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的笑容
妻子的自杀和友人的被捕。
若用战争来打比方,可以说出现了一名阵亡战士和一名俘虏。这对于八百万的代价而言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如果只从物质方面去考虑的话,鹤冈七郎在之后发行了足以摧毁一家公司的伪造期票,并将相当于面额百分之几十的金钱收入囊中,姑且能自我安慰一番。
面对两人的牺牲,七郎痛心不已,但他强迫自己对自己说,只要顺其自然,时间会愈合这份伤痛的。
但是让他无法释怀的是自己的不败纪录不再完美。福永检察官装模作样地演了场戏,识破了自己的阴谋,这着实让七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下定决心要报复。
但以他的性格和犯罪理念,是不可能让黑社会的人持枪去袭击检察官的。
下次一定要完成一项完美的犯罪——无论是多么敏锐的警察,还是魔鬼检察官福永都束手无策的犯罪。利用法律的死角,获得完美的胜利——七郎坚信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七郎卖掉了才入住不久的新房,开始和绫子同居。
毕竟要考虑到体面问题,不好在隆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立刻让绫子住进家中。虽说如此,但七郎一直感觉隆子留给他的回忆就像空气一般充满了整个房间,所以即使坚强如他,即使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也无法独自面对这种气氛。
但不愧是自称恶鬼妻子的女人,绫子让七郎完全接受了自己。天生具有相同本质且犯下共同罪恶的人之间通常都容易产生相互的信赖感。
“亲爱的,你现在还想着那个人的事?”
在隆子去世后的某个晚上,绫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着眉头向七郎问道。
“算是吧,你为什么问这种事?”
“你昨晚睡觉时又叫了她的名字——即使不断地想让自己努力忘记,但也还是有无法忘怀的人和事吧。”
“嗯。”七郎只能苦涩地一笑。
“但是,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必须得赶快忘记死者的事情。”
“你在吃醋?”
“怎么可能——最后的赢家可是我。她就是自认为已经输了,才去自我了结的。”
这种单纯直率的断定很有艺伎的风格,但七郎却也不否定这种看法。
“我还在做艺伎的时候,从某位客人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灵魂的事。据说所谓的死灵和冤魂都是实际存在的,如果感到背部疼痛或是神经痛的时候,就是死灵在作祟。”
“那位客人是和尚吗?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还会听你说教。”七郎不着痕迹地想转移话题。
但绫子却穷追不舍。“不管是谁说的,确实说得没错。而且他还说,一个人无论从事什么,只要全身心投入在一件事情上,无论是多么厉害的怨灵都无法靠近……不过,一旦放松了精神或是松懈了气力,怨灵就会马上附身,导致那个人的失败。”
“呃……”
无论是年龄、学历还是教养,绫子都不够格,但今天所说的这番话却意外地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七郎虽然认为她所说的话荒诞可笑,却被吸引住了,不得不洗耳恭听。
“你也明白的吧?据说赛马的骑手一旦落马受伤,若不在恢复后立刻回到马背上,之后就再也无法骑马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这次的事件对我而言就像是一次轻伤,但若一直对这次失败耿耿于怀、一直对死去的女人念念不忘的话,要不就会再次失败,要不就会丧失再度出击的勇气了,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绫子的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光芒。
“我原本以为只有你是最了解我的……我确实不是一个能一生正正经经活下去的人。你等着看吧,不到半年之内必定会出现新的机运。等时机一到,我一定会勇往直前,大干一番。事到如今,也不能一直纠结于已死之人的事了。只不过对于代替我进监狱的木岛君必须有所补偿,等他出来之后,我一定保证他能够一辈子玩乐享受、不愁吃喝。”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说出这种话了,真是太高兴了。”
绫子这副全力想挑起恶意的态度让七郎感到有些异常。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这么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恶徒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报仇。不,我是非常想让你报仇。”
“向谁报仇?”
“向检察官。我恨不得能狠狠地整一整那个抓你的福永检察官。”
七郎不禁感到一丝战栗。确实,这个念头现在牢牢占据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但他只是将这个念头深藏心里,并没有在言语和态度中表现出来,为什么绫子能看穿他的心思呢?
这可能是不仅肉体,而且连灵魂都同化了的男女之间才会出现的不可思议的精神感应吧。在听到死灵和冤魂时七郎本来嗤之以鼻,但现在却第一次开始相信了灵魂的存在……
昭和二十八年二月,股价开始创纪录地暴跌。
当然,之后去反观昭和二十七年的牛市,那种盛况也确实异常。
比如当时与东京海上并称为两大大户股票的平和不动产,一年之内股价从一百三十日元狂飙了七百日元,达到了八百三十日元。
从年末到第二年年初的这段时间里,有数不清的股票连日涨停。
任何一家证券公司的门前都门庭若市、人头攒动。
把一沓一沓钞票塞进背囊的农民都为了买股票而每天到兜町去,交易额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而这种状况的反作用在二月上旬出现了。
最开始人们都只认为这是股市的自律作用而已,但随着吉田首相解散内阁以及斯大林去世,人们的脸色开始不对劲了。
任谁都明白,斯大林的去世意味着被认为会变成百年战争的朝鲜战争的结束。
所有股票的股价如同雪崩般暴跌。平和不动产的股价跌到了三百七十日元,但这还算是好的。
某家招牌股票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从四百五十日元暴跌到低于股票面额的三十八日元。
大家都认为尚未完全康复的日本经济再一次面临不可收拾的局面。
就在这个所有的经济行业人士都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的时刻,鹤冈七郎却再次感到绝妙的时机来临了。
由于七郎提前感受到了危险,而在年末将大部分的持股换成了现金,这次股市暴跌对他只造成了很小的损失。
而且这种异常经济形势直接影响到了金融业。只要股票市场不景气,市中的金融业者就会立刻变得忙碌起来,这就创造出了施行金融犯罪的绝佳环境。
七郎的心中燃烧起熊熊的斗志,他想抓住这次机会、在半年之内获取上亿的巨额财富,建立起能与当年的三井、三菱匹敌的财团,从而结束自己的犯罪史。
即使他自身几乎毫发无损,但他周围还是有很多人损失颇为严重。
三月中旬,九鬼善司面如死灰地找到七郎,希望七郎能借给他五百万日元。
“毕竟我们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不会不顾世路人情收你担保或是利息的,但你到底是怎么了?”
善司揪着头发呻吟道:“是阿国……就因为那个毒妇,我不得不把店面都抵押出去了。”
“股票吗?阿国好像是国池制作所的坚持吧,他们的股价从八百七十五掉到了七十二……”
“是的。如果只是这一家倒还算了,但还有三宅工业、大东飞机、东北硫黄与协和汽车……”
善司所说的这些股票几乎都是门面品牌中的三流股票。
当牛市末期时,偏偏是这种股票容易被抬高人气,股价狂涨。若是顺利时确实可以赚一大笔,但一旦牛市变熊市,买家的损失也是致命的。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直到今年二月之前都诸事不顺,只要积极行动就会遭受挫折吗?”
