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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一叫出他的名字,就能感觉到人群的强烈关注。法庭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拼命往前挤,想看得更清楚些。身材修长的哈迈尔·华盛顿穿着黑色西装,拄着一根拐杖,拖着一条腿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位正冷漠地站在法官席下面等待他的书记员。当他把右手举至肩高宣暂时,我注意到他握着手杖的左手手指出奇的修长精致。宣誓完毕,他坐到证人席上,慢慢地朝四周张望着。

他的目光落到了陪审团座席中离他最近的陪审员身上,那位女士留着一头金色的短发,眼窝深陷,眼神里满是怀疑,一张小嘴看起来很不饶人。

他又看了看与她相邻的另一位陪审员,就这样一个一个地看下去,直到他的目光和这十二位将要决定他生死的陌生人都交流过一遍。

这十二个人当中没有一个试图回避他的目光。有几位似乎还以点头或是改变一下坐姿的方式,给他一种无声的鼓励。在一阵冲动之下,我把跟他说过直到最后才会问的问题率先抛了出来。

“是你杀害了杰里米·富勒顿吗?”

他是我的委托人里最聪明的人之一。我曾经向他解释过回答我的问题时眼睛注视着陪审团的重要性:“让陪审团看到你的脸,让他们看到你没有任何事情需要隐瞒,让他们看到你在陈述事实,让他们知道你不必看着我的脸来弄清楚什么东西。”

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练习了无数次,这个动作早已成为一种自然反应,几乎到了巴甫洛夫式的条件反射的地步。可是现在,在它惟一该起作用的时候,他竟然忘掉了!

“不,我没有。”他毫不迟疑地回答,看都没看陪审团一眼。

他怎么能忘了我的要求呢?以前,甚至是那些几乎没有文化的委托人经过我的训练,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我进入了角色,从我们原定的位置出发,开始询问他被抚养成人的经过和他在成长过程中克服的种种困难。可是情况没有任何改变:不管是什么问题,不管他怎么回答,他的眼睛都始终追随着我。我走到陪审团包厢离证人席最远的那一一端。

尽管在开始的陈述中我向陪审团通报了哈迈尔的一些背景资料,但由被告本人声情并茂地加以详尽地描述,就会产生更加打动人心的效果。没有任何问题不在考虑之中。尽管我知道除了他以前告诉过我的那些话,他说不出或许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但我还是要他承认了他从没见过他的父亲,甚至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让他讲述了上小学时他曾如何频繁地遭到小流氓的暴打,就因为他携带的是一本书,而不是一把枪;我让他讲述了高中时他拥有多么出色的表现,大学毕业后他又是多么盼望升入医学院。我们一问一答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我们勾勒出的这个形象会让人们发觉,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可能突然做出一件如此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整个上午我们都在这么做。

“我表现得还行吗?”在副警长带他回监狱吃午饭之前,他很想知道我对他的评价。

“干得不错,不过要记住:回答我的提问时一定要看着陪审团。”

他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很不好意思,向我保证他以后会做到的。

“今天下午我们会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谈起,”副警长带他退庭时我提醒了他一下。

我开始把东西收拾进公文包。这时,一种奇怪的预感突然闪过我的心头,于是我转过身去,搜寻着正在散去的人群中的面孔。在法庭的最后面,那个把我丢在大桥中央的身材肥硕的陌生人把一只手搭在离双开门最近的长椅的角上,正透过他那肉鼓鼓的眼睛之间的窄缝看着我。一丝狡诈的微笑滑过他那两片湿软的嘴唇。他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以一种和他的体态恰好相反的敏捷消失在门外。

他在那儿出现是为了使我感到慌乱,为了让我去琢磨他和他恐吓过我的那些话,让我不能集中精力完成我的工作,把哈迈尔·华盛顿从行刑官的手中解救出来。我愤然抓起公文包,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私人会客室,我可以在这里不受打扰地工作。

我越来越清楚地记起我是如何被他们从路边架起,按着头塞进车里当做人质,使我以为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杀死;我记得越清楚,就越感到愤怒。愤怒继而变成了蔑视,蔑视又化作决心:我将尽我所能打赢这场官司;不仅如此,我还要尽我所能去揭露这帮家伙的本来面目。我坐在那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沉浸在复仇的种种设想中,就在我开始为自己的勇气和决心喝彩时,我才意识到已经是上庭的时间了。我打算到这儿来做的事还一件都没做呢。

