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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7 柯南道尔的手稿

我第一次来到冰窖,原来它就在那个会坍塌的仓库下面。里面很冷,是用现代化的技术来保存冰块的。泽多告诉我这间大屋子从建堡时起就是冰窖了,只是古时候储藏冰块的方法已经失传了,所以才用科技手段的。我们穿上玛洛儿送来的皮衣,才敢正式地走进去。冰窖里没有灯,我们只好用手电筒。肖本娜和辛蒂,静静地躺在两张长桌上,我向她们每人鞠了三个躬。

“你这是做什么?都是平辈人。”

“中国人的礼节。我们是很尊重死者的,就算是晚辈,也会鞠躬。”

泽多听了我的话,也做了同样的举动,之后对我说:“好了,开始吧,我先来。”

我戴上手套,开始检查肖本娜的尸体。衣服上没有什么污渍,头发也很干净,鞋子里没藏东西,手脚脖子处全无勒痕。

“泽多,肖本娜的项链呢?”

“你说哪一条?”

“菱形的,上面全是碎钻,她本人说是彼特送给她的。”

“没见过,可能在她房间里吧。”

“那等一会儿再去看吧。我再来检查辛蒂。”

“肖本娜你检查完了?”

“是啊。我不懂医学、法学、生物学,只能看看表面。接下来的事情是你的工作了。脱衣服检查,看看有没有淤青、硬块、文身或者伤口。”

辛蒂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我从她的头发上至少采集出了十几种不同的泥土。她手和脸上全都是伤口,裤管已经磨破了,胸前的衣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小心地脱下鞋子,才知道她的脚已经烂掉了,黑色的血和黄色的脓混在一起,将皮肤死死地粘在鞋子上,如果再勉强脱下来的话,就会把脚上的皮撕下来。看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抱起辛蒂的身体,眼泪决堤而出。泽多听见了哭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

“别难过了,眼泪淹不死凶手,查出真相才能替她复仇。这是你说的。”

擦了擦眼泪,看着辛蒂的脸孔,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安息吧,美丽的姑娘,祝愿你下辈子比谁都幸福。

我慢慢地将她放下,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硬硬的,伸手摸了摸,是在她的背后,应该是一沓纸。

“快过来一下。辛蒂的背后有东西。”

泽多还在检查肖本娜,我坐在辛蒂的脚边翻看着那沓纸,是柯南道尔的小说,纸张已经开始氧化发黄,字迹的轮廓也不算清晰,应该是很久之前用老式打字机打出来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福尔摩斯的系列故事。我翻回第一页,是作品的目录:《血字的研究》《四签名》《波希米亚的丑闻》……看来是按照作品完成日期来排列的。很平常的一个抄本,直到我看到了最后的几个名字《死囚骑士》《项链》《女儿》《皇冠的秘密》。这就是罗娜看到的那本?不会错的,四个名字都没有错,当时我还在说罗娜胡编乱造,看来是我错怪她了。目录是编在一起的,难道真的是柯南道尔的作品?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出版呢?因为写得不好?目录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证明这四个故事是他最后完成的。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因为柯南道尔的手稿和遗物都被拍卖过,连他六岁时写的短篇小故事都被人找到了。后期的成熟作品竟然没人发现,而更重要的,是辛蒂为什么要把它藏在衣服里,是要带给我看的吗?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吗?还是单纯地受罗娜所托,要证明她没有骗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泽多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

“怎么,检查完了?”我问。

“检查完了。”

“有什么问题吗?”

泽多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我吓得赶忙跳起来扶住他。

“干吗?我不是日本人,在中国你这样是会折死我的。”

“对不起,请你原谅。”

“你怎么了?向我道什么歉?”

“我是替肖本娜道歉。”

“为什么?”

我的语气变了,因为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一定会让我震惊的。

“肖本娜没有什么情况,反倒是辛蒂。”

“辛蒂怎么了?”

“辛蒂是中毒死的。”

“这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她中的什么毒。”

“说吧,没关系。”

“毒药的成分我还不清楚,只知道是慢性毒。服了毒药之后,会慢慢侵吞掉人体内所有的钙元素。”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辛蒂从中毒开始,一直到死亡,所受到的折磨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你可以去看看,她的每一寸骨骼,只要轻轻一折就会断掉,我初步检查了一下,她全身至少有四十多处骨折,而且绝大部分是粉碎性的。”

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上唇,但依然无法阻止泪水流下来。

“毒是肖本娜下的,我替她赔罪。”

“辛蒂不是我妻子,不是我姐妹,也不是我女儿,我只是替她感到惋惜。你不用替肖本娜向我赔罪。要赔罪的话,就把幕后的那些浑蛋们全都揪出来吧。”

“我会帮辛蒂清洗干净,换上最豪华最美丽的衣服,然后选个好地方安葬她。”

“什么样的衣服也没有她坚强美丽,尸体还是放在这里吧,等事情解决了再决定如何处理。你只要答应我,辛蒂的事情千万不要让罗娜知道。我们先出去吧。”

我趁着脱掉皮衣的时候,仰头向冰窖门前的甬道上方看去,古堡的建成是千年前了,那时候没钢筋没水泥,应该都是用摞叠的方式来承重的。

“你看什么呢?”

“听说楼上的这个位置会塌下来。不过从这里看,没有什么问题啊。”

“你懂这个?”

“当然,我是建筑系毕业的。上去看看吧。”

听玛洛儿说,这禁地是没有人打扫的,桑普管家生前不许任何人靠近,而那名吓疯了的女佣,实在是太早发生的事情了,她也不清楚当时的状况。只听说其实是因为和人争吵,被推了一下,头部撞到了桌角,这才疯掉的。桑普说是踏破了石砖吓的,罗娜记得是吃错了药,现在玛洛儿又告诉我其实是撞到了脑袋。这些理由都是谁编出来的呢?三种说法都不太合理。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女佣,我决定还是不要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我蹲在那条短小的甬道前面,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块石砖。排列得很有秩序,分成五排,二四排两块,一三五排一块。不难发现的是,其中有七块的颜色与其他石砖稍有不同。我考虑了很久,不敢贸贸然就直接踩上去,如果真的会塌,岂不是枉送了性命?见泽多也站在边上看了好久,我便问道:

“你说,真的会塌吗?”

“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并不是没有人上去过。你看那道铁门,虽然有灰尘和蜘蛛网,但却分成了左右两组,没有越过中间门缝的。”

“不错,证明那扇门有人开过。你看看地上的石砖,有七块的颜色不同。”

“你说有些发红的那几块?我也看到了,应该有什么玄机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儿应该不会塌,但却很可能有机关。”

“有道理,如果踩到红色的那些,恐怕就会触动机关吧。”

我没有回答,用手托着下巴继续观察那些红色石砖。这七块真的会是机关吗?

“泽多,你有没有看过讲述盗墓的小说?”

“没有,电影倒是看过。”

“也可以,几乎所有的盗墓故事都有一个很蠢的地方,你发现了吗?”

“你指什么?”

“主人公总是触动机关。”

“不触动机关的话,就没什么好写的了。”

“第一个用这种手法的人是很伟大的,但后面的那些家伙,不过是窜改抄袭,这就是此类作品一直都没有大发展的原因。”

“你要说什么啊?和现在有关系吗?”

“有,很大的关系。你说小说里面的人都那么厉害,机关又那么明显,他们为什么还能踩到呢?”

“这是一个习惯啊。”

“你上习惯的当多少次了?还没上够啊?电影和小说里的主角傻,但现实生活中的人不会那么蠢。把机关做得这么明显,谁会去踩啊?”

“难道红色的石砖只是一个巧合?”

“不,人都有一个天性,就是都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最特殊的一个,越是厉害的人越是如此。当一个人看到现在的情景,通常都会认为,红色的是机关,但骗骗别人还可以,对我是不会起作用的。结果一脚踩上去,就知道后悔了。”

“你的意思是红色的才是安全的?”

“对,这就是在小河边上挖陷阱最有效的道理,跨过自以为危险的地方,没想到下一步才是陷阱。”

说完,我高高地抬起右手,使劲地向最近的一块红色石砖砸去。泽多被我的举动吓到了,连忙向右边的走廊躲去,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差不多一分钟后,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我小心地慢慢收回右手,结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时泽多也起来了,拍拍手上的灰尘对我说:

“你下次记得先通知我,突然就砸过去,吓我一跳。”

我扭头对着他笑了笑,同时右手再次微微举起,轻轻地拍了一下旁边的一块普通石砖。这次是我也没有想到的,只觉得脚下一颤,我本能地第一时间想到应该向右边躲,但因为我是蹲着的,没有办法跑,所以只能扑过去。泽多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刚刚站起来,就又被我撞倒在了地上。着地之前我就在半空中听到轰的一声,像是什么重大的东西砸下来了。

过了很久,我都没敢起来。只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玛洛儿带着两名保安跑过来了。她先是停在了甬道前面,吃惊地捂了一下嘴,之后才看到地上的我。

“先生,您没事儿吧?”

我这才想到应该站起来了,回头看看泽多,竟然被我撞出了两三米远。

“我没事儿,你去帮我拿两个最大的手电筒来。”

原来一旦触动了机关,就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大铁门砸了下来,如果不是我事先有心理准备,恐怕现在已经被压成肉泥了。

“怎么了?”

