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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毒杀就在邻里间

丹房是古城市区的一个城中村。古城近年来蓬勃发展,郊区的、临城的全来市里做生意,大量城中村也就应运而生了。城中村和地铁一样,都是早晚高峰模式。早高峰从这里出动大量的小商贩,卖烤肠的、炸麻花的、卷寿司的,各种香味儿浩浩荡荡地奔向市区。白天一整天村子都空着,只剩下留守的房东们四处串门下棋。晚高峰就是晚上九、十点钟,商贩们披星戴月地归来,村里又马上爆棚。洗漱的洗漱、备料的备料,倒像是一座不夜城,睡觉都是后半夜的事了。

报案的叫李美侠,听着是个男名,其实是个挺娟秀的少妇。李美侠刚从医院回来,她的老公昨天晚上被邻居送到医院,医了一天一宿还是没留住人。医生发觉死得蹊跷,先报了案。她在医院哭天抢地等到了派出所民警,民警又在等待尸检的工夫把她带回家,让她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会儿工夫,薛队带着鼻青脸肿的李出阳、孙小圣已经到了现场。

薛队想,当务之急要先让孙小圣和李出阳分开,别案子没破,先给他俩调起纠纷来了。想罢便安排孙小圣走访周围邻居,让李出阳找房东了解情况。他自己则和派出所出警民警聊起了案情。民警简单介绍着情况:李美侠老公名叫郜大海,33岁,夫妻俩是在雄华街支摊儿卖驴肉火烧的。事发当天,李美侠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郜大海白天也没有出摊儿,晚上和隔壁卖卷饼的王三柱喝了点儿酒,然后就沉沉睡去。凌晨时他忽然从屋里爬出来,又吐又抽的,被王三柱送到了医院,因为一时查不出病因,维持到下午人就不行了。

“死因是什么?”老薛问。

“好像是急性肾衰竭,有点儿尿毒症那意思。”派出所民警一看也不太懂,谨慎地咬字,生怕说错了案情跑偏了。

“这人生前有什么病没有?会不会是喝酒引发了什么潜在并发症啊?”

民警更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孙小圣左跑右颠地在邻里乱串,这儿记几句那儿记几句,又不时关注着李出阳的动向。他怕李出阳又狗屎运地发现了什么线索,自己落个被动局面。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找老薛汇报:“我了解了我了解了,这个郜大海家和王三柱家来往最密切。王三柱的媳妇叫蔡锦春,和李美侠关系也比较好。郜大海平常好和王三柱喝喝小酒下下象棋什么的,再加上是同行,估计话比较多。王三柱说,郜大海身体平时不错,就是前一阵儿脾虚在吃中药。”

“脾虚是不是不能过量饮酒?”薛队问。

孙小圣不敢妄言,把王三柱带来,问他昨晚他们喝酒的状况。这王三柱粗粗壮壮的,面色蜡黄眼圈红肿,一看也是熬了一宿。他说,他们昨晚并没喝多少,最多一人二两,而且郜大海好喝酒,每天都要多多少少喝一些。

“喝完酒他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吗?或者喝酒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薛队总觉得事情和这顿酒脱不了干系。

王三柱揉着大眼泡想了半天,说没有没有。

“最近有没有和人结仇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都是起早贪黑,也就是晚上见面多些,白天都在街上卖东西。虽然我们都在同一条街,但不在一个位置。至少他在这里我没见他和谁冲突过。”

最烦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家伙,稀里糊涂的让你干着急。薛队推开郜大海的家门,看见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除了一张乱糟糟的大床,只有桌子、凳子、柜子和一台小电视。凳子上坐着个抹眼泪的小媳妇,想必就是李美侠了。小圣和薛队跟走梅花桩似的迈过脚下的纸箱子、啤酒瓶和成桶的食用油,来到她跟前。

“我们是民警,说说吧,郜大海生前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李美侠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浑身都是泥土,估计之前还满地打滚来着。她说:“他平常身体很好,最近喝中药,也是调养一下身体罢了,不可能说死就死呀!”一说到死,她就又号哭起来。

小圣有点儿看不过去,掏出张卫生纸让她擦眼泪,递过去才发现那是刚才跟李出阳打完架时自己擦鼻血的,上面还带着红点儿呢。他刚想扯回来,发现李美侠已经拿那纸揉上眼睛了。

“警察大哥,你们费心了,我命苦啊!我三岁就没了爹,我妈改嫁后我成天地挨打受骂,好容易嫁出去了,现在又摊上这事!”

“……你知道不知道你老公跟谁结过仇?”

李美侠哭声更大了。这反应倒让老薛心里有数了,女人的情绪化也是一种谍报。

没想到这谍报光传送不解密,李美侠哭起来没完没了。小圣发现了,她眼泪都不流了,就剩干号了!手还攥着那团带着他鼻血的纸团,不知道的以为俩警察把她打了呢。

薛队只能好言相劝:“你不说,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想让他枉死?”

“是有一个闹过别扭的,但是……”她终于挤出半句话。

“跟谁?”小圣哗啦翻开本子。

李美侠伸出右手指指身后。身后是一只衣柜。小圣吓坏了:里面还藏着一个?

薛队看明白了,压低声音:“你是说隔壁的人?”

“隔壁有个卖手机的男的……”

“为什么跟他有矛盾?”

“我命苦呗!”

照这么聊下去,薛队和小圣快成知心大姐了。薛队干脆挑明了:“那是个男的,是不是骚扰过你?”

李美侠使劲摇头。

孙小圣就纳了闷儿了,你这么难以启齿,又不是骚扰你,难道是骚扰你老公?

薛队不问了,看着小圣:“隔壁的人你走访了吗?”

小圣说:“隔壁屋敲门没人开。”

正说着,就听门外啪嗒一声。孙小圣跳过去推门看去,发现就是刚才敲不开的门里猫腰走出个年轻人,蹑手蹑脚地似要跑路。孙小圣也顾不上请示了,大喊:“站住!”

那人大吃一惊,抬腿便跑,小圣赶忙追过去。那人明显是受了惊吓,动作蹩脚但速度飞快,好像孙小圣是洪水猛兽。楼道里东西真多,小货车、煤炭垛、白菜堆,那人熟悉地形上蹿下跳,孙小圣却跌跌撞撞步步惊心。正在混乱之际,忽听前面“轰隆”一声,紧接着传来一股尖厉女声:“哎呀!俺的臭豆腐,俺的油锅!”