虽然七郎是打算帮助他,但出于天生的捉弄之心,还是忍不住想逗弄对方。
“这个嘛……”善司吐血般地长叹一声,说,“毕竟之前那段时间无论买什么股票都会赚。只要投入一百万资金,就会以一秒几十日元的比例增长。这么说可能有点……但毕竟这不触犯法律,比诈骗强些。”
“笨蛋!你就在这种投机上失败了,然后跑来借我花费心血好不容易靠诈骗赚来的钱!”
这一声怒斥也是七郎的演技之一。
善司马上哆嗦起来,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并不是想侮辱你和你的工作……但人真是容易盲目。那时我认为看那行情,无论借多高的高利贷都能稳赚,如果来找你的话一定会被制止,所以就从其他高利贷那里借来钱,一分不剩地全部拿去买股票了……”
“唉。”
“若只是这样倒也算了,但我家老爷子说股票不可能涨得这么厉害,在去年把没有买的股票全部卖空了。”
“那他应该靠这次的熊市大赚了一笔吧?”
“一个人想要贯彻初衷不是那么容易的。当他多次被收去押金后,一下生气了,在一月中旬转为了买方。刚买下不久就暴跌成这样……他和我不一样,投入的资本太大,损失也很大。好像他不得不把那家舞厅转手给他人了。”
绝不是因熟人的失败而感到高兴,但这席话确实让七郎信心暴增。
虽说善司尚且年轻,但毕竟和隅田光一一道有过惨痛的经历,应该深知股票这种东西有多么可怕。
他的父亲也是老奸巨猾、久经世故的老江湖。这两人如今遭遇如此惨败,可以说是社会的一个缩影。这让七郎不禁认为,将会有数不清的人上钩,成为他手下的牺牲品。
“继续追究过去的事情也不是办法。”七郎悠然地放缓语气,“我可能无法顾及你父亲,但是凭我们的交情,你的事情我还是可以帮忙的。虽然不知道你负债多少,但我可以全部承担。”
“对不住……对不住了。作为报答,只要我能做到,什么事都可以做……”
“那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希望你帮我找来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善司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放心和害怕的表情。
七郎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烟,说:“中美洲和南美洲基本上都使用西班牙语吧。如果是西班牙语就最好了,看情况可能荷兰语或印尼语都行……”
“是要找会说这门语言的人就行吗?这倒不难——”
“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我是想让你收买一个在使用这种语言的外国大使馆或公使馆㊟工作的人。”
“原来如此,这个确实不容易。我倒是认识一个在加拿大公使馆工作的馆员,可以吗?”
“不行。英语、法语、德语,这三门语言比较危险。现在公司里的董事们多多少少能听懂一些英语对话,而且战前引入了很多德语和法语的电影,可能有人能听懂只言片语。”
“你是想出新的诈骗手法了吧?”
善司这些年毕竟作为七郎的心腹参与了不少犯罪,即使从这些话语当中无法看透七郎计划的全貌,也至少能看出七郎心中已经编织出了一个精密的计划。
“嗯,差不多吧……”七郎平淡地说,“在语言方面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些,另外国家的话最好选择小国,特别是那些和日本没有太多关系的国家最好。”
“然后呢?”
“任何外国公馆都会有翻译,就拿西班牙公使馆来说吧,除了公使的秘书外,肯定会有好几个口译人员能同时使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日语。我曾经听说,中南美洲的小国公使馆里能同时说日语和西班牙语的人,基本上都只有公使的秘书一人。”
“不会吧,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不过我只要尽量找那种同时会两种语言的人很少的地方就行了吧?而且这个人物最好是贪得无厌型的,和公使越亲近越好,对吧?”
“是的。从这一层面考虑的话,最理想的就是秘书。你不用说得那么明确,但还得加上一个条件,就是让他能在事情败露之前逃回自己的国家。反正我这边是巧取豪夺人家的钱,必定会给他一部分的回扣,况且为了能获得足够回国后玩乐一辈子的钱,愿意合伙的人肯定不难找。”
“这确实能找到。”善司看上去找回了几分自信。他蹭地一下探出身去,非常认真地问道:“那你这次的目标大概是几千万?”
“这次要赚的得多一位数。即使你找到了那样的人物,也得让他顺服,还必须欺骗公使馆里包括门卫在内的所有人。要做到这点,一两个月是办不到的,最长要半年,最短也得三个月……而与此相对的,既然下了这么大功夫做这么大的戏,至少得赚三亿。”
“三亿……若除去给对方的回扣、贴现的手续费,还有各项杂费等,至少能到手两亿哪。”
若是换作其他人,善司肯定会觉得那人只是在大吹大擂,但考虑到七郎的犯罪史,他的这番话和这么庞大的目标都不会让人觉得只是在信口开河。
总之解决了贷款的燃眉之急,善司开始拼命寻找符合条件的人。
两周后,他告诉七郎他找到了一个青年,名叫弗兰西斯科·贡萨洛,是中美洲小国帕萨多纳㊟公使馆的公使秘书,二十七岁,独身,母亲是日本人,掌握西班牙语和日语,而且在公使馆中能同时说这两门语言的人只有他一个。他简直就是七郎的理想人选。
善司告诉七郎今晚将带他去赤坂的一家夜总会,然后两人一起去实地考察了那座使馆。
那是一座庄严的西式建筑,共两层,位于赤坂桧町,建造在离乃木神社约三町远的高地上。
这毕竟是代表一个国家的使节们在他国首都居住的公馆,表面看上去威严庄重。在七郎看来,这就是一个豪华的舞台。
五色国旗在屋顶上高高飘扬,在七郎眼里看来也像是在预祝马上就要上演的大犯罪剧目能取得成功。
“任谁看到这个都会深信不疑的吧。这可是没有先例、可以大显身手的舞台,比之前的银行好多了。”
善司也终于放下心来。他悄悄地对七郎说:“嗯,再说日本人总是会对外国人,特别是白种人有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在二战的菲律宾战线上,不是有个队长指着美国国旗下令‘射击那面国旗’吗,而且好像还成了电影的标题呢。那或许也是一种民族自卑感的表现吧。”
“那你是想说,这次就彻底利用这种民族自卑感?”