泽多站在右边的走廊里大声地问道。他不敢再过来,可能是因为怕我还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吧。

“门掉下来了。”

“好险啊!不过总算能进去了。”

“进不去了,这回永远也进不去了。”

泽多马上跑过来看,就像我预料的那样,他的表情与我刚才的一模一样。门是砸下来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大门被做成了两边相等的直角三角形,这边倒下了,那边自然就立起来了,最糟糕的是,立起来的这边就是很单纯的铁板,没有能开启的门。

“完了,进不去了。”

“泽多,你说,能焊开吗?”

他低头看了看倒下的这边,摇摇头说:

“太难了,这门近一英尺厚。而且机关设计得这么精良,恐怕也想到了会有人用强硬的手法开启吧。我担心贸然行动会更危险。”

“先回去睡觉吧,一定还有方法还原。这门曾经掉下过一次。”

我又住进了六号客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懊悔得要命,我干吗要去拍那块石砖呢?不然这会儿已经发现里面的秘密了。不过一场虚惊之后,也不是没有收获,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女佣,不是疯掉了,而是死了,就死在了那道大铁门的下面,按照机关的布置情况来看,她不可能有命走到破砖那里。裂开石砖的位置在中央,门上的大锁也是在中央,那不是踏破的,是被铁锁砸破的。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门还原,一定会有的,当年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实在是无法带着这样的心情入睡,于是便穿上衣服打开灯,坐在桌子旁边再次阅读起辛蒂留下的那份抄稿。最后一页的内容,果然就像罗娜描述的那样,是那篇《女儿》的开头。看用词与分段的手法,的确很像柯南道尔写的,但故事并没有写完,或者说后面的内容已经丢了。我又向前翻了两页,都是熟悉的内容。按照目录来看,《女儿》的前面应该还有两篇没有问世的作品啊,怎么没有抄下来呢?或许去桑普的房间,能发现点什么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桑普的屋子里开着灯,我放轻脚步凑过去,从门缝向里面看了一眼,原来是泽多。推开房门,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头也不回地问我:

“你也睡不着啊?”

“嗯,你怎么也不睡啊?”

“我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关于仓库的记录。你呢?”

“我来找柯南道尔的抄本。”

听到这儿,他才放下一沓笔记本,转身对我说:“我能看看吗?”

“对呀,你还没看过呢,拿去吧。”

其实我觉得要找仓库的记录应该去彼特父亲的房间,但泽多正在看抄本,我反正也没事做,就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吧。一个多月前我已经和复雷戈一起翻过这间屋子了,当时倒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尽量地去搜索一些上次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但还是一无所获。就在这时,泽多突然叫我,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我转身要走过去,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笔记本,脚下一滑,就摔在了地上,书架被我撞了一下,上面的书掉下了一大半,砸在我的头上。

“你小心一点。”

“没关系。你有什么发现?”

“很多。”

“太好了!”顾不上疼痛,我马上坐到椅子上,兴奋地等待着泽多的推理。

“目前发现三个。”

“这么多!我一个都没看出来。”

“我说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没看出来了。先说第一个,这不是抄本,是柯南道尔的手稿。”

“柯南道尔不是用手写的方式创作的吗?我记得几年前还拍卖过他的手稿呢。”

“确有此事,据我所知柯南道尔与当时的本家人有点交情,手稿应该是作为礼品送到这里的。你看,这纸都是一样的。而且,手稿并不意味着一定是用手写的。”

“这也不能说明是他自己打的啊。”

“你看过的福尔摩斯系列都是中文的吧?”

“对。”

“我看过的都是英文版,里面所有的药品都是直接写出名字的。而这份稿子,写的都是成分,这是医生才有的习惯。”

“就好像WATER和H2O这样?”

“不错,而且这篇稿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拼写和语法错误,我觉得这是柯南道尔按照初稿誊写上来的。”

“再说下一个。”

“好,这份稿子被人取走了几页。”

“我也这样想过,应该是《死囚骑士》和《项链》两篇。但是没有证据。”

“我有,你可能没用过老式打字机吧?”

“没用过。有什么关系?”

“老式的打字机,打不了几篇就要上墨水。你看这稿子,第一页很清晰,证明刚刚上了墨水,之后越来越淡,淡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再上墨水。我数了一下,一般十页就要上一次墨水。但是最后三页就很奇怪,第一页上了墨水,第二页几乎没什么太大区别,然后最后一页又上墨水了。”

“这就证明中间有八页不见了。”

“对!”

“还有一个呢?”

“最后一个发现,也是最关键的。就是《女儿》这个故事,和我了解到的莱布德斯家八十年前的情况差不多。”

“八十年前?1930年?”

“就是桑普出生的那一年。”

“桑普都八十岁了?”

“没错。而且那年桑普出生后不久,本家主人一下子死了四个。”

“你的消息准确吗?”

“应该准确,我接任本家专用律师的时候,这件事情是记录在档案里的。”

“没听别人向我提起过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莱布德斯家一向都不喜欢把事情传下去。现在的女佣,对她们进入古堡之前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虽然没人交代过我,但作为律师,是不可以把委托人的任何事情说出去的。”

“的确,光想想那个疯女佣的事情就知道了,一人一个说法。你继续说吧,那四个人都是谁?”

“彼特的祖父,彼特父亲的三个哥哥。当时的管家就是桑普的父亲和桑普两个人,和故事描述的一样。”

“你看到的档案上写明了死因吗?”

“不可能的,本家死人该要如何处理,这一直都是当权者说了算。别人没有权也没有机会去检查尸体。档案只记录了他们的死亡时间,从这一点上来看,与故事是吻合的。”

“就是说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不过这已经很相似了,很少有三个继承人一起死的情况发生吧?”

“我不是怀疑你的想法,只是很想知道小说中提到的案发现场是不是真实的写照。”

“应该是吧,三个健康的年轻人同时死了,不是谋杀的话还会有什么?”

“可惜我们只有一页小说,福尔摩斯是怎样破的案没有看到。这个案子很离奇的,关键的问题不是在杀人动机上,而是在杀人方法。你想想,凶手进入屋子要一次杀掉三个年轻男子。这不是武侠片,靠搏斗是很难做到的。”

“应该是受害人失去了抵抗能力吧。”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但是为什么要用三把刀?”

“难道凶手会使用飞刀?可惜的是后面的内容被人拿走了,真相无法浮出水面。”

泽多的说法我并不太赞同,真是被人拿走了,为什么还要故意留下一页?我倒认为是柯南道尔没有写完。如果小说是按照莱布德斯家的真实情况改编的,事情发生在1930年,正好是柯南道尔去世的那一年,没写完的可能性很高。再往下推的话,《皇冠的秘密》就根本没有写。福尔摩斯系列已经有了一篇《王冠宝石失窃案》,按照写作人的习惯,不会采用这么雷同的题目吧。柯南道尔是病逝的,而且晚年的时候并不喜欢写侦探小说了。临死前突然赶了这几篇作品,看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或者是受人所托。

“当时桑普的母亲呢?”

“死了,这本家的女人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很多都死于难产。”

“还有谁?”

“彼特的曾祖母,彼特的祖母,桑普的母亲,桑普的妻子,如果再算上肖本娜的母亲,这就是五个了。”

“桑普的妻子,是因为生复雷戈才难产的?”

“对,桑普的妻子在生格里的时候就是难产,据说生产的当天有个女佣不知道情况把屋子里的窗户打开了,桑普妻子被风一吹,从此就一直卧床不起了,生复雷戈的时候根本没有力气,所以就累死了。”

“所以我才一直都觉得女人很伟大,生孩子的时候就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一命换一命。对了,小说的内容是说死了四个儿子吧?”

“算上彼特的父亲,倒是一共有四个儿子,不过那个时候他才三岁。”

“才三岁?那么彼特的祖父死得很早啊。”

“对,刚到四十岁。”

“四十岁就死了,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病死的吧,如果是被杀,就不会事前把儿子都叫回去了。”

我不再说话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设想了。现在的情况,就像把好几幅拼图都混在了一起,想要看到最后的画面,盲目地拼凑是没有用的,必须先把它们分类。

我们放弃了继续钻研那份稿件,我离开座位蹲在地上整理落下来的书本。桑普的藏书果然就像罗娜说的那样,除了推理小说之外,就是一些历史典籍了。我一一将这些书尽量按照落下之前的顺序放回去。不经意间,突然有一张照片从手中的书里滑落下来。老旧的黑白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站在后面。我都不认识,只知道背景是本家古堡的大厅。

“泽多,你看看这张照片。”

泽多接过照片,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这是彼特的祖父和桑普的父亲。”

“难怪我不认识,他们长得倒挺像的。”

“嗯,有一点吧。在哪儿发现的?”

我看了看书皮,告诉他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人性记录》。

“放回去吧!应该只是纪念而已。”

当夜我没有回去,就在桑普的房间睡了一夜。可能是老人家习惯了硬床,一夜下来,睡得我腰酸背痛。早上七点钟左右,我回到客房去洗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响声。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仓库那里出事情了。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仓库的大铁门竟然回到了原位。我看了看地面,没有血迹,也没有谁掉落的什么东西。刚才是谁在惊叫,这会儿人又跑到哪里去了?我正在奇怪之时,隐约间听见好像有人在敲什么东西,但不一会儿就又没了动静。

我担心刚才惊叫的人被带进了门里面去,小心翼翼地踩着七块红色石砖来到大铁门的前面。扑了扑门上的灰尘,我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又重重地敲了敲,门太厚了,声音根本传不进去。

“你在干什么呢?”

