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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错了,全都弄错了

闻名已久

4月16日十四时,陆续驶进省禁毒局大院的车辆比平时多了一倍,岗哨加了两层,警卫扩展到局外五公里处,比以往部里领导下来视察的规格还要高,全局的气氛随即紧张起来。

叛逃事件后,除了内部审查,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动作,内部审查至今尚无结果,顶多就是前三天市区下属的各大队协同地方警力,对毒品市场进行了一场清扫。搞禁毒工作的都看得出来,这种行动只是聊胜于无而已,最好的效果顶多是让那些毒贩收敛一段时间,但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

所有人真正关心的还是所谓的叛逃事件。一个高级警官的叛逃,可不像底层出一个收“黑钱”的警察那么简单,整个禁毒局的工作流程、侦查方式、技术水平,甚至潜伏的同行都可能曝光,这对一个地区禁毒工作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曾经有人怀疑过“叛逃”事件的真假,一直认为是故意放风,不过经历了两周不厌其烦的审查后,已经没人再抱着这种侥幸心理了。

是真的,否则审查人员不会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人。

那么今天,又要发生什么呢?

“禁毒局人员正在组织自查自纠,情绪很低落。”

“出了这种事,谁的心里都不好受,从家庭情况到个人隐私,有些人被问得快精神崩溃了。”

“第九处的同志,手硬得很啊,连刚入局不到一年的小姑娘也不放过,审得人家哭了好几场了。”

“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开展,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工作。”

万政委和史清淮一左一右陪着刚下车的许平秋,背后跟着任红城。老任在总队也是传奇人物,内部的人都知道,每每有大案都是老任在背后支撑着。这样的人很少走到前台,但走到前台,可能就意味着这事件远比想象中复杂。

许平秋听着两人的汇报加牢骚,安抚道:“还是那句话,稳定情绪,稳定人心。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九处不会放过坏人,但也不会冤枉自己的同志……出了这种事,上面难免情绪过激点,请大家理解。”

不理解又能怎么样呢?

万瑞升和史清淮苦着脸笑了笑,陪着总队长进了大厅,在距离电梯两米之外的地方停下了。九处的来人已经等在那儿接人了,握手寒暄两句,就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到本局保密的地下一层。

“看来,九处也是黔驴技穷,要请出咱们的总队长了。”史清淮轻声说了句。

“不好办啊。抓个内奸,可比逮个大盗难得多啊。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咱们队伍的人心就要散了。”万瑞升深有体会地喃喃道。

许平秋对这里的建筑还有记忆,当时禁毒局规划时,他都觉得这种类似特务机关的建筑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有点落伍了。犯罪和打击犯罪的较量,在某些层次上,并不比谍战的水平低多少。就比如这一次,泄密、叛逃、渗透事件,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潜伏了很久,在关键的时候来了个致命一击。

很可惜,遭到重创的是警察。

进门落座,相互介绍。对方三位,国家禁毒局第九处副处长李磊、外事联络员段啸云、反泄密专员杨正,都是三四旬的年纪,一看面无表情的脸,差不多就能知道他们长年工作的环境。相比而言,许平秋的黑脸反倒让他显得是最没有城府的一位了。

“久仰许副厅长的大名啊,欢迎你们介入调查。”杨正道。

“早应该请教许副厅长了,这个案子最早还是你们侦破的。”段啸云客气道。

“我们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许副厅长多多包涵啊。”副处长李磊道。

几人客气加寒暄,把许平秋请到了主座。客气归客气,不过上一级单位颐指气使那种样子还是有的,比如老任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几人连招呼也没给他打一个。中央的到了地方,趾不高气不扬都不可能,这次要不是处处受制,毫无进展,估计他们都不会邀请地方介入调查。

“好吧,咱们客气话就不讲了,案情经过你们看一遍,事情出在我们的人身上。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变节的警察。”许平秋道。

