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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因 解体照应

最终因 解体顺路

“——将两具尸体的头割下并互换……”自称中越正一的男人用眼镜后面的醉眼看向匠千晓。

“若说是凶手出于自身扭曲的审美倒还勉强可以解释,可是,如果这其中暗藏着极为合理的理由的话,会怎么样?匠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这个嘛……”千晓一面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那和整张脸相比显得不协调的大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面喝下一口杯中的酒,“这是实际发生的案件吗?”

“是的,就是最近发生的。”

“我说……”千晓像是早早就喝醉了一般环视酒馆内两三圈,“现役刑警主动开口和一般市民讨论这种话题好吗?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没关系,案件已经解决了。”中越正一仿效千晓,也环视了店内一圈,然后才走形式一般压低了声量,“搜查本部也已经解散了。杀了两位女性的凶手也——”

“也已经查明了吗?”

“没错。不过很遗憾,凶手自杀了。”

“自杀……”千晓似乎没有注意到送到嘴边的杯子已经空了,“确定那个人就是真凶吗?”

“确定。有决定性的证据。而且顺便说一句……”中越的眼镜上反射着灯光,像是猜透了千晓的心思一般,“她的自杀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凶手是女人吗?”

“叫做真田奈津代。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突然缄口,中越一把将酒杯扬向嘴边,却发现自己的酒杯也早已空空如也,于是露出苦笑,“毕竟是在这种场合,您就把这当成假名吧。总之凶手就是真田奈津代,毫无疑问。她也有明确的杀人动机。”

“那么遇害的两位女性的假名呢?”

“土居淑子和——”大概是对好相处的千晓产生了好感,中越第一次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微笑,“穗积阳子。”

“你说杀人动机也很明确?”

“没错。只是奈津代为什么要将两个人的头割下并互换,直到最后我们也没搞明白。”

“哦……”千晓不知道话题接下来的进展,歪着头说,“不过这或许就像刚才——呃……中越先生说的那样,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只不过是扭曲的理论和审美。”

“这么想当然可以。不,也许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公开来说案子已经解决。可是只要多想一想,就会不知不觉地想下去。于是我就想听听匠先生的意见。”

“啊……”

千晓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结束了咖啡馆的打工之后,千晓先去澡堂冲去身上的汗水,然后来到常来的酒馆喝上一杯,在这里被一个男人拍了拍肩膀。男人自称中越正一,是安槻警署的现役刑警。他向正在诧异警察找自己有何贵干的千晓解释道,他经常从同僚和咖啡馆的女学生常客那里听到千晓的传闻,说千晓对不可解的事件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于是他就想让千晓听听自己的事——简明扼要地说,这就是刚才那段对话的起因。

“你刚才说……”千晓大概也被勾出了兴趣,他想先给对方倒满酒之后再给自己也斟上,却发现酒瓶里早已一干二净,于是又点了一瓶,“杀人动机已经明确了?”

“我这就详细说明。被害者之一的土居淑子曾经是个白领,遇害时在市内的一家夜总会当女招待。她和凶手奈津代围绕着一个男人形成了三角关系。”

“一个男人,查明这个男人是谁了吗?”

“查明了。名叫松浦雄一。”

“松浦……”对着像蘑菇一样溢出酒杯的酒伸出下巴的千晓突然抬起头,“干什么的?”

“俗话说的小白脸。凶手奈津代以半同居的形式养着他,当然淑子那边也是一样。他高中毕业之后也找过几次工作,不过都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之后就周游在各个女人之间,典型的无根草。”

“如果他是起因的话,那么就说明在三角关系里,淑子占有一点优势。”

“嗯,大概是这么回事。”

“那杀害穗积阳子的动机呢?”

“这边就有点复杂了。因为涉及另一起杀人案——”

“另一起?”

“您可能也知道,前些日子在电车道边的一座公寓里,一位女性被杀害后分尸了。被害者名叫鹿岛扶美。凶手是住在同一公寓里、在不动产公司上班的真田亮——不,或许说真田亮被认为是凶手更为合适。”

“也就是说真凶另有其人?”