突然有人和我说话,我心里一惊,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下去了。如果我碰到任何一块普通的石砖,必将一命呜呼。我赶快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身体翻转一下,就在贴地的一刹那,终于成功了,两只手在中间的那块红色石砖上,而脚却没有移动,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说实话,这个姿势我不能保持很久的。

“泽多,救命!快来扶起我!”

泽多带着一名保安,分别站在第二排的两块红色石砖上,慢慢地将我撑起来。再次站立起来,我的腿已经软了,但又不能坐下,这种感觉就像是从鲨鱼的嘴里刚刚逃出来一样。

在大家的帮助下,我总算是又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仿佛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泽多递过来一条毛巾,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你差点害死我!”

“谁知道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还有门怎么又复原了?”

我这才想起来,里面可能还关着一个人呢。我回头看了看赶上来的下人们。

“玛洛儿呢?”

“不知道,今天还没看见她呢。”

“糟了,玛洛儿在门里面,快点想办法!”

我用保安们拿来的电锯锯开了门闩,说也奇怪,那么重的铁门,门闩一断,自己就慢慢地开了。光线射进去,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玛洛儿躺在地上,刚要跑进去救她,就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

“快回来!里面没有氧气!”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我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快速地跑了下来。天啊!这两天怎么全是这样的事情啊,我都在阎王殿的门前溜达好几次了。

“有氧气瓶吗?”

“没有,不过有吸氧器。”

“快拿来!”

泽多抱着下人拿来的吸氧器,将胶皮管咬在嘴里,这才成功地将玛洛儿救了出来。

还好发现得及时,加上两次换门的时候都有少量的氧气进入,不然就会又有一名女孩丧失生命了。看着救护车带走玛洛儿之后,我们才安心地回到餐厅吃早饭。泽多见我不停地捏肩捶腰,便取笑说:

“才三十多岁,撑了那么一会儿就累成这样了?”

“不是,桑普的床太硬了,我睡不习惯。”

“是你非要在那里睡的,桑普年轻的时候脊椎受过伤,只能睡硬床。”

“很严重吗?”

“据说是拿掉还是换掉了一节。”

“他腰受过伤,然后他妻子还病到不能下床?”

“对啊!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泽多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里的刀叉,与我异口同声地说:

“复雷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没心情再吃饭了,因为怕女佣们听了去,我们又回到了桑普的房间商讨。

“你确定桑普的妻子是生孩子累死的吗?”

“当然是没有亲眼看到,我那个时候还不会走路呢。”

“问题是桑普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让复雷戈成为自己的儿子呢?”

“或许是因为想到格里的血型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所以又找了一个A型血的婴儿。”

“合理。但是他的妻子死了,正好婴儿也送进来,会不会有点太巧了?”

“也有可能没死。抬死人出去的时候会盖着一块白布,只要呼吸的动作不太大,他是管家,谁敢去揭开白布检查啊?”

“这么做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动机呢?”

“另有新欢?”

“就算当时的情况真像你说的那样,他把妻子送走了,可也没有再结婚或找女人啊。何况有一点很重要,如果他妻子真是生孩子时受风才得的病,格里不是他们的亲生子,那她生的孩子呢?”

“这倒是个问题。”

“目前我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只有一种。格里是桑普的妻子和别人通奸所生,之后事情败露了,桑普一气之下把她送走了。说成是难产死了,只是为了掩盖家丑。”

“这个推理的准确率只有八成。如果桑普妻子的血型结构是AA,那么除非男方是O型,不然还是生不出O型血的孩子。”

“不,在我眼里,只有两成。因为解释得太简单了,而且与目前的事件没有什么关系。桑普只是一个管家,他没有必要一定要生个儿子。反正他妻子的身体已经是那个样子了,说成病发而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选择难产呢?”

“这莱布德斯家的秘密还真多。但是我们把这些弄清楚了,对于破解现在的谜题有帮助吗?”

“还不能确定,我是觉得柯南道尔那份稿子一定与现在的事件有关系,而其中的一篇《女儿》又与这个家族的亲子血缘密不可分。这也是最麻烦的一点,对于为什么题目会叫‘女儿’,我毫无头绪。”

“会不会是桑普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

“生女孩就要换走吗?而且桑普有孩子的时候,柯南道尔早就去世了。如果说桑普或者彼特的父亲是用来交换女孩儿的话,还多少说得通。”

“对,我忽略了写作的时间。”

“不对。如果《女儿》的意思,就是在说男换女的事情,那么彼特的父亲和桑普两个人,都没有被更换的必要。理由和之前说的一样,桑普的父亲只是个管家,没有必要非生个儿子不可。至于彼特的祖父,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

“也可以是这样啊。桑普的父亲换走了彼特祖父的女儿,再把那三兄弟杀掉,这样的话,继承人不就是他自己了吗?”

“把遗产传给管家,这只是彼特父亲早年定的遗嘱,是不是家族的惯例我们还不知道。就算这是家规,换走女儿也是多此一举啊。”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没想杀人,只想把继承遗产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儿子。但不承想彼特的祖父四十岁就病逝了,所以不得已才出的手。”

“但他只杀了三个,为什么不直接把彼特的父亲也杀掉呢?”

“反正彼特的父亲也不是亲生子,再说当时主人家就剩下一个三岁的孩子了,掌权的依然是桑普的父亲啊。”

“中国有句古话叫斩草要除根,一夜之间杀了三个人,他真的会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子吗?除非那是他自己的根。”

“又一个通奸?”

“这样解释比较合理,而且彼特的父亲与他的三个兄长之间,相差的年龄也确实很大。”

“这次又有几成把握?”

“一成都不到。”

“你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的推理,自己都不相信呢?”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这不是推理,是强词夺理。而且还是太简单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案子,值得柯南道尔封笔多年之后,就算快要死了也要记录下来吗?还有医生那里既然有资料,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人去查呢?”

“医生给的也是密码文件啊。可能原本的记录上不是这样子的。”

“不,我觉得很奇怪。与其说是没有人查得到,不如看成是大家在共同守着这个秘密。”

“我脑子已经乱了,想先回房间洗个澡,清醒一下。”

“一起走吧,我正好去彼特父亲的房间看一下。”

算一算彼特的父亲已经去世快三个月了,但这间屋子里还是充满了刺鼻的药品味道。客厅里只有一张小茶几和两把藤制的摇椅,窗边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但只有下面的几层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典籍,横放的竖放的都有,像是硬塞进去的,且没有什么可循的排列顺序,怕是许久没人整理了吧。窗台上有一部古老的收音机,我试着拧开了一下,已经是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壁炉里满是炭灰,老人生前是很怕冷的吧,还记得曾听过泽多说,冬天的时候,他会去别的城市避寒。彼特回来奔丧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想必那个时候这炉火应该烧得很旺吧。屋子里没挂一幅油画,只有几张老旧的照片,我的目光停在两张全家福上面,第一张是个硬朗的中年男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坐在木椅上,后面站了三个年轻人。从照片上来看,彼特的祖父不像是个病秧子,虽然很瘦,但胜在精神饱满,眼神中充满了刚毅的男子气概。三个兄长都是精明能干的样子,我很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一家人,会在短短的几天内一下子死了四个。再看边上的那张,已经是有彩色照片的年代了,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不难看出来那个六七岁,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子就是彼特,他的母亲并不漂亮,属于温柔的类型,身上的衣服很简单,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好像与这个庞大的家族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她正坐在一张长椅上,笑得很幸福。彼特的父亲站在妻子的右边,微微弯着腰,手搭在儿子的肩上,彼特和他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他干净利落了许多,没有满脸的胡楂。这个时候的他们,是多么温馨的一家啊。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令他们父子的关系闹成最后那个样子。

走进卧室,那股难闻的气味就更浓了些。卧室更简单了,一张床放在中央,边上有一个棕色小柜子,一眼望去就知道使用了很久,柜门上的圆形把手已经没有了颜色。床边还有一把椅子,与床的直角相比,稍稍有些偏斜了。卧室的地板很不光滑,到处都是被坚硬金属划过的痕迹。这屋子让人看了心里很难过,好像是老主人去世之后就再没人走进来过,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到满屋子的仪器,躺在病榻上的老人,以及坐在椅子上服侍他的女佣。

房间实在是太简单了,一目了然,非要找点什么的话,就只有去翻翻那些书本了吧。

“有什么好消息吗?”

“你为什么总穿蓝色的衣服?”

我坐在摇椅上轻轻地晃着,仿佛知道了为什么人老之后,都会偏爱这样的椅子。是因为孤单,轻轻地摆动起来,听着咯吱的响声,记忆就可以回到过去,好像自己依然在随波逐流,依然有前进的热情。我这会儿已经体验到了这点,所以不愿意被带回残酷的事实。泽多可能也领悟到了我的心情,没有再追问。

“个人习惯,你也偏爱黑色,复雷戈只穿白西装。”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他只是走错了一步而已。”

“人犯了错就一定要负责任,和一步两步没关系,加入那种组织,错的也不止是一步吧。”

“你是个律师,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其实他加入了什么组织并没有错,只要里面都是志同道合的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去努力。人有理想不是什么错误,为了理想去奋斗更是伟大。他只是错在了,自己的理想,不能用别人的命来埋单。”

“你的价值观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好像在你眼里是没有对与错的。”

“只要不影响到别人,自己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没有对与错的。”

“所以你才一直拒绝使用枪支?”