“那是自然。再说了,只要能踏进那扇大门一步,虽然还是身处日本的土地上,但日本的法律就不再适用了。只要那面国旗一直在那儿,这栋建筑的围栏内就相当于处在帕萨多纳共和国的支配之下。即使明确了罪行,日本的警察也无法踏入这片区域……那时就不得不通过外务省进行磨磨蹭蹭的外交交涉,而在这期间人早就逃到大洋的另一边了……而且至少有九成的受害者都不会那么穷追不舍的。”
“还真是可怕的死角啊。以前的上海、天津等外国租界几乎被称作是犯罪者的天堂,这是比它们更庞大的伪装啊。”
善司也兴奋起来。
他在听到七郎的计划之后,认为这个计划无论从什么方面去想都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日后,这个案件会让福永检察官都惊讶不已,被称作是日本犯罪史上空前的高智商犯罪也决不夸张。
鹤冈七郎是从几年前在一本偶然看到的名为《幽灵西行》的侦探小说中获得启发,从而策划了这次的犯罪。虽然那部作品算不上杰作,七郎也几乎不记得故事梗概了,但其中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手段,只要将其巧妙地加以改动并运用,就可以获得上亿的财富。
这本小说的序幕在一辆小轿车中拉开,这辆汽车正从东京赶往热海,在夜晚的湘南街道上急速奔驰……
除了司机外,车里还坐着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课长和他的弟弟。但是待车子开到某个街町的入口处时,却遇到了警戒线而停了下来。
据说这条町上发生了杀人事件,目前正在通缉罪犯。不过毕竟车上坐的都是警界的大人物,警戒人员都诚惶诚恐地让他们通过了。
不久之后,又有一位看似刑警的男人抬手示意停车,开始盘问,但一听是搜查课长的车就显得有些惶恐,不过他恳求对方载自己一程。
课长痛快地答应了,让那个男人坐上了副驾驶席。没过多久小轿车又遇上了警戒线,那位警官听说是搜查课长一行人后,再次严肃地确认道:“是三个人对吧?”
搜查课长也随口回答道:“嗯,是三个人。”
于是车子就安全地通过了关卡……
其实坐到副驾驶席上的男人正是警察们心急如焚四处搜寻的杀人凶手。搜查课长在不知不觉之中帮助这个重犯逃离了法网。
而之所以会造成这种结局,是源于一个很小的误会。
那时坐在车上的总共有四人,但警方没有把司机算进去,而是把乘客算为三人,但搜查课长却把途中坐上车的男人当作盘问自己的当地警察的同伴,没有把他算入,而是把自己和弟弟、司机算作三人。
作者将这个因双方的误解而逃脱追捕的第四个男人,即杀人犯,称作幽灵。
如何将这个处在两方的眼皮底下,却让两方都相信他是对方的人的幽灵搬到现实舞台上——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七郎花费了数年的心血和精力。
之前那次使用银行接待室的导入诈骗也不是不可以称之为幽灵式犯罪,但那种程度的手法远远无法满足七郎。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各种方案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可以把外国使馆作为舞台,让这个恐怖的幽灵现身。
他交代给善司的几个条件,都是为了表演这场大型剧目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当天晚上,七郎与善司在某个夜总会见到了弗兰西斯科·贡萨洛。这位帕萨多纳和日本的混血青年皮肤偏白,眼眸漆黑,嘴唇如同涂了口红般鲜红。
他注视着大厅里献唱的外国女歌手,眼里充满了露骨的情欲。七郎细致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和态度,本能地感受到这个男人可以利用。
当然,在将对方完全拖下水之前,七郎根本不打算把秘密告诉他。对七郎而言,这是一生一次的关键时刻,所以他完全不在意期间的大笔花销。当天晚上他们只是寒暄了一番,然后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些话题,喝了不少酒,就各自回去了。这种款待在一周内进行了三次。
起初贡萨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等次数多了之后,也渐渐觉得七郎可能有什么企图了。
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他碰都没碰桌子上倒好的香槟,用稍带口音却很流畅的日语问道:“鹤冈先生,总是让您请客真不好意思,不知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什么利用价值?”
七郎满脸堆笑地回答:“当然有,非常有价值。”
“那是什么意思?”贡萨洛的脸上浮现出不安的阴影。
“只要有你的能力,就是小事一桩。”七郎拿起酒杯,若无其事地说,“就是这个。”
“要拿香槟做什么?”
“不,我所说的并不是香槟,而是指广泛的酒类。”七郎从桌上探出身子,低声说,“我想你也知道,日本还未正式允许进口外国酒。一般在这种地方买的都是暗地里从美军流出的洋酒,以此来维持经营。”
“是这样。然后呢?”
“但是最近对这方面的取缔变得非常严格。物价总是根据供求关系决定的,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现在洋酒的价格和半年前相比已经上涨了五成,即使如此也很难入手。”
“La guerra cambia mucho al destino de los hombres.Es verdad.”贡萨洛耸耸肩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西班牙语,但是七郎完全不明白这句自言自语般的话是什么意思。
“失礼了,一下没注意。”贡萨洛苦笑着,“我是说,战争会给人们带去诸多命运的改变。无论战争爆发还是结束,你我这般与战争并无直接关系的人像这样因酒结识,还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啊。”
“确实呢。”七郎连忙附和道,“但是你有外交官的特权,无论是什么酒,都能以在公使馆使用的名义免税进口吧。能不能把这些商品中的一部分转手给我呢?当然了,我会付给您相当多的回扣……”
虽然七郎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很明显他的意图并不是洋酒的无押汇进口。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是引诱人从犯小罪到犯大罪的一种老套手法罢了。
但贡萨洛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
“这还不简单。当然了,如果数量过大的话就不得不向公使说明内情,但供一两家店使用的量很好办,只要我签个字就可以从仓库中取出来。”他笑着点燃一支雪茄,说,“虽然不知道有正式宴席时会需要什么样的酒,但公使馆每周六都有鸡尾酒宴会,在那之后公使还会玩扑克……威士忌也好、白兰地也好,还有红酒,反正一般人们叫得出名字的酒通常都有大量储备。”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就先来点尊尼获加、高级索特龙和巴斯克吧。”
“我知道了。”贡萨洛欣然应允。
第一次商谈就这样顺利成交了。贡萨洛转手给七郎三箱酒,七郎按照对方的要求付了钱,另外多付了五万日元作为回扣。
这样一来,加上三次款待花去的费用平摊在洋酒上,远比洋酒本身的价格高出不少,但这些资本投入对七郎而言,只不过是给能下金蛋的母鸡投喂饵食的一点小花销而已。
酒类交易进行了十来次,七郎更是和贡萨洛见面了几十次。在此期间,七郎把对方性格的一分一毫都观察得清清楚楚,还同时以闲聊的态度摸清了公使佩德罗·加西亚的性格和公使馆的内部情况,掌握了确切且详细的情报。
加西亚公使和丽玛公使夫人除了“谢谢”和“你好”等非常简单的单词之外,既听不懂日语对话也看不懂日语文章。馆员当中有人能说英语和法语,但能同时使用日语和西班牙语的人只有贡萨洛一人。
这完全符合七郎的要求。让有这等才学的贡萨洛大手大脚地使用不义之财、使他沾染上奢侈和浪费的恶习后,七郎故意冷落了他一段时间。
虽说冷落,也并非切断联系,只是没有继续进行酒的交易。而不出七郎所料,一周之后,贡萨洛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
“鹤冈先生,你不再需要进口洋酒了吗?”