“嗯。虽然有点跑题,不过还是让我把经过说明一下,否则奈津代杀害阳子的动机就很难理解。”或许是嫌酒杯不过瘾,中越也学千晓将玻璃杯注满,“真田亮将被分尸的鹿岛扶美的尸体分装进垃圾袋,送到垃圾回收点时被人指责乱扔垃圾,案件这才被发现。只是,从一开始就有一些搜查官对他的行为表示怀疑。因为案发当天是星期六,真田扔垃圾时是傍晚,在不是垃圾回收日的时间里处理那么多的垃圾,一定会被邻居检举,他为什么不等到夜深人静时再去呢……”

“等一下。说起来……”

千晓突然想起学生时代的前辈边见祐辅讲过的故事,便打断了中越的话,简明扼要地向中越说明了目击到被害的鹿岛扶美和穗积阳子争吵的保险推销员的事。保险推销员可能就是真凶,证据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到公寓附近的书店里大量购买色情杂志。

“——原来如此。”在千晓说明期间,中越一度停下的手再次举杯喝酒,“这说法还挺有意思的。”

“也就是说……事实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首先要纠正您的前辈的是,目击到鹿岛扶美和穗积阳子争吵的保险推销员直到傍晚还留在那座公寓里,是因为她学生时代的同学碰巧住在那里,她跑去和同学聊天,才待到那么晚。”

“啊,原来是这样啊。”

“更重要的是,在书店大量购买色情杂志的并非那个保险推销员。”

“是……另有其人?”

“对。不过您的前辈也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购买色情杂志的和杀害鹿岛扶美的是同一个人。只是……只是事实上并不像您的前辈推理的那样,购买杂志和杀害鹿岛扶美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购买杂志还有别的含义?”

“没错。我来按顺序说明。我就不卖关子了,首先杀害鹿岛扶美的人是兼松敦子——”

“兼松?”

“我不得不又跑题了,不过这一次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兼松敦子正在查找把自己儿子害死的女人。”

很碰巧,对千晓来说,详细说明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心中对充满欺诈意味的联谊中介义愤填膺,便在街上叫住擦身而过的始作俑者的女生,结果被当成色狼而被年轻气盛的高中生殴打致死的兼松健夫……敦子就是他的母亲。

“造成心爱的儿子死亡的女性正在和一个叫真田亮的男人交往。敦子调查到了这一步,便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而去拜访了真田亮的公寓。可真田去上班了不在家,在家的是鹿岛扶美。

“这时发生了一个不幸的误会。敦子询问前来开门的鹿岛扶美和真田亮是什么关系,对敦子来说这只是一个委婉的试探,不过鹿岛扶美却心生疑窦,反问敦子是什么人。面对鹿岛扶美的质问,敦子一时口拙,没说清自己的身份。这让鹿岛扶美更加起疑,试图赶她出去,但她的态度让敦子觉得她是在掩饰什么,便继续逼问她的名字。鹿岛扶美为了早点赶对方出去而态度强硬,这反而让敦子更加确信鹿岛就是那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女人。她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就下手杀害了对方。但其实鹿岛扶美并不是敦子要找的那个女人……”

这样说来……千晓在心中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田不仅和鹿岛、穗积关系不一般,甚至和岛冈万里子也有一腿,也就是脚踩三条船。

“真田回家之后发现了鹿岛扶美的尸体,大吃一惊。他认为这一定是某个女人干下的好事——这个女人就是岛冈万里子,对花心的真田来说,算是最爱。”

岛冈万里子——这个名字终于登场了,这就是敦子所追逐的真凶……

“真田为何确信杀了鹿岛的是岛冈万里子呢?其实他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如果是为了争夺真田而展开的明争暗斗的话,那穗积也有杀人动机。可能真田并没太把穗积当回事,可以心平气和地甩掉她。她是不是杀人犯与他无关。但如果杀人者是岛冈万里子,情况就不同了。看来他相当喜欢万里子,于是匆忙之中为了庇护万里子而想出了将鹿岛的尸体分尸之后趁傍晚扔到垃圾回收点,以此来吸引附近居民的注意这样一个主意。待所有焦点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之后,再极力主张真凶是穗积阳子。当然这犯了尸体损坏罪,但对真田来说,他的如意算盘是案发当时他正在上班,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时间问题。他为了包庇万里子而嫁祸阳子。”

“原来如此。真够复杂的。”