“我只对真相感兴趣,即使捉住了整个阴谋的策划者,也不会检举他。”

“你不想为辛蒂报仇了吗?”

“查出真相,就算是帮她解脱了,这已经足够。我从不强迫别人做任何事情,包括凶手。”

“你说得好像是在享受一样。”

我是坐在这摇椅上才有的这种感觉。这老主人的晚年幸福吗?不,妻子死了,儿子与自己的关系又不好,家大业大,但是健康没了,名利也就随之虚化。但好在他懂得享受,这把椅子正好对着那两张照片,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我与老主人素未谋面,却从他留下的简单之中学到了如何寻找快乐。快乐就在心中,日子高兴是过,不高兴也是过。时间是永不停息的,我们无法掌控,但是心情却可以。

“我的目的是找到罗娜,如果能顺便尝到一口甜美的真相,不是很好的一种享受吗?”

“有时候真羡慕你的这种心情,可惜我做不到。”

“我是旁观者,你是当局者,有的时候你迫不得已要做出一些不愿意也不应该做的事情。”

泽多终于从门口走了进来,坐在我对面的摇椅上。他挡住了我的视线,挡住了照片的一角。

“比如呢?”

“比如,你解释不了彼特的死,所以对所有人说了谎话,包括我。”

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而这也是我预料得到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按照自杀来讲,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但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的不合理,所以才显得更加令人迷惑。我一直没有弄清楚那把古匕首是怎么回事,直到我进入这个房间,发现了这个东西。”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木质的刀托,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在书架上找到的,藏在那一堆书的后面。书架的最上面全都是灰,除了一个长方形的印子以外。杀死彼特的古匕首是放在这个托子上的,而这托子最初是在书架顶上的。你有惧高症,爬不到那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就势把它摇晃下来。于是匕首就和架子上的书一起掉了下来。本来这些事谁都可以做到的,但很奇怪的是下面几层都塞满了,有些书甚至被挤破了,可上面却是空空的,原因只有一个,还是你的惧高症。”

“你打算怎么做?”

“不打算怎么做,我说过了,不管是谁,我都不会逼他,包括杀人凶手。”

“你还信任我吗?”

“只要你说出真相。”

“好吧,我不阻止你进这间屋子,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错,彼特的死我确实撒了谎。真实的情况是……”

“彼特是被杀的,对吗?”

“不错。你在怀疑我?”

“没有,这房间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布置的。凶器没有任何意义,它是跟随着彼特的尸体一起被发现的,所以凶手没有必要回到这个房间,除非是为了一个目的,嫁祸。”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信任是相互的,我需要知道你隐瞒实情的原因。”

“我当天接到彼特的电话,说要修改遗嘱,约我晚饭后到古堡来见他。我备齐材料之后,便开车过来,可是经过树林的时候就看到彼特站在那里,我下车走近之后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这样的情况,不只我自己会被当成凶手,就连遗嘱也无法正常宣读了。我当时觉得是有人故意在争取时间,所以才说成是自杀。”

“站着死的?”

“对。”

“那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死前发生了很激烈的搏斗和追逐,一种是凶手故意把尸体放在那里的。”

“不错,古代时各个国家都出现过站着死的将领,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彼特身上并没有汗,我接触他的时候,衣服还是干的。”

“那就是有人要嫁祸你了,目的应该是遗嘱。”

“我也这样认为。”

“不过这就又出现了新的谜题,凶手是要销毁遗嘱还是要修改呢?按照遗嘱的原文来看,对复雷戈的组织是很有利的,不管是伦敦酒吧还是鸢尾花箱子,他们都会得到。除非……”

“除非他们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琳恩要死。”

“对一半。如果你没有修改遗嘱,那么伦敦酒吧应该在谁的手里?”

“继承人死了,那么他所继承的部分就由他的继承人来继承。”

“说起来像绕口令。琳恩的继承人是谁呢?”

“肖本娜。”

“所以我说只对了一半。”

“又多了一个谜,我活到现在都没遇到过这么多的谜啊。我们去仓库看看吧,这会儿应该能进去了。”

“不急,这个房间还有一个价值。”我抬起左手指了指正前方的那张全家福说道,“看,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泽多站起身走到墙边,看了一会儿照片便开始慢慢地摇起头来。

“我没看出什么,你直说吧。”

“少了一个人。”

“谁啊?”

“彼特的哥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对我说过,他有一个哥哥,而且医生的血型记录上还有他的名字。”

“你说斯雷普纳?”

“我只看过一两次,他的名字太长,我记不住。”

“的确没有他,据说斯雷普纳从小就体弱多病,可能是需要长期卧床吧。”

“我虽然没见过彼特的父亲,但通过这个房间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很有家庭观念的人。我总觉得他的身上一定有什么悲伤故事。这个在病床上度过最后时光的老人,难道不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吗?”

“这个家没有与斯雷普纳比较熟悉的人吗?”

“按照年龄来看,格里与他同岁,但关系怎样我不清楚。”

“好吧,记得南非明天上午的时间,再给那边打个电话,格里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如果找到他,你想让他回来吗?”

“这要尊重他自己的想法了,毕竟英国的本家人没一个是有好结局的,他回来必然有一定风险。如果有需要,我倒是不介意去一趟南非,当做旅游也好。”

“如果你真有此打算,我可以马上帮你订机票。”

“还是明天再说吧,我们先去仓库看一下。”

在我们进入仓库之前,医院那边已经来了电话,通知玛洛儿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我实在是不想再出什么人命了,听到这一消息时,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再说这个神秘的仓库,几乎是一个很标准的正方体空间,没有什么太现代化的东西,开启大门的机关应该是封闭在墙壁之内的,我没有刻意去留意,因为对此着实不太感什么兴趣。倒是那几个巨大的木质书架很吸引我。

“你猜,这些书里会不会翻出《十诫》?”

说这话时,泽多已经戴上了白色的手套,正在准备着发现什么令人震撼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如果能找到一点线索,那可是要比《十诫》值钱多了。”

常言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话一点不假,冒着生命的危险,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结果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发现。偌大的一个仓库,除了一架子一架子的账本以外,没有任何值得多看一眼的东西。泽多已经放弃了寻找,坐在门口处吸烟,我却依然在翻阅这些堆积如山的账本。

“泽多,你知道除了这里以外,哪里还有账本吗?或许两者对照一下,能发现一些什么。”

“本家的账本我怎么可能看得到?就连这些还是几小时前才刚刚知道的。”

事到如今,我越发希望罗娜就在身边了,泽多虽然也是一个很好的伙伴,但可惜他没有超人的记忆力。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眼下我也只能等待了,希望辛蒂给她留下了足够的食物或现金。

“算了吧,就当我们白忙一场,你也不要找了,早些休息,明天或许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说不定呢。”

我听了泽多的劝告,放下手里的账本,正要出门的时候,目光突然被泽多的白手套所吸引。白色?有问题!我连忙叫住他,再次返回了仓库。

“你发现什么了?你总是在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什么。”

“没错,这是人类的正常反应,中国人说这种情况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话说回来,是你的白手套提醒了我。”

“我的白手套?”

“没错,你有没有注意,这里面的账本全部都是绿色的。”

“好像的确是,不过有什么奇怪的,账本嘛,可能就是由历代管家负责的。”

“不,你看看上一代的账本就知道了,署名是彼特的爷爷,和医生的记录一样。”

“你是说,桑普是从上代主人手里把这份工作接过来的?可这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很值得注意,我刚刚看了一下最早期的那些账本,记录的都是兵器和谍报档的买卖。这说明这屋子在建造初期是非同小可的。所以都是由主人家在记录,而这一习惯也流传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老主人身体不好,才交给桑普打理的吧。”

“可信度不高,因为这里并没有彼特父亲的签名。我的意思是你还记得在桑普房间发现的那张旧照片吗?”

“记得。就在隔壁原处放着。”

我从那本书里翻出了照片。果然不出我所料,难怪当初发现它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有什么发现?”

“足够我睡个好觉的大发现。”

没错,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线索,已经可以把很多谜题牵连在一起了。我将照片放在茶几上,之后耐心地向泽多讲解道:“你看,这里,是大厅没错吧?”

“没错,怎么了?”

“你再看看墙壁上的照片,中间主人的那一排。”

我的心情已经很激动了,不等他自己发现,便忍不住道破真相:

“现在大厅里面挂着的,主人的画像,都是白色的框。虽然这张是黑白照片,但白色是不会变的,可照片里的框,是深灰色的。”

泽多好像也想到了什么,立即惊恐地对我说:“你是说,这时候的画框……”

“没错,是绿色的。”

“有人换过了?”

“对,就在桑普出生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照片会被放在这本《人性记录》里。”

“为什么?”

“你看!”

我将那本《人性记录》摊放在茶几上,接着说:

“照片原本是夹在这一页的,上面还有很明显的印记,不会错的。你有没有注意,一般的书都是从第一页开始的,而这一本却是从0页标起的。也就是说,只有这本书,才可以将照片夹在第二十九页和第三十页之间。这不是无意义的行为,是在记录时间。它告诉我们照片是在1929年到1930年之间拍摄的,而这时桑普的母亲已经快要生产了。所以我大胆地推测了一下,本家古堡更改千百年来的颜色习惯,是为了桑普。”

“不是老主人?”

“应该不是,从仓库的账本就可以看出,桑普的分量要比彼特的父亲重得多。”

“好吧,那你的结论是什么呢?”

