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
4
勇树被抬进了当地大学医院的外科诊疗室。高间和小野到达的时候,一个姓相马的侦查员正在等候。
“他现在正在三○五号病房,跟他母亲在一起。”
“受了什么伤?”
“伤在这里,”相马指着左臂的根部说道,“是刺伤,伤口倒是不深。据他说,是他从自家出来后,在离家三百米左右的小路上遇袭的。那确实是个少有人来的地方。他骑着自行车,凶手突然从阴影里出现,袭击了他。被刺伤后,他从自行车上滚落下来,然后大声求助。凶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年龄三十多岁,长相没有看清楚。袭击他的时候,凶手叫嚷着‘你哥之后就是你了’。”
“‘你哥之后就是你了’……”高间用右手揉着左肩,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凶器呢?”
“有把刀落在他身旁,好像是把水果刀。看样子是新的,可能是最近买的,专为今天准备。”相马用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现在鉴定人员正在鉴定,但上面没沾上指纹。而且刀口和北冈明、须田武志的伤口不一致。”
“目击者呢?”
“没有。”相马怏怏地说了一句。
“是吗,那得见一面了。是三○五号病房吧?”
高间二人准备走的时候,相马说道:“拜托了。大家都对你们抱着期望,想要就此了结这件事。”
高间抬起右手回应。
侦查员们已经察觉出某些情况了。
走过散发着医院特有气味的走廊,最里面的一间就是三○五号病房。高间在门前站住,做了个深呼吸后才敲响了门。开门的是须田志摩子。
“啊,刑警先生……”
“真是糟糕啊。”高间语气温和地说道。志摩子脸色十分憔悴。武志被杀,勇树遇袭,脸色苍白是理所当然的。
“打扰一下,行吗?”
“嗯,请吧。”
“失礼了。”高间走进病房,正前方墙壁上挂着的校服映入了他的眼帘。校服的左肩部有一个洞,周围染着一些奇怪的颜色,应该是血迹。
勇树在床上,双腿裹在毯子里,上半身坐了起来。左肩被绷带包着,看上去很疼。他看到两个刑警,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高间回过头看向志摩子。“抱歉,能不能让我们和您儿子单独待一会儿?我们有很多事要问他。”
“啊……这样吗?”志摩子露出困惑的神情。或许刚才相马在听取情况的时候,她是在场的吧。但她什么也没问,只说道:“那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候诊室。”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病房里只剩下勇树和两个刑警了。
高间将手伸进西装内袋,准备掏出烟,但又马上注意到这里是病房,手便收了回来。接着他走到窗边,朝外望去。窗下方灰色的瓦屋顶密密麻麻排在一起,几处晾晒场上,洗好的衣物正在随风摇摆。
“伤口疼吗?”高间站在床边问道。
“有点。”勇树看着前方答道,发出喉咙被阻塞一样的声音。
“突然出现的吗?”
“哎?”
“凶手。刺伤你的凶手,是突然出现的吧?”
“啊,是,是的。”勇树轻轻地抚摩着用绷带包住的左肩。
“从左边出现的?还是右边?”
勇树的嘴微微动了一下。“我记不清了,”他说道,“一瞬间的事情,我没搞清楚。我当时正在发呆……等我发觉的时候,人已经到面前了。于是我慌忙捏了车闸。”
“然后他拿着刀就向你扑了过去。可是你不记得他的脸了。”
“因为事出突然……而且他马上就逃走了。”
“原来如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简直跟幽灵一样。”
高间说完,勇树的视线不安地动了起来,手紧紧抓住毛毯。
“凶手说……‘你哥之后就是你了’,所以我想,跟杀害我哥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高间没有回应勇树的话,而是再次把视线投向了窗外。蓝天下,不知何处,一束灰色的烟正在上升。
“不,不一样吧。”高间的侧脸向着勇树,冷静地说道,“杀你哥哥的,和杀北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而伤你手臂的,却另有其人。”
“不对……这一切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不是。”高间盯着勇树的眼睛说,“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见过目击证人了。因为另有隐情,那个人一直保持沉默,但最终还是向我们说出了实情。”
高间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向勇树那边探过身子。勇树或许正咬着牙,只见他的嘴角颤动着。
“凶手是……须田武志。”
“胡说!”勇树用力地摇着头。这个动作大概弄疼了伤口,他皱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胡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哥哥杀了北冈,为此他自杀了。刚才我也说过了吧?杀北冈和杀武志的是同一个人。”
“那右臂又是怎么回事?”