孙小圣喘着粗气定睛一看,那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一口锅边,旁边还站着个围着脏围裙、捂着嘴的惊恐妇女。

地上一大片油渍还在软软蔓延。看来这家伙在这种险要环境下也无法通关。除了油,周围还散落着一地黑漆漆、黏糊糊的小方块,像烧糊了的麻将牌,估计就是那妇女的臭豆腐了。孙小圣一想,完了,脑袋扎进油锅里还不成了汆丸子?不死也残废!

灯光昏暗,小圣摸黑过去,训斥那妇女:“你有没有公德?!大晚上的把油锅放在走廊里,人烫坏了我跟你没完!”说着就要拨120。

妇女说:“凉油锅。”

孙小圣恨死这种说话大喘气的了。

泡在油里的人显然已经缓过劲来,油乎乎地挣扎着往外爬,好像着急上岸的大龟。孙小圣赶紧上去压住。那妇女又是杀猪一样地惊叫。

底下的人劲头挺大,小圣被顶得摇头晃脑,加上之前被李出阳扭坏了胳膊,眼看支持不住了,赶紧招呼那妇女:“你倒是帮帮我呀!”

妇女要跑,小圣大吼:“我是警察!”说着想掏证件,却腾不出手。

一道黑影划过,伴随着咣当一声,底下的人又没了动静。小圣抬头一看,那妇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大铁勺。她直接把那人打晕了。

小圣急了:“我让你帮我,谁让你下这么重的手呀!”

妇女也急了:“你这警察咋这难伺候!先赔俺臭豆腐再说!”

臭豆腐臭豆腐,小圣终于闻到了该闻的味道。平时吃臭豆腐多么香脆可口,但现在扎进臭豆腐堆里和掉进茅坑没什么区别,熏得他鼻子都快掉了。臭豆腐的发明者绝对是黑暗料理之父。小圣打那以后再也没吃过一口臭豆腐。

这个被打晕的人叫秦昭,就住在郜大海家另一侧隔壁,是古城一家三无手机店的职员。李美侠遮遮掩掩地说出了经过。原来这个秦昭住在他家隔壁有一阵儿了,心怀鬼胎猥琐不已,晚上喜欢偷听夫妻俩亲热,被郜大海抓到过一次,揍了个头破血流。郜大海还要求秦昭过了年必须搬走,否则要他好看。

把秦昭搬回屋时,孙小圣和老薛还发现他桌子上摆着自制的窃听器,其实就是俩杯子之间拴根绳子,像那种小孩儿玩的土电话。瞅这架势,他也是刚才用这玩意儿偷听了薛队和李美侠的谈话,才狗急跳墙逃走的。小圣反复查看着这土电话,这玩意儿能这么管用?他在墙上试用半天,屡试不爽,直到被薛队瞪住。

有一点薛队不太明白,按说秦昭被郜大海打,当时动静应该也不小,何况在这幢是是非非的破楼里。为什么王三柱和蔡锦春夫妇没有提起过?

李美侠说:“他们夫妻俩一向谨小慎微的,不爱得罪人,也能理解。可能是怕说多了话,遭报复。”

薛队正想去当面质问王三柱,李出阳这时粉墨登场了,他带来了这里的房东。房东名叫韩勇,整座自建楼的主人。古城没有发展以前,这里只不过是一个小村。村民们男耕女织,守着一亩三分田过着格式化的生活。后来人越来越多,盖房租房也成了家常便饭,一间间小平房扒去,一幢幢小楼拔起而起,既能赚瓦片钱,又能在拆迁时占些便宜,村民们干得乐此不疲。韩勇也是这样,当了房东后成天无所事事,月底收收租金四处检修检修,虽说小楼很多地方都不合乎规定,什么线路散乱老化、消防设施不全等等,但也浑水摸鱼地过来了。没想到今天崴了,以这种方式把警察招来了。

他倒是很会来事,先跟薛队点头哈腰:“给您添麻烦了,添麻烦了!”

“你这里有监控吗?”老薛记得刚才看到过摄像头。

“有监控,而且正对着李美侠家的走廊就有一个,一直在开启录像的状态下。我已经让他在拷近三天的录像。电脑比较慢,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李出阳介绍。

薛队满意地点头,心想,李出阳虽然好多事擅自做主,但都是主动出击的好意识,总比孙小圣总是节外生枝的强。

薛队拿出本子记录,问韩勇:“郜大海这个人,在你这里邻里关系怎么样?”

韩勇一脸神秘地把薛队等人招呼进屋,关好门,小声说:“跟别人我不知道,在我们这里,我就见过他跟隔壁的秦昭干过一仗。当时给秦昭打得满脸血,还报过警呢,不过那次来的派出所民警给调解了。哎,郜大海别看平时不声不语的,一急了还真是下狠手。他前一阵还跟我说希望我过了年把秦昭轰走。这我哪儿好做呀!”韩勇一脸认真,像向小报纸抖料的娱记。

这时老薛接到一个电话,是派出所民警的,告诉他法医到医院把郜大海遗体拉走了。体表看了看,有中毒迹象,应该不是自然死亡,但具体是什么结论,还要等化验后再出正式的意见。

薛队回到走廊里,观察郜大海家的地理情况:门口搁着做饭的灶台。说是灶台,其实就是两张破桌子加一个煤气罐。上面摆着电磁炉、小炒锅和案板菜刀,放眼望去全是危险物品。薛队无奈地摇摇头:“你们的灶台和别人家共用吗?”

李美侠说:“和三柱家共用。”

“秦昭平时在哪儿做饭?”

“他平时在外面吃,自己不开火。”

老薛点点头,戴上手套翻翻郜大海家的橱柜,里面除了一些糖盐米面之类,还有郜大海煎药用的砂锅。砂锅是清洗过的,里面很干净,还浮着水根儿。他问李美侠:“郜大海平时吃的药在哪里?”

李美侠也翻箱倒柜地找了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他的中药就剩下最后的半包了,疗程也结束了,估计昨晚喝了之后就连袋子带药渣全扔了。你看,他把锅都刷干净了。”

薛队开始觉得反常了。连药渣子都不剩一粒,恐怕干净得太彻底,倒像是有人故意毁灭证据似的。

“郜大海平时也是自己刷药锅自己倒药渣子吗?”