“目前手里的线索不多,但是要总结出一点东西来也不算很困难。其实医生的记录还有一个提示,那就是问题发生的时间段。整个事件就发生在这四代人的身上。”

泽多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有些兴奋了,他示意我稍稍等一等,自己吩咐下人准备两杯咖啡和牛角面包,像是准备要秉烛夜谈的样子。我趁这个空当,尝试性地去点燃壁炉,结果很容易地就成功了。看来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就可以顺理成章。

等到咖啡送过来,我呷了一小口之后,便接着说:

“医生的记录是从彼特的曾祖父开始的,我暂且把他称为老主人。如果我预料的没错,老主人和当时的管家关系一定相当不错,所以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便把管家的一个儿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

“什么?你说彼特的祖父其实是管家的儿子?”

“没错,当初管家应该生了两个儿子,其中长子过继给了老主人,当然,这在当时也是一个秘密。之后相安无事,一直到桑普出生之前,彼特的祖父想要把本家主人的位置交还给桑普,但是没有得到同意,于是无奈之下,两家采取了折中的办法,那就是主人还是由彼特的父亲来做,但是本家的权力暗地里交还给桑普,这就是为什么要换掉画框的颜色。”

“你说得太离奇了,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但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而且我还有证据。”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把主人的位置交给桑普呢,我记得你刚才说了‘交还’?”

“对,这里才是最有价值的地方,也是我的证据所在。当时的老主人虽然膝下无子,但也并非没有后代,他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应该是被当做女佣收养在本家古堡的,最后还嫁给了管家。没错,她就是桑普的母亲,因为当时已经确诊说桑普的母亲怀了一个男婴,所以彼特的祖父便想将不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还给一个有莱布德斯家血统的人,也就是桑普。但是无奈,百般劝说之后,桑普的母亲还是不同意。老人最后没有办法,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在使用别人的东西,终于在自己咽气之前,痛下杀手,以母亲的性命来逼迫自己的儿子们自杀。彼特的父亲是那件惨案的幸存者,我想应该是他母亲的功劳。此后桑普的母亲因为不忍再看到有人流血,便采取了那个折中的办法。”

“你的证据呢?”

“证据就是柯南道尔所留下的那些未出版的作品之一,《女儿》。”

“真是太惊人了。这么说,我们之前所推测的通奸、私生子之类的事情,都是没有根据的了?”

“还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我的推理只到桑普这一代,至于彼特这一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它会比前辈们的谜题更加复杂。而且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了:既然可以把桑普换回主人的位置,那为什么当初还要那么坚决地把女儿送走呢?儿子和女儿真的有这么大的区别吗?另外,也就是最关键的,这些谜底和我们目前所身处的事件有什么联系呢?表面上来看,这可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情啊。”

“会不会是那个仓库?”

“我也这么想过,那个仓库的机关设计得如此巧妙,单纯地用来存放账本,好像是有些大材小用了。除非……”

“除非鸢尾花箱子本来是应该放在那个地方的?”

泽多说得一点没错,这是最合理的推想,但是也把问题再一次地带了回来。关键处依然在鸢尾花箱子上。

第二天用过早点之后,泽多便告诉我说南非那边有消息了,因为格里的突然出走,已经导致了矿场停工一个多月。这消息我倒是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以当前的局势来看,这的确合情合理,但是我们接下来就会很被动了,因为能掌握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过着平静的日子。玛洛儿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古堡,当天她之所以被关进仓库,完全是因为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我每天早上都第一时间去看那份被熨烫得平平整整的报纸,但依然没有罗娜的消息。至于复雷戈,自从那次被人从医院带走之后,就再没出现过。倒是泽多每天都会去冰窖里待上一个小时,我知道日子一旦闲下来,他就会再次想起肖本娜的事情。我呢,每天都在担心与无聊之中度过。但我总是能感到,空气中存在的那些暗流,或许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暴风雨来临之前,一切都是很平静的。

又过了几日,也就是圣诞节前夜的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简单洗漱之后,便去餐厅和泽多一起用餐,不承想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被匆匆忙忙的玛洛儿拦了下来。

“先生,长公子回来了,律师先生正在大厅和他说话。”

“长公子?谁啊?”

原来在复雷戈还没有当上管家的时候,本家古堡的人都称他为“副公子”,而他的哥哥格里,自然也就成了玛洛儿口中的“长公子”。

没想到几天前还在和泽多商量他的事情,今天他就出现在大厅里了。不过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蹊跷我就不得而知了,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不管怎样说,格里都是在我们知道南非那边出了乱子之后才回来的。

走到大厅时,发现正与泽多攀谈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浓密的胡楂,加上深陷的眼眶,如果不是有人介绍,我绝对猜不出他竟然会和复雷戈是兄弟。现在我只希望泽多不要像见到亲人一样,一股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啊!你下来了。我来介绍,这是复雷戈的哥哥格里。这是刘先生,本家的贵客。”

“您好。”

我礼貌性地伸出手,但对方并没有理会我,而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并不是第一次“沐浴”在这种独特的目光之中了。而他的这一举动无非也就是告诉我,他对我一无所知。许久,格里才在泽多的提醒当中醒悟过来。

“您好,请问您是本家谁的朋友?”

“算起来,莱布德斯古堡中除了泽多之外,我最熟悉的就是令尊了吧。”

“哦,我父亲?那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我倒是很惊讶,我下意识别了一下头,看了看泽多,从他的表情中我可以猜到,桑普的事情并不是他告知的。

“目前我也不知道,希望您能给我提供一些线索。”

“我?给您提供?为什么?”

一语出口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句话说得很不得体,便连忙更正道:

“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与令尊相识的日子不长,但已经受益匪浅,所以对于老先生的死我也深表遗憾,并很希望能尽快找到真凶。”

“这还差不多。”

晚餐的时候,气氛很不愉快,格里不但对我态度冷淡,甚至跟泽多也很少说话。我本以为莱布德斯家的男人都是好客而没有架子的,看来事情总有例外的时候。我草草地吃了两块牛肉,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床上躺了十分钟左右,我听到敲门声,应声之后知道是玛洛儿送水来了。我问了几句她的身体情况,便让她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房门关上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玛洛儿也不简单,至少目前已经挖到了她的一个背景——她很可能是格里的人。

水杯的底部有一张塑料样的纸,不把橙汁喝光是无法看到的。

今夜一点请到四楼。

格里

这一情况着实让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格里不是不了解情况吗?他不是对我没有什么好印象吗?为什么要我深夜去找他,而且是在四楼?他现在被安排住在桑普的房间里,去四楼,是为了什么?

我努力地回忆泽多第一次给南非打电话的时间。按理说,如果格里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回到了英国的话,他掌握的事情就可能会比我还要多。那么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他连自己父亲的死都要忍到今时今日才敢出来问话?但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无非就只有两点:我能在他身上发现什么线索?我能信任他吗?

凌晨一点,我准时出现在四楼的走廊,出门前我特地换了一双软底的鞋子,生怕走路的时候发出什么声音而吵到不该吵的人。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夜风习习的走廊上站了两个小时,竟然没有人来理我。

四点钟的时候,我终于放弃了等待,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还在捉摸为什么会被耍,是玛洛儿的行为,还是格里本人呢?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我房间里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我知道一定有人在里面或是曾经进来过,便慢慢地弯下腰,试图轻轻地打开一道门缝。谁知刚刚触碰到把手,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刘先生,自己的房间,不用这样吧。”

是格里,他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我明明已经锁了门的,看来玛洛儿果然是和他一伙儿的,只有她的手里才有另外一把钥匙。这家伙到我房间里干什么?要找东西吗?鸢尾花箱子,还是伦敦酒吧的钥匙?统统不在我的房间里。算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进去看看吧,泽多就在同层,出了什么事,他不会不管不问的。想到这里,我便壮了壮胆子,推门进去了。我想象了上千种门内的情景,但怎么也没料到,格里竟然坐在我的床上,用一只金色的手枪正对着我。

“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要什么?”

“真是快人快语啊,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少。”

知道了不少?格里果然不是局外人,但是他为什么偏偏不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呢?难道只是用来试探我的?

“我知道多少,恐怕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要听到你想知道的,那么我也要得到合我胃口的信息。”

说实话,我此时正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紧张情绪,这是我第四次被别人瞄准,但依然感觉到凉气从脚底直升上来。格里听了我的条件之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良久,才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很抱歉,你的提议我并不欣赏。”

我的计划没有得逞,眼下也只好心平气和地听他的问题,但愿我的答案不会惹火他。

“我想知道,秋天的时候,你在伦敦得到了一个箱子,给你箱子的人在哪里?”

人?难道他知道是谁把我引入整个事件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偶然得到的。”

“不知情?好,那箱子呢?在哪里?”

又是一个想要得到鸢尾花箱子的人,不过他好像知道一些细节,如果我告诉他箱子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的话,会不会招来一颗子弹呢?