“你听到一声枪响?”在哈迈尔描述完他那晚的工作和他回家的路线后,我问道。

“我听到一些动静。我认为那是枪声,但我不能完全肯定。”

尽管他向我保证过,可是他又犯了老毛病:回答提问时他又忘记了要看着陪审团。他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我身上。我看着他,一言不发,希望这短暂的沉默能提醒他应该做些什么。可这丝毫没有奏效。

“你听到其他声音了吗?”我退到了陪审团座席的另一端。如果他想要看到我,那么他的视线至少会尽可能靠近陪审团的方向。

哈迈尔的头往前探着,他半眯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条街上,正竭力透过大雾向前方看去。

“我先是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然后车门又猛地关上了。接着我听到了脚步声,一个人正朝远处跑去。”

他说着,像是屏住了呼吸,那嗓音似乎表现出了他一贯的好奇心。

“雾太浓了,”他继续说道,“我记得就在我听到枪响之前,我低头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我几乎看不到自己的鞋子了。那就像是在雪雾里行走。”

他脸上的笑容持续了一会儿,随后就?肖失了。

“起初,我不能确定那些声响是从哪儿传过来的——枪声、车门声、远去的脚步声——我惟一确定的是它们来自某个很近的地方。接着,就在一秒钟里,大雾散去了。那一刻我看到——就在前面几码远的地方——车窗里有一张扭曲的脸。”

我把左手放在陪审团座席的护栏上,专注地观察着他。

“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免得给自己惹上麻烦呢?”

他不解地看着我,仿佛他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建议他别去帮助陷入困境的人,即便是现在,在他遭遇了这一切之后,他仍是那种心态。

“我想,他是被枪打中了,不过他可能还活着。”

“于是你就打开乘客座一侧的车门进去了?”

“是的。我检查了他的脉搏,可是发现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车里有部电话,我拿起来开始拨打911,但那时我想最好还是先查明他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认为有必要那样做:也许是因为不提姓名报告一起死亡太没有人情味吧,”哈迈尔说着,奇怪地沉浸在自己的反应中。

“我放下电话,把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摸索着他的钱包。就在那时,我发现了汽车地板上的手枪。”

“你把它捡起来了吗?”我问道。

“没有。不知从哪儿射来一道光。我尽力把身体蜷缩起来。我担心是开枪打他的人又回来了。”

哈迈尔的目光只停留在我一个人身上,不曾注意过其他任何地方;而现在,当他讲述着那曾经占据他身心的恐惧时,他的目光开始四处游移。

“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能想到的就是必须离开那里,必须逃走。我用了最大的力气,猛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开始拼命地奔跑。”

“你很害怕,”说着,我朝他走了一步,“害怕可能会被杀死吗?”

“是的。”

“那么,由于害怕可能会被杀死,你当时惊慌失措。是吗?”

“是的,”他承认道,“我感到惊慌失措。”

“那么慌乱之间你或许已经捡起了手枪,紧紧地握在手里,而你自己甚至都没有觉察到?”

“不,我没有碰那支枪。”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究竟讨论过多少次,我已经都数不清了。他告诉我他认为自己没拿过枪——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动过它。但是我劝说他,费劲地说服他,直到他同意照我的说法回答:他或许捡起了那支枪,但是却没船下任何清晰的记忆。

我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恐慌,换了一种方式提问同样的问题。

“好的,不过由于你当时的恐惧,由于你的惊慌失措,你可能已经捡起了枪,把它拿在手上,而现在,在受到枪伤之后,你只是记不起来了——这种情况没有可能吗?”