“平时这些活儿都是我来干,只不过昨天我带孩子回娘家了,估计就是他自己把这些活儿干了吧。”

喝了酒吃了药,倒了药渣洗了药锅,郜大海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就一命呜呼了。到底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单独看上去都没问题,贯穿起来好像也不足为奇。等等,一个做小买卖的大汉晚上回来喝点小酒,又自己熬药自己刷锅……好像活得太细致了。再结合李美侠家里乱七八糟的情况,孙小圣像憋了个响屁一样兴奋不已。他扭脸看看李出阳,这家伙还在盯着药锅发呆呢。

不行,屁越憋越蔫,回头要让李出阳先放出来,自己就只能听响了。孙小圣准备提前将猜测告诉薛队。他还没开腔呢,看护着秦昭的派出所民警就叫他们。秦昭醒了。

老薛和李出阳推门进来时,秦昭还揉着后脑勺上的大包。一屋子的臭味,派出所民警脸都被熏绿了。小圣翻翻包,发现还有几个上次雾霾天领的一次性口罩,掏出来挨个发。到了李出阳跟前,他一脸抱歉:“没了。”

秦昭看见一群戴口罩的向他靠近,跟见了七三一部队似的紧张地缩在床角。薛队戴着口罩咯咯一声,像在笑:“听说你有听墙根儿的毛病?”

“我我……”秦昭本想否认,但看着老薛身边的土电话顿时语塞,脸憋得通红。

“昨天晚上,你人在哪里?”

“昨天晚上时间长了……您问的是哪个时间段?”

“当然就是郜大海回到家后。别装糊涂!”

“我,我当时不在家……我当时吃多了在外面散步。”

“散了整整一晚上?你是孤魂野鬼?”

一边的电脑上还登着QQ,李出阳走过去查看。小圣步步紧随,看见出阳随便打开一个最近联系人,没看内容看时间,果然发现了昨晚的聊天记录。

“这记录怎么算?你想好了再说!房东那里有监控,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小圣抢在李出阳前面问道。

秦昭垂下头:“好……我昨晚是一直在屋里来着。但是我可什么都没做,我一直在上网。你也看了,我有聊天记录为证。”

李出阳说:“聊天记录我没兴趣看。我只知道,聊天记录只是文字,时间间隔再短,你也有可能中途去干别的事情。何况你刚才已经撒了一次谎。”

秦昭有点儿着急:“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干。那家伙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这时另一位民警捂着鼻子进来,递给薛队一只U盘,是房东拷下来的走廊监控录像。薛队想了想,说:“把秦昭带回去做笔录吧,我觉得这家伙很可疑。技术队的马上过来,一会儿这里交给他们。”

回到队里第一件事就是帮秦昭洗澡换衣服。他要是再这么烘臭下去,食堂的厨子就可以歇年假了。好容易洗干净了,他穿着李出阳的夹克和孙小圣的牛仔裤出现在薛队面前。出阳的夹克挺上档次,修身挺拔,小圣的牛仔裤却是杀马特风格,除了破洞就是刺绣。如此混搭,老薛有种大葱蘸鱼子酱的感觉。

“秦昭,现在我来问问你,是不是正因为你和郜大海有矛盾,并且被他暴打过,他还威胁你必须搬走,你心里有恶气,所以你怀恨在心,欲杀之而后快,对不对?”

“不对!你血口喷人!你拿证据!”这一套好像所有人都学会了。

这边李出阳、薛队正和他周旋着,孙小圣则在隔壁看监控录像。案发前三天共七十二小时的监控录像,即使提快两倍速度也要看二十四小时。孙小圣平时看场电影都坐不住,更别说这种持久战了。但没办法,李出阳在侧,他绝不能叫苦示弱,这可事关尊严!尊严是把镶钻的尖刀,以高贵的方式挟持着孙小圣。他开始倒着看录像。抽了一屋子烟,嗑了一地的瓜子,没过一会儿他还真发现了问题。

从录像上看,案发的头一天,那个灶台除了郜大海和李美侠两口子接触外,王三柱和他妻子蔡锦春也在那里做过饭。当然两家共用一个灶台,这也属正常。但是紧接着另外一个人的出现,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这个人就是秦昭。

秦昭是在中午出现的。这个时候自建楼里人迹罕至,郜大海夫妇此时应该还在街上摆摊。录像显示,秦昭出了门,先是左顾右盼了一阵,像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确定没人后就蹑手蹑脚地跑到李美侠家灶台里好像在翻什么东西。因为镜头比较远,看不太清楚他的具体动作,但能确定的是,他肯定动过李美侠家的灶台,也翻动过里面的东西。

小圣把画面定住反复查看,最后亢奋地得出结论:秦昭很可能动过后来被郜大海喝掉的中药。

“这就说明,你是具备作案时间的。动机有了,作案时间有了,那么你就是嫌疑人。”孙小圣去找秦昭总结。

“你……我去翻他家橱柜,就是下毒?那你倒说说,我下的什么毒?我哪儿来的毒药?凭个录像你就瞎分析,你懂什么叫无罪推定吗?”

孙小圣不紧不慢:“你哪儿来的毒药,用的什么毒药,我们技术队和法医会慢慢化验证明。现在你先回答我,既然你没有歹意,为什么去翻李美侠家的橱柜?”

“我饿了,去那里找东西吃。”秦昭憋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

“扯淡!其他屋门口也有橱柜,你为什么偏偏去翻他家的柜子?”

秦昭梗梗脖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一层楼,除了卷寿司的就是炸豆腐、摊煎饼的,只有他家是卖驴肉火烧的,柜子里经常放着现成的烙好的火烧。其他家柜子里基本上都是生的食料,所以我习惯去他家找吃的。”

“你还真是有出息。你怎么不偷驴肉?”

“警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这摆摊的谁给你搁实打实的驴肉?里面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剩下的都是鸭肉、兔子肉。那半成品……哎呀,你看着就没胃口啦。”秦昭一脸智谋地说着这些小伎俩。

从讯问室出来后,小圣就和薛队、李出阳靠在走廊上抽烟,他建议:“传唤这家伙吧,我觉得就是他了,就看技术队和法医那里有没有发现了。”

薛队不紧不慢:“你真确定录像你看全了?没有发现其他可疑行为?三天的录像,你仨小时就看全了?”

李出阳使劲吐出一口烟:“开挂了呗!”

小圣绷着脸要理论,又听薛队说:“我相信小圣。”小圣立即转怒为喜。

然后他又说:“我是不是很没水准?”

紧接着他就给苏玉甫打电话,让他归队重新看录像。

孙小圣气得炸肺,回屋倒头就睡,直到翌日中午。薛队推门进来,他还赌气不起床,像个大蚕蛹一样裹着被子不冒头。薛队照着被子就是一拳:“小子还闹脾气了,我是想让你歇歇,熬了两宿了。”说罢就唰唰把窗帘拉开,暴烈的阳光带来温暖,大蚕蛹还是纹丝不动,像孕育着什么怪胎。

里头传出小圣闷闷的声音:“我用不着!”

薛队在一边坐下:“行吧,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苏玉甫看了一晚上,也没发现异常,和你的结果一样。”

孙小圣腾地坐起来,被子都掉地上了:“我就说是吧!你们还都不相信我!”