“箱子?不知道,不过那已经是一个空箱子了。”

“空箱子?你是说你已经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没错。”

格里显然是被我的话惊吓住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杀意。

“刘先生,我警告你,我不是复雷戈,也不是肖本娜,如果让我知道你在撒谎,我可以保证我会将你的遗体送回你的祖国。”

完了,我说错话了,不过眼下也只好继续骗下去了。我悄悄地将眼睛眯起来一些,这是泽多教我的办法,本来是用来对付警察的,让对方没有办法从瞳孔的放大程度来确认我在说谎。现在面对拿着手枪的格里,终于派上用场了。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箱子在我手中几个月的时间,你能担保不出什么意外吗?”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边摇头一边说着,“不可能的,选你就是因为你对这没兴趣,不可能的。”

我没兴趣?他在说什么?箱子里的内容我没有兴趣?那就是说不是值钱的东西了。和莱布德斯家族有关的?不会,那样的话除了本家人都可以选择。泽多说的新元素?不会,他又不知道我不懂化学。我有什么不同的?他们对我作过调查?而且他说选我,是不是证明我介入此事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安排,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而且眼前这个人就是主导人之一。

“好,既然你成功打开箱子了,那么就把东西交出来吧。”

说这话时,格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蓝色的小袋子。

“这里有两百颗钻石,全部都在三克拉以上,你把东西给我,这个袋子就归你了,我会送你回中国,并保证没有人会再骚扰你。”

两百颗钻石,这比肖本娜出的价钱还要高,莱布德斯家到底有多大的实力,而箱子里的东西又有多大的价值?不可以,我不能就这样退出,事情闹得越大就说明我的责任越大,而且我还没有找到罗娜。两百颗钻石和一个无辜女孩的生命比起来,轻得太多。

“东西我没有带在身上,而且我如何相信你不会用它做一些不正当的事情?”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但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和他们不同,有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管我知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至少他的回答我很满意,既然这东西让这么多人丧命了,那么就算它会使人类进步一个世纪,又能怎么样?不过它的诱惑力这么大,格里真的会兑现他的诺言吗?就在我考虑的空当,格里像是猜出了我的想法,只见他收起枪,又坐在了床上,并示意我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刘先生,我为我之前的莽撞行为道歉,但是请相信我的诚意。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也一样不愿意看到再有人为这东西丧命。如果你还有顾虑,我们可以一起销毁它,然后我会送你回国,至于斯雷普纳,我自己去寻找就好。”

“斯雷普纳?你是说将箱子交给我的人是斯雷普纳?”

“没错,你还不知道?我想他应该是一个水手的打扮,这是他离开本家之后的职业。他与你见面之前曾打过电话给我,说要将箱子交给一个中国人。”

水手,就是我在伦敦酒吧遇到的那个请我喝酒的水手,他竟然是早已经死了的斯雷普纳。看来他当年没有死,而是离开了本家古堡。而这件事与现在的事件有什么联系呢?格里已经放下了威胁的纸牌,我是不是可以继续发问了呢?

“我能不能问一件与这件事不相干的事情,斯雷普纳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是说当年他离开本家的时候?没错,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我和父亲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既然你已经打开了仓库的大门,那么查明这件事情就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没错,我从仓库里的账本和本家医生的血型记录中分析出你父亲才是莱布德斯家的主人。”

“那你知道我弟弟复雷戈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吗?”

“知道,复雷戈出生的前几年,你父亲没有办法同妻子合房,所以最多也只是私生子。”

“不错,那你又知道我也是父亲的养子吗?”

“这我倒是不知道。难道桑普老先生没有儿子吗?”

“不,父亲有一个亲生儿子,他就是斯雷普纳。”

“什么?斯雷普纳是桑普的儿子?”

“对,这段故事说起来话就长了。简单地说吧,当年我父亲不愿重回主人的位置,便将自己的儿子交给老主人抚养,以便日后能将莱布德斯家的血统延续下去。但彼特出生之后,老主人便起了异心,试图将斯雷普纳杀死,好让彼特继承家产,于是父亲没有办法,就连夜将斯雷普纳送走。其实每年六月,斯雷普纳都会回到英国,与父亲见面,地点就在可福慈善机构。”

“这么说,可福慈善机构是你父亲创立的?”

“斯雷普纳天生体弱多病,后来经过一次换血才保住性命,但从此留下病根,每一年都要换血,但是他的血型在第一次换血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只能接受D型血,所以父亲便成立了可福慈善机构,召集全世界D型血的孤儿。”

“那为什么要收养你和复雷戈呢?”

“收养我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我与斯雷普纳同岁,至于复雷戈,是因为他长得很像我们的母亲。母亲早在换子的那一年就去世了,据说是因为受不了打击,一夜之间精神失常,误跑到仓库前的禁区,被活活砸死了。这件事情,本家古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父亲封锁了消息,将一名病重的女佣养在自己的房间,冒充是母亲。这么做是为了告诉老主人,母亲还没有死,父亲就还有希望再次拥有一个儿子。”

“真是难为老先生了,每天和一个不相干的病人生活在一起。”

“没错,父亲一生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平息这件事情,但最后还是力不从心。”

“为什么彼特的父亲会起异心呢?”

“为了他自己的理想,他要得到鸢尾花箱子。但真正的鸢尾花箱子已经被父亲藏到了可福慈善机构,事后他发现了这一事实,便开始亲近复雷戈,从而将他同化了。不过好在直到今天,他们都没有能成功地得到一点证据。如果你有心的话,就会发现可福慈善机构的名字Cufe well doer重组之后会变成Flower de luce,也就是鸢尾花的意思。”

“证据?”

“对,能够实现他理想的证据,你不知道?”

我不能再问了,不然就会暴露自己还没有打开箱子的事情。短短十几分钟的对话,已经令我掌握到了很多线索。这几天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再次出发了。

“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取箱子里的东西?”

一句话,将我从胜利的喜悦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这要我怎么回答,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重新面对冰冷的枪口。

“东西我会妥善保管,在我处理好一些事情之后,一定会交给你。这样你满意吗?”

“好吧,凭我几句话,也没想就这样让你交出东西。不过我提醒一句,这东西事关重大,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尤其是泽多。”

“泽多?你是说泽多有问题?”

“可能你还没有发现,泽多是个出色的律师,既然是律师,就难免有一些灰色的做法。你还记得你们刚刚见面的时候吗?”

“我记得,是在火车上,怎么了?”

“你身边死了一个人,我只说一个道理,静脉注射氰化物,死状与心脏麻痹十分相似。”

“什么?你的意思是泽多杀死了那个人?”

“他或许是为了保护你,但是做法有些激进,如果被他知道了东西的价值,他有可能会产生另一种更加激进的想法。”

泽多杀人了?这是我想也没有想到的,这样看来,彼特的死不见得就与他无关。我一直没有小看过泽多,但却从未怀疑过他的本性,现在想起来,他懂得向复雷戈开枪,反跟踪技巧又那么纯熟,搞不好,他真的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过格里我就能完全地相信吗?他有可能只是组织上派来的另一个人,他进入本家古堡之后,从未询问过复雷戈的情况,这一点就很值得怀疑。

清早的时候,我本想去餐厅用餐,不承想玛洛儿已经拿着餐盘来敲门了。原来今早凌晨的时候格里就已经离开了本家古堡,从玛洛儿的口中我得知他去寻找斯雷普纳了,至于我,他留了纸条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看好鸢尾花箱子里面的东西。我拿着便笺纸不知是哭是笑,连箱子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不过格里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难不成他有了斯雷普纳的消息?

我刚要用餐,门口那边就传来了声音。从脚步声中我可以听出是泽多,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我们之间竟有了如此的默契,如果不是格里昨夜的一番话语,我实在不想对他产生任何怀疑。

“介意吗?”

我摇摇头,并示意他坐下来一起用餐。

泽多只吃了两口面包,就忍不住对我说:“格里走了你知道吗?”

“玛洛儿告诉我了,怎么了?”

“我想说的是,今早我收到了南非那边的消息,格里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你什么时候接到消息的?”

“八点钟的时候,是他妻子听的电话,说尸体昨天晚上运到南非的。”

“昨天晚上?可是……”

“我知道,所以我来找你,昨天在本家古堡里出现的人,不是真正的格里。”

“那会是谁?你怎么会认不出来?”

“我也只见过他几面,而且事隔多年,他对我来讲,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这太出人意料了,如果泽多说的都是事实,那么昨天来的人就应该是组织上派过来套线索的,但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莱布德斯家从前的事情呢?如果是胡编的,那也编得太像了点吧,每一个解释都是那么合情合理。难道说,他的任务就是挑拨我和泽多的关系?这样理解的话倒是比较合理,所以他才会在任务还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就被迫离开本家,因为我们已经掌握了真的格里已经死了的消息。不过话说回来,挑拨我和泽多的关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要拉拢我,还是泽多呢?而且如此一来,玛洛儿就等于是他们的弃卒了。

“你在想什么?”

我还不能将昨晚的事情告诉泽多,万一他说的南非电话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么我的处境就危险了。

“没什么,我在想等一会儿我们应该去一下利物浦。”

“为什么?”

“还记得我第一次来爱丁堡的时候,半路上在一家利物浦的酒吧休息过吗?”

“当然记得。”

“我想再去一下,看看我最早遇到的那个水手是不是又出现过。”

“这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会有些收获。”

我们吃过饭,将古堡的各部门钥匙交到了露露的手里,因为如果昨天的格里是假的,那么玛洛儿也就不可以相信了。泽多还是惯例性地换了辆车子,带上了一些水和食品之后,我们就驾车驶上了通往利物浦的A级路。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复杂,酒吧老板对我依然存有印象,并表示名单上的七个人已经有六个送还了衣服,唯一一个没有回来过的水手,他所在的船也将在明天上午返回利物浦。我们打听了准确的时间和码头,便准备下榻之前住过的那间有地下室的小酒店。

吃过晚餐之后,我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手里拿着那张已被画去六人的名单。奈多尔,好奇怪的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说不出准确的地方。

呷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之后,我突然回想起昨天夜里格里说过的关于可福慈善机构的事情。如果说那是从鸢尾花而来的,那么眼前名单上的这个人,是不是……

咚——咚——咚——

我知道是泽多来找我商量事情,便迅速穿上外衣去开门。谁知他一进门就问我说:

“有什么事吗?”