“接下来说说真凶兼松敦子。说到我们如何得知她是真凶的,那是因为她在杀害了扶美之后去了佐川书店。犯下了杀人大罪,她最初的打算是要去自首,但她想将自己的动机公诸于世。造成自己儿子死亡的女人曾经做过一座高层建筑‘天际景色’的宣传女郎——敦子连这都已经查明了。但是当时印有女人像的海报都已被回收,街上贴的海报上都已经没有了女人的身影。敦子便将在佐川书店买来的裸照一张张地贴在没有人像的海报上。看来她的怨恨相当深。当然,她很快就被居民检举了。警察也闻讯赶到,对她展开询问——这就是她的目的。当警察问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恶作剧时,她回答说这个海报上的女人人品恶劣,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儿子,我为了复仇,刚才将她杀掉了。”

“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敦子大概以为世间的舆论都会支持自己吧。向世间宣告自己的罪行,对她而言大概具有一种类似仪式性质的意义吧。她既充满憎恶又有一种满足感,敦子甚至为以这种自导自演的方式被捕感到喜悦。但是当她知道自己杀害的女人并不是‘天际景色’的宣传女郎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

“这个我明白了……可为什么奈津代会对穗积阳子怀有杀意呢?从她也姓真田来看,奈津代是真田亮的亲属吧?”

“没错,是他妹妹。”

“阳子是真田亮要陷害的对象,却被真田亮的妹妹杀了,这关系是不是反了?”

“奈津代本来就很讨厌穗积阳子,认为就是她让自己的哥哥堕落了。以她的逻辑就是,杀人的虽然是兼松敦子,但和穗积阳子肯定脱不开干系,因为就是她把哥哥逼到了困境。”

“……这逻辑还真是支离破碎啊。”

“嗯。奈津代的性格很以自我为中心,她以前的同学也都说她是一个很戏剧化的人。”

“戏剧化?”

“她经常无比认真地说出一些只有漫画和肥皂剧看多了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而且一本正经地,丝毫不开玩笑。”

“哈哈,比如?”

“比如她上中学时会戴着学校明令禁止的耳环上学给同学看,并表示这点小事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不是屈服于学校淫威之下的羔羊,而是反权力的急先锋。只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可她总是觉得自己是主角,自我陶醉其中,根本不把周围的人当回事,所以周围的人也不理她。”

“啊哈……”

“她这样当然会被学校领导教导。当老师说要告诉她家长时,她对此嗤之以鼻,极度认真地用‘你们也就会找家长吧’这种不知从哪部校园剧中学来的挑衅台词来回击老师。而且唯有这句话是用敬语来说的。也有人故意违反校规,引以为豪,但是奈津代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原则,而只是为了自我陶醉,把自己当成校园剧的女主角。所以无论因为什么事受到批评,她都会嘲笑道‘只要是老师说的就对吗’,她完全不去正眼看现实,老师和同学们在私底下都议论说与其说她是一个问题生,不如说她精神上有毛病。”

“原来如此。所以才是戏剧化。”

“在这样的奈津代看来,阳子从楼梯上摔落而骨折入院这一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她觉得那样的女人怎么配有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警察不对这么明显的事情产生疑问?我们以为她在说笑,可她却一脸严肃。一脸严肃的同时却完全不看我们。她大概是在凝视着聚光灯下自己的身影吧,不过那种聚光灯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

“正是因为有不在场证明才更可疑——这种偏见也很戏剧化呢。”

“一点没错。我猜她也知道自己早过了校园剧女主角的年龄,开始向悬疑剧女主角方向发展了吧。”

“也就是说她陷入女主角的妄想中,因此杀了穗积阳子?”

“她大概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吧。杀土居淑子时也是这样。对奈津代来说,淑子是妨碍自己纯爱幻想的恶女。她鄙视过着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也不起床,晚上才去上班,半夜三点才回家的女招待生活的淑子,觉得这样的人,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

“奈津代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药剂师。她工作上倒是很认真,但是和同事们相处时总是一副午间剧场女主角一般自我陶醉的样子,同事们对她也都是敬而远之。总之在奈津代看来,和踏踏实实的自己相比,淑子实在是污秽不堪。而事实上淑子确实不够检点。不知该说是散漫还是欠缺社会常识,她经常毫不在意地拖欠房租,电话总是欠费,被杀的时候电话就被停机了。”

“那土居淑子经常过没有电话的生活了?”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便,经常把‘不用电话又不会死’这句话挂在嘴边。她就是这样一种说她看得开也好说她自暴自弃也罢的无所谓性格。在围绕松浦雄一的三角关系中,她也当真没有和穗积阳子竞争的意识,觉得就算松浦雄一选择了阳子,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换言之,其实奈津代就是在唱独角戏。”

“也就是说她又像往常一样陶醉在自己美人救英雄的妄想之中。这要是真的,那淑子可太可怜了,被一个满脑子妄想、一厢情愿捏造三角关系的女人怨恨,以至于最后被杀掉……实在是太不幸了。”

“穗积阳子也是。奈津代认为做女招待的淑子不检点而鄙视她,却又因为过于正经而轻视阳子。阳子在市内的牙科医院做牙医助手,性格很古板。在工作上古板一点当然无碍,但是比如邀请她去一起喝酒,她却会以什么宗教上的理由加以拒绝,这就让人觉得她很乏味,缺少情调了。”

“宗教上的理由?”