“不过接下来的情况就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的?”

小圣才知道,昨晚技术队勘察现场和周边环境后,果真发现了一种疑似有毒物质。这东西叫作雷公藤,是一种草药,加工后可以治疗关节炎,但是此物皮部有剧毒,如果直接被人食用很容易上吐下泻,随后肾脏衰竭造成生命危险。在法医还没出正式鉴定意见之前,郜大海的死状和雷公藤中毒还是很相似的。

“雷公藤中毒……难道这雷公藤就长在附近?”小圣忽然觉得地球好危险。

“不,是在王三柱家发现的。”

“王三柱?不就是他把郜大海送到医院的吗?”

薛队当时得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不过据王三柱和蔡锦春解释,这种雷公藤在附近的小山上随便就能采到,因为王三柱有风湿病,蔡锦春才在遛弯时随手采了一些准备给他缓解病痛。那一袋子雷公藤就扔在王三柱家的角落里,采回来都忘了,犯枯了打蔫了,几乎随时会被丢掉,当然也就没来得及用了。

孙小圣头头是道:“那现在问题就复杂了。王三柱、蔡锦春、秦昭这仨人都在案发前两天靠近过李美侠家的灶台,也就都有可能接触到那口药锅。秦昭和郜大海有仇,而王三柱家发现了疑似毒死郜大海的毒药,好像这三个人都有了嫌疑。但是王三柱夫妇没有动机,会不会是秦昭偷了蔡锦春家的雷公藤,或者自己从山上采了一些,然后加害郜大海?”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个案子现在比我们想得要复杂,这些人包括李美侠都被带回队里来了,等着你去问呢。”

孙小圣脸都来不及洗就下了楼。头发都睡歪了,从远处看就像脑瓜顶上扣了块黑森林。灿灿正在候问室陪着李美侠。灿灿有耐心也讲究技巧,生人跟她处一晚上后基本就能聊自家存折藏哪儿的话题了。小圣一直琢磨着向灿灿讨教这门绝活,但灿灿总说这东西要看眼缘,他孙小圣生来就没有。

“怎么样?说没说什么关键的?”小圣偷偷问灿灿。

“没什么实质的,说了无数遍自己命苦。”灿灿已经听麻木了。

小圣猫腰往屋里看去,李美侠又找旁边的实习警员王木一聊上身世了。小圣理解地想,也许每个失去亲人的妇女都要经历一个祥林嫂阶段。

小圣进去,问她:“秦昭这个人,平时和王三柱家有没有接触?”

李美侠想想:“应该没有。”

“他经常上你家的橱柜偷吃东西你知道吗?”

李美侠板着脸:“这我知道。我听人提醒过我,后来一般就不把火烧呀肉呀放在橱柜里了。这个人一贯小偷小摸,平时白天这个楼层除了房东就他一人在,所以我们都防着他。”

小圣想,既然秦昭小偷小摸成性,也不是没有可能趁白天偷入过王三柱家,搞到一些雷公藤,然后掺在郜大海平常喝的中药里。所以说还是尽量要往前调一些走廊里的监控录像,也许会看到秦昭的偷窃行为。裹脚布终归是又臭又长的,但没它还就只能着凉。

李出阳不以为然,对薛队说:“首先蔡锦春说这袋子雷公藤她采回来没几天,如果要调录像的话不用把时间提得太靠前。再说走廊里有监控设备是这里尽人皆知的事,我觉得秦昭也不太可能傻到就在监控底下去偷东西的地步。”

孙小圣还在一边查看王三柱和蔡锦春的笔录,没时间和李出阳斗嘴。然后他跟一边的灿灿耳语几句,反常地笑笑,说:“也对,这时候问他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毕竟什么关键的证据也没有嘛。”

“那你是什么意思?”薛队问。

“我觉得咱们现在还是要回现场再走访走访,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问题!”孙小圣从桌上抓起什么放进兜里,一脸的志在必得。他有思路了,目前是要快马加鞭找证据。证据是堵住李出阳嘴的利器,是把他踩在脚下的战靴,是压得他难以翻身的五行山。小圣的心脏怦怦狂跳,像夺宝一样给自己制订计划。首先就是要回到宝藏一样的案发现场固定证据,不给李出阳那个盗墓贼任何机会。

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孙小圣带着樊小超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先来到李美侠的住处,仔细看了下周围环境,计划着再找一些人做询问。此时刚过中午,楼里面几乎没有人迹。小圣吃了几家的闭门羹后内心烦乱,暗自想了想,发现走廊尽头有个露台,便过去透风。他在电影里看过好些大侦探都是吹着吹着风忽然就有了思路。风很柔,好像是阳光和树影搅动出来的。露台上七零八落的物件因此都浑然一体了。那些挂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地上扔着的破酒瓶子、断了腿的家具、碎了一半的蜂窝煤徒增了些许怀旧感,好像一曲失恋歌曲的MV背景,让小圣几乎怅然若失起来。

再往前走便是露台尽头,阳光充足空间宽阔,地上有一些晾的红薯片和萝卜干。旁边还晾着一些白色的小块儿,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小圣猜测应该是什么食物。小圣是吃货,吃货眼里陌生东西都是食物,而且越是陌生就越要尝尝。从小他就这样,把肥皂认作糕点,把水仙认作青蒜,把百洁丝认作方便面……最牛的一次把PP弹认作麦丽素,差点儿卡死。

吃货拿起小白方块儿就往嘴里放,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咋又是你啊?”

小圣回头一看,正是那天捣鼓臭豆腐的妇女。小圣嘴里喷射着白色粉状物:“这是你的东西?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你还没赔俺钱嘞!”

她正嚷着,樊小超循声过来问怎么了。

“这警察吃俺豆腐!”

“你别瞎说!”小圣赶紧挥舞着手上的半块儿豆干给小超看。小超已经捂着肚子笑上了。

妇女比画着:“那天那个人打翻的油和豆腐,够俺卖上一天的嘞!”

小圣真怕她又在不经意间变出什么武器。说起油,他赶紧掏钱包。国庆时陪他妈去超市抢促销,他妈买了一箱油,当时给了一张兑换券,下次购物满额时还能换一桶呢。小圣把兑换券往妇女面前一亮:“这个你要不要?能换一大桶油,还是好油!只当我赔你了,臭豆腐我就没办法了,那个也别卖了,太污染环境啦。”

妇女接过兑换券跟验宝似的左翻右看:“这是真的?你可别骗俺,俺可怕了你了。”

“是我怕你……和你的大铁勺。”

妇女把兑换券放进兜里,低头查看自己的豆腐干,忽然她又大叫了一声:“哎哟,两天没看,俺豆腐干都脏成这样啦。”

小圣蹲下身一看,那码成方阵的豆腐干上的确落了一些黑色皮状物。皮状物很细很碎,有的粘在豆腐干上,有的堆积在角落里。要不是豆腐干是白色的,还真是挺难发现的。

“这是什么?”