“你来找我,为什么问我有什么事?”

“我洗过澡就过来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习惯了没有安宁的夜晚。”

“没错,我有个想法,但是需要图书馆,你知道这儿哪里有二十四小时开门的图书馆吗?”

“不可能,不过你如果要查什么数据的话,我看见接待处有笔记本电脑出租。”

我们下楼借了电脑,又拿了两份简单的夜宵。当我打开搜索网页,将奈多尔、斯雷普纳、复雷戈和格里的名字一一输入的时候,泽多差一点就将口中的咖啡全部喷出来。

“你认为我们可以利用搜索网页把这些人找出来?”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关联。”

等了差不多两三秒钟,成千上万的网页就在我眼前被罗列开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于是我马上对泽多说:“怎么样,我就说有问题。你看,斯雷普纳是北欧神话中奥丁的六腿神驹,复雷戈和格里是奥丁身边的两只狼。”

“没什么奇怪的,斯雷普纳是本家的大少爷,地位自然要比桑普管家的两个儿子高,这样取名字很合理。”

“但是据我所知,斯雷普纳是桑普的儿子,而复雷戈与格里不过是养子。”

事到如今,如果我还想要继续和泽多查下去的话,就必须将昨天夜里格里找我谈话的事情告诉他,当然,有关泽多自己的问题必然要省略掉。

他听了我的陈述,除了吃惊之外,并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真没想到,可福慈善机构是从鸢尾花过渡而来的。”

“所以我才想要查一下几个儿子的关系。用同样的思路,我们可以看出奈多尔的名字Nido,重组之后是Odin,也就是主神奥丁。这不能不说明,老板说的这个人就是我们要寻找的斯雷普纳。”

“找到他之后呢,你要怎么做?”

“其实我也不知道,本来我是不想找到他的,因为跟在我们的身边不见得就安全。但是既然已经知道格里是假的,就必须要比他先一步找到斯雷普纳,不然他存活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清晨六点钟,我们就已经站在七号码头等待“盾牌号”的到来。可惜四个小时之后,我们只等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奈多尔不在船上。我询问了船上的大副,得知原来上一次从英国离开的时候,奈多尔就已经不在船上了。我想要看一下奈多尔的房间,但是没有被允许,因为已经改作他人在使用,至于奈多尔留下的东西,对方倒是很乐意交给我们,但也只是两件衣服而已。

没有什么发现,我们决定先回到酒店,再从长计议。

“两件衣服,你能看出什么吗?”

“目前我只能确定,奈多尔见过我之后就再没回到船上。因为这里面没有利物浦酒吧出借的衣服。”

“那又说明什么呢?”

“三种可能,一是他已经死了,二是他没有必要再回到船上,三是他回到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或看到了什么人,于是又离开了。”

说这话时我又仔细地翻找了这两件衣服的每一寸地方,结果,在衣角的地方摸到一个像是火柴盒形状的物体。大概是因为口袋的底部已经磨漏了,所以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吧。拿出来一看,果然是火柴盒,但这个火柴盒并不普通,它的正面印着的标志竟然是我在伦敦时所住过的那家旅店的。难道说奈多尔也住过那里?或者当时是他把我送回去的,应该不会,旅店的老板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我。

“有什么奇怪吗?”

“嗯,有一点,这个火柴盒,是我在伦敦时住的旅店所有。”

“是吗?我看看,我也去过那里。”

我这才想起泽多对我说过,他当时寻找我的第一站就是这家旅店。我递过火柴盒,他翻转了几下,又打开来看看,之后说道:

“的确是那里的,看来他有收集旅店火柴盒的习惯。”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两边的擦板没有被划过的痕迹,说明这里面的火柴还没有被用过。而且另一件衣服里有打火机,这没必要拿旅店的火柴吧。”

泽多说的有道理,但这样一来就很奇怪了,刚刚大副已经说过,这船是因为海上的天气不好才临时决定要在伦敦停一下的,既然奈多尔没有上船回到利物浦,那为什么他要把这件装有旅店火柴盒的衣服送回来呢?难道是他有意这样做的?那么他又要给谁传达什么信息呢?想到这里,我将那个破掉的口袋翻了出来,线断开的地方有点扁,且没有细小的绒毛。这说明不是长时间摩擦所致,而是刻意将它咬断的。看来这件衣服并不简单,好在大副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泽多听,两人合计了一下,便决定马上赶到伦敦去,K旅店一定有什么玄机在等待着我们发现。

临走的时候,我又去问了一下大副有关奈多尔跟船的情况,他说这家伙很缺钱用,到这艘船上工作的一年以来,几乎是每趟船他都要跟的,只有半年前的一次,因为肚子痛而留在了利物浦的医院。我觉得这好像与事件有什么关联,但是半年前我还没有来到英国,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还无从得知。

我们在路上买了些吃的,这是为了住进贝克街酒吧而准备的。我反复地琢磨了一下,如果就这么贸贸然地回到K旅店,未免有些太冒险了,那里说不定会有什么人在等着我,而且我身上还背着一桩人命案,如果给老板带来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酒吧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开门了,房间里充满了霉味,我和泽多决定轮流睡在地下室和吧台的后面。白天睡觉,等到夜里再出来行动。但说是这样说,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要如果下手,几天下来几乎是一无所获。就这样一直到了新年的那一天清晨,我躺在吧台后的椅子上,还没有嗅到一丝阳光的味道,就听见大门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这声音沉重而缓慢,听得出来门外站着的应该是一位老人,很急,却没有办法灵活地应用自己的手。我从吧台木板中的缝隙向外窥去,果然透过玻璃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的老绅士在用手杖击打着大门。怎么办?去开门?这不可能是顾客,酒吧关了几个月了,附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再说现在才凌晨五点左右,就算是游客也不可能认为我们会在这个时间开门营业吧。

就在这时,我看到泽多从楼下慢慢地爬了上来,我示意他待在楼梯口别动,但为时已晚,门外的人已经发现了他,正在向里面不停地招手。泽多无奈之下只好站了起来,就势将那把我熟悉的银色手枪滑了过来。事出突然,为了泽多的安全,我也只好准备着随时开枪。我小心地从吧台上拿下一把餐刀,将木板的缝隙撬得更大一些,好让子弹能顺利通过。而此时,泽多已经走到门边,并对外面的人说:

“你好,我们正在整修,现在不能营业,抱歉。”

老人没有回答,指了指大门,示意让他打开。泽多以为对方年事已高,听力不好,便又大声地说了一遍:“我们正在整修,不营业!”

还是得不到回答,几次反复之后,泽多气得干脆不理对方,转头就要走回来。这时老人显然是有些着急了,再次用力地敲打着大门。泽多摇了一下头,想要回身教训对方,却因对方的举动停止了。只见老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护照大小的本子,上面有一个我们熟悉的图案——鸢尾花。

大门关好之后,老人坐在了那张只有柯南道尔才能使用的三角桌旁。

“能给我一杯咖啡吗?”

“我们已经不营业了,你……”

泽多显然是有些不耐烦,我连忙制止了他,并微笑着对老人说:“老先生,我们已经不营业了,咖啡豆也没有库存了,如果您愿意,给您一杯热水好吗?”

老人听了我的话,慢慢地将大衣脱掉,从马甲的小口袋里拿出了几个茶叶包。

“好吧,帮我泡杯茶吧。”

我接过茶包就立刻去烧开水,不一会儿的工夫茶就泡好了,而在此期间,老人就只是微笑地看着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您的茶。”

他轻轻呷了一口,便将茶杯放在三角桌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让我老人家大老远地赶过来,连一顿像样的早餐都吃不上。”

听他这样说,我连忙上前赔礼道歉,表示我们真的没有在营业,老人摆摆手,又笑了笑,这才对我们说:

“你们两个,谁是这儿的老板啊?”

老板?他问我们谁是老板?彼特已经死了,这要我怎么回答?

“他是老板。”

泽多指着我说,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家酒吧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转到我的名下了,要说谁是老板,自然是我。

“哦?中国人?日本人?”

“我是中国人。”

老人皱起眉,撇着嘴,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一事实。泽多见状便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绿色的证件,打开来让对方看:

“我是这间酒吧上一任主人的私人律师,我可以证明,这位刘先生是这家酒吧的合法拥有者。”

“好吧好吧,我相信了。这莱布德斯家也真是的,难道是全都死光了,轮到一个外国人来经营酒吧?”