“她似乎迷上了某新兴宗教,而且迷得一塌糊涂。下班后都要直接回家,吃完饭一定要在九点睡觉。”

“嘿……”

“晚上只要过了九点,无论谁去拜访她都不开门,电话也不接,设置成自动应答。”

“这也是因为宗教上的理由吗?”

“是吧,我不太清楚。但是她虽然不接电话,却会听录音,之后还会仔细检查都是谁打来了电话。”

“哇,感觉挺不舒服的。”

“是啊。总之九点睡觉是一定的。阳子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古板的女性竟然和花花公子真田亮交往。”

“一开始她还以为真田亮是个正经人呢,根本没想到他另有女人。所以在真田亮的公寓遇见鹿岛扶美时她才会大受打击,以至于从楼梯上摔下去摔成骨折。”

“奈津代认为这样子就让哥哥堕落了?可是这不太合逻辑吧,反过来说倒还成立。”

“在奈津代的意识中,阳子的这种古板正是她以前的死敌——‘学校’和‘老师’这种假借陈腐的道德之威,实际是‘体制’方的一种变形。绝对不允许囿于规则之中、失去人心的女人来坑害哥哥。总之她就是自我陶醉过度,以至于看不见周围情况。我并不吃惊她对杀人毫无罪恶感,她一定觉得自己的行为正义无比,因为她是女主角嘛。”

“然后她就杀了两个人——在同一天吗?”

“是同一天。奈津代先去阳子的公寓杀了阳子。她完全没想过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这也是当然的了,对陶醉在女主角意识中的她来说,月黑风高这种氛围才是杀人夜。但是土居淑子晚上要上班不在家。另一边阳子晚上九点以后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会放别人进家门,这样一来就得先解决阳子。我们推定的阳子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奈津代杀了阳子,然后割去了阳子的头?”

“可以这么想。然后奈津代盯准淑子回家的时刻,奔赴淑子的公寓,带着割下的阳子的头。她杀害淑子的时间大致可以推断为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奈津代也割下了淑子的头,并用阳子的替换……不过有能证明奈津代杀人的物证吗?”

“有。奈津代杀了两个人之后回到家,在天亮时上吊自尽了。但是她的衣服上溅有大量被害者的血液,简直像是用喷雾器喷上去的,应该是割头时溅上去的。并且在奈津代的衣服上发现了被害者的头发,根据鉴定结果,血液和头发都明确无疑地属于两位被害者。”

“头发是在割头时被一并切下的吗?”

“不,其实关于头发还有一件意味深长的事。奈津代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不止将两位死者的头互换,还将她们的头发都剪短了。”

“剪短头发?”

“阳子本来就是短发,剪去之后也没什么明显的变化,淑子生前可是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结果被剪得不成样子——”

“那是奈津代干的吗?”

“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她为什么要特意做这种事呢?”

“接下来……”中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似乎并非毫无头绪,“就要期待匠先生为我们奉上精彩的解说了。”

“啊……”千晓有点摸不着头脑,把玩着已经喝空了的酒杯,“奈津代是自杀的,这一点可以肯定吗?”

“肯定。她上吊的房间内所有门窗都从里面完好地锁着。”

“密室——”

“对,就是密室。但是我可以断言绝对没有利用什么小技巧出入房间的痕迹。奈津代是自杀的,这一点您尽可以相信我。”

“啊,是这样。”

“以自杀来为杀戮画上休止符,也是奈津代戏剧化的演出吧。我倒觉得她可以称得上幸福,毕竟是在究极的自我陶醉中奔向那个世界的。”

“也是,这么说也有道理。”

“问题就在于她为何要将死者的头割去。并且不仅割去,她还将两颗头互换,匠先生,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从奈津代的性格上来考虑的话,这也有可能是她的又一次演出。为了完成她那主观上——或者不如说是一厢情愿的复仇而‘必需’的一道工序,可是……”

“也可能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对吧?”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怎么样,匠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千晓轻易地就举了白旗,“完全没有头绪。”

“您还真是坦白呢。哦,对了对了,我还没有把所有信息都告诉给您,这样当然无法展开解说了,失礼了。”

“还有什么吗?”