副处长李磊示意了一下反泄密专员,那个三十多岁、戴着个深度近视眼镜的男人。他调试着电脑,放着整个案情的脉络。

“这一切要从你们远赴羊城侦破的那例新型毒品案件开始。案子结束后,部里对各地毒品市场的监控显示,他们确实沉寂了一段时间,有四个月左右吧……不过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两湖、陕省、赣皖等几省,新型毒品的售价反而低于沿海地区。深入调查之后,发现这个情况很明显,从内地到沿海,成梯形差价,和原来的形势恰恰相反。更奇怪的是,我们在首都缴获的新型毒品,其纯度居然比沿海几省的还要高。”

许平秋眉头皱皱出声道:“所以推测,内地有制毒工厂,毒品由内向外扩散?”

“对,否则就再没有其他解释了。第九处调集了各省不少特勤私下了解这一情况,确实有大宗新型毒品的贩运。在两湖、皖、赣、陕几省,这种富含GHB、亚甲二氧基甲基苯丙胺、氯胺酮的新型毒品,售价长期保持在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上,泛滥的速度相当快。各地的打击力度不可谓不大,可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这说明有一条庞大的地下通道在高效运作,可惜的是,我们的特勤一直无法接触到贩毒的上层……”

“那突破口,最终落到了羊城‘6·23’贩毒案的毒枭沈嘉文身上?”许平秋问。

尽管是信口的猜测,还是让几位国办来人惊讶了一下,对这个传说中的神探高看了几眼,杨正点点头道:

“对,根据成分的配比,我们请羊城警方提审沈嘉文,她是我们最早抓到新型毒品的代表。这项工作难度很大,用了几个月,她才交代了一些连我们也不太相信的事实……据她交代,她所在的这个犯罪团伙,长年从欧美向东南亚以及大陆境内贩运麻醉类药物,她的上线叫金龙,美籍华人,长年居住在马尼拉……这点还是可信的,这种在欧美已经泛滥的麻醉药物,原材料很好找,成本也较低廉。”

然后就有了国办组织的联合行动,旨在把这个境外毒枭绳之以法,西山省能加入其中,估计是参与过这个案子的缘故。许平秋没有出声,眉头紧锁着。

情况基本和猜测相同,西山省抽调三名禁毒警官:杜立才、林宇婧、李方远。这三位都是跟随许平秋在羊城立功的人员,他看得很清楚,屏幕上显示他们时,他微微吁了声,像叹气。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战线上,警察付出了多少艰辛,旁人是无法想象的。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一步不慎、万劫不复的境地,有倒下的、有精神垮掉的、有沾染上毒瘾的,甚至有……放弃自己曾经所有信仰的。

那是一个警察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可是却必须得面对。

静默了片刻,国办来人似乎在给这两位思考的时间,许平秋轻声催着:“于是你们就派遣林宇婧潜入卧底,试图从他们内部突破?那个金龙现在有下落吗,林宇婧怎么样了?”

审查的版本许平秋见过,他也同样无法相信,一个女警会堕落成毒贩的保镖兼情妇。如果是别人也许还有可能,不过以许平秋的眼光看,似乎其中蹊跷很大。

“许副厅长您是指审查的口吻吧。”反泄密专员杨正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打开了图片,是林宇婧和一个男子的照片,很香艳的照片,许平秋皱了皱眉头问:“他就是金龙?”

“他不是金龙,他叫郭鹏广,隶属于国家禁毒局涉外事务外勤序列,归驻港禁毒联络官直接指挥。”杨正道。

“哦。”许平秋惊了一下,“自己人?”