一句话说得我全身打战,这老人不简单啊,先是鸢尾花的图案,现在又说出了莱布德斯家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既然你是老板,那么东西我就交给你吧。”

东西?什么东西?只见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绒的小盒子,打开来看时,里面有一块月牙形状的蓝宝石,很大,但做工很差,边缘处几乎完全没有被打磨过。

“老先生,这是……”

“不知道?好,不知道好啊。你就别问了,得到这么大的一块蓝宝石,这和天上掉馅饼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这件事是在半年前发生的,那么我就真的相信是天上掉了一个馅饼,但是这几个月来,我面对过太多次这样的诱惑,而经验告诉我,这后面往往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不幸。

“老先生,如果您无法说出这块宝石的来历,那么就请恕我无法接受它。”

老人又拿起了茶杯,在嘴边停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终于还是没有喝一口。放下茶杯之后他又从大衣的另一个口袋中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小酒壶,抿了一口之后,表现出了很高兴的样子,这才开口说:

“年轻人,你们两个坐下来,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那是发生在八十年前的故事,就在这条街上,住着一位有名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有一天,福尔摩斯接到一封信,信上说,在北边的苏格兰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家族的主人就要病逝了,一切的后事都已准备妥当,其产业也已经分配完毕,但是有一个难处,就是一块家传的蓝宝石不知要如何分配,因为这块宝石遭受过诅咒,只会带来不幸,但几个儿子都想要这块宝石,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只看到了宝石的价值。而就在几人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宝石突然不见了,于是这家人便写了委托信想要请福尔摩斯帮忙。第二天,福尔摩斯赶到了委托人的家中,全家人都很高兴他的到来,只有奄奄一息的老主人不予理睬,还一再吩咐家人将他赶走。福尔摩斯没办法,便住在对街的小酒店里,一天夜里,几个儿子相继来到酒店,通过谈话,福尔摩斯发现原来几个儿子并不是贪婪和自私的,他们都知道这宝石会带来不幸,便都想自己一人承担。福尔摩斯在两个儿子的帮助下,瞒着老主人,进入了他们家里探查,无意间他听到一段有趣的对话,那是老主人在交代下人,说他想念自己的妻子,希望死后家人能把他平日和妻子一起用的枕头和被子与他的尸体埋在一起。福尔摩斯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老人的良苦用心,于是他便对两个儿子说,只要等到老主人辞世,宝石自然就会出现。果然,一个星期之后,老主人已是病入膏肓,毫无知觉了。福尔摩斯从老人的枕头里摸出了那块宝石。几个儿子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顿时泣不成声,找来铁锤,将那块价值连城的宝石砸碎了。福尔摩斯清理了所有的碎片,对他们说,宝石是老人对他们爱的见证,就这样砸碎了,不免有些可惜,于是几个儿子便将宝石的碎片做成了首饰,又将最大的一块送给了福尔摩斯留作纪念。回到伦敦的福尔摩斯,心情非常沉重,他感到自己将一个老人临死前的梦想给打破了,于是他便在吃早餐的时候,将宝石塞进了一个熏土豆中,交给了一个流浪的孩子,并与他约定,八十年后,这个孩子要将土豆还给老人的后代。”

老人说到这里呷了一口茶,然后抿着嘴说道:“怎么样,故事精彩吗?”

我拿起吧台上的水壶,一边帮他续水一边说:

“老先生,这个故事我没有听过,但是我知道这是从事实演变过来的,之后不久,那几个儿子和老父亲就全都去世了,您就是那个流浪的孩子,而故事中的福尔摩斯,就是柯南道尔本人。”

“哦?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项链》。是柯南道尔最后的四部作品之一,至今还没有出版。”

“不愧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果然有些背景。”

“老先生,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说,请问您知不知道其他两部作品的内容?”

“我只知道这一部,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宝石送回来给酒吧的老板。”

“就是说这宝石有何意义,您也不知道啦?”

“没错。”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您拿出来的那个鸢尾花徽章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见我问到,便将口袋中的那个本子又拿了出来。

“这个是柯南道尔送给我的,所以我才拿出来给你们看。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价值,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个纪念品而已。”

我接过本子仔细看了看,里面也只有几页纸而已,好像全部的重点都在封皮上面,我不好将外皮剥下来,只能从缝隙中向里面窥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看完时,老先生已经站起来穿上大衣了。

“还给您,您要走了?”

“是啊,我一个老人家,还是回家的好,我知道这里面有水,而且很深。年轻人啊,故事的结尾会怎样,就靠你们去写了。”

老先生已经关上门走出很远了,我依然在回味着他留下的这句话,有人希望自己是故事的主角,而有的人却连名字都不想留在故事之中。

几天来,我一直躺在吧台的后面把玩着那颗月牙形的蓝宝石,如果说这块宝石可以镶嵌在鸢尾花箱子上,那么其他的那些地方呢?蓝宝石、项链、碎片……

我想到了一件事情,连忙跑到楼下去找泽多。

“肖本娜的项链呢?就是那条全是碎宝石,彼特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在本家,和她的尸体放在一起。”

“糟了,那条项链很重要。”

“你觉得那些蓝宝石的碎片被镶在上面?”

“不错,应该就是这样。蓝宝石,项链,碎片,三个因素加在一起,那条项链的价值就浮出水面了。本来我就一直有些奇怪,莱布德斯家如此雄厚的财力,为什么结婚礼物就只是一条稀松平常的碎宝石项链?”

“可是就算有了宝石又怎么样?我们已经失去鸢尾花箱子了。”

“我觉得打开鸢尾花箱子的方法,就是要找到鸢尾花上的三块宝石,本来我以为桑普给我的绿宝石是一个,但是大小形状都不一样,现在如果能拿到蓝宝石,至少可以确定对方没有办法取出其中的秘密。”

“其中的秘密?你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一丝不漏地隐瞒下去了。

“我从格里口中套出了一些线索,但是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这样好了,我留在这里继续观察,你马上回到本家古堡,看好那条项链。”

“好的,之后呢?我再回来?”

“你留在本家,我这边如果有什么情况,会马上通知你。”

就在泽多离开贝克街酒吧三小时后,我接到了他从本家古堡打来的电话,肖本娜的项链他已经找到,我交代他看住玛洛儿,尽量不要让她外出。此后,我便一个人在酒吧里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几天后,就在我打算放弃监视K旅店,赶回爱丁堡的时候,终于有事情发生了。

这时是清晨四点钟左右,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此时我才刚刚睡熟,很不情愿地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之后从木板中的缝隙向门的那边看过去。哇,这次的阵仗还真不小,我数了一下至少有二十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摄像机和一些照明器材,这不得不使我想起了几个月前我在这里遇到的摄制组,那场惊心动魄的戏到现在我还没有忘记。看来这贝克街果然是个圣地,所以才会引来这么多的人来取景吧。

我简单地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之后便去开门。

“您好,我们是电影摄制组,已经和这里的老板说好要来拍摄电影,这是合同,上面有老板的签名。”

签名?不可能,现在这家酒吧的老板是我,而我也不记得我与某个电影公司签过什么合同。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我拿过来看看也无妨。

我接过他说的那份合同,直到看到底下签名的地方,这才傻了眼,是彼特签的!再看日期,是四个月前,这竟然是彼特活着的时候签的。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这的确是老板签的,不过你们不是来过了吗?”

“来过了?没有啊,按原计划我们应该在四个月前就来取景的,但由于当时赞助方的资金还没有到位,所以延误至今。”

“你确定没有其他组的人员来过?”

“绝对没有,我们的主要拍摄地点设在新西兰,只有我们这一个组负责英国的部分。”

“这份合同我见过,但是四个月前已经有人拿着同样的合同来过了。”

“什么?一样的,您确定吗?”

“当然,而且拍摄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很精彩的一场枪战戏。”

“枪战?我们是拍摄文艺片的,没有枪战戏。”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明白,原来那天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人以拍电影为借口,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原来拍电影是这么的复杂,根本就不像上次看到的那样简单。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看来上一次死掉的那个“演员”很可能就是提琴手,他看到了什么?按照“格里”的说法,那天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斯雷普纳把我灌醉,然后将我的皮口袋换成了鸢尾花箱子。这是简略的说法,中间一定省掉了一个关键的环节,而这一环节的目击者就是提琴手,所以他们才会设局杀掉他,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当时就下手呢?或者跟踪到住处也不算难事,总不至于要等到第二天吧,而且如此大费周章的手法并不见得就高明,只要有一点电影拍摄常识,马上就可以揭穿的。难道说,那一场戏是演给我看的?所以才会有酒吧伙计死于非命,而我却依然活着的结果。

思考得太入迷,就连电影是什么时候开始拍摄,又在什么地方停止的,我都没有注意到。

“好了,谢谢您的合作,我们已经完成了,有一点还请您帮忙,因为电影还没有上映,所以今天的内容还请您不要向外界透露。”

“好的,这点请你放心。而且我也没有注意看什么内容。”

经摄制组白天这么一闹,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伪装成酒吧里没有人在了。想来想去,我觉得贝克街酒吧的秘密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月牙蓝宝石在我的手里,意外的收获是提琴手的死,虽然这里面还有线索可挖,但应该已经不在这间酒吧里了。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回到K旅店去。

我在隔壁的快餐店吃了晚餐,随后,提着新买的空旅行箱子踏进了K旅店。

“这不是刘先生吗?真没想到我还会看到您。”

旅店老板的脸上依然带着慈祥的微笑,这不仅使我感到除了罗娜外,这个巨大的冰冷陷阱之中依然有人会关心我。我第一个动作就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沓钞票:

“实在不好意思,这是上次欠下的房费,过了这么久才还,真是抱歉。”

“没关系,我本以为您不会再次回到英国了。”

“事出有因吧,我上次住的房间还空着吗?”

“这太不巧了,那间房已经有客人了,我帮您安排在旁边一点的好吗?”

“当然可以,只是随便问问,我就听您的安排吧,这是我的证件。”

老板接过泽多为我准备的英国籍护照,稍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帮我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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