“在阳子的公寓里发现了奇怪的便笺。”

“便笺?”

“内容是这样的。”说着,中越从兜里掏出笔,在纸杯垫上流利地写下:

其在

石女

之头这

孩实中

“其在,石女,之头这,孩实中?”千晓嘴抵着杯沿,喃喃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中越一副“这就要你来想了”的表情,“还有,阳子的双亲作过如下证言,说他们在案发当晚给阳子的公寓打过电话。他们知道九点以后阳子就不接电话,于是留言让阳子给他们回电话。但是事实上不仅这通电话,阳子的电话机上连一通电话留言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我们向她的双亲确认过很多次,他们都肯定地说确实留过言,而且也确实是在案发当日。这样一来就说明,电话留言是被什么人给故意删去了。阳子本人是不可能的,因为九点以后她已经被奈津代杀了。”

“那么是奈津代删掉的吗?”

“有可能。可为什么她要那么做呢?”

“大概是……有一些留言对她不利?”

“或者……我补充一点,阳子的电话带有从外部输入密码删除留言的功能。”

“这样一来……”千晓猜不透中越为何要特意附加这一点,“就有可能是奈津代以外的人从外部将留言删除的。”

“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这些请您记在脑中。”中越悠然地拿出一本同人志似的书来放在吧台上,上面的标题是《虚无通信》,“这是地方的推理迷自办的刊物,这里——”说着他翻开目录,“您能读一下这里吗?”

标题映入千晓眼帘:《推理剧·轮转杀人事件》,作者纪须磨伊明日——也就是kiss my ass吧

“还真是个过激的笔名。是搞笑吧,还是——”

“内容也极尽胡扯之能事,您还是先看一遍吧。哦,对了,还有一点要补充的,奈津代在犯罪之前的几个月一直受到电话骚扰。”

“电话骚扰?”

“无声电话。拿起电话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挂了还会再打过来,而且每三十分钟一次。说来也是常见的模式,但是奈津代一个人住,非常不安,就把电话停机了。”

“啊……”

千晓没深究此事,转而去阅读中越拿来的推理同人志上的文章。文章采用戏剧形式,里面共有七位女性遇害,头部均被割下。割下的头按照最初的受害者的放到第二个受害者尸体旁,第二个受害者的放到第三个受害者尸体旁的规律依次顺延。标题里的“轮转”二字可能就是这个意思。杀害了七个人之后,带着第七位受害者的头的嫌疑人自杀谢幕。然而事情的真相却出乎意料……这就是故事的梗概。

内容确实很胡扯。不知该说是太造作还是太极端,幕间受害者们竟然还出来和观众打招呼,真是不知道作者有几分真意。而且为什么不用小说而是戏剧的形式,这也让人十分在意。

“这本同人志其实是在奈津代的房间里发现的。”中越估摸着千晓要读完了,就往杯里倒上酒。

“也就是说……”千晓半信半疑地靠在椅背上,“奈津代抄袭了这个《轮转杀人事件》的手法?”

“也并非完全抄袭,不过大体上差不多。具体而言就是推理剧的第五至第七个受害者——藁谷志保、藤原绫、殿冈樱,用真田奈津代、穗积阳子、土居淑子替代。这可能就是奈津代本来的计划吧。”

“那么相当于剧中横井让二的人物又是谁呢?”

“没有别人了吧,就是松浦雄一。”

“也就是说,奈津代想将杀害两个女人的所有罪状都推卸到松浦雄一头上?”

“我觉得很有可能。您觉得呢,匠先生,您怎么想?”

“确实……”千晓像是在谨慎选择语言一样呷了几口酒,“共同点很多。被剪断的头发也好,写有暗号的便笺也好,牙科助手的存在也好……”

“我忘了说了,”中越似乎真的忘了个一干二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奈津代公寓的马桶水箱里沉着用塑料袋包着的玻璃球。”

“玻璃球?哦……”千晓本以为自己会猛地探出身子,没想到只是缓慢地扭动了一下,看来自己真的有些喝醉了,“不是钻石?”