妇女说:“俺哪里知道!大前天俺上这里来晾豆腐干,发现住在这层的一个女人在这里晾东西,黑漆漆的不知是啥,问了还不说。估计就是她晾的东西把俺的豆腐干弄脏了。”

小圣一惊,赶紧从兜里掏出在队里拿的东西,原来那是李美侠的身份证。他指着上面李美侠的照片问:“这个人你应该见过吧?就住在这一层。”

妇女眯眼仔细看了看:“就是她啦,她老公不是刚死吗?挺可怜的女人。”

“她和她老公感情怎么样?”

“这个俺哪知道,但应该不错,平时他俩都是形影不离的。俩人卖饼好辛苦的,哪有工夫闹别扭。”

小圣失望地点了点头。看来他高估这妇女了,这妇女虽然面相市井,但竟不是八卦之人,不科学。

小圣赶紧招呼樊小超过来,细致入微地把一些碎屑收入塑料袋中。然后他紧紧握住妇女的手:“大姐,谢谢你了!”活脱儿一派落难红军感谢老乡搭救的景象。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妇女。妇女又开始研究那张兑换券,然后又是一声大叫:“这上面写着最低消费二百块才给油,二百块钱你给俺?!”

小圣回到队里,第一时间找到灿灿,说了几句话后直奔薛队。薛队正在和李美侠说话,孙小圣跳过去趴在他耳边说:“我知道谁是凶手了。”一口热气哈的满是神秘感。

还没等薛队发话,孙小圣动作华丽地指向对面的李美侠:“就是这个人!”

李美侠没听全,自然也就没明白,还在懵懂地眨眼睛。

薛队在心里骂街,这话怎么能当着她说?!脸上表现镇定,问:“你几个意思?”

李出阳不在,孙小圣可以不遗余力地发挥。他像倒了核桃车一样呱呱说个不停:“其实现在我们都在假设郜大海是雷公藤中毒,好,那我们就照着这种假设往下顺。如果他真是雷公藤中毒,那么雷公藤就很可能是混进了他喝的中药里,因为他的药锅洗得非常干净,这一点很可疑。但是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雷公藤不太可能是在自然的、有水分的状态下被放到郜大海的药包里的,因为中药都是干燥物,混进去一些带水分的植物很容易被人看出来。所以凶手要想下手,就必须先把雷公藤晒干。”

薛队抱着胳膊:“你继续说。”

李美侠也歪着头听傻了。孙小圣心下得意,自己的推理还是挺有代入感的。

他继续说:“今天我又去李美侠住的地方,有人告诉我看见她在他们楼的露台上晒一种神秘植物。我取了些残渣回来,刚才也给了技术队一部分帮我分析。我想,这应该就是雷公藤了吧。李美侠把这些毒药晒干后,混入郜大海的中药袋里。因为是自家灶台,所以她放什么别人都不会怀疑,而且录像里也不会看出任何异常。为了掩饰,李美侠还故意在郜大海喝药那天带孩子回了娘家,其实就是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指名道姓了,李美侠一声怒吼:“你这警察真是混蛋!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男人?”

孙小圣不急不恼:“那你倒是告诉一下我,你前两天在露台上晒的是什么东西?”小圣掏出带回来的塑料袋。

李美侠面目通红,在椅子上挪挪屁股。

小圣悠悠笑道:“说不出来了吧,心虚是吧?”

“反正我就是没杀我家男人!我为什么要害他?”

“你当然有理由害他。我让我们的女民警仔细观察过你身上的状况,你手腕子上的瘀痕是怎么回事?”小圣把灿灿获取到的唯一情报公布了。

老薛听罢,赶紧上去查看。一掰她胳膊,果然看见她两只手腕上各有淡淡的一圈红印,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绑过,还没完全消肿呢。

小圣说:“虽然你对我们的民警支支吾吾,但恐怕稍微想想就能猜出来,你的手腕一定是被人捆绑过。如果你再配合一点儿,让我们女同事给你检查检查身上,应该还能发现更多伤痕吧?给你造成伤害的人,应该就是郜大海吧?郜大海有这个癖好,所以才引来了隔壁秦昭无休止的偷听,也让郜大海怀恨在心。我说得对不对?”

李美侠还没反驳,薛队倒说:“可是这个情况没听秦昭说过呀……如果秦昭真的想洗清自己,为什么不提这个情况?”

小圣这回听明白了,薛队言下之意是李美侠可能和秦昭有奸情,至少是俩人比较暧昧。秦昭想帮助李美侠逃出郜大海的魔掌,俩人才设计杀人。小圣使劲摆手:“还没有那么狗血,秦昭这个人,别看外表猥琐,喜好偷鸡摸狗,实际上很有心计。他虽然人小毛病很多,但是说话很注意,而且他不是凶手,自知警察也不会找到相关的证据。与其说出李美侠两口子的隐私,让李美侠记恨自己,还不如装作不知道,反正最后自己也不会怎样。”

薛队觉得有点儿牵强,但李美侠在场也不好挑破,顺着孙小圣说道:“我明白了,你意思是说,李美侠以某种途径得到了雷公藤,然后谋害亲夫?她家和王三柱家走得比较近,是从王三柱家得到的,还是自己采的?”

孙小圣弓着腰凑到李美侠面前:“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

李美侠爆发着嘶吼,差点儿把小圣震一个屁股蹲儿:“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拿雷公藤,我也没有杀我男人!”

“这是不是雷公藤,我找人好好看看,相信很快就能知道答案。我现在想问你的是,你动没动过王三柱家的雷公藤?”

李美侠说:“没有!”

薛队翻着笔录说:“王三柱和蔡锦春笔录里也说,这些雷公藤他们没给过任何人。李美侠和郜大海也没有他家的钥匙。”

“现在有这样一个问题。王三柱和蔡锦春也很可能在说谎。”小圣像煞有介事。

“为什么?”

孙小圣说:“您想啊,郜大海天天晚上对李美侠那样,秦昭都听得见,那么那一侧的王三柱夫妇也一定听得见。但是他们也没提,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李美侠脸涨成了茄子,眼珠子转来转去停不住。

薛队说:“你的意思是?”

孙小圣从兜里掏出了李美侠的身份证,又拿出了蔡锦春的笔录,对比着上面蔡锦春的身份证指给薛队看:“看出什么来了吗?”