他如此询问的声音中也显露出低三下四的味道。
“也不知吹的是什么风,大约一星期前起黑市上洋酒的价格突然下降,以前没有的货现在也可以搞到手,所以我们现在也暂缓进货了。”
“是吗?”贡萨洛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果然是供求关系的影响啊。”
他重复着之前七郎说过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眼眶泛着黑,两眼惨白,视线颓废地盯着桌面,握着玻璃酒杯的细长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七郎自然知道这个男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和一个叫安子的酒吧女郎亲密了起来。不,不如说是九鬼善司根据他的指示使两人凑在了一起。正是因为有工资之外的收入才能应付得起昂贵的幽会费用,对眼前这位青年而言,现在要变得无法和安子见面一定是非常痛苦的……
凝神关注对方态度变化的七郎,直觉认为现在就是拿出撒手锏的绝妙时机。
“贡萨洛,用不着这么愁眉不展吧。虽然现在进口酒已经行不通了,但只要你有那个意思,眼前就摆着很多条赚钱的路子啊。”
“是什么方法?”贡萨洛顿时两眼放光,急忙探出身去问。
“不是什么很困难的方法,只要行使一下你的外交官特权就够了。”
“怎么说?”
看到对方焦急的样子,七郎故意不紧不慢地点上一支烟才说道:“我记得你曾经抱怨过,说加西亚公使是个十分冷淡、薄情寡义的人吧,觉得很难一直在这种人手下工作。你还说过如果赚了一笔钱,就想回国经营小农场。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是当然……那个公使最自傲的就是他有着之前西班牙贵族的血统。虽说祖先的血脉是不可替代的宝贝,但想想看,以前的西班牙人不正是因无情和残忍而闻名世界的人种吗?”
“我明白了。那我就提供你十万美金吧。有这么一笔钱,应该足够你回国买个小农场了吧?”
“十万美金!”
这个青年耗费一生都无法赚得这么一大笔钱。他那高高的个子,整个身子都战栗起来。
“Señor鹤冈,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十万美金可不是笔小数目。若要换算成日元,按照法定价格相当于三千六百万日元,如果在黑市上则是四千万日元。你说要给我这么一大笔钱,想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犯罪。”
“犯罪?”
“是的。但是这个犯罪不用见血,也无用刀子、手枪、毒药等凶器。所需要的武器就是一张巧嘴和外交官的社交属性——单凭这个,我就可以入手上亿日元。就算从中拿出四千万日元给你,我还是能稳赚一笔的。”
“那、那这个没有危险吗?”
“人生处处有危险,不管多么谨慎、多么安全至上,但从结论来说,失败的危险是时时相伴的。”
贡萨洛垂下眼帘沉默起来,而七郎穷追不舍地继续说道:“我认为你个人完全可以做到回避百分之九十的风险。只要在事情败露之前拿着十万美金回到自己的国家就行——而且作为外交官的特权,还无须经过海关检查,拿到护照也很容易。之后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会一直追查到你的国家并发出逮捕令的。”
贡萨洛终于抬起了双眼,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般用低沉的嗓音说:“Señor鹤冈,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谈吧。”
两天之后,九鬼善司用杉下透这个假名进入了帕萨多纳公使馆。
七郎本来打算让其他人担任这个角色的,但这次反而是善司有了兴致,主动提出要承担这个角色。
既然如此,七郎也没有理由拒绝他。
按照计划,善司先是被介绍给佩德罗·加西亚公使认识。
佩德罗·加西亚公使的白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身高六尺有余,眼鼻锐利如同鹫鹰,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魄力和威严。
虽然他脸上挂着外交官式的柔和微笑,不过确实可以感受到那种进攻并毁灭印加帝国的血统至今仍在他体内沸腾着。
贡萨洛先用西班牙语向公使介绍了善司,说杉下透是他的朋友,在三信商事的涉外课任职。
公使反问道:“那是什么公司?”
“它的前身是三井物产,但因为战争而解体,这个小贸易公司就是解体后其中的一个。”
“三井物产!”
不管怎么说,直到二战爆发前,那可是和东京海上、日本邮船并列,扬名世界的大公司之一。
公使像是在回忆一般,将三井物产的名字重复了好几遍。
贡萨洛拿起放在旁边的箱子,里面装着漂亮的京都人偶。
“这是杉下先生送给您的礼物。”
说着,他把人偶交到公使手中。
“谢谢,真是很漂亮。非常感谢送给我这么好的东西。”
虽说公使在经济方面完全不用担心,但果然还是身居异乡,对他人的亲切会感受得非常深切吧。公使的回答中洋溢着不像是外交辞令般的热情,还紧紧握住了善司的手。
如此这般,善司和公使的第一次见面在良好的气氛中结束了。但当两人出来之后,贡萨洛向各位馆员介绍善司时的台词却完全不同。
“这位是杉下透,因为工作过于繁忙,单我一人难以招架,所以就请他来当我的助手。刚才我向公使介绍了他,还请大家多多帮忙。”刚才他在公使的房间和公使本人说过话,而且公使的秘书还正式地做了介绍,馆员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在听到这番介绍之后,大家都对善司的身份深信不疑。
就算有谁尚存一丝疑虑,但只要在之后每天看到他、贡萨洛以及公使亲密谈话的场景,也会将这丝疑虑完全置于脑后吧。
“能得到外国人如此亲切的对待真是让人十分高兴。看来在友情面前,国籍的不同并不是什么问题啊。”
逐渐地,公使开始向善司敞开心扉,说出充满感谢之情的话语。至此,七郎毕生大戏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在帕萨多纳公使馆中,开始游荡起这样一个幽灵——他是有血有肉、有手有脚的人。只不过在公使看来他是外面的人,而在其他馆员看来则是正式任命的公使秘书助手。这个人的存在确实适合被称作幽灵。
但就算欺骗了公使和馆员,仅仅这样也是无法获得任何利益的。
就在九鬼善司忠实地扮演幽灵角色的两个月内,七郎物色到了好几个可以善加利用的人。
首当其冲被选中的是在制药行业内排名前五的高冈药品工业公司。
高冈药品工业背负着超过六亿的不良债务,已到奄奄一息的地步,而这一切都是青霉素造成的。
青霉素——在二战当中被英美化学家发现,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其中包括因急性肺炎而一时陷入危险状态的英国首相丘吉尔,被称作是灵药。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日本,这种药物甚至比黄金还要贵。
几乎所有的制药公司都争先恐后地购买外国的专利并投入生产,最后却造成了设备过剩引发的生产过剩。