他的视线重又落在我身上。我察觉到他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悔意,在我看来是那种神情。我们大部分人都会欣然接受这样一个机会,为自己本不该做的某些事寻找借口,或是为某些自己并没做过而被归咎于己的事加以辩解,以打消任何强加于我们的怀疑。可是我本来就该知道,他绝不会愿意为某些他并不确信的事做证,而不是想当然地以为他会愿意那样做。他打算说出真相,而且他惟一关心的是,他可能误导了我使我以为他会做其他事情而不是说出真相。

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一点儿也不含糊。

“不,不存在那种可能。如果我碰过那支枪,我就不会忘记,无论在我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隔着陪审团座席的距离,我们彼此凝视着对方。我默默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很好。你没有碰过那支枪。你从车里跳出来时没拿枪;被打中的时候手里也没拿。你开始逃走时听没听到有人大声警告你?”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我拼尽全力奔跑着。我记得当时在想,这下我安全了:没有人能在大雾中看到我。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一朵云里——一大朵灰色的云——然后我的眼前就一片黑暗。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

我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我坐回座位上的时候,朝陪审员们不露声色的面孔上扫了一眼。试图猜测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一准儿已经悟到,我给过哈迈尔一个极佳的理由来解释他被打中后那支枪是如何在他手边几英尺处被发现的。为什么有人会说他拿过枪,除非他说的不是事实?这一点公诉人显然非常明白,所以他不失时机地试图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优势地带。

克拉伦斯·哈里伯顿一手叉在腰间,对着桌子上打开的笔记本研究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另一只手还按在本子上,轻蔑地微笑着算是向证人打了个招呼。

“这样说来,你根本就没碰过那支枪?”他用一种嘲弄的口吻问道。

“我从没碰过。”哈迈尔有礼貌地坚持着。哈里伯顿瞪大了眼睛,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

“你从没碰过。”他垂下眼睛,手指沿着打开的笔记本滑到木桌的边上。他的嘴角向下撇着,看上去像是正在开动脑子琢磨刚才得到的回答。

“你从没碰过,”哈里伯顿抬起头又说了一遍。

“那么,或许你能够解释一下,”他开始提高声音问道,“那支枪究竟是怎样费尽周折落到你身边的呢?”

哈迈尔摇摇头,直视着哈里伯顿。

“我不知道,”他坚定地说。

哈里伯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恶毒的光。他站在桌角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只脚轻轻地点在另一只脚前面。

“你不必那么谨慎,华盛顿先生。你一定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你刚刚听到了你的律师是怎么给我们解释的。如果你不是在一种‘惊慌的状态’下捡起那支枪,它就只能以一种方式到达那里——不是吗?”

哈迈尔拒绝了他的诱导。他又摇了摇头,尽管这次不像刚才那么强调。

“我不知道,”他镇定地说。

哈里伯顿露出了一丝嘲弄的微笑。

“是警察把它放在那儿的,华盛顿先生。现在记起来了吗?那正是你的律师话里的含意——不是吗?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没有在一种。惊慌的状态下捡起那支枪,那么一定是警察暗中把它放在你身边的。我只有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那样做?”

他开始一边在桌子前踱步,一边兀自微笑着,那种方式显然是蓄意在激怒这位最有自制力的证人。

“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华盛顿先生?”

哈里伯顿停住脚步,抬起眼睛看着哈迈尔。

“为什么,华盛顿先生?他们为什么要对你那样做?”

“我不知道。”

哈里伯顿朝他走近两步,带着公然的藐视打量着他。

“你不知道?你刚刚还说你从没拿过那支枪。鼢是那样吧?”

“我从没碰过,”哈迈尔坚持说。

“我不知道它怎么到了车外。”

哈里伯顿猛然抬起头。

“或许警察就是出去抓你的。你曾经惹过官司吗,华盛顿先生?”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反对!法官大人,我有问题要提交法庭。”

汤普生已经站了起来,怒视着哈里伯顿。

“到议事室去!”他怒吼着,大踏步走出法官席。

汤普生愤怒之至,以至于忘记要让陪审团退场。他们留在原地,默默地坐在陪审团包厢里,哈迈尔独自一人,安静地在证人席上等待着。

汤普生坐在会议室里的桌子后面,敲打着关节变形的手指,怒视着哈里伯顿。

“你想让我宣布审判无效吗,安托内利?”法官问道,眼睛并没有从公诉人身上移开。

我从一开始的庭审中就领会到,我最好是附和这位令人尊敬的詹姆斯··汤普生法官提出的任何建议,尤其是在这个建议能使他有办法让公诉人难堪的时候。然而这一次,我不是为了附和法官,我是真的被惹怒了。虽然我不想让这个案子从头再审一遍,但除了请求法官给予一个机会仔细地重新审理以外,我别无选择。

“是的,法官大人,我的确希望你宣布审判无效。公诉人——”

汤普生仍然盯着哈里伯顿,他扬了扬手,让我知道没有必要把他已经认定的事情再说一遍。法官不无快意地问道:“你能想出一个我不应该给他这个机会的理由吗,公诉人先生?”