“对,自己人,真相是这样的。”那位副处长道,“金龙这个人隐藏很深,沈嘉文被审了数月死活不交代他的事,甚至把这件事拿出来和我们谈条件。我们当时开展任务的时候作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是加大审讯力度;另一方面是派遣林宇婧进入郭鹏广挂名的外贸公司,冒充金龙的名义在东南亚一带从事类似于麻醉品贩运的海运。他们配合得相当不错,成功地挖到了一部分向内地贩私走私的人员信息。”

“这是试图用李鬼勾引出李逵来啊。”许平秋思忖着。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道上很忌讳这种事,你抢他生意,他回头能要你命。

“对。”杨正道,“整个行动的进展貌似非常顺利,郭鹏广、林宇婧,在驻港禁毒联络官的带领下,挖到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对沈嘉文的审讯也有了突破性进展,据她陆续交代,金龙的生意做得很大,番禺只不过是他的一个靠岸口,通过其他渠道进入境内的毒品和原材料都不在少数。就在金龙呼之欲出的时候,3月16日,也就是一个月前,出了件让我们意料不到的事……”

沈嘉文在解押途中死亡,禁毒联络官在家里被袭身亡,详情许平秋无从知晓,他看着三位噤若寒蝉的国办来人,稍显紧张地问:“到底是谁?”

“这是当时解押车里的录像。”杨正说着,输着密码,放出一段视频。

一看视频,许平秋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到了车里解押的特警、车后笼子里的沈嘉文,以及随行的杜立才和李方远,都是西山省抽调的禁毒警官。蓦地,杜立才毫无征兆地拔出手枪,朝羁押的沈嘉文“砰”的一枪,满眼血溅……开枪后杜立才立即跳了车,屏幕上立时乱了,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枪声。

许平秋和任红城看傻眼了,真相居然是押解的专案组人员杜立才直接开枪了杀人。

“这是为什么?杜立才可是已经在禁毒局工作十几年了啊,怎么会是他?”许平秋不相信地问,抱着万一之想质疑着,“动机呢,他和境外的毒贩有勾结?不可能啊,当时‘6·23’大案他就是主办,要动手那时候可比现在方便多了。”

“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此事发生在当天十四时,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事,远在香港的同志也出事了。次日二十时,驻港禁毒联络官被枪杀在自己家里。往外查没结果,回查的时候才发现,后院起火了。”国办那位副处长李磊道。

反泄密专员播放着接下来的视频,是一对母子,正接受着询问,许平秋一抚脑门,恍然大悟了。

李磊解释着:“谁也没想到后院失火。杜立才的家属被人绑架了,是对方胁迫他做的这件事。”

“家属怎么样?”许平秋急促地问。

“现在被保护起来了,他们被绑架了七十多个小时,之后被扔在五原市钢厂一处废弃的高炉里。他们是自己爬出来的,连案也不敢报,我们找上门时,他的妻子精神恍惚,断断续续地把整个情况叙述了一下。”李磊解释着。

“所以,内奸应该还在五原。禁毒局中层特别是外勤的家属信息都是保密的,是有人出卖了情况。”许平秋道。

“应该是这样,枪杀沈嘉文后,杜立才跳进河里成功脱身,之后我们组织追捕,一直没有消息,我们怀疑,他应该已经潜回了五原。”李磊道。

“那另外两位呢?”许平秋问。

“驻港禁毒联络官被杀,行凶的杜立才去向不明,我们又没有掌握这个犯罪头目的翔实信息,所以只能混淆视听,把事情扣在一个身份隐秘的禁毒外勤——林宇婧身上。现在林宇婧、李方远因为和杜立才同属一组,正在接受审查。我们的主力已经撤回来了,根据沈嘉文的最后交代,金龙和国内的犯罪团伙早就有合作,根子可能还在境内,而且在五原的可能性很大,这一点从他们能挖到禁毒局高级官员的家庭信息就可以作出判断。”反泄密专员杨正道。这句话,总算是让任红城松了口气,余罪已经不止一次问林宇婧的消息了。

不过这口气却没有全舒出来,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严重。叛逃虽然是假,可枪杀在押嫌疑人、内部泄密却假不了,当务之急肯定是找到潜逃的杜立才。

可是,国办这些神通广大、能号令各地警察的人物都没找到杜立才,省厅这里又会有什么办法?