高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东西电机的中条健一这个人吗?”
勇树摇头。
“他是武志的亲生父亲。”
“什么……”
“武志在死之前,曾经去见过那个人……”
“我哥……找他爸爸……”
“我们也调查了很多。”
高间一直想避免在这个场合说出关于炸弹案的复杂的来龙去脉,先让勇树冷静下来才是更好的做法。
“我们思考了此事的意义,这才浮现出一个想法:武志恐怕是自杀。他会不会是在死之前特意去见了一下自己的亲生父亲?但他为什么非死不可?与北冈被杀的事有关系吗?这时我们就想到了田岛的那番话。于是我确信,是武志杀了北冈。”
“不是的,我哥不会做这种事。”勇树扭过身,背朝高间。他的背轻微地颤动着。
“关键就在凶器上,”高间说道,“导致北冈和武志死亡的凶器是什么?这就是关键。我疏忽了,真的疏忽了。我眼看着那件凶器的藏身之所,却没有注意到它。”
高间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了勇树的面前。这张照片是从中条那里借来的,上面是和中条在一起做着竹制品的明代。
“这个是你哥哥的亲生父母。看见这个女人右手上拿着的一把小刀了吧?这是用来切削竹子的工具。这就是这次一系列案件中的凶器。”
勇树看着照片,无言以对。
高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道:“以前你给我看过武志珍爱的东西。那是他亲生母亲的遗物,一个护身符、一个竹子做的人偶和一件做竹制品的工具。然而那里面却没有这把小刀。为什么没有呢?那是因为它被用来实施犯罪,之后被处理掉了。要做竹制品就必须有刀子之类的东西,我们本该更早就注意到的,所以说是我们疏忽了。”
“可是,不是没有那把刀使用过的证据吗?”
“有。昨天晚上侦查员去你家借了几样武志的遗物,对吧?那个遗物盒就在其中。调查显示,盒子出现了鲁米诺反应,和北冈的血型是一致的。恐怕武志在刺杀了北冈之后,将小刀暂时放回了盒子里。”
高间接着说,他核对以前的记录,调查了须田明代割腕自杀时用的利器。正如预想,她用的就是那把小刀。小刀的形状和尺寸也留下了记录。他向法医出示记录并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和北冈明与武志的伤口一致。
“你能告诉我们真实的情况吗?”高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俯视着勇树,“我们知道,你知晓全部情况。而你把你哥哥的右臂锯下来的事,我们也知道了。因为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做到。倒不如说……”高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武志能将这件事托付的人,除了你以外应该没有别人了。”
勇树的背停止了轻轻的颤抖。高间俯视着他,在一旁等待着。
无言的几秒钟过去了,走廊里响起了跑动的声音。
终于,勇树开了口,高间站在那里握紧了双手。
“这是我哥拜托我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勇树哭了起来,他用右臂盖住脸,放声大哭,激动得简直像要倾吐出什么似的。两个刑警也只好暂时看着,别无他法。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我哥的字。”哭了几分钟之后,勇树缓缓开口道。似乎扫除了什么障碍,他的语气很沉着。
“纸条上写着什么?”高间问道。
“上面写的是‘八点钟到附近面馆前的电话亭等着’。”
“电话亭吗?那么,你按照上面说的做了,对吧?”
“嗯。到了那里,有个电话打了过来。”
高间点点头。和他预想的一样,这和联系中条时用的是同一种方法。
“你哥哥说了什么?”
“他说,等过三十分钟左右,尽量多拿些大的塑料袋和旧报纸,到石崎神社后面的树林里去。还说,绝对不要让人看见。我问他原因,他没有告诉我。他说‘来了就知道了,我等着你’。”
“‘等着你’……”
“究竟是什么事——我这么想着出发了。正好是八点三十分。”
勇树看着远方,说了接下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