薛队沉吟道:“户籍地址不一样,但身份证号前几位是一样的。”

孙小圣说:“对,这是一个特别小的细节,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后来我给蔡锦春的户籍地派出所打电话才知道,蔡锦春的户口是嫁给王三柱后迁过去的,而她动迁之前户口的所在地,和李美侠是一个镇一个乡一个村。我再给李美侠家的村委会打电话,他们证实,蔡锦春其实就是李美侠的表姐!”

薛队这回明白了:“那么,王三柱就是李美侠的表姐夫!两家实际是有亲戚关系的,对不对?”

孙小圣说:“对,王三柱和蔡锦春在肯定知晓郜大海虐待李美侠的前提下,肯定是会极力帮助李美侠的。但是因为郜大海性格执拗,又人高马大,王三柱夫妇惹不起他,所以才和李美侠合谋,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来除掉郜大海,至少是要让他吃点儿苦头。于是为了不招致怀疑,还是王三柱亲自把他送到了医院。至于他们是真想让郜大海送命,还是只想点到为止,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李美侠腾地站起来摩拳擦掌:“你这小警察去说评书吧,哦不行,说评书也得说得合理呀!也不可能胡咧咧呀!大海……”李美侠脸涨成猪肝色,“虽然经常对我动粗,但是我们犯不上为这个起杀心。何况我把他杀了,你和我一起过日子?你给我养孩子?”

“你可以辩驳,但别说这些没用的!”

“呸!”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前两天,也就是在你丈夫郜大海死之前,你到底在你们的露台上晾了什么东西?”

李美侠通红的脸要憋炸了,孙小圣步步紧逼,一脸得胜的笑意。最后李美侠终于绷不住了,大声道:“那……那是大烟壳!”

“什么意思?”

“我晾的是大烟壳!根本不是什么雷公藤!所以我才不敢让邻居知道。”

孙小圣不知所云,问薛队:“什么是大烟壳?”

薛队告诉他,大烟壳是罂粟壳的俗称,也是一种药材,可以止痛止泻。但是,由于很多不法商贩利用罂粟壳容易麻痹神经系统的特性来牟利,所以国家对于这种物质是严格管控的。孙小圣狠狠一怔,说不清是明白了还是糊涂了。

薛队姑且信了:“你晾大烟壳干什么?”

“我……我娘家是开火锅店的,他们说火锅底料里放这个东西,吃着能让人上瘾,所以我们一般就加一些。但是近些年查得太严,我们也不敢声张。事发那天我带孩子回娘家,其实也是把这东西送过去。”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

“你仔细回答我,知不知道,用这东西牟利是要被拘留的!”

“是秦昭帮我联系的,他认识个倒腾大烟壳的人。”

薛队这回厘清了。原来秦昭不点破郜大海虐待李美侠一事,根本就不是因为秦昭心里有数,而是怕检举李美侠后,李美侠把秦昭联系私售罂粟壳一事捅出来,那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这样一切似乎就通顺多了。

薛队拍着桌子给李美侠上课:“我姑且认为你说的是真的,但我要给你纠正一点,你也长点儿心。所谓的大烟壳能让人上瘾都是谣传,它实际上只是能暂时麻痹人的味觉,让人产生错觉以为食物更香一些。做生意别净想着投机取巧!”

孙小圣心都凉了,步步为营了半天没想到是这结果。薛队拽着他走出询问室,让他去问问技术队那边有没有鉴定意见。小圣走得失魂落魄,没几步又不甘心地折返回来,指着李美侠鼻子:“一会儿说自己幼年丧父跟着妈改嫁后受苦受气,一会儿又不择手段搞这些东西贴补娘家做生意。你你你你也是让我醉了!”

技术队捎来话说,孙小圣在露台上采集的东西虽然不确定是什么物质,但从皮表形状和纹路以及味道来判断,肯定不是雷公藤。如果按照李美侠的交代,这东西是不是罂粟壳还要进一步分析。不管怎么说,反正孙小圣这回是扑了个空。小圣那个失落呀,好像肉锅里抢到块肥肉,送到嘴里才发现是瓣大蒜。

中午吃饭时他还就真吃大蒜。食堂做炸酱面,他盛了硕大一碗。大家围一桌讨论案情,唯独不见李出阳。吃到一半李出阳来了,坐小圣边上埋头吃面。小圣斜眼看他,又耸耸鼻子,发现异常:“你身上怎么一股咖啡味儿?还有烟灰味儿。”

李出阳也斜眼看他:“不行?”

小圣严阵以待。李出阳八成是熬了夜。他熬夜干了什么?在自己睡觉时他却在熬夜……这里面杀机重重。

小圣说:“没事,你昨晚没睡好吧?人看着晕晕乎乎的。”

出阳听出他在套话,说:“是你满嘴的蒜味儿把我熏晕的。”

小圣拿起一瓣蒜,朝黑咪冷笑道:“是什么人就爱吃什么,你看这蒜呀可是好东西,甭管什么时候都是白的,咬一口也不变味儿——它表里如一呀!不像大葱,看着蔫乎乎的,皮儿也是甜的,可是这芯儿就不好,碰见热乎气儿就返绿,逮着时机就狠狠辣你一口。这和做人是一个道理。”

“孙小圣,我招你了?”薛队直直瞅着他,手里握着根嚼了一半的大葱。

“我……我没说您。”孙小圣觉得够冤的,我说什么你就吃什么。

“行了你。正好出阳也在,我说一下下一步的工作吧。法医的结果还没出来,这边线索又断了,现在算是瓶颈了。一会儿咱们再去一趟李美侠家,找找线索。”

下午薛队带着孙小圣、李出阳等人来到了李美侠家。李美侠开了屋门,坐在屋里又开始抹眼泪。一屋子人都围着她,想劝什么又都卡了壳。死人劝不活,说什么都白搭。何况李美侠本身就挺神经质,越劝她她就越悲伤。小圣是逆向思维,觉得郜大海在的时候李美侠过得也未必如意,尤其天天晚上受着摧残,是朵鲜花都给揪成光杆儿了,就剩下刺儿了,现在要开始新生活也未必是件坏事。不过她都自己认定自己命苦了,再怎么改变也甜不了。小圣怒其不争地看着她,一肚子话憋回去,老老实实找线索。

孙小圣把脸贴在地上往床底下瞅。床底下真脏,蜘蛛网、臭袜子,还有半瓶饮料。小圣飞手抓过来,拧开就闻,被一股尿臊味儿熏得找不着北。再往里看,黑暗中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反光。小圣这回不敢轻举妄动,掏出手机照去,发现那是一些零碎的玻璃碴儿,他眼珠一转,心中暗喜,赶紧把那些碴儿归拢起来,藏到小塑料袋里。直起身来,他习惯性地找李出阳,却没找到。小圣警觉地出去溜了一圈,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估计这家伙又满世界踩狗屎去了。过了一会儿,薛队召集大家过来问有没有什么发现。王木一和樊小超一致怀疑王三柱和蔡锦春,薛队问他们有什么证据。

“我是这样想的,”戴着眼镜的樊小超总是故作老成地说话,“据我了解,王三柱家虽然和郜大海家平时关系一直走得非常近,但是有一点还是容易产生冲突的,就因为他们同是做小买卖的人,利益上难免会有冲突。”

“你的意思是,同行是冤家,郜大海有可能抢了王三柱的生意?”