于是药品的价格迅速下降,每个公司都为不断增长的库存而头痛不已。对人而言的天降神药却几乎要了制药公司的命,还真是讽刺。
高冈药品更是苦不堪言。由于社长高冈桑太郎性格过于慎重,导致公司投入青霉素生产要比其他公司晚上一年,未能赶上初期兴盛的买卖市场,反而迎面受到药品价格下降的影响,不得不面对这不幸的命运……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其他的不幸,不过这一点成了最大的原因,公司不得不去依靠民间信贷——日息三十分的高利贷款。
在收集到这些情报之后,七郎开始接近这家公司负责信贷的专务小岩恭造。
这位专务五十一岁,正是通晓事理的年龄,据说非常能干。但七郎生来的性格是面对越厉害的对手,反而越会燃烧起熊熊的斗志。
“小岩先生,我知道一个相当不错的贷款渠道,利息仅仅比银行的稍多一点儿,您有兴趣吗?”在见过几次面之后,七郎开始抛出吊钩。
“就是大体相当于银行的利息吗?”小岩专务登时双眼发亮,连忙探出身来。
高利息的民间信贷对公司而言是为了起死回生的非常手段,原则上不到非常紧急的情况绝对不去找的。一不小心,不仅营业利润可能都要拿去支付利息,还有因期票的转期使得负债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危险。
所以在迫不得已借了高利贷的情况下,通常都会趁早换借到低利息的贷款。如果小岩专务对七郎的话题不感兴趣,那反而不正常。
“是的,说是日息五分就可以了,那么一年算下来大概是百分之十八点三左右。就算是在银行走后门贷款,也会要索取这么多吧。”
“这倒是。不过那个人值得信任吗?这么说吧,因为条件太好了,反而让我有些担心啊。”
“我得拿点回扣。如果拿不到总额百分之三的钱,我这生意也做得不划算啊。”
七郎故意表现出小小的贪欲,这反而使对方放下心来。
“那是应该的。如果在您的协助下能达成这笔有利交易的话,我们这边还可以再多给您一些报酬哪。”
“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这件事可能会触犯了法律。虽然不用担心会暴露,但还是得事先跟您说清楚了。”
“怎么一回事呢?”
“会触犯外汇管理令。当然了,如果日本的经济和贸易完全自由化的话,这类法规也只不过是有名无实的,但在现阶段来说算是犯罪——如果您不想触犯法规的话,我就不再说下去了。”
“不,还请您继续说吧,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小岩专务一脸认真的表情。七郎提出的这个低利息的条件非常诱人,足以让人觉得只要不是《刑法》、触犯这种末端的经济法规也无所谓。
“对方是某国公使馆——公使会亲自出面。这么说的话,您能相信吗?”七郎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故意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
“那个国家是?”
“这要等您的态度更明朗一些的时候才方便告知。不过我现在能告诉您这些信息,那是中美洲的一个共和国,领土面积不大,有砂糖、咖啡、石油等资源,颇为富裕。”
“原来如此。然后呢?”
“毕竟国家富裕,在东京的公使馆也存有很多美金。日籍馆员的工资、外交工作的费用、公使的机密费用等,每年都有约一百万的美元换成日元在日本国内使用。”
“原来如此,一百万美元按照法定兑换利率就相当于三亿六千万日元。不愧是国家的外交机关,和战败国的日本不同,是得有这么大的花销呢。”
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的日本人的民族自卑感,小岩专务对这个金额完全没有起疑心。
“这当中存在一个很微妙的问题。现在一美元的黑市价格是四百一十日元左右,不过只要公使在日本花了三亿六千万日元,就可以向本国政府报告说用完了一百万美元的预算。”
“我明白了。只要在用法上动点手脚,一美元就可以多出五十日元,一百万美元就可以多出五千万日元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这个国家内部革命不断,政坛变化也很激烈,一旦担任了公职就想趁此期间为自己敛点财,作为公使——不,作为一个人而言也是很自然的。”
“我知道了。那么实际问题是……”
“打个比方吧。假设你们发行了四千万日元的期票,其中包括日息五分的利息,那么公使就会开出美国银行的支票,面额十万美元。如果通过正常渠道兑现支票的话只能换来三千六百万日元,不过公使的秘书会把支票拿到某个贸易公司换成四千一百万日元。这一百万是秘书的收入,四百万日元再加上利息——三个月加起来总额约五百八十万日元的钱则是公使的个人收入。一旦到了期限,公使馆就会当作把这笔钱按照法定利率兑换成三千六百万日元花掉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这边则是当作请对方贴现期限为九十天的期票,按照刚才的条件就是面额四千一百八十万,以此换得四千万日元的现金对吧。给你的礼金算作一百二十万日元的话,那么差不多就是日息八分四厘了。”
不愧是负责会计事务的专务,算盘打得十分迅速,这么大数目的计算全靠心算居然也没有丝毫差错。
“那我和社长商量后再联系你吧,还请稍等一两天。”
看到对方突然变得晴朗起来的面孔,七郎确信对方已经上钩了。
两天后,七郎向小岩专务介绍了弗朗西斯科·贡萨洛和助手杉下透——实际上是九鬼善司的这位幽灵,让他们直接进行交涉,然后便离开了。
若是他过度干预的话就会十分危险,从这种犯罪的性质上来说,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尽量多的牺牲者送到公使馆,连续地骗取期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离开了主舞台,去不断物色新的牺牲品。
贡萨洛和善司也没有让七郎失望。他们在七郎大概说明的条件的基础上,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完善,甚至还结合帕萨多纳共和国的政局进行了编排,使得专务完全信任了他们。
第二天,专务向高冈社长汇报了那天的情况,希望社长做出最后的判断。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黑市美元买卖吧。”老社长最近衰老得十分明显,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色,“如果是真的,一部分贷款的利息就变成了低于三分之一,对公司来说确实是很难得的机会。不过对方并不需要收取我们的期票吧,直接把美元的支票换成日元不就行了?”
“您说得没错,不过对公使来说,十万美元可以多给他赚四百万日元,即使如此还是更想得到五百八十万日元,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听说公使也对鹤冈君要求说,必须是股票在上涨的一流公司的期票。”
“是这样啊,也就是说我们公司在社会上尚且保留着一流公司的信用啊。”高冈社长苦笑起来,“不过那两个人的身份确认无误吗?毕竟金蝉脱壳式的诈骗手法很常见,你得亲自向公使馆确认两人确实是公使馆的工作人员才行啊。”
“我今天早上给公使馆打了电话,毕竟仅靠名片是无法取信的。”
“怎么样?”