哈里伯顿无动于衷地与汤普生法官对视着。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此他有些不屑一顾。

汤普生突然停下了那个单调的敲打手指的动作。

“开玩笑,”汤普生重复了一遍。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说着,他梗起脖子把头转向一边。

“开玩笑?让我来向你说明一下这个活生生的事实,检察官先生。你打算引入被告少年时期的记录,这个动议我已经否决了,一个星期以前就否决了。你很清楚不允许你当庭提出。那么你干了些什么?”他翘着下巴,继续说道。他的嘴巴挑衅地抖了一下。

“你走上前去,问他是否触犯过法律!你到底以为你是谁?在我的法庭上还没有人敢这么于!”

他这番话和这一连串的表情没有给地区检察官留下丝毫印象。哈里伯顿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态度强硬,他脸上惟一的变化,就是那一丝屈尊俯就的笑意随着汤普生怒气的升级而益发彰显。

“我不知道什么让你如此不安,”哈里伯顿嘀咕着。

“或许我问的这个问题会引出不合适的答案,但我并没有得到回答。”

“那只是因为我以抗议的方式阻止了你,”我提醒他说。

哈里伯顿往后坐了坐,跷起二郎腿,开始来回晃起脚。

“完全正确,”他说着,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

“而且,由于你提出抗议阻挠我得到答案,失去了任何宣布审判无效的依据。”

“这个问题留给人们的印象是被告对法庭有所隐瞒,”我尽量让他觉得我言辞激烈。

哈里伯顿斜睨了我一眼,满含嘲讽地露齿一笑,他那副样子刺激着我的神经,比我想要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

“但是他犯过罪,不是吗?”他说着,把眉毛拧成了八字。

“不过,我们是惟一知道这件事的人。陪审团不知道他的未成年档案里有一项伤害罪记录。”

“未成年档案里的伤害罪记录!”我大喊道,我的愤怒超过了我自身的控制力。

“那时他才十四岁,另一个孩子骂他母亲是个——不是别的,哈里伯顿先生——那个孩子骂他母亲是个娟妓!有人曾叫过你母亲娼妓吗,克拉伦斯?”我轻蔑地摇着头问道,“哈迈尔·华盛顿打破了那小子的下巴,要是我,我会杀了他——你也会的!”

哈里伯顿试图不理睬我的话。

“我不在乎他做过什么。问题在于,陪审团对此一无所知。”

“你问他是否触犯过法律。如果他不回答这个问题,陪审团就会认为他有过前科。”

“好吧!”哈里伯顿大叫着挥舞着一只手。

“我换一种问法。我会问他成年后是否有法律上的麻烦。这个问题他可以回答。”

他的狂妄无耻使我惊讶不已,我点破了他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

“每个人都会明白那意味着他在成年之前曾犯过法。”

对那些我可能不得不说的话哈里伯顿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他把脸转向汤普生。

“我为什么不就此撤回这个问题呢?”

“安托内利说的对,”法官严厉地坚持道。

“如果对你的问题不予回答,那么无论你是否正式撤回这个问题,都留下了一个推论——一个关于他先前有过犯罪记录的推论——这是不允许的。”

汤普生坐到那把带着软垫的金属座椅上。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公诉人,两手相对叩打着手指。

“你可以作出选择:我们要么把这个问题限于他成年后是否被定过罪,要么我们回到法庭,我来宣布这是无效审判。因此,就如你理解的那样,”他加上一句,声音里满是威胁,“我将允许安托内利私下建议被告,这个问题并不涉及他的未成年记录。这样他就可以诚实地给出否定的回答。你选择吧,检察官先生。”

哈里伯顿耸了耸肩。

“我没有异议,他可以照你说的那样处理。”

汤普生说话的时候,哈里伯顿已经站了起来。

“还有另外一件事,哈里伯顿先生。我发现你因不遵守法庭规则而犯有藐视法庭罪。在本案交由陪审团裁决后,我们将把你的行为连同我将要宣布的定罪一并记录在案。”