樊小超隔着眼镜片目射寒光:“据我所知,俩人摆摊的位置都在雄华街地铁站门口。那里对于生意人来说可是个风水宝地,人流量大,很多来不及吃饭的上班族都在那里买吃的。原来地铁口还有一些别的卖早点的小贩,但都被沾亲带故的郜大海和王三柱挤对走了,等于那块地方就被两家人霸占了。而郜大海家驴肉火烧的生意好得出名,肯定会抢走王三柱家的一些生意。至于郜大海的驴肉火烧为什么那么受欢迎,想必只有李美侠你最清楚了吧。”他扭脸看着李美侠。

李美侠低着头:“我,我我我我……”这回她不喊命苦了,改结巴了。

“照实说,都什么时候了,别打太极了,我的大姐!”孙小圣被李出阳搞得心烦意乱,想赶紧问出个子丑寅卯。

“我用烙烧饼的油煎过大烟壳……”

王木一义愤填膺:“你这女人,为了挣钱怎么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

“我没办法,要养孩子,要生活,我命苦啊!”她又开始了。薛队示意王木一赶紧打住。

樊小超抬了抬眼镜:“所以我就说,王三柱家肯定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因为平时两家关系不错,再加上有亲戚关系,也没有点破过。关键是地铁站门口这块风水宝地已经被他们夺下了,王三柱也不愿搬走,觉得更亏。但是郜大海成天抢自己的生意,他们肯定怀恨在心。”

李美侠在一边呆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说,王三柱和蔡锦春便想了个办法。他们可能觉得李美侠是女人,也和他们沾亲,何况小孩不能没妈,不忍心对她下手,便把矛头指向了郜大海……”樊小超说得摇头晃脑,李美侠听得不哼不哈。只要是秘密就具有杀伤力。有的时候猛然发现身边人欺骗了自己,甭管善意还是恶意,甭管受到何种损失,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可成受害者了!

“我跟他们拼了!”李美侠起身就要往门口冲。

薛队等人赶紧把他拦住:“你别冲动,我们这也都是分析,早知道就不让你听了!”

“你们也不用分析了,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天杀的,我跟他们没完!”

樊小超备感凌乱。明明是合理分析案情,现在却有种当挑事精的负罪感。他推着鼻子上的眼镜:“可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呀,你不要乱,不要乱。”

李美侠被王木一按住,樊小超也识趣地闭了嘴。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孙小圣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适合他闪亮登场的时刻,他要公布自己的重要发现了:

“要说证据,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但是我的观点和小超截然不同。”

“你捞干的!”薛队最烦他云山雾罩、故弄玄虚。

孙小圣瞪了老薛一眼,心想至于这么破坏气氛吗?然后沉下脸:“我不认为是王三柱和蔡锦春对郜大海下了手。”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孙小圣扭头看李美侠:“我问你一个问题,在郜大海死的前两天,你家有没有人发烧?”

李美侠想了想:“大前天孩子发烧了。”

孙小圣前腿一跨,抬手一指,活像红色歌舞里的舞步:“这就对了。他发烧,你给他测体温了,对吧?”

“……没错。”李美侠摸不着头脑。

“温度计呢?”

“当时温度计没给孩子夹好,掉到地上摔碎了,我扫了半天呢。”

孙小圣拿出自己像保护文物一样藏起的塑料袋:“你好好看看,这是我在床下找到的碎玻璃屑,应该就是没清理干净的碎温度计吧。”

李美侠接过来对着阳光仔细查看,里面玻璃碎碴儿闪闪发亮,在阳光下尽情地散发着漫反射。一小段碴儿上还依稀印着摄氏刻度。她确认了半天,然后使劲点头。

孙小圣说:“我觉得咱们之所以现在没有头绪,就是进入了一个思维定式。郜大海死于非命是肯定的,但是法医毕竟现在还没给出确切的结论。虽然是中毒,但也分中什么毒。我现在怀疑,郜大海根本不是死于什么雷公藤中毒,而是急性汞中毒!”

“就因为这根摔碎了的温度计?”

“没错,”小圣侃侃而谈,“温度计里都有汞柱,一旦摔碎,水银柱子会流到地上。即使清理,也做不到完全、彻底,尤其是当水银柱子流到床下这些隐僻的角落,根本难以让人发现。紧接着水银就会蒸发,现在已经入冬,屋里有了暖气,水银蒸发得会更快,空气中汞的浓度会急剧升高。所以前天独自在家的郜大海会出现恶心、腹痛、呕吐等症状,这些就是汞中毒的前期症状!”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场意外?”樊小超难以置信。

“没错,是意外。不信可以让法医给郜大海的遗体做一下尿汞检测!”

薛队在屋里走圈琢磨着小圣的话。水银蒸发使人中毒他是听说过,但多数是让人头疼脑热嘴起泡,要是真是致人死亡,大象用的体温计也不见得够这剂量。他最后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即使有你说的情况,但是一根温度计里的水银能有多少呀,何况一些还被清理掉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致人死亡呀?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确实是胡扯。”李出阳这时推门进来了。

“你想干吗?”孙小圣看见李出阳,如同看见一个巨大的炸药包,宁可粉身碎骨也要把它丢出去。

李出阳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想问你一下,监控录像你是怎么看的?”

“用眼睛看的呀。何况不是我一个人看的。”小圣想,冷静冷静,苏玉甫也看过,即使是出了纰漏也有个垫背的。

“出阳,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薛队问。

李出阳没什么表情:“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特地把监控录像看了一下。三天的录像里,我发现第二天的就出现了问题。尽管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我发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地方,我给你们看看。”出阳拿出事先放在墙脚的电脑包,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击那段监控录像给大家看。

录像上正是门口那段走廊。当时正值上午八点,走廊里空无一人。从这段开始,李出阳放录像放了一分钟。画面里还是一个人都未出现。

大家眼睛都不敢眨,看了满满一分钟,直到李出阳定住视频。大家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什么意思?”