“杉下透确实是秘书的助手,但今天还没有看到。然后我拜托他转接给秘书,的确是贡萨洛接的电话。他说今天下午公使会在公使馆,如果我下午过去就可以为我引见。”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应该不会有错,但还是需要多留神。不如在出发之前找家报社,去资料部看看公使的照片如何?”
“万一他们找人假扮公使,那我们就可能上当受骗了是吧?虽然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谨慎点好。我会照办的。”
“那语言的问题该怎么办?帕萨多纳国说的应该是西班牙语吧?我们公司里没有人会说西班牙语,看来要找个临时翻译……”
“对方说唯独这点不行。外交官享有治外法权,利用这种权限进行暗地里的美元交易之事万一暴露了是很严重的国际问题。所以他们希望我们这边能控制知情的人数,最多就是我和财务课长。”
“你必然是要到场的,不如拜托某个翻译扮作财务课长一起去吧?”
“没有这个必要。”小岩专务忍不住露出笑意,像是在说社长爱担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贡萨洛的母亲是日本人,所以西班牙语和日语都说得十分流畅。助手杉下君才刚开始学西班牙语,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么那位叫贡萨洛的秘书心里清楚所有的事对吧?”
“是的。”
高冈社长闭上双眼沉默了。他生性谨慎,对这笔交易尚存几分不安,但这份不安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对方还提出了一个对我们公司非常有利的事。在这次交易中秘书不仅可以赚到一百万日元,而且好像还会从鹤冈君的礼金中收取部分回扣,所以他说如果这次进行顺利的话,可以和他们国家的商社打招呼,让他们大量购买我们公司的青霉素。”
“青霉素……如果这个能卖出去的话,我们就能得到比贴现期票更多的利润啊。”高冈社长也被这个诱饵吸引了,“总之你先去公使馆一趟吧,在听过你的汇报之后,明天再发行期票。”
当天下午,九鬼善司坐着飘扬着帕萨多纳国旗的克莱斯勒来到高冈药品的总公司迎接小岩专务。
某位英国特务机关的头领曾经说过:“一个人只是更换帽子和领带就能摇身一变,且改变之大令人吃惊。”
善司这次实践了一下专业间谍必备的能力。
虽说乔装打扮了一番,但并不引人注目。他只是戴了副不同的眼镜,口中塞了海绵,衬衫下缠了圈丝绵,让整个人看起来胖了一大圈。但仅仅是这样,就让他判若两人。
车上的国旗彻底打消了社长的疑虑。当坐着这辆车进入悬挂着同样国旗的公使馆时,小岩专务和财务课长广田就像着魔般解除了最后的戒心。
“杉下先生,刚才极东纺织的丰田先生打来电话,说是三点左右会再打过来。”
极东纺织是七郎找来的第二个牺牲品。在看到善司后,一位女性馆员便向他汇报。这句话更是让两人放下心来。他们走进秘书的办公室,只见贡萨洛洋溢着满面笑容起身欢迎他们。
“我这边工作有些繁忙,所以让杉下君去接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小岩专务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他是一流公司的董事,出席过不少场合,见过不少世面,所以不会感到畏缩,但外国公使馆还是有一种独特的氛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拘束、紧张,也是不足为怪的。
咖啡端了上来,贡萨洛还请他们抽香味浓郁的哈瓦那雪茄。
过了一会儿,贡萨洛问道:“要见一见公使吗?”
“务必……我们知道公使公务非常繁忙,但只要能见上一面也好……”
“那请这边来。”
贡萨洛起身带一行人来到公使的办公室。
加西亚公使坐在桌前查看一些公文,当小岩专务看到公使的面孔时,终于卸下了压在他身上最后的重担。
理所当然地,眼前这位公使的脸和之前在报社调查的照片一模一样。
“Uno de los socios de la compañ i a de Suguishita quiere verle a usted.”
贡萨洛用西班牙语向公使介绍他们。当杉下(Sugishita)的名字出现时小岩专务听懂了,但其他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能听懂西班牙语的话,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杉下君公司的人说想拜访公使您”,且一定会大吃一惊。但并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
而加西亚公使还认为九鬼善司就是三信商事的员工杉下透,并且提前知道这次来访之事,因此并未感到奇怪。
“我就是公使佩德罗·加西亚,请坐吧。”
公使微笑着说道。虽然两人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看到他指着椅子的手势,还是能大概明白意思的。
公使看不懂印着小岩专务他们职位的名片,而公使表达的对平日里收到礼物的感谢之言也不可能转达给小岩专务。
对话完全受贡萨洛一个人的控制。小岩专务就期票之事进行反复核实的话语被翻译成西班牙语后,也变成了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语句。
最后,公使不解地转头问道:“他们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们是想说若公使的轿车中有不用的话,希望能转卖给他们一辆。”
“可以。你和杉下君他们商量商量,让他们办得顺利一些。”
贡萨洛看着小岩专务说道:“公使说他全部清楚了。剩下的细节就由我和杉下君与你们另行商量。”
专务自然不知道关于贴现期票和美元黑市交易的事情会变成了收购小轿车。
他站起身鞠躬道:“Thank you,thank you。”
“Can you speak English?”公使显得十分意外。
贡萨洛和善司不禁面面相觑。这是非常危险的时刻。
作为一介外交官,加西亚公使自然能熟练运用英语,而且小岩专务也是在战后和占领军的交涉中历经辛苦的,也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英语对话。如果让他们在此用英语进行对话的话,那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完全犯罪计划就会全盘崩溃。
善司淌着冷汗抓住小岩专务的手说:“那我们就走吧,公使的公务很是繁重。”
“That's OK。Goodbye。”幸好公使只是随口说了句,也没想多留他们。
回到秘书室后,他们开始商谈期票等相关事宜。
小岩专务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新的要求。与最初说好的四千万不同,这次他想贴现六千万的期票。
善司和贡萨洛这次微笑着对视了一眼。这场戏获得了超乎预期的大成功!专务不仅完全掉入他们的陷阱当中,甚至还自行增加了己方的损失……
又过了两天,毫无疑心的小岩专务郑重地拿着装有六千万日元期票的皮包,和广田财务课长一起来到了帕萨多纳公使馆。
贡萨洛与九鬼善司的幽灵杉下透一起收敛着笑意,彬彬有礼地迎接他们。
“前天说好的期票就在这里,面额六百万日元,一共十张,另外这是相当于利息的一张期票,面额二百七十万日元。还请确认一下。”小岩专务把期票放在桌上,低头致意。
“是吗?我毕竟是在帕萨多纳出生的,虽然可以用日语进行日常对话,但要鉴定有价证券就完全没有信心了。杉下君,这些文件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吧?”贡萨洛故意做出一副担心的表情。
“这点请务必放心。我和这位广田君负责公司财务都将近二十年了,绝对不会因为文件不齐全而在之后给你们添麻烦的。”
倒是小岩专务着急起来。
“是吗?毕竟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无法放到台面上来的,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马上就会被解雇……杉下君,确实没有问题吧?”