“不是,是玻璃球。”

“不可能。”

“哦?”千晓的反应似乎正中中越下怀,他的脸上显出光芒,“您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因为……因为,如果奈津代真动了轮转杀人的念头的话,她一定会确保那是真正的钻石才行啊。否则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去实行轮转杀人。”

“没错。”中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您说得一点没错。”

“但是奈津代实行了轮转杀人,至少在她一直在试图实行。这样一来就说明,她相信那不是玻璃球而是真正的钻石。也就是说有人让她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并坚信不疑……”

“对,没错。就像匠先生说的那样。那个人是谁呢?”

“没有别人,就是松浦雄一。”

“原来如此。如果按照推理剧的进展的话,拜托奈津代保管钻石的人只能是松浦雄一。少了他对钻石的执念,头部轮转的诡计就不成立了——”

“实际上也是不成立的。雄一并没有割去奈津代的头,也没有拿着那颗头去阳子的公寓,更没有被便笺蒙骗而带走阳子的头。”

“这又是为什么呢?”

“看来所有的剧本都是出自雄一之手。这个使用纪须磨伊明日这种恶俗笔名的作者恐怕也是松浦雄一。他利用了奈津代容易将自身幻想为女主角的性格……”

“动机呢?”

“为了杀掉土居淑子……”

“杀掉土居淑子?为什么?”

“因为她杀害了雄一的母亲——松浦康江。”

“土居淑子?”中越惊愕不已,摘掉眼镜盯着千晓。比起土居淑子杀害松浦康江这个事实,更让他错愕的是千晓知晓此事。

此事是指第一位受害者被铐上手铐分尸,第二位受害者被依法炮制,但因为她的男朋友偶然出现在案发现场成了替罪羊,凶手也趁机逃走。一个叫植田的男人成了重点嫌犯,而土居淑子就是那命悬一线的第二位受害者。但是千晓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见解。

中越听完千晓对此事提出的全新见解之后说:“你说的我明白了,可是雄一为什么连穗积阳子也要一起杀了呢?”

“可能雄一根本没把阳子当回事吧。也就是说他个人并没有向奈津代施加要除掉阳子的暗示,只不过偶然知道奈津代对淑子和阳子都怀有杀意而顺水推舟一下而已。只要淑子死了,阳子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可是雄一应该连奈津代也要一并除掉。当然这是以他是《轮转杀人》的作者为前提的。”

“雄一并没有完成‘轮转杀人’的想法,因为一旦完成他就不得不背上杀害三名女性的罪名。总之,只要奈津代替他杀掉淑子,以后的事就无所——不对……”

千晓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似乎盯着飞在空中的某样东西,一动不动。

“匠先生……”

“不对……”千晓终于吱了一声,“不对,不是这样的。雄一最初也打算除掉奈津代,大概还是觉得她是个妨碍。他应该是打算在除掉淑子之际顺便把奈津代也一并做掉,最初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写了《轮转杀人》……”

“怎么回事?匠先生,您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雄一杀了奈津代一样,不过这不可能。刚才我也说了,奈津代是自杀,绝不会错。这一点上没有任何疑问。”

“我知道。所以雄一才设下圈套让奈津代自杀。”

“这种事怎么可能?”

“很简单。只要不完成‘轮转杀人’就行了。雄一一开始就没有完成‘轮转杀人’的打算。雄一对奈津代施加暗示,让她以为一切都按照她的意图在进行,但实际上事态都在雄一的掌控之中。如果奈津代杀了淑子,雄一也根本不会帮她完成后续的计划。”

“也就是说他没去见奈津代。在推理剧里横井被藁谷叫出去,去了完成所有工作只等一死的藁谷志保家。奈津代杀了两个人之后也会回到自己的家,等待着预先就约好的雄一。可是雄一并未现身。‘轮转杀人’并未完成。到这里我都明白。可是就算雄一没有现身,奈津代为什么要自杀呢?不是很奇怪吗?既然她打算让雄一来替她背黑锅,那她应该也不在乎雄一的死活,只因为雄一没有来就自杀,实在有点奇怪。如果她一定要自杀的话,杀了雄一之后也不迟。一般人都会觉得既然‘轮转杀人’没有完成,替换头的安排也白费了,但是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是吧?”

“所以说,”千晓以自信满满的声音说道,“雄一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他不在奈津代的公寓现身的话,她一定会抛下剧本而瞄准自己。所以雄一一定要在这之前让奈津代死掉。”

“你是说让她自杀?”