“没看出来?要不要我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还是那个静止的走廊,空无一人,没有活物,连阵风都没有。

“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说吧!别装神弄鬼了好吗!”孙小圣沉不住气了,这样磨磨蹭蹭地出招,简直就是不尊重对手。孙小圣升起一脸受辱的愤懑,但愤懑之下还是冥顽不灵的困惑。

李出阳看看他,又看看同样满腹狐疑的大家,把视频倒回那一分钟,重新开始放,然后在一个时间节点指给大家看:“你们看这里,看这个灶台底下。”

那便是郜大海家的灶台。大家睁大眼睛再一次看去,只看到一个灶台,再无他物。还是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李出阳重新放了一下这几秒,忽然樊小超叫了起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底下,动了,动了……”那表情,真跟见了鬼一般。

“什么动了?”孙小圣眉毛拧成毛线团,还是一团被搞乱了的毛线团。

录像又倒了一遍,樊小超指着显示屏:“看这里,动了!灶台下面,影子动了!”

大家再次仔细看去,果然发现灶台下面的影子忽然短了一截。那一帧非常短暂,一晃而过,但是影子的确倏地一下,少了一小段。

“这是怎么回事?录像卡了?”孙小圣想,设备问题,无可厚非。

李出阳说:“当然不可能是录像卡了,如果是卡了,录像上面的时间条不可能照常计时。这条走廊是东西向,太阳从东边升起,灶台在露台的西侧。那么当太阳升起时,灶台的影子必然拖向西方,也就是露台的反方向。太阳升起得越高,灶台的影子应该也就越短。监控录像是在固定位置的,时间也和现实时间一样流动,不快不慢,但是这一帧里,灶台的影子瞬间缩短了一小截,说明这段录像少了一段。”

孙小圣的脑子嗡的一声:完了,自己怎么没发现!白嗑那一晚上瓜子了!——李出阳又是怎么看的?他脑子里浮现出李出阳在黑暗中一脸阴险狡诈反复倒看录像的恐怖景象。

李出阳看着薛队说:“而且还有一点,这段监控录像里拍摄的所有物体都比较瘦,你们没发现吗?当然,这和我们播放器的显示尺寸有关系。播放器各不相同嘛,最开始也没人觉得奇怪。但是我后来用视频软件测试了一下,如果把画面拉成正常尺寸,也就是所有物体和现实中一样的尺寸的时候,我发现,整个画面的尺寸非常古怪。不是常见的5:4,也不是16:9,而是接近16:7这样一个尺寸。市面上好像没有任何一款监控设备输出的视频是这种尺寸吧?所以我怀疑,这一大段监控录像肯定被做过手脚。做手脚的方式就是:先截去其中的一段,然后抠掉了下面的时间条,自己再添上一条伪造的时间条。”

薛队说:“录像是房东给的!他怎么说?”

李出阳答道:“那您就要亲自问问他了。刚才我去找他要原始录像,他支支吾吾地说有急事要出门,我就和黑咪把他拦住了。”说着他朝门外喊道:“黑咪,你可以把他带进来了。”

那个臊眉耷眼的房东韩勇被黑咪领了进来,也不客套寒暄了,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然后瞅自己脚面。孙小圣挡过去就要问话,薛队做了一个手势,让王木一先把李美侠带了出去。他怕李美侠再听风就是雨地开炮。

“你说说吧,录像是怎么回事?”孙小圣心急口快。

“我不知道,我全部拷下来,就给你们了!我自己都没有看过!”韩勇字字铿锵,却始终不抬头。

李出阳问:“你电脑里的原始录像呢?”

韩勇说:“昨天设备坏了,我就全都给拆了,准备这两天去换一套新的。以前的录像都没了。”

薛队大怒:“你这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孙小圣义正词严:“录像是不是被你做手脚了?为什么少了一段?”

韩勇依旧低着头,声音也小了些:“警察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李出阳道:“你如果不知道,我可以帮你捋捋。其实很简单,你早就知道了王三柱家有雷公藤,你也知道这东西含有剧毒,能置人于死地。而你作为房东,有每家每户的钥匙,于是你在案发前,也就是这一大段录像之前,曾经偷偷在白天潜入了王三柱家,偷取了一些雷公藤,然后用一到两天的工夫晒干,然后利用录像里缺失的这一段时间,把晒干的雷公藤悄悄放入了郜大海的药里,造成郜大海食药中毒的假象。而你又担心李美侠报警,便提前把头三天的监控录像调取出来,做了手脚,以备警方调查。”

韩勇听着不说话,眼睛看地,地上灰蒙蒙脏兮兮的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就是拔不出来。

李出阳正正身子,继续说:“当然,仅凭一段没有的录像还不能完全证明你有嫌疑。但是你别忘了,王三柱家盛放雷公藤的是个塑料袋,很容易留有指纹。我们技术队在对上面的痕迹进行勘验时,已经发现了有别于王三柱和蔡锦春的指纹。想必采集了你的之后,很容易就能比对出来。再者,我猜你如果晒雷公藤的话,一定会选择在自己屋内,放在窗台上,为防止被风吹散还会关上纱窗。而雷公藤晒干之后,会像枯木一样掉下许多残渣,刚才我在你家窗户的纱窗缝隙里找到一些疑似物,相信仔细化验之后,就会得出结论。”

“是我干的,是我……”韩勇已经完全瘫了,但他马上又精神起来,好像回光返照了,“郜大海他本来就该死!他知道我喜欢打麻将,说自己在邻村有个老乡总设牌局,就勾引我去。他伙着那几个老乡给我设局,头几回都让我赢,我越陷越深,没想到后来一下套牢了,每天几千几千地输,我就陷进去啦,到后来写欠条,照这样下去,他十几年都不用付我房租了!他还要挟我必须把秦昭赶出去,我不答应,他就让我还钱,还说不还就去告我,还要举报我这房子的消防设施不合格。这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所以你就计划好了,刚开始假造了一个郜大海中毒的局面,又怕警察介入,就在录像上动了手脚,以便能栽赃到秦昭或者王三柱身上。可是你没想到,是太阳的光线泄露了你的阴谋!”薛队长吐了一口气。

孙小圣话还没听完就彻底瘪了。自己殚精竭虑、费尽周折,却被李出阳利用一段监控录像成功反扑,想想都恶心。小圣想,自己的思维是发散式的,充满灵气却不会笨拙地聚焦。李出阳就会。人家是笨鸟先飞,自己这叫笨鸟低飞。没了高度没了技术含量,拼的就是体力和运气。

狗屎还真是眷恋李出阳,又被他不偏不倚地踩中了!真是臭烘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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