动机。并且,不管是从通话记录、两个人留在房间里的指纹、胎儿的血型还是DNA鉴定结果,都能够证明奥村就是麻衣子的新男友。基于这些,奥村杀死麻衣子肯定是确凿无疑了吧。”
“我承认,麻衣子的新恋人肯定就是奥村。但是,即便麻衣子借着三个月的身孕前来催婚被拒,也未必能够成为奥村萌生杀意的有力动机。得知奥村不想结婚,甚至想要抛弃自己,麻衣子倒是有可能因为过于愤怒和悲伤而将奥村冲动杀害。你应该还记得,凶器是案发现场的裁纸刀吧?别忘了,这可是一起因一时冲动引发的过激杀人。”
寺田聪这才恍然大悟。
“的确,你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那么,麻衣子又是怎么死的呢?”
“跳楼自杀了。如果说麻衣子真的是被人推下阳台的,那么就此推断将其推下去的是和她关系亲密的男人倒也能说得通。但是,如果她是跳楼自杀的话,就根本没有什么凶手可言了。麻衣子之所以会被视为他杀,是因为她房间的门把手上已被仔细清理过指纹,而且厨房的水槽里还有一只清洗过的玻璃杯。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这些都只是为了让麻衣子被视为死于他杀而伪造的证据呢?”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性存在……”
“高见的日记,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在日记中记载的,想要对杀害麻衣子的奥村进行复仇的计划本身,就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而进行的虚构的描写。第二个条件‘真凶是想要为麻衣子复仇,同时又深爱着她的人’,第三个条件‘真凶是知道杀死麻衣子的是奥村的人’根本就是围绕着‘复仇’这一虚构情节而推导出的伪命题。”
复仇杀人的假说轰然崩解,寺田聪陷入了茫然。
“那,让我们再重新梳理一下这个案件吧。根据电话的通话记录显示,9月1日上午11点左右,麻衣子给奥村打了个电话。在这个电话中,麻衣子应该是约在奥村家见面吧。在奥村家里,麻衣子反复诉说着自己已有身孕、想要和他结婚之类的话,不料奥村却断然拒绝,甚至还想要和她分手。因为过于愤怒和悲伤,一时冲动之下,麻衣子把他给杀了,随后,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今后该怎么办才好呢?麻衣子一时失了方向。如果自己被警察抓住了,恐怕腹中的孩子会被蒙上‘杀人犯的孩子’这样的污名,就连自己的父母也会受此牵连。更可怕的是,她对自己杀人的罪恶感愈发严重。于是,不堪心理折磨的麻衣子选择了自杀。
“在自杀之前,她给昔日的恋人——高见恭一打了个电话。也许他是麻衣子离开人世之前唯一想要对话的人了。虽然我不知道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但也许只要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足矣。
“这就是下午2点的那通电话。根据高见的日记记载,他自称下午2点接到电话,麻衣子在电话中声称有事情想要找他商量、约她下午5点见面,但实际上,那不过是她在自杀之前和高见的最后告别,想要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此后,在下午3点钟左右,麻衣子就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自杀身亡了。”
“另一方面,虽然高见从下午2点半到3点半左右都待在大学的奥村研究室中,但为麻衣子的奇怪来电而隐约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逐渐蔓延,让他感觉如坐针毡。受这种不安情绪所困,到了下午3点半左右,他终于坐不住了,离开研究室赶去麻衣子的公寓。在日记中,他声称自己先回家寻找杂志然后又把资料送到了奥村家里。显然,他是在撒谎。
“麻衣子的房门没有上锁。高见进入房间之后,应该是发现了麻衣子留下的遗书。遗书里写明了和奥村的种种纠葛,也提及了自己怀孕三个月却求婚不成反遭分手,走投无路之下才一时冲动杀害了奥村的事情。看了遗书之后,高见明白了一切。从阳台俯身往下看去,麻衣子倒在后院的血泊中。于是高见跑进后院,向她的遗体奔去。
“高见本想向警察报案,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首先,他必须确定一下奥村是否真的死了。高见拿着麻衣子的遗书,来到了奥村位于‘月桂庄园’的公寓,才知道他是真的被杀了。
“如果奥村被杀的尸体和麻衣子自杀的尸体被发现了会怎样呢?警方会通过调查奥村和麻衣子的电话通话记录来查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从麻衣子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奥村死于他杀、麻衣子自杀身亡这一系列的事实,是能够推导出麻衣子求婚被拒,杀死奥村后又畏罪自杀的结论的。
“如果这样的话,麻衣子就会留下杀人犯的恶名。而这对高见来说,是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为了保护自己昔日的恋人,高见想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那就是把奥村的死亡推定时间向后延迟,用麻衣子的‘死’作为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从而来维护麻衣子的名誉。并且,他还希望人们认为并不是麻衣子杀害了奥村,反而是奥村杀害了麻衣子,如此让凶手和被害人的身份发生逆转。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毕竟奥村是后背中刀,怎么看都是死于他杀,因此也就无法伪造他在杀害麻衣子后畏罪自杀的假象,只能再加入一个杀害奥村为麻衣子复仇的真凶角色了。于是,这个已经知道麻衣子死于奥村之手的角色,就要开始向奥村复仇了。不过,如果要引入这个复仇情节,那么奥村的死亡时间只能晚于麻衣子的死亡时间。当时时值暑假,奥村为了准备定于9月7日的学术会议一直在家闭门工作,这几天不在研究室露面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的死亡,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被人发现。那么,谁来充当那个复仇者的角色呢?毫无疑问,当然是高见自己。