“你们直说吧,需要我们干什么?”许平秋道。

“第一,追捕杜立才,尽快将他缉拿归案,查清事实;第二,找出在禁毒局内部的这位内鬼,只要他在这里一天,这里就不能开展正常工作;第三,自然是摸清五原现阶段市场的毒源,这方面你们的进展很快,我已经收到你们的报告了,非常好,而且速度快,专业人士也不过如此。”李磊意外地赞了句。

许平秋笑了,任红城脸上出黑线了。要是国办来人知道是怎么干的,不晓得还会不会表扬。

“行,我可以从禁毒局以外调拨警力接受你们的直接指挥,事情发生在我们的人身上,我们有责任解决到底。”许平秋道,很诚恳的语气。那位杨正拦着话头道:“不不,许厅长,您误会我们的意思了。我们不直接指挥,而是协助你们办案,这里的情况毕竟您比我们更了解,而且我们在这里也已经开展了近一个月的工作,寸功未建哪,我们耗不起时间了。”

“也好,只要杜立才还在五原,我保证把他抓回来。”许平秋道。

那三位国办来人互相看了看,神色缓了缓,似乎在说,早知道早就应该把这位老神探用上了,哪至于到现在这步境地,每天都要面对禁毒局警员仇视的眼光。

“还有个建议。”李磊道。

“您说。”许平秋道。

“我们在翻阅‘6·23’大案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标示为‘02’。据羊城警方介绍,他是你们省总队手里的王牌外勤,找到了‘6·23’大案的藏毒方式,最终在海上抓到毒枭沈嘉文的也是他……这个人,我建议招进咱们专案组。”李磊道。

任红城一下子脸上黑线更甚,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作为特勤处长,培养了无数特勤精英,唯独这位不算。

许平秋却笑道:“他已经在行动了。”

“是吗?”国办来人脸上好不惊喜。

“你们手里的毒品市场情况以及涉毒人员名单,就出自他的手。”许平秋得意地说。

这一下子,因为这个不认识的人,双方似乎又多了几分信任。李磊在询问下面的工作进展;反泄密专员和任红城搭讪着,似乎想要这个人的档案;那位涉外事务警官偶尔插一句话,却是有点惋惜,埋怨总队的特勤抓得太紧,当时抽调就提到了这个人,但禁毒局无权调走。

正说着,李磊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许平秋注意到他的脸色变了,一挂电话,腾地站起来了,急促地说着:“会议暂停一下,我们的人出事了。”

“你们也有人在五原活动?”任红城吃惊地问。

“是啊,追捕杜立才,找到这里的毒源,我们也没闲着。”杨正道。

几人耳语着,李磊副处长省得许平秋和任红城在场,应该自然点,干脆说着:“我们的工作地点设在省武警宾馆,刚刚一位外勤触发了紧急信号……我们的人正在往那边赶。”

“需要协助吗?”许平秋问。

“暂时不需要。稍等一会儿。”李磊道,明显心乱了。

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可让无从了解现场的指挥者觉得是一种煎熬。终于有电话来时,李磊接了电话,然后疑惑地看着许平秋道:“是被……你们的人抓走了?”

“我们的人,哪个单位的?”许平秋愣了下。

“还不知道……”李磊眼神发滞。纳闷五原的警力什么时候这么强悍了,国办的外勤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身手,而且隐藏得相当好。

任红城突然灵光一现脱口问:“这位外勤,不会是郭鹏广吧,就是和林宇婧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位?”

“你怎么知道?他刚到五原还没几天。”反泄密专员愣了,两眼凸出了一大块。

任红城一咬下嘴唇,他知道是谁了,不过他不敢说,讪讪地笑了笑道:“猜的。”

许平秋也在这一时间明白是谁了,不过他也不敢说,打着哈哈说是误会。回头看任红城时,却是两眼凛然,任红城已经把PDA上的消息悄悄给老许看了,那上面显示着余罪发来的一条欣喜若狂的消息:

老任,逮了条大鱼,我们抓到金龙了!

两人相视尴尬无比,没抓着毒贩,先把自己人抓起来了,又是国办的外勤,这个屁股可不好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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