人们常说无论是不是外行,外国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此时贡萨洛那副担心的表情十分逼真,连一丘之貉的九鬼善司都不禁觉得那是发自内心的。
“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善司马上接过话来,“在战后的日本,使用期票的金融犯罪被称作流行犯罪,比如说是有安全切实的渠道能贴现期票、结果骗取期票,或是使用伪造期票骗取现金,这类犯罪我也经常听到。但我在高冈药品的社长办公室见过这两位,所以这点是可以保证的。”
他故意说着很是讽刺的台词,摆出一副安抚贡萨洛的样子。
贡萨洛终于放下心来似的,一边点燃雪茄一边说:“那么我就先收下这些期票,在向银行进行确认之后再把美元支票交给贸易公司兑换日元。之前我也说过,其中的步骤复杂且烦琐,至少要花上三天。能否请你们四天后再联络我们呢?”
“好的。不过不好意思,为了以防万一,能否给我们一张收条呢?等期票换成现金之后就会马上归还。”
小岩专务抬眼看着贡萨洛,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知道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贡萨洛叼着雪茄坐到打字机前,噼里啪啦地打印出一张文件,说着“我去找公使签字”便走出了房间。
“真是一丝不苟啊……杉下先生,多亏你为我们担保。最近的期票诈骗真是太恶劣了,什么地方都拿来当犯罪舞台。”
听到专务这番认真的话语,善司拼命忍住笑意。这个男人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这个建筑就是犯罪舞台,而眼前的男人就是罪犯吧。
贡萨洛不久就回来了。他当然没有把这份文件给公使过目,而是在馆内随意打发了一下时间。但他的语气却有些沉重,说道:“现在公使正在与巴西公使进行重要的会谈,今天无法会见二位,不过让我向大家转达问候。收条就这样可以吗?”
他把空白处署有签名的文件给他们看。这张纸的四个角上都印有帕萨多纳国旗,虽然不是公文用纸,但这还是给两人带来了安心感,可以说发挥了巨大的效果。
“嗯……”
两人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即使看到文件也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只好面面相觑,像是在互相询问着什么。
“那我就盖章了。”
贡萨洛从他们手中接过那张纸,拿起桌上的某个印章爽快地盖了下去。外国并没有在正式文件上盖章的习惯,这个印章也只是用于信件上的毫无意义的东西,但这种动作却能让人联想起日本署名盖章的习惯。小岩专务脸上的愁云也在看到这个动作后消散了。
“若是能给你们日语的收条就好了,但公使不懂日语,出于责任感,他在所有的日语文件上都不签名。不过通过外务省进行交换的文书上的正文,同时有日语和西班牙语两个版本,那就另当别论了。”
贡萨洛的这番话是决定性的最后一击。小岩专务脸上溢出放心的微笑,说:“真是让您费心了。那我就收下这份收条。打断公使的重要会谈真是十分抱歉。那么三天过后我会先电话联络您,之后再来拜访。”
说完便起身告辞。
当善司把两人送出大门并回到房间时,看到贡萨洛还坐在椅子上,弯腰笑个不停。
“Señor九鬼,今天的这场戏演得怎么样?”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贡萨洛问道。
“太棒了。你真是个出色的演员。不过你怎么笑得那么厉害?”
“我只是想到几天后,当他们终于察觉到事件的真相并找人翻译那个文件的话,肯定会气得跳脚。”
“文件上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是世上最蠢的愚者,就连任人玩弄的猪都不会做出此等愚蠢行为吧……’哈哈哈哈!”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贡萨洛止住笑接起了电话。
“我知道了。请转到我这边来。”
他用手遮住话筒,对善司说道:“Señor杉下,极东纺织——第二头猪要来了。”
说着,他满脸堆起了杀人者的残酷笑容。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大的战果,这在鹤冈七郎的犯罪史中尚属首次。
在仅仅五天的时间里,以高冈药品为首,总共有八家公司被带到这个豪华舞台,成为诡异大型魔术的俘虏而被骗取了期票,总额达到了三亿七千万日元。
七郎把这些期票换成了现金。虽说那些公司都经营状况不佳,但毕竟原本是一流公司,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是有一定的信用,所以要换来两亿六千万日元的现金并不困难。
在做好最后的一场戏之前,对第一个受害者高冈药品的支付期限已经到了。
不过善司在电话中说,现在贡萨洛和公使夫妇正在关西旅行,两天左右就会回来,希望他小岩专务能再等两天。
小岩专务或许想过这可能有些麻烦了,但自己给公使馆打电话后就有秘书的助手如此大大方方地给他解释,还不至于起疑心。
他只能无奈地表示既然是公务就没有办法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当天夜里,在帝国宾馆的一间房内,七郎把四千万日元的钞票交给了贡萨洛。
“这是之前说好的谢礼。这十来天真是辛苦你了。”
贡萨洛吹了声口哨,一边清点着一沓沓的钞票,一边说着古怪的恭维话:“Señor鹤冈,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犯罪者之一。只不过你没有遇上最好的时刻和舞台……如果你出生在禁酒令生效的美洲,或许能成为和艾尔·卡彭不相上下的老大。”
七郎面无表情,置若罔闻,等对方数完钱后才开口说:“你会马上回到自己的国家吧?”
“是的。我已经向公使申请了两周休假。虽说也可以干脆辞职,但如果现在就失去外交官特权的话可就不得了了。我预定好了明天晚上的PAA㊟,等敌人开始骚动的时候我就已经到达旧金山了。”
“祝你旅途平安。虽然应该是说‘再见’的场合,但这次还是祈祷我们不会再见吧。”
“确实啊。”贡萨洛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
“幸好外交官的行李不会受到海关的检查。一到美洲我就立即把这些日元换成美元。十万美元可是我一生中做梦都想要的钱,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笔钱增加到一百万美元,成为帕萨多纳首屈一指的实业家。”
说着,他望向天花板的眼中充满了炽烈的火焰。而七郎却从他的这股眼神中突然感觉到了危险。
南欧系的人性格好高骛远,喜欢赌博冒险。可能正是出于这种性格才让他加入了这场犯罪,但七郎预感到这笔钱不仅不会增长十倍,反而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但犯罪中是绝对不能多愁善感的,这不仅是对受害者而言,对作为道具使用的共犯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个外国人会在大洋彼岸的外国沦落到什么地步,都与自己无关。
“总之让我们干杯吧,今晚就以此告别。”
“是哪。之后我还得去找那个女人,好好地关爱她一番。”
三个人举起盛着香槟的玻璃酒杯庆祝胜利。过了今天,幽灵就会从帕萨多纳公使馆消失……只要贡萨洛回到自己的国家,杉下透也变成九鬼善司之后,这场犯罪就能称得上完全犯罪。
即使如此,七郎仍没有从心底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喜悦。这样一来就完成了对福永检察官的复仇……就算这个魔鬼检察官再怎么厉害,在这次事件中也无法抓到自己的把柄——即使在脑中自己是如此坚信着,内心还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阴云。
当贡萨洛去找女人后,七郎拿出另外准备好的四千万日元现金。
“来,这是你的那份。这下不仅可以填补股票上受的损失,还可以有富余的钱吧。”
“嗯……”善司的回答也颇为沉重。这次的报酬并非事先决定好的,只是按照之前的习惯进行的分配,但他看上去有些不满。
“怎么了?觉得这些不够?”