“由于时间紧迫,事情又比较繁杂,慌乱之中高见必须争分夺秒地予以准备。首先,他把奥村书房的空调设定为最低温度,以此来尽可能地延缓尸变的进程。
“接着,为了将麻衣子的死伪造成他杀,高见又回到她的公寓将门把手擦拭干净,伪造成凶手刻意清理过的假象。然后,他又拿出两个玻璃杯,把其中一个倒入麦茶放在桌子上,另外一个放在厨房的水槽中清洗,伪造成一副麻衣子请凶手喝茶,而可恶的凶手在实施犯罪后却清洗了带有自己指纹的玻璃杯的假象。不用说,这一切都是戴着手套进行的。倒入麦茶的玻璃杯上肯定残留着麻衣子的指纹,这是麻衣子上一次用完玻璃杯后将其放回橱柜时留下的痕迹。
“在半年前两人分手之前,高见曾多次出入麻衣子的公寓,应该也知道管理员会在每天下午的4点半左右到后院去给花坛浇水,因此,也就能够预测到麻衣子的尸体会在那时被发现。
“下午4点半左右,高见在麻衣子的房间里做完伪装工作后便暂时离开了公寓。5点钟的时候,他又装作前往公寓赴约的样子赶到了那里。听闻麻衣子的死讯,他像疯了似的奔向麻衣子的尸体,足见他的演技精湛。随后,从和搜查员的谈话中,高见确定了计划正沿着自己设计的方向推进。
“而能够让高见的计划顺利推进的最大功臣,自然就是他那本写满了复仇过程的日记了。
“根据他在9月1日的记录,他是在下午3点半左右从研究室出来的,随后把那本1990年5月号的《国际法学》送到了奥村家里。当然,包括他们的对话内容在内的所有情节,都是虚构的。至于奥村的失言,也为高见后来推定奥村为杀害麻衣子的凶手埋下了伏笔。
“至于奥村在寻找1990年5月号的《国际法学》一事,以及这本杂志被高见借走,应该都是事实吧。在启动了保护麻衣子的计划之后,高见觉得有必要在9月1日的日记中描写一下奥村依然活着的场景,便利用归还《国际法学》当作拜访奥村的借口,做得恰到好处。
“在9月3日的日记中,他坦言杀害了奥村。当然,这也是他虚构的。当天晚上10点钟前后,高见在奥村房间前的走廊上,故意被隔壁的邻居目击,想要坐实自己向奥村复仇的构想。恐怕,高见此前一直待在奥村房前的走廊上,等候着居住在同一楼层的隔壁邻居的到来吧。10点左右,隔壁的邻居下班回家,如期目睹了高见的身影,造成了高见就是在这个时候杀死奥村的假象。奥村临死前所说的与麻衣子有关的交往过程,大概就是高见从奥村的视角把麻衣子遗书的内容给复述了一遍吧。
“因为奥村在9月1日就已经死了,所以9月7日学术会议的准备工作恐怕没做多少。因此,假设他活到了9月3日晚上的话,那么肯定会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太少而让人起疑。于是,高见在9月3日的日记中就记录说‘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活在焦虑当中,连学术发表会都没心思准备了’,将准备工作做得太少归咎为犯罪后遭受良心谴责的煎熬。”
“如果日记只是高见实施计划的一个道具,那么此后将日记寄到警视厅的人,就是高见自己吗?”
“没错。高见就是想让警察得到日记,然后赶去发现奥村的尸体,来加深奥村死于凶手为麻衣子复仇的这个虚构的情节。于是,作为让警察获得日记的伏笔,他在自己居住的泉乐庄自导自演了那起盗窃案。设计让侵入高见房间行窃的‘窃贼’发现了日记,读完后又发扬了与其身份不合的公德心将日记寄到警视厅。‘窃贼’之所以进入其他房间行窃,也是高见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而精心策划的幌子,而高见在搜查员面前表现得异常动摇,也不过是他演技的一部分。
“9月5日,他在东京都内的某处地方将日记寄出。9月6日,日记本寄到警视厅。查阅日记内容之后,警方立即前往奥村所住的公寓。同时,高见在9月6日清晨停止了奥村房间自9月1日以来一直在最低温度运转的空调,并将其调整为制热模式,为的就是把房间弄成个大蒸笼,让人觉察不到房间里残留的冷气。等室温上升到一定温度时,再把空调给关上,然后在搜查员赶到之前离开案发现场。当搜查员赶到的时候,奥村的书房恰好沉浸在9月初旬的暑气中,也就是30摄氏度上下的闷热状态。”
“在发现奥村的尸体之后,搜查员立刻前往了高见的住处,不料他当时竟撒腿就跑,莫非……”
“当然,这也是他演出来的。想必他是装装样子,等搜查员逮住他之后再供认自己杀害奥村的事实吧。只是在假装逃跑的途中,被从拐角处开来的卡车给撞死了……”
——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的身边,没有好好守护你,这是我所能够为你做的,唯一的补偿了。
日记的最后一段独白浮现在寺田聪的脑海里。虽然日记的内容是虚构的,但那段发自肺腑的独白,字里行间都透着高见恭一的心声。“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这件事情不是向奥村复仇,而是掩盖麻衣子杀害奥村的真相,将他的死亡推定时间延后,以此能够让麻衣子的“死”成为她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是高见对她最后的庇护。
而这样的高见,随后竟遭遇了车祸,逃亡到了连司法之手也无法触及的“死”之圣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