我们一回到法庭,汤普生就命令书记员把陪审团带出法庭。当陪审团成员一个个走过她身边时,那个身材肥硕的女书记员对每个人都空洞地微笑着。等最后一个陪审员走进房间里,就在关门之前,她稍稍欠了欠身子,用那种无疑她已经重复过上千遍的毫无意义的口吻保证说:“不会太久的。”

无论汤普生是否当真接受无效审判的可能,这会儿他已经开始后悔他提出的这个折衷方案。他显得有些焦虑,朝我这边挥了挥手。

“和你的当事人商议一会儿吧,安托内利先生。”

汤普生刚才告诉哈里伯顿他有藐视法庭的行为,并且对他说在案子交由陪审团裁决后,会将其记录在案;可是这股积怨年头太久了,以至于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再去报复哈里伯顿。仅仅是他或者哈里伯顿知道将会出现的结果那还不够解恨。这件事总是在内心深处噬咬着他,此刻他又被这个念头分了神,他的身体突然向前倾斜了一下。

“现在,至于你,”他注视着哈里伯顿说道,“法庭对你要求引入被告未成年记录的提议作出过裁决:本庭对此予以否决。然而,尽管已经宣布了这个裁决,你却继续提出一个明显另有所指的问题,而其暗示的信息是已经严格禁止你引起陪审团注意的。本庭别无选择,只有裁定你藐视法庭。在这次审判结束时,作出判决之后,法庭将举行一场听证会,对你轻率鲁莽的不当行为给予适当的制裁!”

这时汤普生总算心满意足了,他把胳膊往后移,直到自己舒舒服服地坐进椅子里。他俯视着证人席,看到我正在那里同哈迈尔交换最后的意见。他问我是否准备好可以开始了。然后他命令书记员将陪审团带回法庭。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汤普生环视法庭四周,一脸茫然的、受到伤害的表情。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背。

公诉人在他中断的地方继续开始。

“让我再问你一遍,华盛顿先生:你触犯过法律吗?”

哈迈尔明白对这个问题的限定。

“不,我没有触犯过法律。”

哈里伯顿微微抬起下巴,睁大了眼睛。一个微笑滑过他的嘴边,那笑意看起来自鸣得意又不乏世故。他一言不发,直到他的沉默把陪审团的注意力从哈迈尔那儿吸引过来。当陪审团成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稍稍把头抬高了一点,然后张开嘴,仿佛要让证人葬身于一个无耻到令每个人都无法忽略的谎言之中。然后,他咬着牙,似乎不得不强迫自己别那么做,皮笑肉不笑地用一种嘲弄的口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真的吗?”

我听到他的提问时,一半身子已经离开了座椅。

“那么你能想到什么理由来解释,警察为什么想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你吗?”

在哈迈尔开始摇头的时候,哈里伯顿转过身来面向陪审团,眼睛里闪现出一道胜利的光彩。

“对不起,你必须大声回答。”

“不能,”哈迈尔承认这一点,“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他们那样做的原因。”

当他再次转向证人的时候,一个恶毒的嘲讽的微笑在他那张宽脸上展开。

“所有其他人也都想不出。”

哈里伯顿最后看了陪审团一眼。然后,他低头盯着地面,脸上流露着冷酷无情的决心。这一招居然产生了效果,我敢肯定他想要提醒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没有人比陪审团更专注了——我们之所以在这里进行审判是有原因的这个严酷现实。一个人被谋杀了,而且甚至是被告本人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在逃离案发现场,背部中弹失去知觉后,警察会在抓住他时发现作案凶器刚好在他的手边。哈里伯顿接连敲了三下下巴。然后,头都不抬地把手向空中一挥。

“没有别的问题了。”说着,他慢慢地走向桌旁的空椅子。

我不能让审判就这样结束。我话锋一转,重新提出哈里伯顿问过的那个问题,只是又另外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警察会把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你吗?”

“我想不出。”哈迈尔一脸无助地回答道。

“你相信有这种可能吗:警察断定你一定是凶手,因为他们看到你从车里跑出来;他们想要使你的罪行以及他们的清白确凿无疑,所以在打中你之后把手枪放到了你的手边?”他第一次记起了我的要求:他转过脸来,直视着陪审团。

“事情一定是那样发生的。我从没碰过那支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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