“这个嘛,对你说这样的话有些失礼……”善司抬起眼睛直视七郎说,“对我个人而言,这笔钱足够多了。我当然也明白你无法顾及我家老头子的情况。但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不想看到老头子那苍白的脸色啊。”
“呃……”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这次我觉得自己还是发挥了比人偶更多的作用,付出了更大的功劳。至少找到东京输送机、宫畑制造所这两头猪,叫到公使馆并料理掉他们的活儿都是我做的。当然,这也是多亏了有你的计划和作战指导才能办到的。”
“嗯……”
七郎胸口一闷。与其说是可惜钱,不如说是他禁不住认为自己无法和这个男人共同进退到最后一刻。
“那就是说,你想给你父亲偿还贷款,并以此夺回那家舞厅的经营权,对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当然,如果我因为这次的事件被捕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出你名字的,但我想不如就把这次作为最后的工作,到此为止吧。”
“嗯……”
确实,犯罪也和战争一样,一切都押在结束的时机上。获得胜利,或是盲目进攻、遭到敌人的反击而溃败,都只是毫厘之差。
这件事无须他人提醒,七郎自然明白,而且还将其作为最根本的处世警言。但在听到善司这番像是隆子附身般的话后,反而激发出了一股莫名的抵触情绪。
“我明白了。我会牢记你的意见的……简而言之就是,这次事件之后你就想金盆洗手,所以希望我能一次性支付你退休金㊟对吧?”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金额嘛,我就直说了吧。我想拿到八千万。”
“我知道了。”七郎慢慢点燃一支烟,继续说,“总之今晚你先拿这四千万回去吧。剩下的四千万我明天再给你,那就作为最后的告别吧。”
“提出这种要求真是对不住。”
“用不着道歉。不过从此以后我既不会借助你的力量,你也不要来依靠我,自己走自己的路吧。我要给你个忠告——你是无法独自在犯罪上获得成功的男人。如果你因为这次的成功而骄傲自大,认为单凭自己也做得来的话,那就是你自掘坟墓了。”
两天过后,高冈药品工业的总公司发生了不小的骚动。
小岩专务给帕萨多纳公使馆打去电话,却被告知杉下透没来,秘书贡萨洛也乘飞机回国了,顿时变得异常不安。
他让人买来一本西班牙语字典,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逐字逐句翻译那张收条。
虽然他不懂语法,无法弄清确切的意思,但“你们……最蠢的愚者……这个世上……猪……任人玩弄”等这些断断续续的单词让他颤抖起来。虽然这张纸上像模像样地印有“JPY ¥62,700”的数字,但没有一句话提到收下了相当于这笔金额的期票一事。
“被骗了!”他双手抱头,呻吟起来,脸颊和腋下都不断地冒出冷汗。
虽然想着必须马上向社长汇报这件事,赶紧采取必要的措施,但他感觉全身都散架了,久久无法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警视厅搜查三课七号房间。
这个课室专门负责相当于全国通缉级别的诈骗案件。
西乡俊辅警部刚被任命到这里担任主任职务,最先遇上的就是这个高冈药品工业的案件。
难以忍耐这一严重事态的小岩专务,通过警视厅的秘书课长拜托他们进行私下调查。
西乡警部也感到非常棘手。如果只是普通的诈骗和美元黑市交易的话,就算搜查困难倒也还有些法子,但以外国公使馆作为舞台、连公使自己都有出场的案件明显权超出了警察的权限。若是这个案件不小心被捅出去了,就算不会闹到断绝外交关系,但作为微妙的国际问题也可能会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
束手无策的西乡警部向高等学校时的前辈、福永检察官打招呼时提起这个案件,希望能借助前辈的智慧给些指点。
“什、什么,居然有这么一回事!”
福永检察官立刻变得脸色苍白。被大家说是冷静如冰山的这位检察官,居然会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情绪,让警部大吃一惊。
警部禁不住反问道:“怎、怎么了吗?”
福永检察官深深皱起眉头,沉重地说:“这是鹤冈七郎的犯罪。这场犯罪肯定是他策划的,他先写出细致缜密的剧本,然后操纵几个人演出了这么一场大戏。”
“鹤冈七郎这个男人如此老奸巨猾吗?”
“是啊。他还不满三十岁,但脑子可以说是天才级别的。他也胆子颇大,敢牵着经过几十年摸爬滚打、经验丰富、久经世故的人的鼻子走。他没有一点仁德之心——反而是这种性格上的缺陷和偏倚正途的天资发挥,才能让他不断地实施这种犯罪吧。”
“之前也有吗?”
“川前工业的期票伪造案件——这是他唯一出过错的案件,但他的犯罪不仅如此。目前可以推测出他是好几起尚未解决的经济案件的主谋,遗憾的是没有任何证据。无论怎么调查、无论想运用哪条法律,他都能巧妙地脱身。”
“那就由我来办了他吧。都获得了这么多的提示,这次一定要套牢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动弹。”
福永检察官摇了摇头。
“恐怕不行。按照我的经验,他这次也不会露出马脚的。秘书贡萨洛和自称是杉下透的男人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治外法权诈骗,但只要鹤冈说自己也上当受骗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只要不抓来这两人,让他们亲口吐露出和鹤冈的关系,鹤冈在法律上就是安全的。”
“那黑市方面呢?”
“按照违反外汇管理令来看的话,即使是未遂也要受到处罚,所以如果这个案件一公开,那么公司就会成为主犯。虽然教唆罪能适用于鹤冈,但若给教唆犯做出比主犯还严重的处罚,那可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没有一个法官会做出这种判决。”
“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已经烦恼了好几年该以什么罪名判处鹤冈七郎了。”检察官的脸色十分灰暗。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至少这次以外国使馆为舞台的案件是我听说过的案件,甚至在日本犯罪史上空前的智能犯罪。作为一个检察官,我气得咬牙切齿,希望早晚有一天能彻底击溃他。不过只要他的运势还在、不自掘坟墓的话,这个心愿看来是很难实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