“没错。”

“不过这要怎么做到?”

“让她以为自己死了。听好了,是这么回事。奈津代以为雄一一定会来自己的公寓,这时,如果她接到消息说雄一遇到交通事故已经死了会怎样?奈津代一定会以为他是在来自己的公寓途中遭遇车祸丧生了。好不容易做到这个地步的‘轮转杀人’没有完成,而她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毕竟她亲手杀害了两个人,这样一来,相信一切已经落幕的奈津代就选择了上吊自杀……”

“怎么才能让她对雄一遭遇交通事故丧生的消息信以为真呢?”

“假扮警察给她打电话。”

“匠先生,您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您忘了我刚才补充的话。奈津代的公寓里没有电话。她受不了骚扰,电话停机了。这样的话要如何打电话联系她呢?”

“问题就在这里。”千晓盯着对方的脸,“你也差不多该报上真名了吧,还是非得要我来揭穿你,松浦雄一先生?”

“你什么时候……”松浦雄一并未显得特别吃惊,不如说他因为不用再伪装成中越刑警而松了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

“一开始?”

“从你自称中越正一开始。其实我见过中越先生。”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雄一嘻嘻地笑了起来,似乎在抗议千晓这是犯规行为。

“是平冢先生介绍我们认识的。虽然这么说对他不太尊重,不过他确实不像你这么潇洒。而且我听说中越先生不喝酒。”

“哎呀哎呀,”雄一摘下平光眼镜放进兜里,“害我白佩服你一场。那你为什么还假装是在和中越正一对话呢?”

“假扮现役刑警的人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一点想法都没有,而且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这个嘛……”雄一舔了舔嘴唇,转念把拿在手边的杯子放回吧台,“老实说如果不是你也无所谓,只是想对谁诉说一下松浦雄一的罪行。不,也许罪行这个词不太合适,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我所做的不过就是以纪须磨伊明日这个笔名写了一部推理剧,并让真田奈津代读了,还有——”

“想向人炫耀一下你的完全犯罪,对吗?”千晓似乎十分拘泥于犯罪这个字眼。

“也不是。我并不想以松浦雄一的身份告白,只是想以一个中越正一也好别人也好的外人的立场对谁诉说一下。看来冒充刑警还是不合适。实际上淑子工作的地方经常有安槻警署的人来往,他们可能是对淑子没什么戒心,向她说了很多,这些又通过淑子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对佐川书店和兼松敦子的事那么熟悉。”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可能就是这样对警察产生了亲近感,于是就冒了中越的名。算了,这不重要,我只是想和什么人说说,希望他能理解我下的苦功夫。这时,我听到了你的传闻。听说这一带有一位小有名气的侦探,于是就怀着试探的心情来了,可是……”雄一感叹道,“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母亲事件的真相。”

“也并不算知道,只是个人作的一种假设。”

“你向警方讲过事件的真相吗?说植田隼人并不是真凶?”

“不,我没有。”

“为什么?”

“我当时没有做警察的熟人。和平冢警官认识是在我阿姨遇害之后。”

“就算不认识,如果你当时作为一介市民向他们提出重新调查的要求就好了,这样我就——”

“就不会做这些了?”

“我很想说是这样,不过这么说有点卑鄙。”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这话可真怪,像你这样什么都知道的人可没有第二个了。还是回到原本的问题上吧。”

“原本的问题?”

“为什么奈津代——不,现在还是这么说吧,为什么我要让奈津代交换两位死者的头?这就是原本的问题。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利用了奈津代戏剧化的性格,用笔名写了推理剧,假装不经意间让她读到,当然不会让她发觉作者就是我。奈津代会中计,将剧中杀害第五到第七名受害者的手法进行完全模仿,这一点很容易预测到。为此,我特意描写得非常细致,比如阳子和淑子的发型,以及牙科助手的职业等,都和现实严丝合缝。普通人的话,看到这些和现实如此相似的细节一定会产生疑问,但是奈津代不同。”

“马上就把自己和藁谷志保同一化了。”

“没错。她又自我陶醉了,将按照剧本来演出推理剧当做了自己的使命。她应该从未想过警察有可能根据推理剧而发现真相。于是托她的福,我成功地借刀杀人,报了杀母之仇。但是,匠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一定要编出‘轮转杀人’这样一出费事的故事呢?不采用小说而是戏剧的形式,是为了让奈津代容易理解。我在每一幕都加上演员表,也是为了方便她熟悉人物关系。我觉得这很有效果。事实上奈津代也上钩了。可是……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让奈津代中计,我根本没有必要去写割头轮转这种麻烦故事。”

“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杀了淑子和阳子之后杀了你,再自杀——即使是这种单纯的故事,奈津代也会轻易上钩。”

“对,没错。事实上我最初写的就是这种简单的故事,但是出现了问题。你猜是什么,匠先生?我想你可能已经明白了……”

“你当然不想被杀,而想活下去,所以在奈津代杀了淑子和阳子之后,你一定要假装警察给她打电话,为了告诉她你出车祸去世了的消息。但是电话是关键。奈津代的公寓里没有电话,因为骚扰电话而停机了。于是你想到了给阳子或者淑子的房间打电话。奈津代既然是那种容易陶醉在故事里的性格,那么很容易预测得到,她会按照推理剧中写的那样,在十三号星期五实行计划。目标之一的阳子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犯罪时间也很容易推算出来。”

“没错。”

“阳子的房间里有自动应答的录话机,而且一直设置成扩音器打开的状态。哪怕在奈津代杀害阳子的途中也无所谓,因为她就算不接电话也能听到。所以你在估计奈津代杀人结束之后给阳子的公寓打电话,这样就可以达成目的。比如你这样说:我是警察,松浦雄一出车祸去世了,我们想和与他同居的真田奈津代联络但是联络不上。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的话,能否请你代为联络?像这样留言给阳子,然后就挂断电话。”

“完全没错,我就是这么说的。”

“然后你再通过密码从外部将留言删除。阳子双亲的留言被删除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你删除了整卷带子的内容。但是,我不太清楚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

“很简单。带着骨折和因见识到真田的本性而极度受伤的心一起住院的女人,很容易被另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蒙骗。”松浦雄一意味深长地翘起了嘴角,“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但是你注意到自己的思考有漏洞。那就是杀人顺序。无论怎么想奈津代都应该先杀阳子,因为阳子九点以后就绝对不会开门了。当然,如果想让她开门的话,也有假装发生火灾之类的办法。但是与其如此费力,而且反正淑子回家也晚,还不如先杀掉阳子来得轻松。奈津代当然会这么想,而你也事先预测到了这一点。但是这样一来就麻烦了。因为在只有阳子被杀的时候给奈津代传达你死了的消息,很可能使奈津代放弃杀害淑子。对吧?奈津代杀害淑子的动机在你身上。如果你死了的话,奈津代的杀意很可能会萎缩下来。而她会感到杀害阳子带来的心理压力越来越重,以至最终自杀——”

“太对了,就是这么回事。这样一来就没有意义了。因为我的真正目标是淑子……”浅笑着的雄一突然现出了迷惑的表情,“我觉得我并不是特别想替母亲报仇,母亲被杀一事上,我的怨恨倒不是太重。和姐姐分别可能对我的打击更大一些,不过最可恨的还是我的命运被改变了。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像普通人一样上大学,像普通人一样上班。但是母亲被杀之后这些计划都被改变了……不,”雄一的嘴角再次浮现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还是不发牢骚了。你继续说。”

“松浦雄一出车祸身亡的假消息无论如何都要在土居淑子被杀之后再传达给奈津代。既然知道淑子要后被杀,那就只能给淑子的房间打电话。但是淑子的电话却因为欠费而停机……”

“这可烦了我很长时间。我甚至想过不用留言而用别的方式。但是又难以割舍阳子总是用扩音器这一条件,我绞尽脑汁想利用这一点……”

“于是你灵机一动,想出了让奈津代交换她们两个的头的大伎俩。”

缓缓喝尽杯中酒之后,千晓按照惯例确认了一下杯子是否已空。然后他站了起来,数也没数就把纸币放在吧台上,背对着松浦雄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馆。

“那才是推理剧《轮转杀人》里蕴藏的陷阱。奈津代以为交换头是为了完成轮转杀人的准备而将二人的头交换,但实际上当奈津代交换二人的头时,这出戏就已经落幕了。你想得真是太妙了。没错,这就是交换头的意义——所谓合理的理由,就是为了让杀人者再次回到杀人现场。以奈津代的情况来说,就是为了让她再度回到阳子的公寓——也就是最初的杀人现场,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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